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了馬蜂窩

轉眼又是一年來臨。項嶽滿30周歲了。古人說三十而立。項嶽頗有些慚愧。

但他又想,老祖宗項羽三十歲就告別了人生。雖說他的英雄形象千秋萬代永遠為後人歌頌,可畢竟走的太早了。嶽飛呢,因為黑心小人加害,也隻有39歲的壽命。

自己也許就因為沒有成就大氣候,所以才苟且偷生地活著?

可自己目前無用武之地啊?既不能像項羽那樣起兵反叛(那是什麽朝代啊),也沒有嶽飛馬革裹屍的英雄氣魄(此時他竟有些後悔沒去從軍了)。

本想通過仕途實現自己的英雄夢,可是……他想起師傅來信中說過的,雖說自己並不情願,但事實上也是依附著詹書記這棵大樹的。如今大樹已倒,自己也就前途無望,無所適從了。

離開官場……?

他開始考慮這個問題。

此時改革開放已有10年光景,市場經濟正在如火如荼地發展。深化經濟體製改革的政策不斷出現,私有經濟已成為“國民經濟的重要補充”,沿海城市開放幅度不斷加大……

可是,自己一無資金二無過硬的技術,現在就連賴以依靠的基礎也沒了,如果下海能夠成功嗎?

更何況,自己現在不是單槍匹馬一人。有了家室拖累,不得不考慮很多。

暫且觀望吧,韜光養晦。他告訴自己。除了必須去工作現場,不忙的時候他就讀書看報,練書法。

誰知並不起眼的文廣局又有了新變化。

老局長莊雲琛忽然退休了。項嶽此時才知他已滿60歲了。新來的局長姓潘,是個50上下的胖男人,長著一張太監似的肉嘟嘟白臉。

“各位同仁大家好。”潘局長在全局大會上發表了他的就職演說:“……希望在我的任期內,咱們文廣局能夠有突破性的發展,開拓嶄新的局麵。”

潘局長確實在開拓。他一上任就籌劃了不少活動。

與項嶽有關的是:全年完成送戲下鄉XX場次,送電影下鄉XXX場,組織開展“文化送百村”綜合性文藝演出XX場次。大力開展鄉鎮“農家書屋”創建工作。廣泛開展各類培訓,組織鄉鎮文化站幹部、文藝骨幹舉辦培訓班……

項嶽心知,這個潘局長是在努力表現,想以出色的政績獲得晉升的砝碼。

可如此一來,與往年的工作量相比增加了不少。

於是,項嶽進入了疲於奔命的工作狀態。他經常連續下鄉,很少在市裏待著。以往那種在辦公室看書練毛筆字的閑適情景永遠不存在了。

“潘局長,今年的文化下鄉工作是不是有些過多了?我覺得還是循序漸進好一些。”項嶽小心翼翼地說。

潘局長不以為然:“就是因為以往工作不得力,使得文化下鄉幾乎是空喊口號,現在必須大力抓落實。”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可是,也不能隻顧數量而流於形式。”項嶽忍不住繼續發表意見。

潘局長不高興了:“你的意思是,我在搞形式主義?”這句話就有些火藥味了。

項嶽趕緊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以前的局長怎麽做我不知道,我在這個位置上就要全力以赴。”潘局長肉嘟嘟白臉上的肌肉似乎在抖動。

“那……我盡力而為吧。”項嶽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努力忍住了。

不久後的一件事卻終於讓他忍不住了。

市博物館已有幾十年曆史,因為年久失修,很多文物麵臨存放不當受損的危險。老局長在職時就多次向上級打報告要求維修。

現在報告終於批下來了,預算數字不小。

博物館跟文物是一類,本應屬於項嶽的職責管理範圍。但是,潘局長卻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蘇副局長。

項嶽實在想不通了。文化下鄉這種苦差事,領導們看不到的事,都落在我頭上。我任勞任怨也就算了。博物館維修明明也是我份內的事,卻讓別人幹?難道是…….這裏麵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貓膩?

想到上級撥的那筆巨款維修費,項嶽感覺想明白了。

自己就這麽不聲不響被人欺負?長此以往不就成了他們隨意擺放隨意丟棄的軟柿子嗎?

他走進了潘局長的辦公室。

“小項,有事嗎?”正在辦公室看文件的潘局長,摘下老花鏡問。

項嶽說:“是有點事想問問局長。”

“你坐。”

“局長,聽說市博物館要維修?上麵批了一筆款子?”

