第二十一章 殺人之夢

那是一個雨天的午後。

我收到寶叔的邀請,準備連夜乘飛機去美國參加一個心理學方麵的研討會。

下樓時,我看到一個穿著餐廳製服高高瘦瘦的男生同前台接待說話:“請您幫幫我,我真的想要見到王老師。”

前台接待耐心地解釋道:“很抱歉,王老師本月的預約已經排滿,如果你想會麵的話,我可以幫你登記,如果你想谘詢的話,我可以幫你安排到下個月。”

製服男生仍舊苦苦請求:“拜托你了,我必須現在見到王老師,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谘詢他,真的。”

前台接待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

我看了看時間,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便走了過去:“你好,我是王朗,就是你要找的王老師。”

製服男生很興奮:“王老師你好!”

我微笑著說:“前台人員說得沒錯,谘詢確實需要預約,而我這個月的預約已經排滿。”

製服男生仍舊積極爭取著:“可是,我真的有問題想要向您谘詢。”

他的態度很虔誠,我也不忍拒絕:“雖然預約滿了,但我們現在可以聊天,不過我還要出差,所以隻能給你十分鍾。”

製服男生連連點頭:“十分鍾就夠了!”

我向前台接待點頭示意,便將製服男生帶到了一樓會客廳。

“坐吧。”我招呼他坐下,順便給他倒了一杯咖啡。

製服男生接過咖啡,做了自我介紹。

他叫邢鵬,今年十八歲,目前在一家保潔公司工作,他是從報紙上看到了“黑色熱帶魚”的案件報道,所以才找到了我。

我驀然意識到,“黑色熱帶魚”事件已經過去了半年之久。

我坐在邢鵬對麵:“你想向我谘詢什麽呢?”

他似乎有些緊張,連續喝了兩杯咖啡才開始了講述:“其實,這件事困擾我很久了,在您之前,我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

我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他歎了口氣:“大概從我記事起吧,我就總是做一個夢。”

我習慣性地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夢。

又是一個關於夢境的谘詢。

他想了想,繼續說:“那個夢有些模糊,我夢到一個小男孩,我想應該是我小的時候吧,我坐在房間裏,一邊吃著棒棒糖一邊看電視,然後裏屋傳來聲音,我起身去看,結果看到我父母在殺害一個女人,他們殺了人還對我微笑,最恐怖的是我也對他們笑了。他們問我棒棒糖好吃嗎,我說好吃,接著,父母將那個女人裝進了一個大箱子……”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似乎陷入了自己描述的場景之中。

我輕咳了一聲:“然後呢?”

他如夢初醒般地說:“然後夢境就結束了。”

夢境內容並不離奇,相較之下,我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我又問道:“你剛才說,從你記事起就一直在做這個夢嗎?”

他連連點頭:“十多年了吧。”

我確認道:“每天都做嗎?”

他回憶說:“也不是,大概隔一段時間就會做一次,有時候是幾天,有時候是幾個月,但內容都是一樣的。”

我思忖了片刻,解釋說:“這是一個殺夢。”

他一驚:“殺夢?”

我安慰他:“在夢境學中,有關殺戮的夢境被統稱為殺夢。不過,你不用緊張,殺夢並不可怕。很多人都會做殺夢,有人甚至會常年持續這種情況,就像你一樣。或者是自己殺人,或者是看到別人殺人,尤其是看到父母或親近之人殺人。”

他問道:“我為什麽總是會夢到這個場景呢?”

我想了想,解釋說:“大致有三種原因。第一,在你很小的時候,曾看過一個或多個讓你感覺恐懼的畫麵,比如暴力圖片和恐怖電影,或者說讓你感覺害怕的人和事,這些內容進入你的記憶,被大腦加工以後,形成一個新的信息,然後這個信息被不斷填充、豐富和完整,最後成了一個虛假的場景類畫麵,以夢境形式作為表達,所有人都會產生虛假記憶,特別是關於童年時期經曆過的場景記憶。第二,你曾麵臨過或現在正在麵臨很大的學習或生活壓力,你無法解決它們,這讓你感到了焦慮,你將這種情緒壓抑到無意識中去,使你在清醒時不會意識到它的存在,但它並未消失,而一直在無意識中積極活躍,最終通過殺人夢境場景的方式進行了釋放。第三,這是一種現實人際關係的夢境反應,你很可能和父母或親人朋友產生了矛盾,或者說你和父母、親人朋友的關係並不好,也可能是他們做了某些事情讓你產生了焦慮或恐懼,這種情緒被反映到夢境之中,就被虛構成了殺人場景。”

聽完我的話,邢鵬就不說話了。

他反複咬著唇瓣,若有所思。

雖然我們童年或多或少會看到、經曆讓人不適的畫麵或事情,但它們都會被藏在記憶深處,想要讓它們出現,通常需要一個激發點,比如說再次看到類似畫麵或經曆類似場景,才會觸發這些畫麵,不會發生邢鵬這種長時間和反複出現的情況。

所以,我更傾向於後兩種情況。

我追問道:“我能問一下,你的生活壓力大嗎?”

