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之後

嶽父的車禍,把項嶽的生活節奏全部打亂,也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那天是個周末。詹書記一大早就帶著秘書出城了。他們到了跟市區接壤的某縣下麵的一個鄉鎮。中午,鄉鎮書記和鎮長接待了他們。據說下午他們去參觀了附近的農業生態園,傍晚在那邊吃了飯,之後返回市裏。

就在回市區的路上,轎車出事了。

駕駛著伏爾加小轎車的張司機不知是喝了酒還是疲勞過度,總之大約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他為了躲避一輛對麵駛來的小貨車,急打方向盤後,車子撞在了一個水泥樁上,反彈之後翻滾落到路下麵的溝渠裏。

車裏當時除了坐在副駕駛位的詹書記,還有後座的黃秘書。

項嶽和詹新燕以及嶽母三人當天晚上就趕到了出事地點。

他們在縣醫院見到了已經昏迷的詹書記。隻見他雙目緊閉,花白的頭發淩亂地遮在額頭上,太陽穴和頭頂處的斑斑血跡已經凝結。

“頭部的傷不是關鍵。他的內髒有出血。”縣醫院那個操著本地口音的老大夫說。

項嶽立即建議:“媽,現在趕緊送市醫院吧。那裏條件好得多。”

嶽母和詹新燕都被慘烈的車禍嚇傻了。項嶽的建議讓她們回過神來。

“是啊是啊,趕緊送市醫院。”

項嶽立即對一旁的醫院院長說:“麻煩你們立即派救護車到市第一人民醫院。”

救護車來了。詹書記等三人立即被抬上車送往市區。

在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室裏,外科主任等一幹人馬為了搶救市委書記成立了臨時搶救小組。

令人遺憾的是,三人當中就隻有詹書記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去世。其他兩人雖然重傷但都沒有生命危險。

項嶽和妻子嶽母在急診室裏守候了整整一夜。淩晨5點半,隻見外科主任等人從搶救室走出來,表情凝重地說:“對不起,詹書記他……”

這句話項嶽曾經在電影裏看到過。此時此刻他立即明白了。

嶽母一聽這句話,立即向後一仰脖子暈過去了。

“媽……媽……”詹新燕哭倒在母親腳下。

麵對亂了方寸的兩個女人,項嶽隻得先把他們扶起來,打電話跟市委秘書處要了輛車,把母女二人送回去。

很快地,呂市長和市委市政府幾位主要領導都到了醫院。

人死不能複生。領導們表示了慰問之後,項嶽作為親屬,跟秘書處的人商議安排喪事。

葬禮及其隆重。詹書記作為在本市擔任市長和市委書記多年的領導,這是必須的。主持葬禮的是省委組織部部長。他對詹幼軍同誌的一生做了極大的肯定,讚譽之詞溢於言表。

省委單書記和鄭副省長也來詹書記家裏看過,慰問了家屬。當時,鄭副省長曾問家屬有沒有什麽困難,有什麽需要幫助解決的。

詹書記夫人想了想,又看了看女兒和女婿,說沒什麽困難。

項嶽此時真想說自己的副處級轉正問題,可他話到嘴邊卻張不開口——這不能算是困難啊……他又怕刺激嶽母。嶽父剛剛去世,自己卻一心想著提拔問題。

總之他沒有張得開口。後來他一直為這件事後悔。不過又想,當時他就算提了,也未必會立即得到解決。

俗話說,人一走茶就涼。這句俗語真是千真萬確,不管哪朝哪代都一如既往地通用。

項嶽陪著嶽母辦完了詹書記也就是嶽父的喪事。再去上班時,他發現人們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了些不同。

以前,不管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人,見到他都是友好諂媚地笑笑,或者是敬而遠之地觀望。項嶽讀出這些表情中有羨慕,也有嫉妒。

可如今,人們看他的目光要麽是冷漠,要麽簡直就有點蔑視了。

他的頂頭上司,不久前在婚宴上曾經大肆吹捧他的楊勁鬆,看到他走進辦公室後,猛吸了一口香煙說:“喪事都忙完了嗎?”

