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絕望的深海

接下來的時間,我一直在等待蘇晟的出現。每隔一兩個小時我都要翻看一下那本筆記,看看我的留言是否得到了回複,盡管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出現過記憶斷層。

我很想做點冒險的事逼迫蘇晟現身,可是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裏,我能做什麽呢?

自殺?我沒有任何工具,連上吊都沒有地方栓繩子。也許撞牆的巨大衝擊能讓我的身體產生一些變化,但是撞牆的行為太傻了,我實在是幹不出來,搞不好真的會被人當成精神病患者。

把守門的警官叫進來,再次襲警?這麽做雖然有夠冒險,但是蘇晟不喜歡故技重施。別到時候沒把他叫出來,反倒是我自己白白受一頓皮肉之苦。

去找陸教授尋求幫助?這個方法也許可行,但我現在還不想把自己對葉隊的懷疑告訴別人。

思來想去,我決定再耐心等等。

我翻開那本筆記,把內心的困惑和疑問全都寫在了上麵,希望蘇晟再次看到筆記的時候能解答我這些問題。

吃過晚飯,又有護士來給我送藥。我認為自己的病根本沒有嚴重到需要吃藥的程度,不僅如此,我的病根本就算不上精神病。他們之所以要把我關在這裏,不是因為我“瘋”了,而是除了這裏之外,他們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地方“收留”我。

看守所裏沒有相匹配的醫療條件,其他醫院沒有精神病院這麽嚴密的守備。監獄更不可能,因為我的案子到現在仍處於偵查階段,法院還沒有對我進行判決。所以“無家可歸”的我隻能暫時被寄養在這裏,每天跟其他患者一樣,需要按時吃藥。

隻不過跟他們相比,我沒有放風的時間,沒有自由活動,不能接觸到警察和醫護人員以外的任何人,非必要時不能離開病房半步。我的吃喝拉撒等一切生活事宜全都要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裏解決。仔細想想,這樣的生活無異於坐牢,甚至比坐牢更加痛苦。

明明我的案子還沒有查清,明明我跟蘇晟都還沒有認罪,他們卻已經把我當成一名殺人犯來對待了。

我唯一沒有被剝奪的權利隻有寫作,如果真的從早到晚隻把我關在病房裏,什麽事都不讓我做,我想我早晚有一天真的會瘋掉,醫生也覺得那樣做不利於我的治療。

護士來病房給我發藥,必須眼睜睜地看著我把藥吞下去。我不想吃那些藥,擔心它們會對我的身體產生不良影響。我曾試圖在吃完藥以後立刻用催吐的方式把藥吐出來,可是就連我使用的衛生間裏也安裝了攝像頭,我第一次吃藥“作弊”就被人發現了。從那過後,我隻能當著護士的麵老老實實地把藥吃進去,再也不敢背著他們耍花招。

今晚來送藥的護士是一名年紀與我相仿的女孩兒。她長著白白淨淨的瓜子臉,彎彎的眉毛下有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她個子不高,與我麵對麵地站著隻到我下頜的位置,但是她身材勻稱,體態婀娜,讓我忍不住聯想起自己曾經養過的貓。

我這個人不太喜歡跟女孩子搭訕,但是最近一段時間,我的生活實在是過得太壓抑,太無聊了。看到女孩兒神情緊張,給我遞藥的時候有些不敢接近的樣子,我忍不住對她開玩笑說:“別怕,我不吃人。你走近一點兒沒關係的。”

女孩兒尷尬地笑笑,知道有持槍的警官在旁邊守著,我不敢把她怎麽樣。她稍稍靠近一些,把藥交到我手裏,認真叮囑道:“你把藥吞下去,不要吐出來,也不要藏在嘴巴裏。吃完藥以後把嘴張開,我要確認你把藥吞進肚子裏才會離開,明白嗎?”

“明白,但是……”我拿著藥,沒有立刻吃下去,而是故作委屈地對她說道:“我沒有病啊,不用吃這些藥。你能不能通融一下,放我一馬?”

“住在這裏的患者至少有一半都不承認自己有病,但是沒有病的人,誰會住到這種地方來呢?所以你最好乖乖地把藥吃了,這樣我也能回去交差。”

“你知道我為什麽被關在這裏嗎?”

“大概聽說了。”女孩兒用複雜的眼神打量了我片刻,緩緩地說道,“我知道你是DID患者,擁有雙重人格。你和你的第二人格有一個犯了殺人罪,但是你們兩個都不認罪,所以你必須得待在這裏,直到警方查明案件的真相為止。不過話說回來……”女孩兒認真地指著我握在手裏的藥片,催促我道,“不管你因為什麽被關進來,藥是必須得吃的,這件事沒得商量。再說你都已經病到去殺人了,有什麽理由拒絕吃藥?”

“這個……”女孩兒的話說得好有道理,我一時間竟無力反駁。我瞥了一眼像護衛一樣守在女孩兒身旁,等得有些不耐煩的警官,感覺自己再磨蹭下去,他就會用槍指著我,逼我把藥吃掉。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喝水把藥吞掉。完事以後,我張開嘴讓女孩兒檢查。女孩兒滿意地點點頭,跟我說了句“好好休息”就轉身離開了。

剛走到病房門口,女孩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轉過身看著我問:“對了,你現在到底是誰?我以後該怎麽區分你們?”

“我是蘇茗,不出意外的話,你以後看到的人應該也是我,因為我的第二人格很少現身。”

“他叫什麽名字?”

“他叫蘇晟,性格比較冷漠,不太愛搭理人。如果哪一次你見到我,發現我變得很高冷,那你應該就是見到他了。”

“我有機會見到他嗎?”女孩兒歪著頭,一臉好奇地問我。

“我不知道,感覺見他一麵挺困難的,要不然我們的案子也不會拖了這麽多天還沒搞明白。”我半開玩笑地問女孩兒,“對了,你們醫院有沒有那種藥,就是吃了以後會讓DID患者發生人格轉換的藥?”

