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向周潤發學習
A
小六發現,每次行騙成功的快樂和滿足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他打心眼裏喜歡幹這行,但梅老板能教的東西極為有限。終於某天,他離開了梅老板的隊伍,獨自闖**。
第一次單槍匹馬行騙時,他抱著個不大的紙箱用按響一戶人家的門鈴。等待開門時深呼吸幾次,可還是感覺尿急。門開了,按照事前設計的台詞,他說自己是送快遞的,亮出手上的紙箱。
那是個粗壯的男人,在快遞單上簽名時,隻嘟囔了一句:怎麽沒先打電話。
小六趕緊解釋說快遞單上的號碼寫錯了,聯係不上。他的內線,快遞公司的小張說過,這家的女主人常在網上買便宜貨,是老主顧,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一兩單快遞。
簽完名,關鍵的時候到了,小六沒立刻把箱子交給他,而是指著快遞單上的一處說:費用到付,得付二十塊錢的快遞費。
男人皺了皺眉,瞟了眼他手中的紙箱,每一麵都被厚厚的透明膠纏得很牢,想要一下打開不太可能。他掂量掂量箱子,挺沉的,就問裏麵是什麽。
小六說他也不知道,然後很專業地解釋一公斤收十五塊運費,箱子裏的東西應該是一公斤以上的。一邊說著他還一邊不耐煩地摸了摸頭上的安全帽讓男人快點,他的摩托車還在樓下,沒上大鎖。
這番話無懈可擊,男人掏出二十塊遞了過去。一離開男人的視線,他就開始狂奔,可以想象那男人費勁地拆開層層膠帶和重重報紙後,發現裏麵隻有半塊磚會有多憤怒。
這種小把戲對他來說信手拈來,成本和風險一樣低廉,賺得不多但也輕鬆自在。打那時起,街頭騙術就成了他每天研究的內容,也為日後的成就奠定了必不可少的基礎。
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命中注定。某天,他帶著兩大瓶做過手腳的橄欖油來到一個別墅區。那是他新發現的好地方,別墅區的住戶都不在乎小錢。這些油隻有上麵一層是真正的油,下麵的四分之三全都是用色素調出來的水。油比水輕,浮在上麵,打開瓶蓋倒些出來也鑒定不出真假。橄欖油價格不低,這麽兩大瓶賣出去也是好幾百塊,一筆頂快遞十筆。
這次出現在小六麵前的,是一個頭發花白氣宇軒昂的老頭,穿著雪白的襯衣,筆挺的西褲,真皮的拖鞋,那氣質簡直是謝賢跟陳道明加在一起。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最貼切的莫過於——驚為天人。
本著專業態度,小六盡量正常地發揮了水平,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出了計劃好的台詞:自己在一家餐廳打工,老板無良,拖欠半年工資跑路了,工人們隻好分掉了餐廳物資充當工資,這橄欖油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便宜賣了。
老先生拎起一瓶油掂量了一下,認真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開腔:“年輕人,很缺錢吧。”
這……小六杵了半天沒回過神來。他自認演技不錯,從語音語調到身上穿著的褪色工作服,無一不標榜出他扮演的角色,老先生甚至沒打開蓋子,怎會發現自己搞的名堂?