項嶽感覺他的口氣像是在問一件跟他毫不相幹的事,冷漠而又淡然。

項嶽點點頭,什麽活也不想說。

楊勁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走過來。他把文件放到項嶽辦公桌上,說:“這是市委組織部發下來的。”

項嶽拿起文件看了一眼,頓時驚呆並傻眼了。

文件標題是:關於項嶽等同誌任免的通知。

他被調到市政府下屬的文化廣播電視新聞出版局擔任副局長。調離了市委宣傳部這個核心單位不說,還是副處級……

“小項,這是上級領導的安排。可能考慮你的文筆很強,到文廣局那邊比較對口,能充分發揮你的才幹。盡管我非常希望你當我的副手,咱倆繼續在一個戰壕裏,可是……”楊勁鬆說到這裏兩手一攤,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項嶽從他的表情裏讀出的是幸災樂禍:瞧,你的靠山沒了,所以你的好日子到頭了,靠邊站去吧。

如果詹書記沒出車禍,楊勁鬆現在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或者升任另一個重要部門的正處,絕不可能“靠邊站”,而且還是站在副處的行列裏。

他努力克製著自己心頭的不平,壓抑著憤怒的情緒……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辦手續。”他低下頭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不忙,不忙的。你要是家裏還有事,就先忙你的,忙完再辦手續不遲。”

“不用。我沒什麽事了。”

他把辦公桌和櫃子裏的東西規整了一下,大部分是書籍。他裝了兩個小紙箱,用繩子捆紮在自己漂亮的雅馬哈摩托車後麵,迅速飛車離開了市委大院。

那時自行車已經逐漸被摩托車取代,成為新一代交通工具。項嶽買了個有點拉風的“高檔車”。

市文廣局在一條較為偏僻的街道上,是個廟宇式的院落建築。院內古樹參天,頗有點鳥語花香的況味。

在門衛大爺指點下,項嶽來到局辦公室。

辦公室主任是個大腹便便的禿頂男人。他看了一眼項嶽的任命通知,笑哈哈地說:“昨天接到通知了。據說你是一位多才多藝的能人嘛。”

項嶽苦笑了下:“過獎過獎。哪裏有什麽才藝?”

文廣局局長是個頭發花白書生模樣的瘦弱男人。看上去起碼50多歲了。

“歡迎歡迎,接到通知說你要來,我們都很高興。”局長自報家門叫做莊雲琛,H大中文係畢業。

文廣局還有兩位副局長,一位姓李,一位姓蘇。蘇副局長是一位女性,眉眼看上去挺漂亮。

四位正副局長在一起開了個小會,簡單把工作分工確定了。

莊局長統攬全局。李副局長負責文化出版、廣播影視、新聞媒體方麵。蘇副局長包下文藝演出,綜藝節目,體育健身等方麵。項嶽分到的是考古行業,繪畫書法方麵有關事項。

戴著黑框眼鏡的李副局長說:“小項據說在曆史古跡方麵很有研究,書看得又多,所以去做這幾項工作正好。”

“我還有個提議。”人到中年依然風韻猶存的蘇副局長,撩了一下大波浪卷發說:“我這把年紀了,再跑鄉下恐怕吃不消。文藝下鄉這部分……是不是也讓項副局長承擔起來?”

項嶽看了看這位蘇副局長,估計她頂多也就40歲出頭吧?

所謂文藝下鄉,就是組織部分劇團或演出隊,乘車到邊遠山區去給當地民眾演出。這是既艱苦和危險,而又勞心勞力不討好的事。萬一過程中出什麽事,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項嶽心裏冷笑了一下:自己來的最晚又最年輕,自然最棘手最麻煩的歸自己。

“大家對於工作分配還有什麽不同意見就提出來。如果沒有我們就按照這個分工開始行動了。”莊局長看著項嶽說。

項嶽能說什麽呢?自己初來乍到,不服從分配講一堆問題?這不是自找麻煩?

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不由得鬱悶至極。此時真想喝酒。找個好哥們,像大頭那樣的,說說心裏話,一醉方休……

可是,一回到家裏,看到嗷嗷待哺的幼小兒子,看到以淚洗麵憔悴不已的嶽母,他的心立即堅硬起來。為了他們,自己這個男子漢必須挺住,必須把這個家撐起來。

也許李副局長說的不錯。雖然他們都挑選廣播影視和文藝演出這些能夠出成績,領導看得見的業務,把沒人待見的考古甩給自己,把老年人才喜歡的書法類歸到自己這裏,其實項嶽更喜歡這種不張揚,不被打擾的地方。

參與考古發掘,讓他進一步學習有關曆史知識,其樂無窮。書法繪畫這種文人雅士的愛好,也促使他進一步修身養性。送戲下鄉也不錯,好在次數不多,等於免費在本市範圍內旅遊,呼吸新鮮空氣。

工作了一陣之後,項嶽感覺有些得心應手了。唯一讓他心裏不快,若骨鯁在喉的是——副處轉正看來遙遙無期了。

若詹書記在天有靈,現在肯定後悔當初沒有一狠心幫女婿跨上這個台階。

要知道,正處和副處的待遇差著一大截呢。對於需要養家糊口的他來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