邢鵬回道:“初中畢業後,我就不上學了,在一家餐廳洗盤子,雖然工資不多,但足夠自己開銷。兩年前,我母親去世了,父親又被查出尿毒症,我的工資除了養活自己,還要補貼家用,生活上確實有些壓力,不過也能過得去。”

他的話裏透著一股隱約的無奈。

我又問:“那你和父母的關係怎麽樣呢?”

邢鵬搖搖頭,說:“我們關係不好,準確地說是很差吧。”

似乎是回想起了不開心的事情,他的語氣裏透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卑:“從我記事起吧,我就隨他們四處打工,他們經常不在家,我很少和他們親近,他們也不願和我親近,雖然是一家人,生活得卻像陌生人。從初中起,我就一直住校,有時候周末也不回家,和他們更是沒有交流。”

說到這裏,邢鵬感慨道:“不怕您笑話,我挺羨慕同學們的父母的,總覺得那才是父母,有嗬護,有疼愛。有時候,我真的想問問我的父母,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我又問:“後來呢?”

邢鵬歎了口氣:“初中畢業後,他們不打算供我上學了,我也不想讀書了。我就在一家餐廳打工,基本不回家。老板對我不錯,知道我沒地方住,就讓我住在餐廳庫房。後來,餐廳倒閉了,我又去了一家保潔公司做清潔工。他們始終對我不聞不問。我母親去世時,整個葬禮,我一聲都沒有哭,因為我真的哭不出來。再後來,我父親被查出尿毒症住院,我去醫院看過他兩次,他對我的態度有所改變,可能是需要我的錢吧,現在除了每個月給他一些生活費外,我們基本沒聯係了。”

根據邢鵬的敘說,我更傾向於這個夢境場景的產生、反複出現與他和父母的關係有著極大關聯。

父母的冷漠忽視和童年的情感缺失讓他極度缺乏安全感,雖然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心中卻極度渴望,這種情緒被壓抑到潛意識之中,便以殺夢的形態表現了出來。

我看了看時間,想要結束這次對話:“你的情況我基本了解了,這個夢境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麽複雜,你隻需要調整狀態,不要影響生活就好。”

對於我的解釋,邢鵬似乎並不滿意:“王老師,我總覺得那不是夢境,或許……或許真的發生了什麽!”

雖然我感覺有些可笑,但還是保持著職業的耐心:“你是說你的父母殺了人嗎?”

邢鵬咬了咬唇瓣:“也或許是我看到別人殺了人……”

這時候,我接到Naomi的電話,起身準備離開:“如果每個夢到殺人場景的人都認為有真實殺人案發生,那這個社會就徹底混亂了。”

邢鵬欲言又止。

我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胡思亂想了。”

話落,我便離開了會客廳。

坐上車子時,Naomi問我那是誰,我沒說話,隻是在後視鏡裏看到他落寞地站在門口,然後迅速消失在了雨中。

忙碌的美國之行讓我忘記了那個叫邢鵬的年輕人,沒想到我回國的次日,他竟然再次來到了谘詢中心。

當時我正在參加部門的討論會,Naomi站在玻璃窗前,示意我出去。

我推門出來,有些不悅:“怎麽回事?”

Naomi無奈地聳聳肩說:“有一個叫邢鵬的年輕人要見你。”

邢鵬?

“他來了?”我忽然想到了美國之行前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和困擾他的殺夢。

“就在一樓會客廳。”

“可是我已經為他提供過解答了,如果他還想要谘詢,可以安排其他心理谘詢師。”

“我向他說明了情況,但他還是指定要你提供谘詢!”

“指定我?”我有些氣憤。

“沒錯,他很堅持那個場景並不是現實關係的夢境投射,甚至還向我提出了夢境療法,他想要讓你幫他回憶更多的細節。”Naomi解釋道。

“他怎麽知道夢境療法?”我一驚。

“我也不清楚,所以才來找你。”Naomi聳聳肩說。

我隻好再次見了邢鵬。

邢鵬見到我,很是激動:“王老師,你終於肯見我了!”

