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事關五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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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老韓還不叫老韓,道上的人都叫他韓老大,跟他關係夠鐵的人也會直呼他的本名韓楓。當年的駝爺也不叫駝爺,他師爸門下有七名弟子,他排行老三,人稱駝三。
福建算得上富裕地方,不僅有農田土產,也有豐富的礦產和旅遊資源,還有人數多達千萬的華僑。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人們的日子越過越好,衣食無憂後,總會有人想到賭,麻將、牌九、撲克,這些解放前就充斥民間的金錢遊戲卷土重來。老韓和駝三出道都早,又都師承江相派正宗大師爸名下,均為千術高手,文革那些年都給憋壞了。那幾年老韓和駝三,還有幾個要好的兄弟組團合作,在福建開牌設局賺到了不少錢,一時風光無限,老韓的名聲也是從那時開始響亮起來的。
按江湖上的稱呼,做賭局的是千門八將。八將又分為上八將和下八將,上八將是:正提反脫,風火除謠。下八將是:撞流天風,種馬掩昆。
正將,技術含量最高的工種,通常做設局的主持大佬,利用千術或牌技做假。不但要求技術精湛,戰無不勝,靠技術吃飯,而且要有過人的氣質,必須能在第一麵可以做到以貌服人,能讓一起玩牌的人深信其經濟實力和江湖地位。
提將,搞公關的,專門拉人入局,在內地某些地方也稱為“帶籠子”。
反將,通常在旁慫恿或用激將法誘人入局,多為美女,但也不限性別,能者而為之。
脫將,萬一出千敗露,負責製造混亂便於大家跑路的人,算得上是後援機動部隊。
風將,專門望風的人,需要了解所有賭徒的底細,摸清對手一切資料,最好能掌握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除了監視警察動向,還能預防和阻止對方出千。
火將,唯一的非智力型成員,也是打手兼殺手,萬一局麵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負責以武力解決問題。
除將,負責談判交涉,以及賭局散場的善後,相當於香港皇家警察的談判專家。
謠將,專門散布假消息蠱惑人心。一個計劃的順利實施需要具備有利的條件,可東風不一定天天有,經常需要借,總之煽風點火,鬧得動靜越大越好。
上八將以高明的手段和團隊配合設局引人入局,與黑白兩道常來常往,在江湖上地位頗高。也有些不學無術之輩,隻求騙財不顧及其他,不惜動用暴力、威逼利誘甚至毒品藥物之類禁忌手段,江湖中稱這些不入流的老千為下八將。
彼時老韓的隊伍能人眾多,四五個人就能很好地完成上八將各自的任務。
老韓和駝三當年都輪流做過老正,老韓的演技好,總能不動聲色地以氣勢壓倒對方,除了做老正,還能兼當除將和提將。駝三的千術則更勝一籌,人送外號“福建千王”,因其千術出神入化,甚至有人懷疑他的駝背裏暗藏機關。他是本地人士,也常擔當謠將和風將。
老韓和駝三一直合作愉快,兩人同樣嗜賭又性情相投,但做賭局這種事不能長久,在福建各地混了一兩年後這支臨時隊伍就散了,大家也賺夠了錢,各奔東西。
駝三回到老家南平定居,他天性好賭,癮頭比老韓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沒結婚,也沒找女人,把錢都用在賭博上,還是合理合法的賭博——彩票。如果國內也像香港那樣允許賽馬的話,他一定會把更多的錢用在賽馬上。
其實他當年賺到的錢不少,省著點用的話,足夠一個三口之家過上一輩子小康生活。但再多的錢也頂不住他每期必買,不論福彩、體彩、足彩、七星彩、大樂透,駝三每期都花上三位數,除去吃飯睡覺,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研究彩票走勢上。沒過幾年,他的積蓄就全都為國家的福利事業和體育事業做貢獻了。再加上年紀大了,手腳越來越不利索,曾經嫻熟的千術也漸漸力不從心,在牌桌上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收放自如,漸漸地從有輸有贏變成了多輸少贏。賭徒最怕手氣不好,心一急手氣就更不好。如果不是他還有這家小茶館,以及多年來積攢下的良好人脈,怕是連吃飯也要成問題。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兩個月前他居然奇跡般地中了個頭等大獎。五百萬獎金,除去百分之二十的“偶然所得稅”還能拿到四百萬,他興奮得三天三夜沒睡著,打算用這筆錢買套好房子,安心養老。
