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失蹤路徑

“6月3日傍晚4點56分,天河街小學正門的移動推拉門緩緩敞開一條縫,夏晴穿著一身藍白相間運動裝,背著雙肩背包走出校門,緊接著扭身朝學校西側方向走去。”

6月4日,中午12點08分。

天河街小學大門口,駱辛和鄭翔的視線都聚焦在葉小秋手中的手機屏幕上,裏麵正播放著夏晴放學後從校園裏走出的監控畫麵。

葉小秋把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收回,說:“這孩子比常規值日生放學時間早走了幾分鍾,並且故意選擇與回家路途相反的方向,很明顯是離家出走吧?”

“事發前一天晚上她和媽媽鬧了點別扭,她媽媽也有這種擔心。”鄭翔接話說。

駱辛輕搖搖頭,若有所思道:“這女孩走出校門,未做任何張望動作,向西側方向走得很自然,連頭也沒回一個,這不符合她個人的常規意識,除非她很清楚地知道媽媽不會出現。”

“你是說母女倆合謀?”葉小秋詫異道,“為什麽啊?”

“僅憑這一點還不能判定。”駱辛道,“走吧,去公園看看。”

駱辛口中的公園便是天河公園,位於天河街小學的後身,與天河街小學毗鄰,是一個供周邊居民健身休閑的開放式公園。整個公園被一圈塑膠跑道包圍著,兩邊有林林總總的花草樹木,中間有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廣場,裏麵設有羽毛球網、籃球架、單雙杠等運動器材,除了東側被一組鐵柵欄牆封閉著,西向、南向、北向,均有一個出入口。

葉小秋手機中播放的沿途監控視頻顯示:夏晴從學校正門出來,繞道至學校後身的天河公園中,然後斜穿過公園廣場,直至由北門出了公園,此後便從監控中消失。

順著上麵的路徑,三人也來到公園北門外。北門外,有一條東向封閉的馬路,路邊街牌上寫著三個大字“天成路”。這天成路僅有一進一出兩排車道,周邊分布著幾棟低矮老舊的居民樓,一些住戶的車隨意停靠在街邊,整條馬路顯得非常擁擠,關鍵是這一片區域內並沒有架設安防監控,也因此導致夏晴脫離了所有人的視線。

從離開學校,到行至公園北門外失去蹤影,夏晴隻用了短短的八九分鍾,並且視頻中她步伐堅定,方向明確,隨後又恰巧消失在無監控區域內,越發地讓駱辛覺得整個事件有很強的設計感。如果真如“猥瑣中年男子”所目擊到的那樣,夏晴當時站在路邊似乎是在等什麽人,那麽她等的人會是誰?資料中顯示夏晴在學校裏一貫老實本分,從未與校外不三不四的人有過接觸,而且她沒有手機,無論她等的是誰,他們是如何認識的,他們是通過何種渠道建立聯係的?

“這周圍的房子,都是原來橡塑機廠的家屬樓,建造年份據說得有40多年,現在大多數原住戶都搬走了,剩下的主要是一些老人家和外地來咱們金海務工的租客,人員成分比較複雜,所以一開始這裏就是我們重點排查的區域之一。”見駱辛站在街牌下左顧右盼,似乎也有些茫然,鄭翔一臉沮喪地說,“我們和轄區派出所民警,連夜把這裏每一棟樓都摸排過一遍,結果就抓了剛剛在審訊室裏的那個前科犯,沒發現任何與夏晴有關的其他線索。”

“這不該查的都查了,咱們現在豈不在做無用功?”葉小秋接話說。

“那倒不一定,辦案不怕舉一反三,就是眼下不知道該從哪兒尋找突破口。”鄭翔用十分老成的語氣說。

鄭翔話音剛落,隻見一直默默四下打量的駱辛,驀地緩緩舉起右手,衝著馬路斜對麵一輛白色轎車指了指,緊接著邁步向白色轎車走過去。葉小秋和鄭翔不明所以,但也快步跟上。很快兩人就明白了駱辛那一指的含義,原來在白色轎車內的中央後視鏡旁,用吸盤器吊著一個小屏行車記錄儀,並且正顯示著實時監控的畫麵,顯然這是一個帶有停車監控功能的行車記錄儀。

三人一陣興奮,隨即鄭翔又在轎車前擋風玻璃下沿處,看到司機留的挪車電話,趕忙掏出手機撥打過去。

10多分鍾後,一個瘦高個的小夥子一路小跑著過來,氣喘籲籲地問:“咋了,我的行車記錄儀咋了?”

