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之痛
真相終於大白。
項嶽回憶，自己出差前跟李夢雨走得很近。可是，出差時給李夢雨寫了情書之後，再回到單位李夢雨就“變臉”了……
由此可見，一定是出差這段時間，自己跟李夢雨比較親近的關係被她家人得知，然後不斷給她施加壓力，以至於她無法接受自己的愛意。
姐姐又說：“你的意中人可不是那麽簡單的哦。她現在等於已經有戀愛對象了。我看你再要追她很難了。”
項嶽無語。姐姐說的不錯。
“她為什麽不告訴我，她家人已經為她定親了？”
“那是她喜歡你，不喜歡那個定親對象唄。她那時還以為可以改變。”
“再說了，你就不在乎她……已經跟人上過床了嗎？”姐姐又拋出另一個問題。
這也是令項嶽十分頭痛的問題。
說實話，每個男人內心深處都有“處女情結”，項嶽自然也不例外。他希望自己未來的妻子是一朵白蓮花，純潔無暇天使一般。
可是，命運卻沒有給他一朵白蓮花，而是給了他一朵被命運泥潭汙染了的蓮花。
他心痛，他無語。
走出姐姐的房間時，他步履蹣跚，心裏裝上了一坨沉重的鉛。
躺在自己的小**，他頭枕雙手，又把自己跟李夢雨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從頭到尾放電影似地重放了一遍。
李夢雨無疑是個好女孩兒。不好的隻是她的命運。失身能怨她麽？被家庭逼著相親能怨她麽？
至於自己對她的愛——那也是命。命中注定愛上她，命中又注定倆人無緣走到一起……
他感到有點口渴，於是倒了一杯水。誰知白開水喝到嘴裏竟然很苦。
生活並不總是甜蜜，苦澀原來是日常。
無論自己再勇敢，再努力，都無法改變李夢雨的身世，還有她的生活環境。
項嶽知道，自己的初戀，自己生命中第一次美好的感情，就這樣夭折了。
下一次再到閱覽室去，他的感覺完全變了。李夢雨在他眼裏，就是一個楚楚可憐的灰姑娘，一個被後媽虐待的弱女子。而自己卻沒有能力成為那個解救她的神奇王子。
李夢雨正站在那裏，麵對窗戶低頭捧著一本書，忘情地閱讀著。她的長發依舊用一根發帶鬆鬆地紮著，略微卷曲。她穿著一件天藍色方格收腰襯衫，纖巧的腰身弧度優美。下身是筆直的細腿褲，整個一亭亭玉立女神。
項嶽看著她的背影，不知不覺地心中又泛起了漣漪。他知道自己不該造次，但還是忍不住快步上前，從身後伸出兩隻胳膊把她攔腰摟住了。
李夢雨似乎被驚到了。她的身體動了動，但她並沒有回頭。顯然她知道“襲擊”她的人是誰。
項嶽抱著她的身體不動了。李夢雨隻好伸出兩隻手去掰他的胳膊。
“你鬆手，鬆手啊。”她掰不動隻好動嘴了。
“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實你……很苦的。”項嶽說完，隻好鬆開了手。
“我家的事？”李夢雨瞪大眼睛看著他。她的一雙優美眸子，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
“我都知道了。你有個繼母，還有個繼母的養子……”
“不要說了！”李夢雨忽然大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把他嚇了一跳。
他想了想，趕緊說：“對不起……我不是……我不想傷害你……”
忽然他聽到一陣低聲的抽泣。抬頭一看，李夢雨背對著他，瘦削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正在哭泣。
他快步上前，雙手輕輕扳住她的肩頭說：“對不起，我隻是想幫你……你是我長這麽大……我生命中唯一的愛人，是我最在乎，最牽掛的人。”
李夢雨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對他說：“拜托了，我的事你不要管了。我認命了。”
“其實……咱們是不是還可以商量商量，也許還有更好的辦法？”項嶽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純粹是安慰李夢雨，同時也安慰自己。
“能有什麽辦法？你能拔著頭發離開地球？出生沒法選擇，家庭是你背負一生擺脫不了的債主。”李夢雨似乎早就看透了紅塵，心裏明鏡似的。
“咱們……是不是也可以選擇去流浪？”這是項嶽隨口而出的。
李夢雨苦笑：“去做流浪者？像拉茲和麗達那樣？”
拉茲和麗達是當年膾炙人口的印度電影《流浪者》裏的一對情人。拉茲是個流浪者，是個“賊”，而麗達是個法官的女兒，一個白富美。
項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隻是電影。現實怎麽可能跟電影一樣？”李夢雨歎了口氣。