“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個小忙,我會付給你十倍的油錢。”老頭臉上該有的皺紋一條都不少,可他的眼裏卻透出不容置疑的淡定,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盯得小六渾身不自在。
當然不能輕易答應,天知道要幫什麽忙,不過十倍油錢卻讓他動心。一瓶五公升的橄欖油大概是四百多塊,兩瓶,再十倍,數目相當可觀。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自己光棍一條,怕個毛。
“行,得給我定金,而且先聲明,殺人放火的事我不幹。”他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先提出了條件,他喜歡掌握主動權。
“放心,很簡單的一點小事情,用不著殺人放火。定金沒問題,先給你五百,明天上午你早點來。”老頭對他莫名地信任,那口吻就好像已經看準了他絕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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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六準時赴約。一番交代後,他弄清了老先生的身份,他和自己一樣,也是老千。不過,一定是比梅老板還高出許多級的超級大老千。
“年輕人,我們要做的事不比演戲,一旦開始就不能NG。”老先生吸著粗粗的雪茄,濃鬱的煙霧在他眼前翻滾。
小六點了點頭,同樣認真地回答:“我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事情是這樣安排的:他要搭車先趕到城郊的溫泉酒店,接到老先生的電話通知後,以北京來的高幹子弟身份坐上一輛的士,然後大家一起前往臨城某五星級酒店。吃過飯後,他以有事為由提前退場,酒店外會有人接應他離開。至此他的任務就算完了,直接等著收工拿錢。
按老先生的吩咐,小六換上了挺括的西裝和錚亮的皮鞋,老先生幫著弄了弄頭發,幾分種後,鏡子裏的他煥然一新。他的五官雖不出挑,眉眼中卻有種曆經磨難後難以模仿的傲氣。
老先生為小六單獨打了輛車,讓他趕到約定的那家酒店。期間發生了什麽事小六不得而知,他在酒店大堂裏等了一個小時手機才響。
按照約定,他要從這一秒開始扮演高幹子弟。高幹子弟有兩種,一種是外向型的狂,一種是內向型的狂。前一種的主要特征就是眼高於頂,囂張跋扈,最易惹人反感。後一種往往看起來比較正常,但他們的蔑視是骨子裏的,說起話來惜字如金,城府頗深。不知道麵對的會是怎樣的人,所以他決定保守些,走內向型路線。
接到電話後,小六故意拖延了十分鍾才起身,高幹子弟做什麽事都可以比別人慢半拍。果然,他出現時老先生的神情頗為讚賞。老先生身邊貌似副手的眼鏡男也很英俊,對他卻畢恭畢敬,還下車為他開門,不耐煩的隻有的士司機。上車後,老先生更是客套有餘禮貌有加,連稱謂也用上了“您”。
小六暗覺好笑,臉上卻露出不屑,一言不發。讓他驚訝的是,老先生居然多出了兩撇濃鬱到遮住嘴唇的胡子。
上車後,老先生吩咐司機開車,前往臨城。一路上,老先生和副手陪小六說著客套話,大意是貴客難得來,一定要給他們機會好好招待。老先生稱自己的事業全仰仗小六父親的關照,下次有機會還要請他們父子一起出國去玩玩。
小六沒做聲,一派不把老先生放眼裏的樣子,心理卻在琢磨著要騙的是誰。車裏一共四人,副手是老先生一夥的,這種情況下還要演戲,隻能演給的士司機看。的士司機有什麽好騙的,劫了他也沒多少錢,難不成要劫車?可劫車的話何必大費周章編排一場。
車到臨城正是晚飯的點,老先生對司機說待會兒吃完飯還要用車出去玩,不如再加錢包車一晚,順便請他吃飯,為了讓司機放心還把白天包車的錢給付了。司機樂開了花,很慶幸今天碰上了大方的客人,自然跟著他們一起進了酒店。
最豪華的包廂裏,老先生客氣地請小六點菜,小六也不含糊,連菜單都沒看,張口就是澳洲龍蝦秘製鮑魚清蒸石斑,什麽貴點什麽,其他的讓老先生看著辦。
老先生嘿嘿一笑,又點了幾樣菜,還叫了瓶路易十三。
沒過多久,穿著高叉旗袍的美女們就把酒菜端上來了。小六注意到司機有些傻眼,估計他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場麵,拚命地胡吃海塞。
老先生和他的副手對司機也格外客氣,當著服務員的麵還敬了他一杯酒。看老先生對自己頻頻舉杯以及臉上滿意的笑容,小六心裏有了點底,自己演得還不差。酒菜很動人,不過為了保持形象,他隻撿每道菜裏最精華的部分夾了兩筷子,連魚翅都還沒來的及吃,手機就響了。
這通電話一來就得離開,他把手機放在耳邊,佯聽了幾句就借口信號不好去外麵接電話。一位身材窈窕長發披肩的美人在大堂衝他招了招手,引他上了酒店對麵一輛黑色的七座商務車。
車裏有台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圖像正是酒店大堂,還有聲音同步傳輸。美人目不斜視地盯著屏幕,長長的瓜子臉,秀氣的眉眼,小巧的鼻子,五官不算完美,但組合在一起卻有種難以形容的魅力。除了那張臉外,超短的牛仔百褶裙下,一雙長腿在幽暗的車廂裏熠熠生輝,小六盯著那雙腿舍不得挪開視線。
“小子,別流口水。”美人櫻唇輕啟,蹦出來的字眼卻硬邦邦的。
“誰,誰流口水?”小六厚著臉皮左顧右盼,假裝沒聽懂美人的話。
“說你呢,別死盯著我。”美人斜了小六一眼,帶著幾分鄙夷,聲音冷冰冰的。
看得出美人相當自信,小六其實挺喜歡看她的,但他不喜歡人家比他牛逼,尤其是女人,長得漂亮就了不起嗎,還不是要給男人看的。小六不客氣地回敬:“這位大嬸,如果不是你先看我又怎麽知道我盯著你呢?”
