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距離火災事件已經過去一段時間，火災的新聞隻是混在在眾多新聞中不鹹不淡的一個。
“在某小區由煤氣罐爆炸引起了嚴重的火災，濃濃火舌高達天際幾個小時以後已經由消防隊滅火完畢，火災現場傷亡人數目前未知……”
“叮”。索尼牌的電視屏幕閃過一道白線，正在播報的記者也跟著從屏幕上消失掉了。
站在電視屏幕前麵的鄭哲麵容消瘦，胡子拉碴。
穿了一身黑色的家居服，家裏所有的窗簾都拉著，一道光線透過窗簾之間的縫隙拚命擠進了房間，隱隱約約照射出地板上十幾瓶空空的燕京啤酒瓶。
鄭哲走到一堆瓶子中間坐了下來，隨著他的動作，幾個空酒瓶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咣當”聲。
已經一個星期了，他坐立不安，別說躺在**好好睡覺了，就連舒服的坐在沙發上都做不到。
每當他閉上眼睛，就是402對自己說讓自己離開的場麵。還有她最後將文件交給自己視死如歸的模樣。
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了，自己還在這裏頹廢的呆著，為了躲開周柏宇手下的追擊，搬出了原來的家，就這樣遠離那個喧囂的地方已經有一段時間。
但是人的人生總不能這樣下去，再怎麽想，也該從周洛辰身上下手。鄭哲給周洛辰發了一條見麵的消息以後，隨意套了幾件衣服。
本來想從大門出去，猶豫了一下，還是從一樓的陽台窗戶跳了出去。
因為太久沒有運動，落地的瞬間他都來不及反應，就狠狠的在地上滾了一圈，後背傳來火燒一般的疼痛。
正是這疼痛讓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勉強起身，跛著一隻腳朝前跑著。
“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他再這樣假裝視而不見了。”
“不然的話，這件事永遠不會有進展，甚至又有可能像上次一樣，完全被遺忘，完全被忽視！”
“無論如何也沒法讓他有好的結局。”
尹愛堅定的看著對麵的沈七舒，“一定要讓卓映澈死掉，這個漫畫才算是真正的完結。”
“通過前幾次和你的交談，我已經明白非要這個卓映澈死的原因。”沈七舒的臉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瞳孔微震。
“啊，你的飲料已經喝完了，要不要我再給你點一杯最近出來的人氣很高的櫻花味焦糖拿鐵，以及巧克力布丁？”
尹愛被他忽然轉移的話題帶的有些無所適從。
“不用了，我已經喝飽了。”
沈七舒深吸了一口氣。“好吧。我明白你必須要他死的原因，但是，按照你所說的，他已經出現了自己的人格，你殺不死他，反而還會自己受傷害。”
“但是如果你非要和他分出來一個青紅皂白也不是不可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這兩個世界中間相連的鑰匙，啟動時空之鎖，到漫畫世界中將他完全解決掉。”
“但是如果這樣做的話，你自身恐怕會受到影響，也會麵對某些生命的威脅。”
“在我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把漫畫完結，給他想要的好的結局。”
“為什麽要揪著一個漫畫人物不放呢？你該恨的，應該是現實裏造成車禍的那個人。”
“但是那個人根本找不到了。”尹愛握緊了拳頭，“就算找到了，也沒辦法懲罰他。”
“那麽，如果說，他自願回來找你，還想要贖罪呢？”
尹愛驚訝的抬起頭，咖啡店的音樂在一瞬間停了下來，周圍的空氣安靜的可怕，好像隻能聽見兩人的呼吸。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造成你母親車禍的肇事者，沒有消失，這些年來，他一直活在地獄。”沈七舒抿住了嘴唇。
後麵他說的話，尹愛已經聽不下去了，依稀看到了他的口型。
“那個肇事者，就是坐在你麵前的，我。”
尹愛感覺自己全身的感官都已經失靈，站起來的瞬間大腦一陣缺氧，然後眼前一片空白，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片空白裏，有媽媽溫柔的笑臉。有沈七舒很溫柔，卻又莫名充滿危險氣息的氣場，以及卓映澈滿載恨意的眼神。
“我隻是想要一個好的結局，要不然我們都會死。”
“大作家，到底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才要擁有這樣的人生？”