“啊?”女孩兒驚訝地張了張櫻桃般的小嘴,笑了兩聲說,“小說電視裏麵有,我們這裏可沒有。不過……”女孩兒頓了一下,頗有些神秘地對我說道,“我們醫院裏倒是有一名重度抑鬱症患者擁有多重人格,具體情況我不是很了解,但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看看她是怎麽患上這種心理疾病的,通常在什麽情況下會發生人格轉換。”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我很感激女孩兒願意幫我,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當麵見一見那名患者,跟她交流一下感想,但我知道自己的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你別客氣。”女孩兒微微衝我笑了一下,看起來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麽“怕”我了。“雖說警察把你關到精神病院是因為你涉嫌謀殺,但是對於我來說,你隻是一名患者而已,是需要被關心,被愛護,被照顧的人。如果你還有其他方麵的困擾,在合理的情況下,你都可以向我提出來,我會盡量想辦法幫你解決的。”

“謝謝你。”我也衝女孩兒笑了笑,發自真心地說道,“能在人生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遇到你這麽負責,這麽貼心的護士是我的福氣,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人像你這麽關心我了。真的很感謝你。”

“你千萬別這麽說。”女孩兒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我是護士,照顧患者是我應該做的。再說了,你的情況非常特殊,我知道你以前是做什麽工作的,也知道你是個勇敢,善良,值得被尊敬的人。你曾經冒著生命危險幫助過那麽多人,所以在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也值得被人幫助,我願意成為幫助你的那個人。我希望警方能早日查明真相,該是誰的錯就讓誰承擔起他的責任。”

“當然,我從來都沒想過要逃避……”其實,我很想告訴女孩兒,我有可能是被人冤枉的,我和我的第二人格可能都不是凶手,雖然我或者他確實去過案發現場,但事情的真相未必如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隻可惜女孩兒不得不走了,她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不好意再繼續耽誤她的時間。

她再次跟我告別,臨走時還跟我開玩笑說,她會幫我找找有沒有那種神奇的藥,吃了以後會發生人格轉換。她還說,她很期待親眼見到我的第二人格,跟那個高冷,不愛搭理人的家夥聊聊天。

我答應她會盡量滿足她的好奇心,並嚴肅認真地請求她說,萬一蘇晟真的在她麵前出現,請她務必要幫我問出案件的真相。

女孩兒走後,病房裏又恢複了死水般的寂靜。

外麵的天色越來越暗,透過帶鐵欄杆的窗口隻能看到遠處星星點點的的燈火,向來喜歡安靜的我竟也覺得這裏缺少了一些人間應有的煙火氣息。

無事可做,我便繼續拿著本子寫故事。這是我用來打發時間的最好方式,也是幫助我暫時逃離現實苦海的最好方式。

一直等到晚上睡覺,蘇晟也沒有解答我心中的困惑。我知道,他今天不太可能會現身了。

我躺在黑漆漆的病房中,大腦又開始不聽使喚地胡思亂想。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真的出現了問題,懷疑自己最信任的人是否從一開始就在欺騙我。偌大的世界,沒有一個人能夠相信,就連我自己也是不能被信任的。這種感覺讓我恐懼不安,就像掉進無底的深海,整個人沉淪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難以自拔。

胡思亂想到入睡,結果被噩夢折磨了整整一夜。

早上起來,我的頭疼得有種快要裂開的感覺。

我費力地從**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檢查自己的筆記本。我希望有奇跡發生,希望蘇晟趁我睡著的時候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然而,筆記本上沒有新的留言,我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翻看了一遍,最後的內容仍然是我自己寫的那句:你有什麽證據?

看來人格轉換真的沒那麽容易,不是睡著睡著就會突然從**爬起來,做一些不受自己控製的事情,神經學上管那個叫夢遊症,是一種睡眠障礙。也不是隨便拿本筆記,寫寫留言就能把對方引出來那麽簡單,那樣的話還需要心理醫生幹嘛?很多問題自己寫寫日記就能解決了。

蘇晟不肯出來,我便隻有一個辦法能夠證實他警告我的事情,那就是親自跟葉隊攤牌。

吃過早飯,護士按點來病房送藥。看到推門進來的人不是昨天晚上的那個女孩子,我的心裏竟然有一絲小小的失望。

我覺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之前最厭惡的事情就是護士來病房看著我吃藥,可是從昨晚開始,我竟期待著護士發藥的時間趕快到來,這樣我就可以再次見到那個像貓咪一樣精靈的女孩子了。

我不情不願地吃掉周護士發給我的藥,吃完以後張開嘴讓她檢查。隨後,周護士例行詢問了我的身體狀況,問我有沒有什麽心理問題需要疏導。

我說:“我就有一個問題。”

她好奇地問我,“什麽問題?”

“冷護士怎麽沒來?”

“哦……”周護士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對我說道,“雲羅昨天晚上值夜班,現在回去休息了。”

“我什麽時候還能見到她?”我急切地問道。說完這句話,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是如此的反常,如此的不矜持。

周護士沒有笑話我,好像我這樣的表現在她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今天晚上應該就可以見到了。雲羅在醫院裏很受歡迎,她人品好,性格好,是個非常值得信任的人,患者們都把她當天使一樣。”

天使?我忍不住笑了笑,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她頭頂光環,後背長出翅膀的模樣。

雲羅確實是我在絕望中遇到的天使,在我對身邊的一切失去信任之時,在我覺得自己的世界馬上就要崩塌之時,她的出現拯救了我的恐懼,讓我在絕望的深海中看到了一絲溫暖、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