“你!”全世界的女人都最在乎自己的年齡,美人惡狠狠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要不是有任務,我現在就滅了你。”
小六本想問問今晚任務的目的,但現在把人給得罪了,不便再問。美人也不搭理他,繼續關注著屏幕。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小孩的中年男人步入酒店,小孩手上抓著一把氣球。
過了兩三分鍾,酒店大堂裏傳出小孩的哭聲,電腦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孩手裏的氣球飛了。小六發現,氣球飛去的方向正好是監控攝像頭的位置。保安被孩子的哭聲招了過去,七手八腳地幫忙找梯子取回氣球。就在這時,老先生和副手走出了酒店,他們抱著兩箱東西,頭也不回地朝商務車快步走來。
電腦屏幕上,保安們從梯子上下來,孩子接過氣球破涕為笑。這時小六才看出,圖像是來自孩子身邊的大人,那人安頓好孩子在大堂找了個沙發坐下,貌似在等人,其實是選擇了一個最佳的監控視角,商務車裏的觀眾因此可以一覽全局。
“老先生,什麽時候撤?”小六瞄著他們帶進來的紙箱,車內太黑,看不清那上麵的字。
“別急,還有場好戲。”老先生撕掉了假胡子,副手也摘下了眼鏡,恢複本來麵目。
又過了七八分鍾,的士司機怒氣衝衝地走出電梯出現在大堂,另一扇電梯門緊接著開了,幾個酒店工作人員追了過來,為首的人舉著一張賬單:“先生,請您先買單。”
“我真不認識那些人,是他們請我來吃飯的,都跟你們說了我是司機,他們包我的車!”司機很激動,邊說邊推搡攔阻他的人們。
“請您不要再推脫了,你們的人還帶走一箱軟中華一箱五糧液,他們說由您買單,請配合我們的工作付了錢再走。”大堂經理用力拖住的士司機,盡量保持客氣。
原來是軟中華和五糧液,那可值好幾萬,小六忍不住回頭看那兩個紙箱,心道老先生出手可比自己的小打小鬧強多了。
“你們還講不講理,那夥人是騙子!你們不去抓騙子抓我做什麽!放手,我讓你放手!”的士司機快瘋了,飛起一腳踢在大堂經理的肚子上。
經理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痛苦扭曲了他的臉,有人尖叫,有人報警,保安衝上前把司機撲倒在地,整個大堂亂了套,客人們避之不及。司機有股子蠻力,居然掙脫了兩三個保安的圍捕跑了出去,他飛快地鑽進車,油門猛踩衝了出去。
幾乎是發動汽車的同時,路邊躥出一個人影。的士剛起步速度不快,卻正好把那人撞倒在地。那人橫在車前,朝前開他必死無疑,可倒車的話追兵就要到了。司機隻猶豫了片刻,保安們已從各方向飛奔而來,攔在車前。
此時,沒有人注意到中年男人牽著小孩的手,從容不迫地步出大堂,上了商務車。一上車,中年男人就撕掉了假胡子和為了掩蓋發型的帽子,露出一張年輕的麵孔,他的身形偏胖,還有個不算小的肚子。
遠處傳來警車的鳴笛聲,老先生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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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車的司機換成了那美人,胖男人先送小孩回家,又把煙酒送去一家相熟的煙酒專賣店,很快換來幾疊厚厚的粉紅色紙幣。
“幹爹,現在你可以放心了。”美人回過頭來對老先生說。
“希望他在天有靈可以看到。”老先生的興致不高,還有點傷感。
小六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今晚做的一切似乎是為了某個人,是誰呢?