鄭翔亮明身份,反問道:“昨天傍晚五六點鍾你的車停在這兒嗎?”

“是啊,我住附近,是做網約車的,這兩天感冒沒拉活,車一直沒動地方。”小夥子說。

“我們想借用一下你這記錄儀裏的存儲卡可以嗎?”葉小秋著急地說。

“噢,是不是跟昨晚失蹤的那個小女孩有關?”小夥子顯然昨夜被詢問過,雙手一拍,情緒亢奮地說,“說不定我還真能幫上你們的忙,我這個記錄儀是雙攝像頭大廣角錄像的,隻要那小女孩從這經過,前後左右都能拍到。”

小夥子說著話,掏出鑰匙打開車門,迅速把身子探進車裏,三下五除二從記錄儀上拆下存儲卡,反身出來,把卡交到鄭翔手裏,解釋說:“這條路是死胡同,掉頭、挪車啥的時不時會發生一些小剮蹭,關鍵有個別不講究的司機剮完就跑了,我女朋友就給我買了這麽個玩意裝上,沒想到還真派上大用場了。”

“行,謝了,我們用完會第一時間還給你的。”鄭翔把存儲卡攥在手中說。

“沒事,不急。”小夥子明事理地說。

探完夏晴的失蹤路徑,鄭翔趕著回隊裏調看監控錄像,先打車走了,駱辛和葉小秋則又在天成路附近轉了轉,隨後原路返回,鑽進停在學校門口的車裏,接著便是去夏晴家中一探虛實。

夏晴家所在的小區距離天河小學不遠,行車隻用了三四分鍾。小區是封閉小區,除了業主的車,其餘的車不讓進,葉小秋便在門前找個空位把車停好。進小區時還需要登記,兩人不想節外生枝,老老實實登了記。進了小區,找到夏晴家所在的樓棟,本來還有一道門禁,正巧有住戶進入,兩人也省得按門鈴跟隨著進了樓裏。乘著電梯到了夏晴家門前,還未等兩人敲門,門卻先被推開了,苗苗嘴邊浮著一絲狡黠的笑容站在門裏,估計是外圍布控人員早已把兩人進入小區的消息傳了進來。

苗苗把兩人讓進客廳,裏麵除了表情嚴肅、抱著膀子站在客廳中央的方齡,還有一名技術隊的警員坐在沙發上盯著追蹤器出神,但卻未看到夏晴父母的身影。見駱辛一臉疑惑,苗苗趕緊解釋說夏晴的母親哭了一整夜,身子有些頂不住,這會兒正在臥室休息;夏晴繼父有高血壓的毛病,加上熬夜和焦慮,早晨上洗手間時突發眩暈摔了個跟頭,被120急救車拉到市中心醫院去了。剛剛傳回消息說問題不大,打幾個點滴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就能出院。

房子是三居室的,裝修很不錯。與南臥室相對的房間裏貼著粉色牆紙,窗簾也是粉色的,靠窗擺著一張單人木床,床頭枕邊坐著一個毛絨兔子公仔,床頭上方貼著一張明星海報,靠近房門這一側牆邊,擺著一組集書桌、書架、衣櫃於一體的乳白色家具,如此這番布置不難看出,這便是失蹤女孩夏晴的房間。

駱辛和葉小秋走進夏晴的房間。駱辛瞅了眼牆上的明星海報,不經意似的問了句這是誰啊,葉小秋回說是最近很紅的一位男明星叫潘月明,還誇了句潘月明真的好帥,駱辛撇撇嘴一臉不屑,然後便把注意力放到夏晴的書桌和書架上。