“嗯。”潘局長看了項嶽一眼,低頭繼續看文件。

項嶽說:“這個…….應該屬於我的職責範圍吧?按照原先的分工。”

潘局長摘下老花鏡,看著項嶽說:“那個職責範圍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嘛。再說了,小蘇她認識的人多麵廣,有很多需要協調的事,她辦起來會比較順利。”

項嶽一聽心裏很不爽。文化下鄉應該是她蘇副局長的事,為什麽我要替她擔當?有油水的,拋頭露麵的好事都是她的?出大力最辛苦的都要我來承擔?

他不由得說了一句:“文化下鄉的工作,是不是也需要協調?也需要人多識廣的人來做呢?”

潘局長似乎沒明白項嶽的意思,他問道:“你說什麽?文化下鄉?那個跟博物館有什麽關係?”

項嶽耐著性子道:“我是說,文化下鄉這個工作也需要蘇局長這種交際廣,協調能力強的人來做。”

潘局長終於明白了項嶽的意思。他把老花鏡放在辦公桌上,身子朝前湊了湊,雙臂交叉放在桌子上,看著項嶽質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把省時省力,又有好處的工作交給蘇局長了?”

項嶽一看形勢不利於自己,就解釋道:“我隻是說,文化下鄉也應該屬於蘇局長的工作範圍。”

“我明白了。總而言之,你覺得工作分配不公,是這個意思吧?”

項嶽原本還想分辨下,迂回一點表達。後來一想幹脆明說吧:“我是有這種想法。”

此時潘局長騰的一下子站起來,手指著項嶽說:“你的意思是我在假公濟私?偏袒蘇局長?虧你還是個共產黨員,大學畢業生。就這麽點小心眼兒?是不是太狹窄太自私了?”

項嶽笑了:“就我一個人自私?難道你們都大公無私?”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不就是詹幼軍的女婿嗎?憑著詹幼軍的勢力提拔上來的。”

項嶽一聽也火了:“我們在談論工作範圍的事,不要說其他的好不好?!”

“可你在說我假公濟私!”

“無論如何,請你不要牽扯……已經去世的人!”

“好好好,我不說他了。說你吧。你覺得怎麽好?我這個局長要聽你這個第三位的副局長安排是吧?”

項嶽真沒想到這個潘局長這麽沒水平。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個人渣。

“我並沒有想安排什麽。隻是覺得應該按照分工執行工作任務。是我範圍內的我負責。不屬於我的職責範圍,就應該其他人負責。不要隨時打亂責權範圍。”他斬釘截鐵地說。

“好好好,我們今天不討論這個了。再說下去也沒結果。”潘局長氣得臉上的橫肉直哆嗦:“如果你覺得我這個局長不稱職,你可以向上反映。至於你提出的問題,我會跟有關方麵反映、交流之後再做決定。”

“好吧,那我先走了。”項嶽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局長室。

項嶽跟潘局長的口舌大戰,很快成為文廣局裏不脛而走的新聞。幾天之內熱議紛紛。有人見到項嶽笑著舉起大拇指:“項局長真是好樣的!”

有人悄悄對他說:“這個潘胖子據說很有來頭,他可能很快就要提拔了,正在給自己製造政績呢。”

還有個人跑到項嶽辦公室對他說:“你知道嗎?潘胖子跟蘇美人什麽關係?”

蘇美人就是那個蘇副局長。

項嶽搖搖頭。

“他倆是這個”,來人把兩個大拇指相對著碰到一起,隨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項嶽明白了,他們是一對兒情人。

也難怪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對兒情人自然要合夥賺錢撈好處。

幾天之後,項嶽更知道自己無意中捅了馬蜂窩。

一位詹書記曾經關係很好的戰友打了個電話給項嶽。

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後,項嶽禮貌地問:“請問您是哪裏?”

“我是李XX,你就叫我李叔叔吧。我跟詹書記詹幼軍是老同學。”對方說。

“哦,李叔叔您好。”

“你是不是在文廣局工作?”

“是啊……”項嶽忽然有點緊張。他知道這是個非同尋常的電話。

李叔叔說:“文廣局那個潘興安,跟省裏的成副書記是老上下級了。關係非同一般。”

“哦。”潘興安就是潘局長的大名。

“我聽說,潘到成那裏參了你一本。說詹幼軍的女婿犯上作亂,不把他放在眼裏,工作上製造麻煩。”

“哦,這樣啊……”

項嶽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了:自己捅了個大馬蜂窩!

“而這個成副書記,據說背景很深。他馬上就要升任省長了。所以……我提醒你,以後說話做事還是要忍著點,小不忍則亂大謀。”

放下電話,項嶽就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