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來了

放假在家的項嶽,為了突擊補上較差的英語,買了一套當時流行的《新概念英語》,又買了同步磁帶,每天跟讀背誦。

“哥,你這麽用功學英語,難道還想出國留洋嗎?”妹妹笑著問。

項嶽答:“出國?嗬嗬,咱可沒做那種白日夢。為了考試啊,為了拿畢業證!”那時出國留學全部公派,且名額緊俏稀少。數萬甚至數十萬裏挑一。考上大學已經很幸運了,出國這檔子事,項嶽根本連想都不會去想。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英語發音逐漸流利自如,再也不是“砸死人的石頭”了。

他收到了師傅朱哲宇從老家浙江寄來的一封信。

師傅在信中說:“中國就要發生大變革了。鄧小平同誌提出‘科學技術是生產力’,這個口號十分重要。科學技術將成為引領變革的助推器。科學大會的召開吹響了經濟發展的衝鋒號。我們這一代人肩負著振興國家的重任。中國和美國建立了外交關係,中國已經派了留學生到美國。希望你能以優異的成績畢業,英語尤其要過關。如果有可能將來也去國外深造,開闊眼界學習先進技術。”

“我這種情況還能出國嗎?”項嶽看著師傅的信笑了。

項嶽那會兒對政治,對國家大事並不是很關注。但有一點很清楚:現在早已不是靠武藝和膽量稱雄的古代,也不是造反有理,懷疑一切的無政府主義年代。精通科學技術和外語,才能成為新時代的“英雄”。

師傅信中又說:“關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文章引起的真理大討論,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繼續努力吧,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看完師傅的信之後他想,反正不管怎麽發展,自己得加把勁,努力學習增加本領。

開學之後的英語課堂上,項嶽抑揚頓挫的流利朗讀,讓老師和同學們驚訝不已。

曾老師滿麵笑容地說:“項嶽同學進步非常之大,我要在這裏提出特別表揚。大家還記得他去年朗讀課文的情況嗎?不到半年時間,他的英語水平發生了如此明顯的變化。這說明什麽?說明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同學們要向項嶽同學學習。”

“哇,你這家夥寒假參加了英語補習班吧?”同桌莫天奇驚叫著。

“哪裏,我就是跟著錄音機突擊學了一陣新概念。”項嶽說。

莫天奇點點頭:“看來我也得下苦功夫了。不能偷懶總強調客觀原因。”

課後,就連“教授”季星雲也對項嶽豎起大拇指:“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項嶽果真不是從前了。”

項嶽連忙拱手:“我這點雕蟲小技,跟教授您豐富的知識和遙遙領先的成績相比,簡直不足掛齒。”

“教授”是大家的“編外”輔導員。凡課堂內容沒消化的,或者課後習題不會做的,一股腦兒都去找他。

“二位都別謙虛了,跟我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相比,你們都是大拿。”鍾偉倒是夠謙虛,忽然冒出來插嘴道。

他的話音剛落,周圍立即響起一片哄笑聲。

“這小子還有點自知之明啊。”項嶽回到座位後,莫天奇手捂嘴巴附在他耳邊道。

項嶽微微一笑。

“他兩門課都是補考過關的。聽說數學老師還破例放了他一馬。”莫天奇又道。

軍訓來了。

那會兒不像後來的大學新生,一入校就軍訓。項嶽們是在第二學年才軍訓,地點倒是很有名——革命聖地延安。

乘坐長途客車走了將近一天路程,大學生們風塵仆仆來到延安。

哇,神聖的寶塔山,滾滾的延河水……曾經在書籍報紙和電影上屢見不鮮的地方,多少詩詞歌賦裏耳熟能詳的場麵,如今就在眼前!

車子還沒停下,同學們就紛紛站起身向窗外張望。

汽車在兩排窯洞前戛然而止。窯洞建在山坡上,上下兩層。女生和部分男生在下層,其餘男生住上邊。

一名看上去年紀跟他們相仿的,臉兒黑紅且長著許多青春痘的解放軍戰士正在窯洞前等候。輔導員上去跟戰士握手。

戰士自我介紹姓馬。輔導員說馬班長是大家的領導,在這裏一切行動聽他指揮。

全班編為一個排,任命了各班班長。

項嶽一聽自己竟然還是個副班長——準是因為檔案裏寫著當過民兵。軍事訓練對他來說是個好事兒,正愁一身力氣沒處使呢。軍訓雖不是練武,多少也有些類似吧。

住在“冬暖夏涼”的大通鋪窯洞裏,吃著大鐵鍋熬出來的小米粥和粘得沾牙的饅頭,他們開始了半個月的軍隊生活。

“稍息,立正!向右看齊!”馬班長不停地重複這些口令,左轉右轉向後轉,項嶽覺得快要轉暈了。

“哎,怎麽還不趕緊練習射擊投彈啊…..”正練習正步分解動作的他,一開口就分神失去平衡,繃直前伸的右腳向下著地了。

恰好被馬排長看見:“項嶽,注意力不集中!”