我問道:“你怎麽知道夢境療法的?”

他的語氣帶著乞求,又有些威脅:“我知道你可以潛入別人的夢境,看到夢境裏發生的內容,我求求你,進入我的夢境吧。”

在之前的谘詢案例中,除了楊逸凡和李毓珍,我並未向任何人透露這個秘密,而且那件事之後,我也要求李毓珍保密的,那邢鵬又是從哪裏獲知的信息?我再次質問:“你究竟從哪裏得到這些信息的?”

邢鵬以問答問:“如果我告訴了你,你是不是可以答應我的請求?”

我反問道:“你在威脅我?”

邢鵬搖搖頭,乞求道:“王老師,我從沒想過要威脅你,我隻是想要確定這到底是一個簡單的夢境,還是曾經發生過什麽。”

他說得懇切而卑微,我突然就想到了初三那年,我也是這麽渴求得到心理醫生的解答,我恍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種被夢境困擾糾纏的無助。

我思忖了良久,最終答應了他的請求。

邢鵬也告訴了我事情原委。

原來他曾在黑色熱帶魚事件中出現過,當時,我和吳岩兩次潛入李麒麟的夢境之中,潛夢地點就在病房內,本以為足夠安全且隱蔽了,沒想到第二次潛夢時,在醫院做保潔員的邢鵬就躲在衛生間內,意外看到了我們的潛夢過程,還聽到了我們的對話。

我很意外:“你怎麽會躲在那裏?”

邢鵬回憶道:“那天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但又不想回去,就找了一間重症監護室的衛生間躲了起來睡覺。”

我追問道:“去重症監護室的衛生間睡覺?”

邢鵬解釋說:“那裏人少清淨,之前,我也都是這麽做,沒想到那次卻看到了你們。”

我這才恍然大悟道:“其實,從你第一次找到我開始,就想讓我潛入你的夢境一探究竟了,對嗎?”

邢鵬點點頭,說:“當時你走得急,我也沒有多說。”

雖然答應了邢鵬的要求,但我還是提前說明了情況:“潛夢並不是我可以隨心所欲地進入你的夢境,即使潛入了你的夢境空間,也不一定能夠觀察到你提到的那個場景,因為夢境是不可控的,不是我想要看到什麽,就能看到什麽的,所以對於潛夢觀察,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

邢鵬聽後點點頭。

我讓他先行回去,晚上8點再回來。

當晚,邢鵬準時來到谘詢中心。

Naomi為我們佩戴了腦電波同步掃描儀,並將喚醒時間設定為五分鍾。

在她的安排下,我們服用了助眠藥物,我囑咐邢鵬保持輕鬆,就像平常睡覺一樣,他點點頭,沒多久便進入了睡眠狀態。

我也緩緩被睡意覆蓋,然後感到了熟悉的觸電感。

耳邊傳來一聲悶悶的撲哧聲,像是什麽東西爆炸了。

我倏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一個空****的電影院裏,偌大的屏幕上是銀白的雪花。

這應該就是邢鵬的夢境了,我的觀察也從這裏開始。

前排坐著一個老人,我起身走了過去。

他懷裏抱著一個盒子。

這時候,有人走了進來。

我轉頭一看,是邢鵬。

他走到老人身邊,問道:“你好,電影為什麽沒有開始?”

老人沒說話,隻是自顧自地看著那盒子。

邢鵬坐到老人身邊,指著盒子說:“這裏麵裝的是什麽?”

老人側眼看看他,沒說話,然後打開了它。

那一刻,我也將頭湊了過去。

讓人驚奇的是那盒子裏竟然是一個精致的電影院模型,空間布置和我現在所處的一切是一模一樣的。

更讓我驚異的是盒子裏的電影院中,也有兩個人,就是老人和邢鵬!

盒中老人懷裏也抱著一個盒子,盒中邢鵬坐在他身邊,也在朝盒子裏看著。

這個盒子勾起了邢鵬的興趣。

他將手伸了進去,試圖去觸碰盒中的那個自己,同樣地,盒子裏的那個他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幾乎是同時,我的頭頂被一簇陰影覆蓋,我猛地抬眼,發現一隻巨大的手正朝著我,不,準確地說是朝著邢鵬而來。

很顯然,邢鵬也意識到了這些,他抬頭看到了那個伸向自己的巨大手臂,還有手臂之後的……

另一個自己?