然而事情就出在這個頭獎上,他給福彩中心打電話確認的當天,接到了一個神秘人打來的電話,那人稱願意承擔所有稅金,以五百萬的現金購買那張彩票。
平白無故多得一百萬,換誰都高興,但老江湖駝三當然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便追問對方這張彩票的用途,如果不說,他就不賣。
對方最後攤牌,這張彩票是用來行賄的,用來送給省裏的某位高官。天底下還有什麽是比一張可以兌現五百萬的彩票來得更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正當意外收入呢?那已經不是一張彩票了,而是一張不記名無密碼還零風險的現金支票。
駝三很滿意這個答案,既然與他無關,而且是用在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之間的交易就算正常,不會有危險。就這樣,他把彩票賣了五百萬。但好事才剛剛開始,壞事就緊跟著來了。
幾天後,家裏進賊了,所幸家裏沒有多少現金。那惡賊簡直把他家都給抄了,不僅把錢一洗而空,還留下一張字條,聲稱駝三的五百萬是非法所得,如果不趕快還給失主就要去報警。而以他一個從沒工作過的老駝子,沒有正當職業,根本無法解釋這筆巨額存款的來源,如果被調查,這就叫巨額財產來曆不明罪,足以送他去坐牢。
多年的道行毀於一旦,駝三這才意識到跟自己打交道的人絕非善類,對方肯定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既得彩票去送禮,又不用真的給錢,黑吃黑一箭雙雕。但現在知道這一切為時已晚,那人背景複雜,不僅在福彩中心有人,還跟黑社會有瓜葛,不論他逃到哪裏,都會有人追殺。他一把年紀行動不便,沒有子嗣,又能往哪裏逃?
為保老命,駝三不得不求助於多年前合作過的老韓,老韓的義氣是最出名的,老友有難他不會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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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要是這個月內再不給錢就要把我的駝背掀開。”說完這番經曆,駝爺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廣東人呢有句話:不賭不知時運高,不玩不知身體好。我身體不好,也隻有這麽點愛好,唉,讓你們見笑了。”
“沒想到有生之年我認識的人裏還真有能中頭獎的,這可是咱們賭鬼了不得的運氣,連老天都幫你,我又怎能不幫你。”老韓為駝爺遞上一杯茶。
“都怪我,當年那筆錢如果不花掉也不比五百萬少,到頭來,又活回去了。”駝爺緩了緩,精神好了些,“你已經想到了點子?”
“沒有,我跟你一樣,也老了。”老韓搖搖頭。
“那你又說幫我。”駝爺有些失望。
“我想不出點子,不代表我的徒弟想不出點子,陸鍾,你說是不是?”老韓話鋒一轉就把問題拋了出去。
陸鍾不說是也不說否,隻道:“駝爺,那些人威脅說要以巨額財產來曆不明罪告您?據我所知,巨額財產來曆不明罪隻能用在國家幹部身上,這條罪狀在您身上派不上用場。”
“那隻是欲加之罪,如果我不給錢他們就要我的命,動手的可能是白道也可能是黑道,他們上頭有人,吃定我老駝子了。”駝爺有些激動,一口喝幹了剩下的茶水。
“駝爺,我想問你個問題。”陸鍾正色道。
“盡管問。”
“您那筆錢還剩下多少?”陸鍾倒是毫不顧忌,直奔主題。
“我在市郊買了棟聯排別墅,還預付了一些裝修款,現在隻剩下兩百萬,全存了銀行,但存單卻被他們偷走了。好在我有密碼,他們拿不到錢卻不許我掛失,說是一掛失就要我的命。他們還逼我把房子賣掉,這陣子逼得很緊。好在傍身的二三十萬被我藏在馬桶水箱裏,沒被他們發現,現在手頭隻剩下這麽點了,你們需要的話可以全部拿去,我知道,辦事需要資金。”駝爺無奈地看著老韓,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錢您留著傍身吧,我隻是想知道損失究竟有多少。經費我們可以自己解決的,不用您操心。”陸鍾沉著地說。
