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香消

那司機說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思維仿佛都跟著那個司機一同沉浸在當時的恐懼之中,他自己更是一臉呆滯恐懼的神色。忽然,交警大隊的隊長一拍桌子,大聲喝道:“你不要推卸責任!”

“沒有,我真的沒有!我真的看見了她。她沒有腳,真的沒有腳!”那司機激動起來,撲到蔚彬的身前,抓住蔚彬的雙臂,“你相信我嗎?相信嗎?”蔚彬沒有說話,隻是低頭沉默。司機鬆開蔚彬又跑到小賈的母親跟前準備問她時,被小賈的父親推開。他轉身跑到我跟前,雙手鉗住我的手臂,我手臂上頓時傳來要被折斷一樣的疼痛。見我皺起眉頭,他說:“你也不相信是嗎?你也不相信是嗎?”

我點頭,繼而又搖頭,他五官猙獰,雙眼暴突,血絲布滿了眼白,我又驚又怕,忍痛說:“我相信你,相信!”

聽到我這麽說,他鬆開我,蹲在地上大哭起來,邊哭邊說:“我也情願隻是我的失誤撞死她的。我願意賠錢,可是,為什麽要讓我想起那個女人的腿……讓我想起來,卻沒有人願意信我。嗚嗚……她真的不是人!真的,我沒有說謊啊……”

“瘋了,瘋了!小王,小王!寫份報告,建議給他做一下精神方麵的鑒定。”應聲進來的青年交警點了點頭,然後想要把那個司機架走。

那個司機一把推開小王,紅著一雙眼大喊:“你他媽的給老子滾開,老子沒瘋!”

“去叫人。”隊長輕聲示意小王。

我看著司機因恐怖漲紅的臉,知道他並沒有說謊。他說得是真的,但是站在科學的角度,這根本就無法解釋清楚。我忍不住說:“他說得應該是真的,或許真有什麽不……的東西。”

“姐,你瘋了?”蔚彬抓住我的手,雙眼盯住我,想從我眼裏看出些端倪。

“蔚彬,我沒有瘋,可能是因為你們錯拿走的那件旗袍。”我拍拍他的手安撫他,想繼續說下去,“那是一件不吉的衣裳……”

“啪!”我臉上一辣,抬頭看到小賈的母親站在我身前,食指點在我的鼻子上,惡狠狠地說:“我女兒都死了,你們還要在這裏信口雌黃!說不定你跟司機早就串通好了,這不是一場單純的車禍,你們是蓄意謀殺!”

我捂著臉,心裏滿腹委屈,卻又覺得無可辯駁,我說事發起因可能源自一件舊衣裳?如果不是自己親見,現在有人跟我這麽說,我也會認為那人是精神病,我不禁語塞:“我……”

“對不起,安小姐。我妻子激動了一點兒。這件事情,我們聽警方的結果。你們先回去吧,看到你們,我妻子難免會想起茵茵……”小賈的父親說,他並不知道我與蔚彬不同姓。這位父親異常冷靜,他微潮的眼裏還泛著點點淚光,隻是淚始終沒再流下來。

“嗯,其實我也做得很不好。”

麵對賈父的理性,我對自己剛才的失態有些羞愧和懊悔。不管怎麽說,小賈不在已成事實,還講這些站在科學角度上無法解釋的荒謬的現象能幫到他們什麽嗎?不如讓他們都認為這真的隻是一場意外。

也許,也許,這真的隻是一場巧合呢?我這樣想,其實也是期望,期望明天的太陽爬上來時,一切都結束了。

跟蔚彬回到樺溪文苑後,我在他的手提箱裏找到那件旗袍,色澤鮮亮依舊,領口的珍珠泛著淡淡的暈黃。不知道是心情的原因還是什麽,我直覺那顆珍珠的色澤不如最初的純,隱隱有層黑氣。或許是因為房間裏橘色的燈光有些暗?關於這衣服的種種傳說和之前幾天的所有怪現象一一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來,讓我覺得之前的期望在一瞬間就成了自欺欺人的奢望。

“蔚彬,就是這件。”我把旗袍提起給蔚彬看。

“姐,難道,是真的嗎?”蔚彬問我,神情雖然不像之前那麽茫然,但還是充滿懷疑。

回來的路上,我簡短地為他講了最近發生過的一些詭異的事和關於這件衣服的傳說。

我想了想,大膽猜測:“你和小賈見到過一些怪異的事,對嗎?”問過後,其實我希望蔚彬搖頭,因為隻要他否定,那麽之前的擔心就可以忽略掉。

“嗯……來這裏的第二天就開始不對勁兒。”蔚彬半眯著眼,神情迷離,像在囈語。

我去你的店裏拿旗袍的時候就已經訂好了去麗江的機票,隻是我們向來都沒有跟彼此交代事情的習慣,所以我也就沒跟你說。

茵茵是個極可愛的女孩,就是太嗲,略嬌氣了點,不過這也不影響我對她的喜歡。在交往過的所有女孩中,也隻有她能與我交往超過三個月讓我完全沒有想要分手的念頭。這個女孩,你說她像什麽就是什麽,就像塊橡皮泥,想要什麽樣的形狀都隨你。當然,不是說她沒性格沒脾氣,而是太懂人心。從前讀書,書上說什麽解語花,我一直不信有這樣的人,自從遇到她,才知道,這世上真的有解語花。也許茵茵並沒有我說得那麽好,是因為我真的愛上了她,才覺得她格外的好,無人能及。