而盒中的邢鵬也做著同樣的反應。

那個瞬間,邢鵬將手縮了回去,一同縮回去的還有盒中的那個自己以及出現在頭頂的龐然大物。

邢鵬嚇壞了。

一同被嚇壞的還有盒子裏的那個邢鵬,以及將我們當作盒中之物的那個邢鵬。

這個在恐怖電影裏出現過的橋段竟然發生在了邢鵬的夢境之中。

我的大腦迅速推測著:這應該是一個俄羅斯套娃式空間,我所處的是其中某一層而已,而每一層空間都包含老人和邢鵬,場景內容也是一致且同步的。

這時候,邢鵬起身就要逃離。

不過整個電影院被封閉起來了,他找不到出口,焦躁且慌亂,盒子中的那個他也是一樣地四處亂撞。

他再次回到老人的身旁,乞求對方幫他。

老人突然笑了,將手伸進盒子,捏住了盒中的邢鵬,而那一刻,一隻粗糙的大手也透過黑暗,朝著我身邊的邢鵬覆蓋過來,捏住了他。

容不得邢鵬求救,老人便猛地用力,捏爆了盒中的那個“他”,幾乎是同時,我聽到撲哧一聲,身邊的邢鵬也被捏爆了!

那一刻,我看到了另一個“邢鵬”走進了電影院。

我驀然意識到最初進入這個場景之時聽到的撲哧聲了,那是上一個“邢鵬”被捏爆的聲音。

夢境至此戛然而止。

我主動醒來,回到了現實之中。

隨後,邢鵬也醒了過來。

我將在夢裏看到的內容告訴了他。

他困惑地問我:“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我解釋說:“在人的夢境之中,劇場或者電影院往往代表著一種幻想,場景或銀幕內的信息可以幫助夢境主人理解世界表象下的秘密。不過在你的夢裏,電影院是空的,隻有你和那個老人,電影屏幕上也是空白的,沒有內容傳達,這反映了你潛意識深處隱藏著強烈的孤獨和恐懼,封閉的空間象征著你對於親人關係的焦慮和隔離。”

“那個盒子裏的電影院呢?”邢鵬又問。

“疊套空間的無限循環,無限深入,卻又發生著同樣的事情,說明你試圖將這種孤獨和恐懼隱藏起來。”我解釋說,“最終卻通過夢境場景的形式進行了釋放。”

“所以你並沒有看到我說的殺人場景?”邢鵬追問道。

“我在潛夢之前說過了,人的夢境本身是不可控的,不是說你想讓我看到什麽,我就會看到什麽,我看到的就是現在所麵對的。”我解釋道。

“或許,多試兩次就可以了。”邢鵬仍舊不願意放棄,“王老師,你再潛入我的夢境看一看吧!”

“首先,潛夢具有很大的危險性,王老師的每次潛入都是未知的,雖然他會如期醒來,或者被我喚醒,但也有可能走失夢中;其次,作為潛夢者,每次潛入都會消耗大量精力,如果有再次潛夢的必要,我也會根據他的身體狀況來安排時間;最後,還是王老師之前所說的,夢境不能被你控製,更不可能被他控製,他隻能被動地觀察和分析,或許下一次他會看到殺夢場景,或許永遠都不會看到。”聽到邢鵬的要求,沒等我開口,Naomi便嚴肅地反駁道。

“我……”邢鵬一時語塞,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對不起,我隻是太想知道那個夢境是否真實發生過了,沒有考慮到這些。”