“這就算是……答應幫我了?”駝爺激動不已。
“是那些人不地道,我們幫您是天經地義。”陸鍾坦然道。
“這麽大的事,你在電話裏怎麽都不說,要是我晚來幾天沒準會發生什麽事。”老韓有些責怪的口氣。
“咱們不說這些了,回頭我幫你去打聽段七的下落,那本書,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駝爺話說到這份上意思也挑明了,他會提供那本書的下落作為報答。
陸鍾不免有些好奇,究竟是本怎樣的書,會讓師父如此夢寐以求。這一夜,駝爺和老韓直聊到東方泛白。那些陳年往事司徒穎不感興趣,挑明了自己的任性,相信幹爹和駝爺也不會怪她,早就蜷著身體在沙發上睡著了。單子凱和梁融強打起精神陪老韓坐著,為了不讓自己睡著,喝掉了駝爺珍藏的所有上品茶葉,不過兩位老人的話卻沒聽進多少。唯獨陸鍾始終正襟危坐,認真聽著老韓和駝爺口中講述的那些傳奇往事,以及江相派的各位前輩。
陸鍾對江相派的故事始終很感興趣。
所謂江相派,江是江湖的江,相是宰相的相,江湖上的宰相就是這個幫派名稱的隱喻。此派自清朝伊始,至今已有數百年曆史。門中有人拜劉伯溫為嫡祖,也有人拜洪門五祖之一的方照輿。洪門勢力在解放前盛極一時,曾有傳說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許多經費都是洪門人士提供的,洪門中相當一部分也都是江相派成員。所以,後來在孫中山和蔣介石成立的政府中,曾有過不少江相派人士擔任要職。
所謂的江湖十二相:京、皮、朵、目、柴、馬、離、降、風、火、隨、謠,除“皮相”有些確能以真實技術替人治病,“離相”以雜技謀生外,其餘都是騙人勾當,也就全都是騙子。雖說是騙子,江相派卻有幾本秘傳數百年的秘籍,且流傳有序,每一位得到秘籍的門人日後都是成就一方的大師爸,名動江湖。但歸根結底,曾經的江相派隻是些不入流的社會底層人士,說白了也就是烏合之眾,並不體麵。所以年輕一輩的新人們全都對這個名聲不佳的門派不感冒。
司徒穎是貨真價實的大小姐,當老千並不是為了錢,玩的是心跳。
單子凱覺得賺錢最要緊,反正也不用評什麽職稱,什麽秘籍他才不關心。
梁融對秘籍的態度倒是比較含蓄,隻是委婉地表示過古人的東西不一定適合如今這時代,老把戲大概不太實用了。
起初老韓對每個徒弟都抱有希望,希望他們中能有人繼承衣缽,助他重振江相派。可弟子們對此全都不感興趣,直到他遇上陸鍾。陸鍾年紀不大卻老成持重,這一點他格外欣賞,其過人的天資讓老韓把他視為最理想的人選。不過陸鍾入門時間短,此事又責任重大,老韓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保證自己所托非人,於是一直都在觀察考驗他。最近半年來,他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陸鍾逐漸超越了自己,便放手讓他統籌全局。陸鍾沒讓他失望,成功策劃了一個又一個漂亮的騙局。
動身來南平之前,老韓不是沒想過向駝三打聽那本秘籍的下落。兩人本係同門,老韓師從上海灘上最著名的大師爸傅吉臣,他是師爸收下的最後一個關門弟子,天資聰穎,自打會走路起在街上混,十歲入門拜師,輩分極高,幾十年來走遍了五湖四海,學得各地方言,積累了豐富的人脈。
當年名動省港的大相士玄機子張雪庵是江相派鼎盛時期的掌門,人稱通天教主,張雪庵死後,何立庭接任掌門,大弟子李星南則是駝三的師爺,傅吉臣就是何立庭的二弟子。同為名門嫡係,何立庭臨終時傳給兩名弟子各自一本秘籍。傅吉臣的那本秘籍最後傳給了老韓,這事一直是個秘密,就連老韓的師兄們也無人知曉。而李星南的那本卻眾說紛紜,老韓尋訪多年才聽說,秘籍可能在駝三手裏。當年跟駝三的合作,不能說跟那本秘籍沒有關係,可駝三守得緊,從不肯露半點口風。足足等了二十多年,老韓才終確認了秘籍的下落。
“小子,這事你怎麽打算的?”回酒店的路上,老韓試探著問道。
“您放心,我一定會給駝爺一個滿意的交代。”陸鍾成竹在胸。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駝爺的錢,還有您想要的那本書,都會搞定。”陸鍾自信的笑容像秋收時節的陽光讓人放心。
老韓沒再說話,這小子簡直能看透他的心,他要什麽想什麽,全都不用點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開始習慣由陸鍾來打理所有的大事,是自己老了嗎?