“咱倆私奔吧。”他似真似假地說。
李夢雨苦笑著說：“好啊，可是奔到哪裏去？咱倆到別處沒戶口沒糧票，不餓死才怪。”
那個年月，人們被“戶口”兩個字牢牢地束縛在某個地方。想去外地？沒有當地戶口的人領不到糧票，沒糧票你就沒法買吃的，即使有錢也得餓死。
“有一個辦法。”項嶽接著說。
“什麽辦法？”
“咱們出國。國外沒有糧票這一說。”
“語言不通，那樣更加生不如死。”李夢雨說。
項嶽苦澀地笑了：“跟你開玩笑呢。”
“我知道。”李夢雨低聲說。
項嶽又扳住她的肩頭，柔聲說：“夢雨，我希望你快樂，希望你幸福。不管我們能不能在一起，你都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李夢雨低頭不語。
“你……能不能抬頭看我一眼？就一眼。”項嶽的聲音也有點哽咽了。
李夢雨慢慢地抬起頭，一雙噙著淚的朦朧鳳眼迷茫地看著項嶽。
“你記住，我們今生今世永遠都是好朋友。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隻要你需要，隻要我項嶽能夠幫到你，我都會義不容辭。”
說完這句話，他再次把李夢雨緊緊地擁在懷裏。
李夢雨趕緊把他推開：“快別這樣，讓人看見。”
他極不情願地放開了她。
他從沒想到，這就是他們最後的一麵。
第二天，李夢雨沒有來上班。據說她家裏打來電話，說她生病了。
第三天，第四天……一個多星期沒見她了。
項嶽不知她到底遭遇了什麽。
大約過了半個月，他終於聽說李夢雨已經調走了——她調到了省政府駐京辦事處。那是個絕好的去處，但從此項嶽與她天各一方，再無緣相見。
雖然項嶽知道兩人戀愛絕無可能了，但沒想到連見她一麵都成了夢幻。
現在他不敢去閱覽室，一到那裏就仿佛看見李夢雨的身影。他拿起兩人曾經討論過的唐詩宋詞，眼前立即出現了她的笑臉。他走過兩人一起散步的街道，也會喚起他美好而又痛苦的記憶……
同事們都發覺他變得沉默寡言，背後自然議論紛紛，卻無人敢於提及。
他雖然極力排遣煩惱，但還是陷入了失戀的痛苦之中。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李清照著名的詞句，李夢雨曾經最喜歡的詞句，現在成了他最真實的寫照。
那時國產電影中有一部曾經引起全國轟動的影片，叫做《人生》。就是當下暢銷小說《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遙先生的成名作。
項嶽也去看了這部電影。
當年的著名影星——大帥哥周裏京，吸引了無數眼球。他所飾演的高加林這個十分接地氣的角色，在億萬年輕人心中產生了巨大共鳴。
項嶽的身份和處境自然比農村青年高加林好了太多，但他還是對這個人物有深深的代入感。高加林位於當農民還是做幹部，娶城鎮女人還是農村女人的痛苦糾葛中，失望，落魄這種痛苦深深地重創了他。
項嶽沉痛的失戀，也是一種重創。讓他知道了生活不僅有鮮花和掌聲，也有淚水和苦痛。
看完《人生》這天半夜裏，睡夢中他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哭聲驚醒。伸手摸了摸枕巾，居然濕漉漉的。
他努力回想起剛才的夢境：他跟李夢雨手牽著手，逃離一群人的追趕。他們爬高山過險灘，跟《追捕》裏的杜秋和真由美一樣。忽然，空中降落一架直升機，跳下來幾個人把李夢雨架起來拎上了飛機。
“項嶽！項嶽！”她不停地轉頭大叫。但這聲音很快就被隆隆的飛機發動機聲音淹沒了。
項嶽孤零零地站在荒草野塚中，望著天邊逐漸消失的飛機……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句話早就深入他的內心。從小到大他幾乎很少落淚。可這回他自己都搞不清為什麽會這樣？
為了《人生》？為了高加林？還是為了自己的失戀？
你還是個男人嗎？你還是項羽的後代嗎？他質問自己。
可是，項羽生命中也有虞姬伴隨他到最後啊。嶽飛不是也有個賢妻李娃嗎？“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魯迅先生這句話在他耳邊響起。
他摸出了床頭煙盒裏的一支煙，拿出火柴點上。黑暗中火苗閃閃。
他一直不想學抽煙，但自從失戀之後，他開始摸起了煙卷。
抽完一支煙，他翻身下床從抽屜裏摸出了日記本。
他並沒有天天記日記的習慣。他的日記都是在他生命中重要時刻寫下的心靈震顫，或許是極致的快樂，或許是無邊的創痛。他含著眼淚記下了自己最痛楚的日子，最黑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