駱辛拉開書桌抽屜,裏麵塞得很滿,但各種物件擺放得整整齊齊,尤以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日記本居多。駱辛逐一翻開日記本,裏麵並沒有文字,均是空空如也,看來夏晴隻是有收集小日記本的愛好,卻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關上抽屜,駱辛抬頭,書架上也擺得很滿,同樣也碼放得十分整齊。有既往用過的教材、各種門類的輔導書,還有漫畫書和故事書,隻是當駱辛仔細一打量書脊上的名字,便發現夏晴在看書方麵的興趣和愛好與別的孩子明顯不同。這孩子喜歡看探案類的書籍。書架上除了一些小學生必讀課外故事書籍,其餘的盡是如神探柯南、福爾摩斯探案集青少版、阿加莎少年偵探所、神探狄仁傑等帶有偵探色彩的書籍,甚至也不乏成人類的偵探書籍。駱辛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了,隻是這意味著什麽,他一時還不想點破。

駱辛正凝神,便聽到葉小秋輕聲發出一聲感歎:“這孩子還真是特別喜歡潘月明,這本書差不多都翻爛了!”原來葉小秋從夏晴睡床的枕頭下麵,摸到一本潘月明主演的探案劇同名小說,書頁都已經被翻得很舊了。

葉小秋把書舉在手上衝駱辛揮揮,突然從書中滑出一張卡片落到地上,她趕忙撿起,發現是一張潘月明的明星照,上麵還有用黑色水性筆簽的名字。

葉小秋又把照片衝駱辛揚揚:“這孩子對這張簽名照這麽寶貝,估計是潘月明的親筆簽名。”

駱辛微微皺眉:“這就說明夏晴失蹤,並非有預謀的離家出走。”

“對啊,她這麽愛潘月明,若是離家出走肯定得帶上他啊!”葉小秋搖著手中的簽名照說,頓了下,自言自語道,“如果不是離家出走,又沒有綁架電話,這孩子失蹤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走,去找孩子媽媽聊聊。”駱辛衝北臥室房門指了指。

“你覺得她媽媽有嫌疑?”葉小秋壓低聲音問。

“不是她有沒有嫌疑的問題,是確實存在這樣的幾率。”駱辛大腦又開啟調取存儲模式,也不介意被張鳳英聽到,大大方方地說,“新中國成立以來,咱們金海市共發生過279起兒童失蹤案件,其中53%係陌生人犯罪,39%涉及朋友或熟人犯罪,9%涉及家庭成員和密友犯罪,所以理應對她進行詢問。”

駱辛話音落下,人已經出了夏晴的房間,但是剛邁了沒幾步,突然又停住腳步,想了想,臨時改主意,轉身走到客廳中,衝苗苗伸出手說:“夏晴的平板電腦呢?”

“噢,在我這裏。”坐在長條沙發上的技術隊警員,從手邊拿起平板電腦遞向駱辛,“裏麵檢查過了,沒發現什麽問題。”

駱辛點點頭,接過平板電腦,順手轉交給身邊的葉小秋。葉小秋明白他是想讓她看看平板電腦上有沒有被動過手腳,不過她腦袋裏一點思路也沒有,技術隊的人都檢查過說沒問題了,她又能檢查出什麽花樣來,便眼神茫然地看向駱辛。可駱辛這會兒已經不搭理她了,而是又衝向苗苗說:“把那女孩的媽媽叫出來。”

苗苗愣了愣,不敢擅自做主,抬眼瞅向一直冷眼旁觀未發一言的方齡。方齡微微點頭,表示同意。苗苗便走到北臥室門口,敲敲門,隔著門語氣溫和地說道:“張女士,麻煩您出來一下,我們想跟您再核實一些細節問題。”

靜默好一陣,屋內隱隱約約傳出一聲“好”,磨磨蹭蹭五六分鍾,門才被從裏麵拉開,一個麵容憔悴、臉頰掛滿淚痕的女人,穿著一身粉色半袖棉質家居服,慢吞吞從北臥室中走出來。眼瞅著張鳳英身子有些打晃,苗苗趕緊把她扶到長條沙發上坐下。

而就在苗苗伸手的一刹那,張鳳英有個似乎是本能地抬臂遮擋動作。雖然動作微小、時間短暫,但卻沒有逃過駱辛的眼睛——當一個人抬手衝你揮起巴掌,你能夠在第一時間做出遮擋動作,並且這一動作已經成為一種下意識的應激動作,說明什麽?說明要麽經過專業訓練,要麽經常性地遭受虐打,莫非這張鳳英長期被“家暴”?