雖然已經六十多了,老韓還從沒服過老。少年時倒是轟轟烈烈過,到了該成就一番事業的時候偏偏趕上了政治運動,一耽擱就是幾十年,重出江湖頭發已經白了,雖說這些年過得倒也瀟灑,但他還遠遠沒有玩夠。這個世界有太多精彩,他覺得自己還可以像徒弟們一樣好好享受生活,可惜視力越來越模糊,手腳也不如前兩年利索了。這才熬了個通宵,居然開始頭疼,一切都力不從心了,老韓輕輕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此刻,早晨七點,太陽剛剛升起,小小的城市也開始蘇醒,新的一天,一切都會從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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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市區到處擠滿了趁著黃金周最後一天逛街購物的人們,城內大大小小的酒店也生意興隆。傍晚六點,正是吃飯的時間,香格裏拉的停車場裏車滿為患,新來的車隻能停到酒店門前的大街上。一輛很不起眼的國產標致,車窗上貼著深色的鍍膜,沒人注意到車內有兩個男人正在擺弄一個類似衛星電視接收器的小型儀器。
觀鳥儀,又名遠距離聲音捕捉放大器,半隻籃球大小,隻要把這個高科技玩意對準方向,調整頻率,使用專業耳機就能聽到距離一百米到兩百米範圍內的聲音,其功能相當於迷你雷達。
這東西是梁融找來的,也由他操作,隻要把數據線連接在電腦上,就可以儲存需要的音頻。梁融人稱多麵手當然有他的一套,他是美工出身,幹過的工種多到不可思議:插畫師、電視台舞美師、專業發型師、劇組化妝師、遊戲設計師、廣告設計師、網站工程師……他的理想是賺夠錢後去巴黎開家頂級服裝店,打造一個可以被全世界都認可的高級服裝品牌,平時最大的消遣就是掛在網上,還擔當著國內一個相當有影響的時尚論壇版主。他不太拋頭露麵,偶爾客串小角色但演技很不錯,那一臉的忠厚欺騙程度相當高,最多接觸的還是幕後各類技術性工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除了觀鳥儀外,梁融還為陸鍾準備了一台很專業的單反相機,即便從車裏,也能拍攝到酒店裏的動靜。
今天他們的對象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此人的大名早就從駝爺的嘴裏聽過了:鄒天明。
鄒天明是聲名在外的大牌律師,當初用五百萬從駝爺手裏買下那張彩票的人就是他,如今以死相逼要駝爺退錢的人也是他。此時此刻,大律師正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座裏和一位油頭粉麵的非主流男士在密談著什麽。
之所以說非主流,是因為此人的打扮根本不像會跟律師打交道的人,脖子上掛著狗鏈一般粗的金鏈子,手指上的翡翠戒指也大得不像話,短袖的花襯衣下更是露出胳臂上顏色誇張的刺青,凶相畢露,光是看一眼都能把小孩嚇哭。這種人在港片裏出現的最多,不是臥底警察就是混黑社會的。鄒天明之流當然不會跟臥底警察打交道,此人很可能就是跟他勾結的黑道人士。
鄒天明認為自己的做法很安全,他已經壓低了聲音,並注意到身邊沒有其他熟人。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對話竟然會被遠在幾十米外的兩個陌生人聽得清清楚楚,並且錄了音。
“要不我明天再去催催那個老鬼,聽說他以前也是道上混的,我怕……”
“怕什麽,這點小錢還不值得我浪費時間。不是讓你跟那老不死的說了嘛,一個月的期限。這個月我得盯緊老爺子,招標必須拿到。”
“是那條路的招標嗎?不是說年底才動工嘛,怎麽這麽快?”