“你以為你是作家，就可以把這種肮髒的人生，隨意按在別人身上嗎？！”
人煙稀少的大排檔裏，鄭哲坐了很久，終於等到了姍姍來遲的周洛辰。
他滿頭大汗的從馬路對麵跑過來，腳上那雙嶄新的AJ因為踩進了土堆，白色的地方被弄的髒兮兮，有些狼狽。
大概是因為這天陽光很耀眼的原因，周洛辰整個人看著也在發光，就像是在光芒裏無憂無慮的富二代，享受著依舊平穩的人生。
已經有人，已經有人在別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因為他們付出生命，為什麽這些人還能如此陽光的活著。
鄭哲再看看自己一身黑的打扮，鞋子也是穿了好幾年，磨壞了的新百倫，越來越覺得生氣。
難道他們的生活，就是這樣踩著別人的生命，一步一步的走上去的嗎？
“對不起了兄弟！你找的這個地方實在是有些遠，我開了半天車才找到，然後停車又費了好大勁，所以……”
周洛辰跑到鄭哲麵前，氣都沒喘勻就一頓解釋。
“但是你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憔悴？”
鄭哲抬高帽簷，不做回答，隻是盯著周洛辰看。兩個人的視線電光火石了一陣，周洛辰終於敗下陣來。
唇角彎起的弧度也掉了下來。“發生什麽事了？”
“周洛辰，就問你一句。”
鄭哲握緊了拳頭。“你爸爸做的那些勾當，你都知道，是不是？”
周洛辰愣了一下，“哪些勾當？我爸爸做過的事情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件？”
“你爸爸唆使別人製造車禍，不成功就毀掉人家的一生，這件事你是否有所耳聞？”
“如果有，那應該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不太清楚……”
鄭哲一拳打在他臉上。
“我沒說什麽時候發生的事，你怎麽知道很久以前的！你這混賬！”
周洛辰低頭捂著臉，嘴角流出了鮮紅色的血跡。
“所以你是知道的吧，你一直在她身邊的原因也是這個。”
鄭哲再一次拎起他的領子。
“但是你知道嗎？就因為你那無所不能，連車禍都能蓋過去的老爸！有一個人死掉了啊！都沒有人知道她死掉。你是怎麽這麽心安理得的活到現在的？你說啊！”
“夠了鄭哲。”
周洛辰啐了一口嘴裏的血沫。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跡。
“你以為，我就活得那麽容易？你以為我真的像我表麵上活得那麽光鮮？”
“或許你因為別人死了的事情，活在黑暗中一陣時間。”
周洛辰笑了，嘴角微微顫抖，鮮紅的血液還在不停的湧出。
“但是這樣的日子，我卻過了十幾年啊。足足十幾年。”
鄭哲放開拎著他領子的手，頹然的後退幾步，跌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真不像話。如果連你都這樣，我還有什麽希望。”
“我拿到了一份很重要的證詞。他在講電話的時候，無意中留下了這段錄音。”
周洛辰拿出兜裏金燦燦的領帶夾。
“從我找到它的那一刻起，我就每天都在糾結。畢竟他是我信任了將近二十年的老爸，一直信任的人做出這種事，做兒子的，怎麽能坦然與他為敵呢。”
“所以我也想過給他機會，希望他能夠改過自新。如果真像你所說的，可能又與我所期待的相反了。”
一陣手機手機鈴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周洛辰接起來以後，表情瞬間變得嚴肅了起來。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趕過去，謝謝您。”
他看向鄭哲，“看來現在不是能夠繼續對話的情況了，尹愛暈倒了，現在在友誼醫院急診室。”
鄭哲聞言猛的起身，兩人迅速趕往醫院。
幾個星期以後，某記者發布會現場。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宿命遊戲》的喜愛。”尹愛打扮的很樸素，完全沒有要開發布會的開心之情。
好像漫畫完結了，也沒有帶給她太欣喜的情緒，她隻是表情平靜的在陳述這個事實。
“現在漫畫中的各位主要人物都有了好的結局，今天這個漫畫，就正式宣布完結了。”
記者們把她這過於平靜的反應總結為對自己漫畫完結的不舍與無奈。