駱辛從餐桌旁拉過一把靠背椅,隔著茶幾坐到張鳳英對麵,眼睛直直盯在她的臉上。張鳳英默然垂眸,身子斜靠著沙發扶手,雙手抱在胸前,右手略顯局促地撚著左邊的睡衣袖子,並不理會眾人的目光,看上去有些萬念俱灰的感覺。

默默打量片刻,駱辛問道:“平板電腦平時誰在用?”

“平時白天我在家待著沒事,用它上網看些影視劇打發時間,晴兒放學回來便歸她使用,主要是上麵有一些學校要求用的閱讀和作業軟件,再有晴兒每天晚上都要聽平板電腦放的有聲故事才能睡著,所以前天晚上我把她的平板電腦沒收後她特別生氣。”張鳳英語氣緩慢,有氣無力地說。

“喜歡看什麽類型的影視劇?”駱辛似乎是隨口一問,目光卻變得銳利起來,“推理、探案類的你很喜歡吧?我看到你女兒書架上有很多偵探類書籍,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對那些小說感興趣,想必是受到大人的影響吧?”

“各種類型的都有。”張鳳英抬手將散落在耳邊的頭發挽至耳後,稍微揚了下聲音說,“當然,破案的也會看看。”

駱辛扭頭看向葉小秋,葉小秋知道輪到自己發聲了。其實隨著駱辛的問話,她這會兒已經找到思路,正飛快在平板電腦屏幕上滑動著手指,少頃,一臉嚴肅衝張鳳英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我有些納悶了,你這平板電腦中所有的影視播放軟件我剛剛都檢查過,裏麵的播放記錄被清除得幹幹淨淨,而且我還發現了幾款成人類社交軟件的卸載殘留文件,你知道這會給我一種什麽感受嗎?會讓我覺得你事先做好準備,想到我們會檢查你的電腦,還會讓我覺得,你不願意讓我們知道你看過什麽樣的影視劇。”

“你,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張鳳英猛一抬頭,瞪大眼睛說。

“是擔心我們懷疑你從那些探案劇集中學到犯罪技巧嗎?”葉小秋開始找到些感覺了,追問道。

張鳳英正欲狡辯,駱辛突然冷笑一聲,嘴角露出一絲輕蔑,語氣直白地說道:“你看了那麽多影視劇,想必對演員表演也略知一二,你覺得你剛剛表現出的情緒對頭嗎?僅僅過了一夜而已,沒有一個母親會在這個時候選擇灰心放棄,你現在應該非常急迫地追問我,你女兒到底在哪兒,我們的尋找工作有沒有進展才對。”

“對,對啊,你們,你們有線索了沒?”張鳳英眨眨眼睛,似乎如夢初醒,嗚咽著說,“我的晴兒到底去哪兒了?”

“我認為你知道。”駱辛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

“你,你這是汙蔑,我幹嗎要把孩子弄失蹤?”張鳳英放聲大哭,情緒驟然激動起來,扭頭衝向方齡嚷道,“你是領導,你,你們的警官說話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我的孩子丟了,你們找不到,竟然把髒水往我身上潑,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別激動……”方齡其實心裏對駱辛和葉小秋也有些看法,覺得他們的問話方式有預設立場之嫌,但是她不願與駱辛正麵較勁,便衝苗苗使了個眼色。

苗苗趕忙出來打圓場,一邊安慰張鳳英,一邊沉聲嗬斥駱辛道:“是啊,您別激動。小辛,別說些沒根據的話!”