“你表現不錯,昨天的錢就算是獎勵了,現在你可以帶著這筆錢離開這裏,忘了今天的一切,忘了我們,忘了這筆交易。”老先生遞過一疊鈔票,恢複了平時的腔調。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小六現在的心思可不在錢上。
“說。”老先生沒有看他。
“你們這麽做,是為什麽?”小六凝望老先生的眼睛,希望能從裏麵看出點內容。
“抱歉,我不能回答你。我們做的雖然不是什麽好事,但也絕對不會傷害好人。”老先生顯得很疲憊。
“我想加入你們。”小六脫口而出。自從幹了這行,他就斷了所有同學和朋友的聯係,誰願意跟一個騙子做朋友呢。而現在,他看到了擺脫那種孤獨的機會。
“你知道我們是做什麽的嗎?”老先生點燃一支雪茄,幽幽問道。
“知道。”小六終於說出了那個詞,“你們是老千。”
“你想當老千?”老先生徐徐吐出一口煙。
“我想賺錢,賺很多很多錢。”小六激動地說。
“我們不隻是為了錢才做這個,這不能成為讓你加入的理由。”老先生笑了。
“我……”小六語塞。
老先生沉默著,直到抽完了整支雪茄,才一字一句地道:“我隻跟最優秀的人合作,你覺得,你是最優秀的嗎?”
“您可以考我,如果我通過測試,請先試用我一段時間。”小六同樣認真地說。
“年紀不大,口氣不小。”老先生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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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已是燈火闌珊,酒吧街上熱鬧非凡,擺地攤的,賣花的,賣小吃的,趁著城管們下班大張旗鼓地張羅著生意。眼看這條街快走完了,老先生始終沒說話,小六揣測著他的心思。
路邊有家小店傳出爭吵聲,一位操外地口音的客人來買東西,店主找給他五十塊假幣,回過頭來店主不僅不認賬,還凶神惡煞地趕外地人走。
“咱們誰說假話出門就被車撞死!奶奶的熊!”外地人吵不過本地人,隻能罵罵咧咧地走了。
老先生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外地人走遠了,才對小六說:“三分鍾,從那家小店的老板手裏騙點錢,不能少於十塊。”
“三分鍾也太短了,能不能給我點時間準備一下。”小六覺得難度不小,那老板剛跟人吵過架,不好下手。
老先生自顧自地抬起手看表:“不能偷,不能搶,不能威脅,計時開始。”
小六發了一會兒愣,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該從哪裏入手,騙人是需要計劃的,偏偏時間還那麽短……
“你還剩兩分鍾。”老先生麵無表情地看著表。
小六好像知道該怎麽做了,不過他沒有馬上去那家小店,而是先到路邊燒烤攤上掏出一張一百元,買兩串一塊錢的魷魚須。燒烤老板頗有怨言,但生意不好不想失了客人,隻能掏空了口袋找出零零碎碎的一大堆零錢。小六把這九十八塊錢認真地揣在褲子的左邊口袋,想了想,又從裏麵拿出一張十塊的、兩個一塊的放進右邊口袋。
“師父,您先吃著。”小六自信滿滿地把兩串魷魚須遞給老先生。
“才請我吃這麽點?還真小氣。”老先生嘟囔著,沒接。
“待會兒騙到了錢我再請您多吃幾串。”小六笑笑,自己拿著吃了起來,快走幾步來到那家小店裏,從自選櫃台上拿了兩罐啤酒、一個打火機,“老板,買東西。”
老板臉上的陰雲還沒散,沒好氣地說,“啤酒六塊打火機兩塊,一共八塊。”
“給您二十。”小六遞上一張二十塊錢的紙幣。
老板接過錢,對著燈光看了看水印,確認是真幣後找給小六一張十塊的紙幣和兩個硬幣。
小六眼尖,看出那兩枚一塊的硬幣顏色完全不對。市麵上有很多這種假硬幣,因為麵值小沒人報警,但這種假幣過不了公車自動投幣機,本城買菜的小販也不收,除了給小孩子坐搖搖車外最大的用處就是打發乞丐了。他不動聲色地留下右邊口袋裏的兩個一塊,把剩下的所有零錢都掏出來,連同那兩枚硬幣推給老板,“老板,麻煩你幫我換張一百塊的整錢。”
“不換不換,麻煩死了。”老板可不是省油的燈。
“幫個忙嘛,待會兒要帶女孩吃宵夜,人家看我全是零錢會很沒麵子的。”小六大方地開了支好煙給老板。