讀者們更是不舍得，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漫畫忽然就到此完結，男一號女一號有了幸福的結局，卓映澈開始了嶄新的人生，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完美。
問題就是，一切看起來太完美了。
很多劇情都沒有解釋清楚，還有，那個莫名出場的角色尹愛到底是做什麽的，也沒有後文。
也有一些熱衷於漫畫的記者堵在尹愛家門口想要得到關於這部漫畫結局的解釋，但是敲了門也沒有回應。
在大家的眼裏，這部漫畫雖然有遺憾，但是卻擁有了意料之外好的結局。
尹愛再三考慮過後，決定將沈七舒交給警方處理。雖然沒來得及錄下沈七舒的口頭自白，但是尹愛提供的線索對於警方來說已經足以將沈七舒繩之以法。
走出派出所的大門，尹愛緩緩鬆了一口氣。
她抬眼。看向馬路對麵的廣告牌，幾個工人正更換著廣告牌的照片。原來是以卓映澈為代言人形象的coco奶茶廣告，現在很快就會換上放在一邊的，新人漫畫家畫的瑪麗蘇男主角。
看到這一幕的尹愛有些百感交集，本來對這個漫畫已經沒有留戀了，但是看到別人真的要把它撤下來的時候，心裏又有一點不舍。
她趁著綠燈小步跑到馬路對麵，打算最後和這個漫畫做一個告別。
“等等，大叔！我們還想再拍幾張照片。”幾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孩子小跑過來，其中一個看到尹愛，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朋友們，看看我們的運氣是有多好，尹愛作家，是你吧！果然本人長得也很漂亮呢。”
“尹作家，這位朋友是你的忠實粉絲呢！”少女拍了拍邊一個不說話的女孩子，“她啊，為了成為和你一樣帥氣的漫畫家，偷偷學了不少畫畫的本事。”
尹愛看著這幫活力四射，正式該擁有夢想年齡的孩子，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鼓勵。“那很好啊。有夢想，是一件很好的事。我相信你們都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謝謝你，尹作家。”另一個女孩子抬起頭，羞澀的對尹愛報以一笑。
“來，我們一起和這個廣告牌合影吧！那位大叔，可以來幫我們拍照片嗎？”
尹愛聞到少女們發梢水果香的洗發水味，混雜著為了假裝成熟噴上的劣質香水味道，還有為了彰顯叛逆性格在校服袖子上大肆的塗塗抹抹。
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態一瞬間也跟著她們變得年輕，再一次回到了那個有夢想就可以走下去的青春年代。
“不過，您真的不打算繼續畫下去了嗎？”
留念結束以後，打頭的女孩子問道。“最後卓映澈真的好可惜啊，也沒有洗白，也沒有完全黑化，感覺就是給了一個很忽然的平淡的結局。明明之前讓人恨的牙癢癢，忽然就結束總是覺得有點可惜。”
“好了，你們拍完了就讓個地方吧？”大叔走了過來，“我們這才換了一個，之後還有好多活要做哪！”
“嗨，幹這一行時間長了都會知道，這時代更新換代快，明星，導演，作家，能真正立足的就那麽幾個，但是能出現在這上麵的。”
大叔敲了敲廣告牌，“都是當今最受歡迎的麵孔。相比之下，那些該被遺忘的，就會淡出人的視線。沒有什麽可惜的，因為總會有後來者代替他們的位置，創造新的時代。”
“大叔你在說什麽，尹作家也隻不過是暫時休息一下而已，怎麽就淡出視線了？”
“她的作品還是很能打的，畫風劇情要什麽有什麽，不像這個叫白思穎的漫畫家，除了談戀愛什麽都不會。她畫的男主角長的還跟豬一樣醜。”
“你們還是小孩子，都不懂，趕緊回家吃頓熱乎乎的飯，好好做你們的功課吧！”
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大叔搖搖頭趕往下一個地點，女孩子們揮著手和她道別，又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尹愛看著麵前已經變成其他人物代言的廣告牌，眼前似乎被閃光燈的亮光所填滿。聲勢浩大的簽售會，觥籌交錯的慶功宴，匆匆結束的記者發布會。
托《宿命遊戲》的福，自己這條鹹魚享受到了像夢一般站在至高處的生活。但是也拖它的福每天生活在虛實相接的臨界點，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
“是該完全放下這一切，潛心創作，開創新的作品了。”
她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