我跟秘書說是來麗江拍外景,其實隻是想和茵茵出來旅遊。下個月就是她的生日,我答應過她要為她拍一個生日寫真特輯。她說這一生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麗江,我們便決定來這裏。我還專門去你那裏借了幾件衣服,茵茵身材很好,穿旗袍的樣子真的很好看。你一直說旗袍還是量身定製的最合身,我不懂這些,我覺得她穿每一件都漂亮,都合身。

來麗江後我們就住在這裏,因為這裏倚水傍橋,茵茵說是標準的小橋流水人家。我們住的房間隻要打開窗戶就能聽到淙淙的流水聲,窗外還有幾棵高大的珙桐,夜風拂過,樹影婆娑。那晚茵茵很開心。

第二天我們就去麗江郊外的拉市海遊湖,那裏藍天高遠,湖水純淨,雪山巍峨,美到驚心動魄。我們單獨租了小船,在小船上我給茵茵拍了很多照片。我把衣服都帶到了船上,茵茵換衣服的時候我就給她扯起帷布,看她蹲在小船倉裏,顫巍巍地解紐扣,在隻剩下文胸時她會對我嗔道:“把眼睛閉上!”

“摸都摸過了,還怕看啊?”我總是故意把眼瞪得更大,裝出一副色眯眯的樣子,“哇!好好的身材。”最後,我還是聽她的話乖乖把眼睛閉上,隻是趁她不注意時偷偷看上一眼。那時,感覺天地之間就我跟茵茵兩個人,什麽都可以不管,不聞,不問。小影,你知道嗎,愛情,真的可以把小小的快樂無限放大。

蔚彬說這話的時候,我很自然地聯想到了雲峰,我與他之間,情至深處時,又何嚐不是這樣的感受?

蔚彬長長地舒了口氣,將目光投向窗外,繼續說著。他說得很慢很詳細,不是敘事的方式,他是在回味,回味再也不可能重現的過去,回味那消逝的美好。他眼裏的傷濃鬱得讓人不忍催促、打擾。

當她換到那件墨綠旗袍的時候我眼前一亮,因為她膚色白,光滑細膩,所以穿起來特別漂亮,一派大家閨秀的優雅,很有氣質。沒想到一件單放著不怎麽起眼的衣服,穿上的效果會那麽好,所以她穿那件的時候我拍了很多張,那天我們玩得很開心。

晚上我們回到酒店時已經快10點了。

“累死我了!”剛一進屋,茵茵就一頭栽在**。

我挨著她躺下,伸手抱著她想吻她,她一把推開我,嬌嗔:“洗澡洗澡,髒死了!”

“看我洗好了怎麽收拾你,嘿嘿。”我拿起浴巾去衝涼。我在浴室裏哼著小曲,那種快樂幸福,像是每個細胞都被塞得滿滿的,隨時都會溢出來一樣。

茵茵坐在**修指甲,等我洗好出來的時候她抬眼衝我笑,猛然又驚恐萬狀地指著我身後對我說:“蔚彬,窗外是什麽人?”

“啊?”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轉身望去,隻見窗簾輕輕地搖動,哪裏有什麽人?等我回過頭才看到茵茵已經不在**,衛生間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裏麵傳來茵茵的聲音:“嘻嘻!我怕你這個色狼!”

“一會兒你還不乖乖的?”我大聲笑著說。

玩了一整天,都有些累了,我開了罐啤酒躺在**看電視。

茵茵洗澡很慢,總喜歡把自己蒸得像隻粉嘟嘟的小蝦米似的才肯出來,所以我也沒注意她進去了多久。

過了好長時間,浴室裏的水聲突然停了,緊接著傳來茵茵的尖叫聲。

我嚇得馬上從**跳下來奔過去,拍著門大喊:“茵茵!茵茵你怎麽啦?”

裏麵沒有回應,我一急之下撞開門,隻見茵茵全身**地站在那裏,周身還掛著晶瑩的水珠,正隨著身體的抖動輕輕打著戰兒,將每一寸肌膚襯得更加晶瑩剔透,格外的性感迷人。我衝動起來,摟住她說:“小壞蛋,用這種方法勾引我?”