我向Naomi使了一個眼色,她便不說話了。

相比最初被邢鵬“威脅”的憤怒,此時此刻,我卻對這個孩子充滿了同情。

他說得沒錯,他隻是想要一個確切答案。

僅此而已。

而我是唯一可能幫助他的人。

我為邢鵬安排了第二次潛夢,就在三天後。

不過,第二次潛入的我仍舊沒有看到那個殺夢場景。

我是在一條陰暗的隧道中醒來的。

邢鵬從我的身邊經過,他手裏擎著電筒,驚恐地朝著隧道深處跑去。

我忙不迭起身,跟著跑了起來。

邢鵬一邊跑著呼喊救命,一邊不停回頭看。

好像有什麽在黑暗深處追趕而來。

轟隆隆的,帶著一簇壓迫的氣勢。

很快,我就分辨出那是球體滾動的聲音。

直至我看到一顆鐵球從黑暗中滾動而出,它正好封鎖了整條隧道,這讓我想到了小時候玩的“滾球迷宮”遊戲。

鐵球越滾越快,就在快要追上邢鵬的瞬間,隧道突然出現岔口,他本能地閃身而進,我也隨之而去。

轉頭的瞬間,鐵球從我們身後掠過。

邢鵬靠在牆邊喘著粗氣,就在他以為躲過一劫之時,另一顆鐵球已從黑暗中滾滾而來。

反反複複,無窮無盡。

我醒來後,向邢鵬說起了這個場景,並做了夢境分析。

先後兩次潛夢所觀察到的場景通過不同的夢象透露了相同的信息,那就是隱藏在邢鵬意識深處的焦慮和恐懼。

非常強烈,絕對不是單純的殺夢能夠引起的。

一次或許是偶然,但不同時間的兩次潛夢卻出現了同樣的情況,這引起了我的好奇。

“它們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我麵色凝重地看著眼前這個單薄的年輕人,“或許,這是一種信號。”

“信號?”

“沒錯,你更深一層次夢境裏散發出來的信號。”

“更深一層次的夢境?”邢鵬一驚。

“沒錯,也就是夢境的第二層次,個人無意識。”我解釋道。

在楊逸凡的案例之中,我已經詳細解釋過了第一層次夢境,接下來,我要說一下第二層次夢境。

第二層次夢境裏經常隱含著長期被遺忘的記憶或者秘密,它可能是一個片段或很多個碎片,也可能隻是一句話或一個動作。

但與第一層次夢境的光怪陸離或晦澀難懂不同,第二層次夢境內容是真實的,不管逼真還是模糊,都是發生過的。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第二層次夢境是不需要通過夢象解析的,因為所見即所得。

雖然在成長過程中,這些記憶或秘密會被逐漸掩埋,但並不會消失,強烈的情緒仍舊可以從這一層次夢境中滲透出來,通過第一層次夢境釋放信號。

在之前的潛夢中,我的觀察和分析一般都在第一層次夢境。

有兩次,為了深入分析谘詢者的心理狀態,我也曾試著潛入對方更深一層次的夢境,但都失敗了。

準確來說,第二層次夢境並不是單純的夢境,它更趨近於一種狀態,不是隨便就可以潛入的。

在上周我去美國參加研討會之餘,也和寶叔聊了很多。

寶叔提到了更深層次的夢境潛入,比如第二層次的個人無意識,甚至第三層次的集體無意識。

他和研究人員經過反複試驗,確定潛夢者是可以借助腦電波同步掃描儀潛入更深層次夢境的。

在潛入之前,潛夢者和被潛入對象需要服用加倍的助眠藥物,以保證睡眠狀態穩定,潛夢者即將在被潛入對象夢中蘇醒的時間段內,將電流刺激提高一倍以上,就有可能直接進入第二層次夢境。

不過,這種潛入的概率並不高,有時候需要反複刺激才有可能進入,但會給潛夢者和被潛入對象帶來不小的身體痛苦,甚至會引起腦部損傷。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方法:同樣是在潛入之前,潛夢者和被潛入對象服用加倍的助眠藥物,以保證睡眠狀態穩定,潛夢者先進入被潛入者的第一層次夢境,在觀察過程中,夢外負責操作儀器的人加強電流刺激,以此破壞夢境穩定性,潛夢者可能因此進入第二層次夢境,但這種潛入方式也存在很大危險性,由於電流刺激,夢境狀態極不穩定,潛夢者很可能進入未知的空間。

我向邢鵬說明了情況:“如果你願意接受潛入,我們就盡快安排下一次潛夢。”

他聽後點點頭,說:“王老師,我都聽你的安排。”

我微微頷首,說:“雖然不至於產生什麽危險,不過到時候你可能要受點苦。”

邢鵬卻說:“沒問題。”

我補充道:“不過,我還是要說明一下,我不能保證會成功潛入你的第二層次夢境,畢竟,我之前也沒有成功,我們權當是一次嚐試。”

在征得他同意後,我在三天後安排了第三次潛夢。

在此之前,我向邢鵬索要了他父母的照片,以便在夢境中做出區分。

邢鵬給我了一張很舊的照片:“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他們拍照了,他們本身也不喜歡拍照,尤其是和我一起。”

照片中的邢鵬還很小,但他似乎並不快樂,隻是冷漠地看著鏡頭。

他介紹道:“左邊的是我母親王巧芳,右邊的是我父親邢建文。”

在服用了加倍的助眠藥物後,我和邢鵬陸續進入了睡眠狀態。

雖然反複的電流刺激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痛苦,但結合之前的失敗經驗,Naomi通過調整電流強度和時間,竟然順利地將我送入了邢鵬的第二層次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