“是,排長!”他立馬回應著。

下午,安排參觀革命聖地舊址。

毛澤東,朱德,周恩來舊居,中共七大開會的大禮堂……大小各種窯洞,雖然步行來回折騰有些累,但還是值了。

“阿嶽,咱們去延河邊照張相吧。”莫天奇提議。

“好。”難得來一回延安,拍照留念是必須的。

同學們一聽,也都跟著他們去了延河邊。那時候的延河水幾乎都幹涸了,一腳踩下去就像沼澤地。遠望寶塔山倒是依舊巍巍屹立著。

“哢嚓”,“哢嚓”,一張張黑白照片把曆史定格在當年:一群穿著黃軍裝和藍中山裝的年輕人,背靠著依然貧瘠的寶塔山和幹涸的延河水……

那會兒延安的山民都很貧窮,處處可見披著光板老羊皮的牧羊人,黑紅臉膛破衣爛衫的小孩兒……

項嶽望著腳下這一片曾經的“革命聖地”忍不住沉思。

枯燥的隊列終於結束,射擊投彈動真格的來了。

射擊訓練很過癮,項嶽最喜歡這個——總算彌補了沒有摸過槍杆子的遺憾。而且……實彈射擊很快開始。

每人隻有五發子彈。項嶽心裏想著必須打個優秀。可是,不知是否瞄準太久,求勝心太切適得其反——他最終隻打了32環,剛剛及格!

304寢室最墨跡的老三屆都打了40環,自己還是個副班長呢,簡直丟老祖宗楚霸王的臉嘛。一直到吃完晚飯,他都沮喪地低著頭。

“沒事兒,別太自卑了啊。”本班班長鍾偉貼心地走過來安慰他。鍾偉打了45環,優秀。當過兵的就是不一樣哦。

他咬著嘴唇點點頭。

老莫走過來低聲道:“貓哭耗子假慈悲。”他打了35環,比項嶽略好點。

項嶽微笑。他知道老莫跟鍾偉較上勁了——情敵的力量。

接下來的投彈訓練和實彈投擲沒什麽亮點。

實彈投擲為了安全起見,在山坡上頗深的戰壕裏向下投。即便投得再近也不會傷到人。

其實還是冷兵器過癮。項嶽想起古代的刀槍劍戟,練好武藝多人也不得近身。現在可好,很遠處一顆“花生米”就把人撂倒了。

即將打道回校了。一群女生在窯洞前纏著馬班長討要步槍子彈作紀念。

莫天奇和鍾偉們在院子裏吸煙。

項嶽拿出早已熟撚的《孫子兵法》,坐在窯洞寢室鋪位上翻閱著。他一直忍住沒有學吸煙。喝酒倒是早就染上了。

“項嶽,幫你們洗洗被子吧。瞧你們男生一個個髒兮兮的。”一個清脆的女聲忽然在他耳邊響起。

“這……太陽從哪邊出來了?……你們在學雷鋒嗎?”他驚訝地抬頭。隻見本班的江靜和另一個女生薛凱梅笑嘻嘻站在他麵前。剛才是薛凱梅在說話。

“算是吧。我們洗完自己的被子晾上了,反正沒事幹不如再幫你們洗點吧。”薛凱梅說得很自然。她也是知青出身,在農村鍛煉得身板比較壯實。

江靜隻是看著項嶽微笑,什麽都沒說。

“嗯……那多不好意思啊。”項嶽這會兒倒像女生一樣靦腆了。

薛凱梅說:“別客氣。都是同學,大家互相幫助嘛。”說完她就動手拆項嶽的被子。

“是啊,我們有困難也會找你們的。”江靜附和道。

她也跟著一起拆起來。。

項嶽的被子是入學那年老媽給縫製的。一年多沒拆洗了,他本想湊合到畢業,實在不行就拿回去讓老媽拆洗。怎麽說被子也是“私密”物品,女生們這麽勤快倒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莫天奇忽然走了進來。

“這是幹嘛呢?學雷鋒嗎?”他嬉皮笑臉地問。雷鋒叔叔變成了做好事的代名詞。

“可以這麽說。順便做點好事。”仍然是薛凱梅回答。

莫天奇說:“既然這樣,我也成全你們吧。這是我的。”他指指項嶽旁邊的一個鋪位。

“行。隻要我們來得及。”薛凱梅答應著。

鍾偉也跟著進來了。

“嗬嗬,幫我們男生搞衛生啊?我是不是也算一個?”他問。

薛凱梅道:“還有啊?再多怕來不及。洗完還要縫起來呢。”

那時沒有現在的被罩。被子清洗時四周的縫線都要拆開,洗後再動用針線一點點縫上去。

“好吧,那就算了。”鍾偉聳聳肩,看了她們一眼後走出去。

不得不佩服,女生們手腳確實麻利。午飯前拆洗的,晚飯後不到四個小時全部縫好了。

項嶽和莫天奇捧著曬得香噴噴的被子,對兩位“活雷鋒”鞠躬點頭千恩萬謝了一番。

待她們離開後,莫天奇悄聲對項嶽說:“江靜已經不理睬鍾偉了。你說的沒錯,誰也不想跟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