“你是不是長期遭受著你丈夫對你的家暴?”駱辛並不理睬張鳳英的東拉西扯,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問道。

一聽“家暴”兩個字,張鳳英頓時愣住了,在場的其他人也霎時安靜下來,而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話說先前鄭翔拿了行車記錄儀的存儲卡急三火四趕回隊裏,在電腦上把裏麵的監控視頻播放出來,恰好周時好和張川也從外麵回來,三人便一起圍在電腦前觀看。

監控畫麵顯示:……6月3日,17點05分,穿著一身校服背著雙肩包的夏晴,出現在天成路的街牌下麵,17點08分,一輛灰色轎車自西向東駛來,緩緩停靠在夏晴身前,夏晴衝車裏打量一眼,緊接著拉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坐進車裏,隨後灰色轎車掉轉車頭,駛離天成路……

正如開網約車那小夥子所說,他的行車記錄儀果然拍到了夏晴的身影,並且也拍到接走夏晴的那輛灰色轎車的車標和車牌——是一輛國產“吉祥”轎車,車牌號為“寧BL2498”,不過由於司機放下了遮光板,沒能拍到司機的模樣。另外,從夏晴的反應上看,她與開車的司機似乎是相熟的關係。

這可以說是一個重大發現。周時好即刻吩咐張川再去趟天河公園的管理處,把事發前幾日乃至一周之內公園中的監控視頻,細致篩查一遍,如果夏晴失蹤真是一次有預謀的事件,那麽駕駛那輛灰色轎車的司機,很有可能事先去公園附近踩過點,或許被公園中的監控拍到也不一定。而他和鄭翔則需要立馬趕去車管所,落實灰色吉祥轎車的車主信息。

一刻鍾之後,兩人在車管所裏如願拿到車輛注冊信息,原本推測有可能是套牌車輛,但事實上注冊信息和嫌疑車輛是能對得上號的。車輛登記在一個名叫劉愈深的男子名下,該男子是外省人,但車是5年前在金海買的,登記的手機號碼為151×××××××8,隨後,車管所又幫忙調出劉愈深的駕駛證信息,看到駕駛證信息中有照片,周時好便讓車管所的同誌幫忙複印一份。

以免打草驚蛇,周時好把車主手機號碼發給技術隊請求定位。很快技術隊傳回消息,該手機目前是開機狀態,活動位置在西城區黃明街道181號2-1號。周時好和鄭翔立刻驅車前往,到了之後發現是一間臨街的小飯店。

此時雖已過了中午飯點,小飯店裏的客人還是很多,基本沒有空桌,看起來生意相當不錯。周時好和鄭翔裝作找位置,晃晃悠悠在酒桌之間穿行,視線則在各個食客臉上逐一掠過,隻是一番打量之後,並未發現與駕駛證照片相像之人。這時候有服務員迎上來,給二人引位,周時好便試探著說想找一下劉愈深。服務員立刻回說劉愈深是他們的老板,因為有個廚師臨時請假,這會兒他正在後廚幫著大廚打下手。周時好便讓服務員幫忙把老板叫出來。

不多時,一個胖墩墩、一臉油膩的男人,從吧台側麵的一個門鑽出來,一邊用毛巾擦著手,一邊大大咧咧地說:“是您二位找我?有啥事嗎?”

“你是劉愈深?”周時好用確認的語氣問道。

“對,是我。”高個中年男人點頭說。

“我們是刑偵支隊的。”鄭翔亮出證件的同時,用身子擋在劉愈深身前,以防他突然逃竄,“‘寧BL2498’的吉祥車是你的車吧?”

“原來是我的,但早幾個月前賣給我一個同鄉了,這陣子她忙我也忙,一直沒時間過戶。”劉愈深幹脆地說。

“你那同鄉叫什麽?做什麽的?住在哪裏?”周時好一連串地問道。

“叫梁霜,是個女的,在一家物流公司做快遞員,住在哪裏我還真不知道。”劉愈深咂了下嘴,解釋說,“這梁霜和她男人先前是做海鮮批發生意的,我這飯店的海鮮原來都是從她家進貨,生意本來幹得挺好,誰承想去年她男人和一個朋友合作搞財務公司,做什麽P2P貸款生意,結果生意賠了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房子、車啥的能賣的都賣了還賬,現在應該是在什麽地方租房子住。”