“你這人真是,明明有零錢還給我二十的讓我找,我零錢也不夠嘛。”看在好煙的份上,老板接過那堆零錢細細數了起來,“不對啊,你這裏隻有八十八塊,不夠換一百的。”
“我看看。沒錯,真不好意思是八十八,要不這樣吧,老板,我剛剛不是給你一張二十的嗎,你先拿出來。”小六一五一十地數了遍錢,還故意數得很慢。梅老板傳授的基本功這時發揮了作用,他的手指靈巧地一夾一翻,一張十元的紙幣握進掌心,手放回右邊口袋,又連同那兩個硬幣一起掏了出來。
“幹嘛?”老板隻覺眼前一花,不清楚小六要做什麽,慣性之下拿出了那張二十元。
“您的二十加上我的八十八不是一百零八嘛,剛好比一百多八塊。二十跟十二差八塊,我這裏正好還有十二塊,跟您先換那張二十,這張二十再加上我的八十正好換您的一百。我我媽也開過小店,我知道你們做生意的最需要零錢了。”小六笑容可掬,先把十二塊放上櫃台,把那張二十的撥到自己這邊,然後又把八塊錢揣進褲兜,“您點點,二十加八十,正好一百,沒錯吧。”
這麽多數字加加減減的老板徹底聽暈了,不過仔細一數好像沒錯,桌麵上的錢數也正好是一百,於是接過了那一大堆零錢,遞給小六一張一百元的紙幣。
“老板人這麽好,以後肯定常來。”小六驗明那張一百的是真錢,衝老板客氣地告辭。
“不客氣……”老板的表情有點僵硬,他感覺有點不對勁,可哪兒不對勁又無從說起。
出得店門,小六就加快了腳步,帶著老先生專往人多的地方鑽,很快就擺脫了老板的視線。
“您看還行嗎?”小六掏出錢給老先生清點。
剛才他買完魷魚後剩九十八塊,現在一張一百整的外加八塊零的,總共一百零八塊,不僅小賺十塊錢,還白得了啤酒和打火機。
小六又買了十串魷魚須,打開啤酒遞給老先生:“沒超時,我算通過測驗了嗎?”
“我年紀大了,消化不了這些。”老先生先是搖搖頭,又點了點頭,“很久沒人用這招了,你怎麽知道的?”
“嘿嘿,瞎想的,我覺得準能把他繞暈。”小六灌了口啤酒,“估計那老板現在都還沒想明白。”
“你有點小聰明。”老先生不置可否。
“師父,我通過考驗了嗎?”小六攔在老先生前麵,“我是真想跟您學。”
“我先問問你,知道這個老千的千字是什麽意思嗎?”老先生問道。
“老千就是騙子,千是騙的意思吧。”小六撓了撓頭。
“千者,騙也。有人把騙子稱作老千,但坑蒙拐騙實乃千門末流,以千得銖是為騙,以千得國是為謀,古往今來無數兵法大家開國之君,皆深諳此道。”這番半文半白的話,讓小六瞠目結舌。
“您真是……真是……多謝師父教誨。”在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視下,小六的馬屁還是沒能出口。
老先生微微一笑:“能遇上就是緣分,先處著試試吧。”
“多謝師父!我姓陸,單名一個鍾字,您就叫我小六吧。”小六心裏樂開了花。
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都叫我老韓。”
老韓和徒弟們在每個城市停留的時間有限,如果一個月內沒找到合適的目標就會換個城市。每次得手後,那個城市一兩年之內也必不會再去。六哥遇到師父老韓的那次機緣,完全是因為大師兄的車禍。
老韓的大徒弟,一位跟隨他多年的千門高手,某夜在租住的小區門前不遠的地方被酒後駕車的的士撞了,司機逃逸。當晚雨很大路人稀少,保安也沒出來巡邏,事後醫生說死因是失血過多,如果肇事司機及時撥打急救電話人還有救。
所幸整個過程被小區門前的監控攝像頭錄了下來,通過車牌號碼,警方找到了肇事司機。可司機是交管局某領導的親戚,他找了個很合法卻不合情理的借口推卸責任,說死者過馬路沒走斑馬線,結果判了雙方責任等同,司機無刑事責任,隻協議賠償了一萬元喪葬費。大家當然不滿這個判決,當時大師兄根本沒過馬路,而是站在人行道上被撞的。
老韓查出事發當晚,那名司機去喝了交管局領導的生日酒,在場有很多人卻沒人願意作證。甚至後來那個至關重要的監控錄像也被人刪除了,據說是係統故障。失去了證據隻能不了了之,沒多久肇事司機又開始上路賺錢了。