“我哪知道,興許老爺子想撈最後一票就上岸了。”
“所以咱們也要好好賺這最後一票。”
“放屁!他拍拍屁股出國了,我可還沒賺夠。”
……
聽到這裏,陸鍾和梁融對望了一眼,這番對話已透露了不少秘密:鄒天明眼下有樁大生意要做,暫時顧不上駝爺,這一個月的期限內,看來是比較安全的。
“你說多大的生意,才能讓幾百萬也變成小錢。”陸鍾已經嗅到了錢的氣味,而且是濃鬱的氣味。
“不知道老不死老爺子還有老鬼,有什麽區別。”梁融冷笑道。
不用說,老鬼和老不死肯定都是指的駝爺,老爺子可是帶著尊敬的意味,多半就是當初讓鄒天明費盡心機花五百萬買下彩票上貢的那位大人。
這些對話被梁融全都錄在了電腦裏,陸鍾也拍下不少照片。半小時後,鄒天明跟那個黑社會在酒店前分了手,他們才發動汽車,遠遠地跟在鄒天明的黑色淩誌後麵。
與此同時,老韓坐在香格裏拉頂層的豪華套房裏,考慮著晚上該先去哪家酒店,司徒穎和單子凱則在梳洗打扮,商量著晚上去哪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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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摸底調查結束,由陸鍾主持的資料分析會開始了。梁融打開投影儀,播放準備好的幻燈片,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膚色偏黑,平頭,一米七左右身高,戴一副金絲邊眼鏡的男子。
“鄒天明,福州人,三十六歲,曾幫一位黑幫老大和兩位政府官員打過翻身官司,黑道白道叱吒風雲的人物,為人陰險且極勢利,隻幫有錢有權的人打官司。他的發跡是因為女人,起初當了五六年的小律師都籍籍無名,後來傍上了事務所的老板,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女人,才接到幾個大官司,從此一炮打響。他在專業方麵還是比較有能力的,打過二十場大官司,其中十七場勝訴,三場庭外和解。成名後進入本地上流社會,除了打官司,還以境外投資的名義幫人洗錢,以及協助在職高官辦理移民,從嶄露頭角到成為被上流社會認可隻用了一年時間。去年年初,事務所老板移民去了新加坡,他接管了事務所,並成為律師協會副主席。目前正在追求交通廳某位很有實權領導的女兒,一位剛剛離婚獨居的三十歲熟女。”說完這些,陸鍾坐回沙發等待大家的意見。
大屏幕上的照片上,顯示出鄒天明對待下屬和權貴們截然不同的兩副麵孔,刻薄起來就像黃世仁般頤指氣使,諂媚起來又像條搖著尾巴的哈巴狗。
“此人演技不錯,幹爹,你可以考慮再收個徒弟。”司徒穎笑道。
屏幕最後定格的照片是一個女人,中等相姿色,微胖的身形,如果是賢妻良母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問題是她臉上的表情簡直就是盛氣淩人的代名詞。這女人顯然雷到了大家,單子凱肅然起敬感慨道:“這樣的女人也要,鄒大律師簡直就是軟飯王。”
“這張還算好的了,你要不要再看一張軟飯王前老板娘的照片,那才叫恐怖。”梁融笑道。
“師父,這世上除了你,我就佩服他了。”單子凱大呼小叫。
“小混蛋,你這是讚我還是損我呢?怎麽聽著那麽別扭。”老韓皺眉道。
“別看不起人家吃軟飯的。一個有前途的軟飯王,在政界混也能混出名堂。”陸鍾還是那張笑臉,語氣卻嚴肅了不少。
“照你這麽說那些吃軟飯的都可以去當官了。”司徒穎跟陸鍾杠上了,陸鍾總是不買她的賬,讓她很惱火,隻要遇到能抬杠的機會就絕不放過。
“首先他們都擅長揣摩別人的心思,迎合別人口味拍馬屁,其次他們都擅長撒謊,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能把不愛說成愛。最重要的是,他們還同樣不要臉。師父,你看我說的對嗎?”單子凱搶著說。
“凱子哥,你幫我還是幫他?”司徒穎板起臉來。
“大小姐,求你別這麽叫我了,要倒黴的。”單子凱拿司徒穎沒轍。
“幹爹,你幫我還是幫他?”司徒穎又向老韓撒起嬌來。
“對對對,你們說的都對。”老韓每次都打圓場。
“有黑就有白,有忠就有奸。其實當官的也有好人,隻是咱們每次都隻盯著那些貪官汙吏,忽略了好人的存在。”陸鍾補充道。