接觸到我的體溫,茵茵把頭埋進我的懷裏,顫聲說:“蔚彬,窗外有個女人!好嚇人,臉都是青紫色的!她還說,叫我還她什麽旗袍……她的手好恐怖,白得跟什麽似的……”

“啊?”我扭頭望向窗外——麗江的月亮真大真亮,漫天的星星也是那麽明亮,像一盞盞小燈懸在空中,將麗江的夜景照得清清爽爽——窗外是青石板小巷,可並無人跡,耳邊隻隱隱傳來夜風撥動珙桐樹葉的沙沙聲。我拍了拍她的肩:“自己嚇自己,哪有人?嘿嘿!小搗蛋是想我了吧?用這種方法引誘我!”

茵茵推開我,探著身子往窗外一看,皺了皺眉頭:“明明看到的啊!”

我從背後把她抱起來:“是啊,你能看到的是我!看你這回往哪裏跑!哈哈!”

“色狼,色狼……”她手握成拳輕輕地敲打著我的胸膛。我將她橫抱起來回到**,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我們都沒有將剛才發生的事放在心上,我當是茵茵的小伎倆,她也當是一時眼花。

第二天,我們照常玩樂,昨晚的怪現象並沒有再出現,直到第四天,手機莫名其妙收到一條曖昧的信息:“親愛的,我想你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當時我正好出去買煙了,手機留在了客房裏,等我回到房間時,隻見茵茵坐在床頭,噘著嘴,腮幫子鼓鼓的,看到我進門把身子一扭,背對著我。

“又怎麽了?”我點上一支煙靠在窗邊,看著茵茵,心想女人真是麻煩,前幾天我還當她是解語花,現在怎麽突然就覺得她不可愛了呢?

“你說怎麽了?這是誰?你說過隻愛我一個人的,現在又有人給你發信息!”茵茵把手機衝我丟了過來。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發來的信息。我想,也許是哪個朋友又借別人的手機在捉弄我,心裏不禁有些煩躁,但還是壓下火氣對她說:“你自己不也說了?這是別人給我發信息。有句話是怎麽說的?我可以選擇不愛你,但不能阻止你愛我。真是莫名其妙,我不也沒有阻止你跟別的男人交往啊。”

“是,我莫名其妙。我跟別的男人交往有這麽曖昧的?”她不依不饒。

“我真的不認識這人啊!”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不想弄得兩個人都不開心,我按回撥打電話過去,卻提示是一個空號。

又哄了她很久,她總算破涕為笑:“還有,那句話經常是這麽說的,你可以選擇不愛我,但你不能阻止我愛你,笨蛋。”

“好了,我們出去吃東西。”我摟過茵茵,伸手輕輕刮了她鼻子一下,“小醋妞!”

“人家還不是因為喜歡你嘛。”

“嗯,我知道,女人都有無理取鬧的特權。”

“討厭。”

笑鬧之間,我以為所有的不快都已煙消雲散了,卻沒有想到,這隻是災難來臨之前的最後狂歡。

本來是想快點回旅館的,但茵茵說要散步,我們便慢慢地在馬路上遊**。

走到半路茵茵說想吃冰淇淋,我讓她站在馬路邊等我。平時那麽愛膩著我的人,還真就乖乖地站在路邊靜靜地等。

我剛走出不到三米,就聽到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回頭就看見茵茵已經被夾在了樹與車之間!夜幕將噴灑而出的血染成墨色。那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茵茵,嬌嗔撒嬌的茵茵,蠻橫無理的茵茵,就這麽被夾在中間,那頭柔順的長發搭在車蓋上,了無生息。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樣,覺得四肢都被抽光了力氣,好不容易才跑到車旁……我捧著她的臉,那張臉已血肉模糊,鼻孔裏似乎還有微弱的呼吸,我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聲音裏已經充滿了我自己都陌生的恐怖和絕望:“茵茵,茵茵,醒醒!”

在醫院等待的時候,我無數次使勁地掐自己,我在心裏對自己說,這也許隻是一個噩夢,我被魘住了,隻要讓自己醒過來,一切就能恢複如常。

等急救室裏的門打開,我再次看到茵茵時,她已經合上了那雙美麗的眼睛,那生氣時嘴角會微微翹起的雙唇也緊抿著。我才相信,這不是夢,也知道,這個美麗的女孩已經離我遠去,在那一刻我竟哭都哭不出來……

“姐,她說話不算話。她說過要賴我一輩子,給我生一窩小豬一樣多的孩子;她還說,要管我一輩子;她還說,要虐待我一輩子,要我一輩子為她做牛做馬的。可是……可是……她都沒有做到!女人可以無理取鬧,但是不能言而無信的,這是原則。”

蔚彬拉著我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的心痛,我感同身受,卻什麽都不能做,隻得輕輕抱住他,陪著他一同難受。忽然,我腦海裏閃過蔚彬剛剛說的話。他說他的手機收到陌生人發來的信息?那麽,他的手機並沒有關機?那為什麽我撥打他的手機時,卻一直提示是關機狀態?難道真的是……

我顫聲問:“蔚彬,你沒關過機?”

“沒有,我來麗江後一直沒有關過機,也從來都沒有關機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