“她在哪個快遞公司?”鄭翔問。

“不清楚。”劉愈深說。

“有她手機號碼或者照片嗎?”周時好問。

“有,都有。”劉愈深從屁股兜裏掏出手機,擺弄一番,念出一個手機號碼,然後又把手機屏幕衝向周時好,“年前我們幾個同鄉搞了一次聚會,梁霜也參加了,這是當時照的照片,那個留短頭發穿花毛衣的就是她。”

周時好把手機接過來,看到屏幕上顯示著一張十來個人的合照,按劉愈深提示的特征,看到梁霜站在前排偏左的位置。周時好把食指和中指搭在屏幕上,想把梁霜的麵部放大,可動作剛做到一半卻突然停住了。

照片中緊挨著梁霜,站在前排最左側的也是一位女士,周時好仔細這麽一打量,竟有些似曾相識,他把手機屏幕舉到鄭翔眼前,遲疑著說:“看看梁霜旁邊那女的,是不是夏晴的媽媽張鳳英?”

“有一點像。”鄭翔有些咬不準地說。

“對,是叫張鳳英。”二人正躊躇著,劉愈**話給出肯定答案。

“她也是你們老鄉?”周時好挑著雙眉說。

“我其實和她不熟,是梁霜帶她來的,據說小時候兩人做了多年的鄰居,還一起上了幾年小學,不過那張鳳英全家很早就搬到金海來了。”劉愈深說。

周時好點點頭,把手機還給劉愈深,又掏出自己的手機,讓劉愈深加一下他的微信,然後把那張合照發給他。兩人一同擺弄手機,很快合照傳到周時好手機上,他看了眼,順口問道:“對了,你有梁霜的微信是吧,她這兩天在朋友圈裏發沒發什麽信息?”

“沒發。”劉愈深幹脆地搖搖頭,“我閑著沒事經常刷朋友圈,她要是發了我肯定能看到,對了,梁霜到底出啥事了?”劉愈深話到末尾,一臉關切地問。

周時好笑笑,不解釋,揮揮手說:“行,你忙吧,不打擾你做生意了。”

出了小飯店,周時好試著撥打梁霜的手機,不出所料手機中傳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梁霜缺錢,與張鳳英相熟,知道她的家庭經濟環境很好,所駕駛的車輛與嫌疑車輛也相符,夏晴失蹤之後,張鳳英夫婦倆都在微信朋友圈中發過好多條尋找孩子的信息,作為張鳳英好朋友的梁霜不可能看不到,但她卻並未幫忙轉發,說明她心裏有鬼,綜合起來看夏晴的失蹤大概率與梁霜有關。

周時好正和鄭翔討論梁霜的嫌疑,握在手中的手機響起鈴聲。接聽,是張川打來的。張川在電話裏說在天河公園的監控錄像中發現上周四上午,有一個女的在公園裏晃悠半天,行跡很可疑,這女的在公園的幾個出口都留下身影,或許就像周時好說的那樣,是來踩點的。

周時好掛掉電話之後,即刻收到一條微信,是張川把用手機翻拍的可疑女子的照片發給了他,周時好定睛一看,照片中的女子正是梁霜。

“川,去失蹤女孩家會合。”周時好給張川發了條語音微信。

6月4日,下午2點35分。

在夏晴家,駱辛正與張鳳英緊張對峙,從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苗苗快步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便看到周時好帶著張川和鄭翔站在門外。

周時好進了房裏,衝方齡點點頭打個招呼,隨即徑直走到張鳳英身前,拿出手機調出同鄉會的合照,舉到她眼前,語氣篤定地說道:“照片中站在你旁邊的梁霜你認識吧,我們懷疑是她誘拐了你的女兒,你知道她住在哪裏嗎?”

張鳳英驀地僵住身子,神情惶恐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臉色更加慘白,也許是太過震驚了,一時竟也說不出話來。

“如果你知道嫌疑人家的地址最好快點說出來,晚一分鍾,你女兒就會多一分危險。”看周時好的架勢,方齡估計應該是錯不了,便跟著向張鳳英提示道。

“她……她……”張鳳英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抬頭看看周時好,又看看駱辛,雙眼快速地眨著,像是在權衡什麽,須臾緩緩垂下頭,囁嚅著輕聲說道,“不,不是誘拐,是我求梁霜幫忙把孩子帶走的。”

“真是你一手策劃的?”方齡一臉震驚,厲聲質問道,“為什麽?”