沒人咽得下這口氣,老韓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了結這件事。設局之前,先充分摸清了這個司機的為人:貪吃,嗜酒,經常借口沒零錢而昧掉客人的小錢,是個非常愛占小便宜的勢利小人。正因為此人拙劣的品質,才為他度身定做了這個局,也正因為這個局,老韓發現了陸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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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遇上了就會一輩子在一起,生死相隨,有些人一見麵就會吵架,簡直就是前世的冤家。還有的人,比如老韓和陸鍾,他們見到對方的第一麵就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相熟以後,陸鍾甚至懷疑他和老韓是不是前世的父子。
“我也沒什麽見麵禮,就給你開個小灶吧。”老韓也覺得陸鍾頗合眼緣,“你覺得幹咱們這行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經驗和想象力吧。一個優秀的老千必須有豐富的經驗,有想象力才能創造出與眾不同的騙局。”
“你說對了一半。君子以德服人,老千卻需要以貌服人。出眾的外形絕對是最好的敲門磚,如果不能在第一時間抓住對象的注意力,很多後續工作就沒法開展。”老韓語速不快,想讓陸鍾更好地聽懂這些內容。
“您是指衣服和化妝嗎?”陸鍾想起了胖男人和老韓的假胡子。
老韓搖搖頭:“不完全是。沒氣質,穿上龍袍也不會像太子,衣服和化妝都需要,但更需要的還是內涵和笑容。”
“內涵我理解,可是笑容……”陸鍾不得其解。
“你覺得男演員中誰扮演老千最合適?隨便說,中國的,外國的都行。”老韓像個好老師一樣諄諄善誘。
陸鍾想了好一會兒,才認真答道:“我覺得周潤發合適。他在很多八九十年代的老電影裏就是個心地善良又單純的好人,看起來人畜無害,但扮演賭神和殺手之類的狠角色也很到位,亦正亦邪。對了,他演過一部《姨媽的後現代生活》,戲裏斯琴高娃大媽心甘情願地被他騙光了積蓄,給我印象很深。”
“那你覺得周潤發給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麽表情?”老韓繼續提問。
“是笑。他的笑實在太有魅力了,大笑,微笑,傻笑,癡笑,嚴肅的笑,穩重的笑,陰森的笑,每部戲裏的笑都不一樣。如果他真的當老千,我懷疑被他騙了的人還會幫他數錢。”
“妲己一笑,紂王失江山;楊貴妃回眸一笑,從此君王不早朝;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戲弄諸侯;就連唐伯虎,也為秋香三笑賣身當書童。笑的威力足以傾城傾國,有時候權力和武力都不能解決的事情一笑就可以搞定。記住,衣服可以被脫去,妝容也可能花掉,隻有笑最原始最強大最不需要本錢,誰也拿不走。”老韓微微眯起眼睛,正色道,“所有成功的騙局最關鍵的就是——模擬真實。我們要做的就是演戲,把戲演到以假亂真距離成功也就不遠了。一個優秀的老千,絕對是超一流的演員,我們是真正的表演藝術家,沒有潛規則,不想出名,還沒有彩排,一旦開演,就不能喊哢。演得好會賺到錢,演不好,不僅身敗名裂,還可能丟了性命。我們也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必須離群索居遠離親友,甚至可能孤獨終老。你,有這個思想準備嗎?”
“師父……”陸鍾隻覺醍醐灌頂,這半年來,他一直渴望遇到的就是老韓這樣的人,此刻已激動得什麽話也說不出,隻能一個勁地點頭。
“好。第一課到此結束,家庭作業就是回去對著鏡子笑三個小時。有空把周潤發的電影再看一遍,好好琢磨他是怎麽笑的。什麽時候笑到能騙了人,還讓人還幫你數錢,就可以正式加入我們的隊伍。”老韓輕輕地拍著陸鍾的肩,露出一個優雅的紳士微笑。
帥呆了!陸鍾從不知道男人看男人也會看傻眼,而且對方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男人。
“師父,我一定努力。”陸鍾臉上也終於露出了撥雲見日的笑容,隻有迷失之人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他已經很久沒這樣開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