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肖蕭之死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裴偉自己回來了,頂著一頭的霧水。他憨厚地笑著解釋是由於前一夜沒睡好,歇腳時靠在青石上睡著了,那裏是個小溝溝,正好擋住了大家的視線。見他回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折騰了一夜,幾個人的口供也錄得差不多了,內容幾乎一致。警方宣布:經現場勘查結合大家的證詞,斷定兩人是自殺。

自殺?大家聽了都是一愣,特別是對吳淑華的死更是迷惑。自殺有很多種,但吳淑華為什麽要選擇那麽殘忍而痛苦的死法?而自殺的原因又是什麽?僅僅是因為害怕嗎?這個理由似乎太牽強。

但案發現場唯一的證物除了那本《遺書》,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都沒有。王玲的那本書已經讓雨水衝刷得找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痕跡。吳淑華的那本書,上麵除了她自己的指紋外,還有林韓的,可這也根本證明不了什麽,書是林韓送給她的,沒有她的指紋才應該感到奇怪呢。

但是,如果她們是自殺,為什麽兩個人都會帶著那本書呢?難道是事先約定好的?約定以書中的死亡方式來恐嚇大家?拿自己的生命來演繹虛構的故事情節,這似乎也太離譜了。

警方當然不可能相信兩個人的死亡僅僅是跟一本恐怖小說有關,但由於沒有確鑿的證據,警方也不能長時間扣人,錄完口供就暫時放了他們,但表示將會隨時傳訊他們。對警方如此寬鬆的做法,大家都心存疑竇。

沒有人會情願留在派出所裏,雖然對朋友的意外感到難過,但自己能暫時洗清嫌疑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所以誰也沒有問為什麽。

霧很重,五步以外就看不清任何東西了。霧氣紛紛揚揚地翻滾著落下,竟像下毛毛雨一樣,將水泥地潤得濕答答的。樹枝上、花盆上都結了密密的水珠。黎有德說,盛夏時,這裏的早上都有霧,不過這天的霧,也太大了些。

剛走到大門口,肖欽突然拉住黎有德:“德哥,我去上個廁所,等我。”然後急匆匆地往回跑去。

這時,從大門口開進來一輛吉普車。鄉鎮的派出所很小,院子裏大概也隻能停兩三輛車,掉頭都有些困難。開車的人使勁地按著喇叭,蕭雨竹臉一沉:“大清早的,催命啊?什麽破地方,霧這麽重。”邊說邊往正門的台階上退。

大家也隨著她退進正廳裏,各懷心事,誰都沒有說話。林韓背靠著牆,揉搓著有些冰涼的雙手。

這時一個身穿黑大褂的幹瘦老人佝著背從所裏出來,經過林韓身邊,他頭上頂著一個破舊的草帽,帽簷耷拉下來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他的樣子。他身體似乎不是很好,邊走還邊急急喘著氣。除了林韓,沒有人注意到他。因為他路過林韓身邊時,抬手掀了掀草帽,露出了他的臉——那張臉比他的身體年輕許多,竟隻有三十幾歲的樣子,國字臉,劍眉,眼睛很亮,亮得深邃,仿佛會讀心術,一眼就能望進人的心裏去。他緩緩揚起嘴角,衝林韓笑了笑。

他是個相當帥氣的男人,笑起來時露出滿嘴整齊雪白的牙齒,但那笑意很快僵在臉上,像是一尊蠟像定格在那裏,犀利的眼神定定望著林韓,似笑非笑。扶著帽簷的幹枯的手背青筋暴出,像是在忍著莫大的怒氣,整個人都充斥著詭異的氣息。

那雙似乎能洞悉世事的雙眼看得林韓打了個寒戰,別過頭不敢看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恐慌。

他就看了林韓那麽一眼,又拉下草帽蹣跚著向大門外走去。此時,林韓隻覺得周圍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隻剩下那個老人草鞋趿地的拖遝聲,悠悠漫長,像一副鋼鋸來回地拉扯著,尖厲刺耳……

“李隊,你等等我!”蕭雨竹的聲音將林韓拉回現實,隻見空****的大廳寥寥幾人,哪有什麽老人?難道剛才隻是幻覺?她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心兀自怦怦跳個不停。

“你們怎麽還沒走?”那個姓李的警察掃了他們一眼,繼續向門外走去。

“喂,李隊……”蕭雨竹追了上去,邊走邊將什麽遞給了他,“你看呀,你看了就會相信我們說的都是真的了。”

李隊輕輕推開蕭雨竹的手,有些不耐煩:“你們都已經錄好口供了,如果案情需要,我們會再聯係你們的,現在請你不要再妨礙我辦事,好嗎?”說完他睨了蕭雨竹一眼,繼續向大門外走去。

蕭雨竹站在台階前麵,對著已漸漸被大霧吞噬的李隊的背影扮了個鬼臉:“嘁,不就是個小小的隊長嘛,有什麽了不起的。”

這時霧更大了,大團大團的像是從天上緩緩滾下來的白色濃煙,濃得化不開,緩緩漫過蕭雨竹的頭,將她籠罩在霧裏,遠遠地望過去,像是一個無頭人站在那裏。她拿著什麽東西有節奏地敲著自己的手心,一頓一頓的。林韓凝神看了幾下才看清,她手裏拿著的是一本書,再聯想到她剛才跟李隊說的話,知道一定是自己送給她的那本書。

等等!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幾個片斷:書、警局、台階、怪異的老人、大霧吞噬的人頭。這一切,不都是……林韓從脊梁骨往上騰起猛烈的寒意,頭皮一陣發麻,向站在台階上的蕭雨竹跑去,大聲喊著:“蕭雨竹,快進來!快進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看見蕭雨竹慢慢抬起了頭,旋即,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裏充滿了驚恐。林韓不由得也抬起了頭——一團黑影快速墜了下來,讓人避之不及!

隨著“啪”的一聲脆響,就在離林韓兩步遠的距離,一團黑影已將蕭雨竹壓得嚴嚴實實!鮮血從那個黑影身下流出來,順著台階向院子中間流去……

林韓隻覺得眼前一陣暈眩,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幸好黎有德及時扶住了她。黎有德的手也冰冷冰冷的,像這個早晨的霧氣一樣冰冷,冷得沁骨。

警察將壓在蕭雨竹身上的那個人翻了過來,他的前額讓水泥台階磕了個大大的窟窿,血汩汩地往外冒。雖然他的臉上沾滿了鮮血,可林韓依舊認出是肖欽。他的雙眼微微睜著,臉上詭異地露出愜意的微笑,手裏緊緊抓著一本書。

現在,那本書就像是一道催命符,是林韓傾注最多情感的——《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