“我,我……”張鳳英手捂著嘴嗚咽著又說不下去了。

方齡正欲再追問,被周時好揮手攔住,方齡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一旁拿出手機打給馬局,匯報起這邊最新得到的線索。

屋內一陣靜默,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盯著張鳳英,等著張鳳英把情緒穩定下來,然後道出事情的原委。

兩三分鍾之後,張鳳英伸手從紙巾盒中抽出兩張紙巾,擦幹臉上的淚痕。隨即抬起頭,眼神木然,緩緩將兩邊的睡衣袖子挽至肩頭上。隨之**出來的兩側上臂上,竟分布著若幹個紫色的圓斑。緊接著她從沙發上站起,轉過身,撩起上衣,露出後背,一道道紫色長條瘀痕,縱橫交錯映入眾人眼簾。

“肩膀上的疤痕是我丈夫夏建民用煙頭燙的,後背的傷是他用皮帶抽的。”張鳳英整理好衣服,坐回沙發上,以一種異常平靜的語氣說,“我和夏建民原本是一個單位的同事,也是戀人關係,後來他辭職下海做生意,生活開始變得不穩定,他經常到外地出差,我們倆的隔閡漸漸多了起來,爭執也越來越多,最終我提出分手。幾年後我們各自結婚,便沒再聯係過。大概5年前,我到燈具市場買燈,偶然進了他的店,彼此留了電話,加了微信。

“我們的上一段婚姻都不盡如人意,再次重逢後覺得是老天爺給予我們重新來過的機會,所以衝破層層阻隔,又重新走到一起。在我成為這間房子的女主人之後,有那麽一刻,我覺得自己的婚姻和人生都已經很圓滿,但其實隻是我的自作多情罷了。我不知道分開這麽多年夏建民經曆了什麽,讓他性情大變,又或者是當年我們分手時給他造成很深的心靈創傷,原本這段婚姻便是他對我的報複,以至於結婚沒多久他便一層層撕下偽善的麵具,逐漸暴露出惡毒和殘暴的一麵。他在所有人乃至我女兒麵前,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但脫離人們視線之後,便使用各種手段對我極盡折磨……”

“你為什麽不和他離婚啊?”葉小秋忍不住插話說。

“離婚?哪兒會像你說的這麽輕巧?”張鳳英斜了她一眼,冷笑一聲,“我拋棄原先的家庭,拆散夏建民的婚姻,辭掉工作,不顧所有家人和朋友的勸阻,才和夏建民重新走到一起,你覺得我離得起這個婚嗎?就算我想離,夏建民又能放過我嗎?我不是沒反抗過,不是沒想過要離開他,可是每當我表現出一點點這樣的苗頭時,他便喪心病狂地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脅說要是敢離開他就殺了我和女兒。”

“既然無心改變現狀,為什麽要策劃孩子失蹤事件?”方齡追問道。

“不是不想改變,是先前很茫然,不知道怎麽改變,直到去年年末我逛商場時,遇見近30年未見過麵的梁霜,我開始有了一些想法。”提到梁霜,張鳳英臉上充滿感激,“我出生在龍江市,和梁霜是鄰居,兒時我們是形影不離的好夥伴,小學也在同一個班級,10歲那年父親調動工作舉家搬來金海,我們才逐漸斷了聯係。在商場重逢之後,我們時常會見麵聊天,我告訴了她我的處境,她極力勸我離開夏建民,也願意盡一切努力幫我,而且有利的是夏建民並不知道梁霜的存在,於是我開始認真想這個問題。當然,前提是不能讓晴兒受到任何傷害,所以我計劃著讓晴兒去梁霜家待幾天,然後報警說孩子丟了,等風聲不那麽緊了,再讓梁霜偷偷把孩子送到龍江她父母那兒住一段時間。孩子走了,我便沒有後顧之憂,就算夏建民殺了我,我也要把這個婚離了。”