“咱們的工作不就是隻盯著壞人嘛,有壞人我們才能替天行道賺大錢。如果這個姓鄒的是好人,這個局可就做不成了。”梁融補充道,“駝爺的彩票被軟飯王送給了交通廳的一位廳長,也就是這女人的老爸,所以他們現在走得很近。軟飯王除了當律師外,還在外麵以合股的名義跟人開了家建築公司,專門包攬政府工程。不過他並不是那位廳長最為看重的人,老頭子知道他之前和老板的曖昧,對他並不欣賞,如果不是因為他泡牢了女兒,恐怕也不會成為入幕之賓。”
“我爸說過,交通廳其實油水很足,所有政府工程中技術含量最低卻最能賺錢的就是修路。建橋建不好會垮塌,建樓建不好也容易被人抓到把柄,隻有修路不怕出問題,而且來錢最快,一米的報價好幾萬,一條路修下來沒有幾億幾十億是搞不定的。”司徒家族在北京一直經營著規模很大的家族事業,常和政府打交道,司徒穎從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
“最近要招標的這條路是政府重點工程,據說投資十多億,招標會在月底舉行。”梁融最後補充道,“為了這個工程,交通廳所有領導都忙壞了,每天要應酬方方麵麵想包工程的生意人。”
“想必那些貪官和開發商們都已經嗅到了錢的味道,這就是我們下手的好時機。律師很麻煩,這次還會涉及到那位領導和他的女兒,所以計劃得更加完備,大家行事也得更小心才行。”老韓提醒道。
“福州城我們基本上混熟了,還有點小收獲,應該夠幾天的開銷。”單子凱一邊說著,從身邊的紙袋中拿出厚厚的五六個新手機和一遝錢包,錢包裏有各種各樣的卡和不少現金。這幾天他和司徒穎分頭泡吧,斬獲頗豐。
陸鍾有一個理論:不論大局還是小局,不論騙人一千萬還是偷人一百塊,從法律的角度來說同樣是犯罪,也同樣需要承擔風險,為了保證成功率就應該把風險度減到最低,盡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如果不是在深圳的那個大套子即將收網之際一哥(被騙的對象)出國了,大家也不會空手而回。
“很好,待會兒買幾張新手機卡,就可以開工了。”陸鍾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問梁融:“你那邊呢,跟艾米聯係好了嗎?”
梁融點點頭:“聯係好了,他會在我們離開之前修改酒店消費記錄,這次直接把賬記在鄒天明身上好了。”
艾米是個性格古怪的超級黑客,隻跟極少數信得過的老千合作。雖然梁融也會做簡單的網頁,但真正涉及技術方麵的東西還得靠他幫忙,隻要是跟數字和網絡有關的東西,還沒有他做不到的。每次都是在網上聯係,他的傭金也都在網上支付,大家連艾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住這種每天五位數的豪華套房,可以請艾米黑進酒店內部係統,修改消費記錄,或者把付賬的賬號改成陸鍾他們提供的號碼。
“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陸鍾環視一圈,見無人應聲便請示老韓,“師父,您還有什麽要提點的嗎?”
“我想這次可以吃個炸醬。”老韓放下手裏的雪茄,給大家小上一課。
所謂的“吃炸醬”也被稱作吃包子,其實就是串騙。民國時期,濟南黑幫“安清道”最擅長這種手段。濟南花生稅局公開投標招商,這單生意油水充足,山東議員有不少卷入其中。這年的招標事先已被議員國晉卿暗地包下來了,但原先的承包者不願交出,花重金請安清道首聶鴻昌助一臂之力。國晉卿也花錢請另一位安清道首酈秋江鼎力相助。酈、聶本是同一道上的人,兩人私交甚厚,便密謀計策實施串騙。酈秋江率領三十多名道徒,護擁著國晉卿來到花生稅局。聶鴻昌早已率人占領稅局,見酈某到來,便假裝怯場,率手下嘍羅離去。於是,招商之事穩穩當當落入國晉卿手中。事成之後,酈某不僅得到巨額酬金,而且一批道徒還被安排了工作,聶某也私下從酈某那裏分得部分酬金。
山東濟寧安清道首劉裕泰,也是此道高手。此人童仆出身,善於結交官場中人,常在衙門中走動,關係極廣,手下眾多門徒,敲詐騙財無惡不作。有一次,劉某在澡堂發現越河涯皮行的扈老板也在衝澡,便把一包毒品偷偷塞進扈老板的衣袋,然後吩咐手下去憲兵隊報告。憲兵將扈某押走,之後,劉某又出麵假扮說情人。結果憲兵罰錢兩千元,將扈老板釋放。扈某對劉某感激不盡,還對他重金酬報。
總而言之,串騙就是幾個人假戲真做合謀騙錢,隻要把劇情編得完滿,不穿幫,就可以把一哥玩弄於股掌,讓他們自動自覺奉上錢來。
老韓的典故雖然講得活靈活現,可感興趣的隻有陸鍾一人,到了最後,也隻剩下陸鍾的聲音:“我已經找到了那位領導常去的俱樂部,今晚就可以跟他打個照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