“為什麽選在昨天實施計劃?”駱辛突然發問。

張鳳英愣了一下,眨眨眼睛:“也沒什麽特別選定,反正隻要是晴兒上學的日子就行。”

“孩子知道你的計劃嗎?”方齡問。

“她不知道。”張鳳英嘴角邊泛起一絲苦笑,“小孩子好騙,我跟她說要考驗下爸爸對我們重不重視,讓她去梁阿姨家住幾天,看看爸爸會不會努力找她。”

“行了,別浪費時間了,去換件衣服,你來帶路,咱們現在去見孩子。”周時好衝張鳳英招招手說。

張鳳英聽了周時好的話,去臥室換下家居服,又去洗手間洗了把臉,便帶著眾人離開家前往梁霜的住處。但是出了門,上了車,周時好才發現駱辛和葉小秋並沒有跟來,而是留在了張鳳英家中。不知道駱辛又要作什麽妖?周時好拿起電話,想想又放下,衝張鳳英家外窗瞥了一眼,發動車子,駛了出去。

對長期遭受家庭暴力傷害的人來說,最顯著的人格特征便是低自尊。而低自尊必然會導致不自信,主動貶低自我價值,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若是離開施暴者便無法生存,於是對施暴者產生一種近乎病態的依賴。這樣的人會因為他人的一點點開導而幡然醒悟嗎?駱辛認為不會那麽容易。並且,張鳳英為了與夏建民結婚付出巨大代價,她舍得就這麽放棄所有嗎?一定還有什麽別的刺激性事件,才會讓她做出如此極端的行徑。挖掘更深層次的動機,就是駱辛留下來的目的。

前麵說過張鳳英家住的是三居室的房子,除了南北兩個臥室,靠近門口玄關處還有一間書房。書房是中式風格裝修,書櫃、寫字桌、茶桌都是棕色的,充斥著古樸氣息,書櫃中擺滿裝訂精美的書籍,略一打量主要的都是中外名著,茶桌背後的牆上還懸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畫,更加凸顯出書房中的文化氛圍。在駱辛看來,這樣的書房倒是也符合夏建民的人設,一般現實中的斯文敗類,都特別願意裝文化人。

駱辛衝寫字桌努努嘴,示意葉小秋把放在寫字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打開查查。葉小秋照做,但開機之後發現進入係統需要密碼。她便從褲兜裏掏出一個鑰匙扣,上麵除了拴著她的車鑰匙,還拴著一枚U盤。她把U盤插進電腦,重啟電腦,雙手熟練地敲擊著鍵盤,很快便破解密碼,進入電腦主界麵中。

“咱們要找什麽?”葉小秋偏著頭看向駱辛,然後緊跟著自問自答道,“查看瀏覽曆史、圖片、文件、隱藏文件,是這些嗎?”

“對。”駱辛一邊神情平淡地回應著,一邊在書房中四處打量。

……好一陣子,二人各司其職。駱辛在書房、張鳳英夫婦臥室,乃至整個房子裏試著尋找可疑之處,葉小秋則耐心地在電腦中翻找線索,而當葉小秋在一個標著字母“E”的磁盤中,發現多個隱藏的文件夾之後,臉上的表情逐漸由輕鬆變得凝重起來……

下午3點20分,張鳳英指路,將周時好等人帶至市區邊緣的順發小區,這是一個非常破舊的居民住宅區,說是梁霜的丈夫生意失敗之後,4個月前夫妻倆在這個小區租了一套房子住。

張鳳英引著一眾警員來到出租房門前,敲了好一陣子門,房裏沒有任何回應。撥打梁霜手機,依然關機。周時好直覺事情有可能出了意外,便和方齡商量一下,隨後下令撬門而入。

張川親自上手,三下五除二便輕鬆將破舊的鐵皮防盜門撬開。一眾警員湧進兩居室的房內,但裏麵並未見到梁霜與夏晴的身影,隻是在其中一間臥室的地麵上,發現一堆摔碎的玻璃碴子,和一大攤鮮紅刺目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