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季插曲

四年時光一晃而過。怎麽這麽快就到了離校時候了呢?

項嶽總覺得自己還沒學好專業知識。他並不像大多數同學那樣,急於就業端起鐵飯碗。

那時沒有所謂自我擇業,全都是學校一攬子分配——鐵飯碗端得妥妥的。隻是飯碗有大有小,有的並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

最好的學生自然是保送公費出國或到名牌大學讀研,次等的是留校,再往下就是分配到國家急需的專業對口崗位等等。

本班——電氣工程與自動化專業,最牛的學生當然非“教授”季星雲莫屬。他被選送公派美國留學。還有一位成績較好的女同學被選送英國留學。這是上上簽,大家望塵莫及的。

沒跳級的“教授”按部就班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祝賀祝賀!”項嶽對著“教授”伸出大拇指。

“教授”季星雲依舊淡然一笑:“謝謝!這沒什麽。我不過家庭條件比你們好點,得天獨厚。你若是奮發努力,也會有更好的未來。現在國家大力發展教育,機會很多的。”

按照成績分配,項嶽被選中留校。屬於那個二等簽。

老三屆張釗四年苦讀,下的功夫那叫一個艱辛啊。他四年寒窗果然沒有白費,他被分到北京一家部屬科研單位。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國防科委下屬部門啊,money自然少不了。

不但能返回北京,還分到這麽好的單位,張釗自是喜不自禁。一直都勒緊褲帶勤儉節約,一分錢掰成兩瓣花的他,一高興破例請大家到學校外麵的和平餐廳吃了頓飯。

“同學們,我張釗比你們大了不少,這裏全是我的小弟小妹。咱們同學一場,就是一輩子的好兄弟。走出校門也不會斷了友誼。來,我先敬大家一杯!”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全寢室弟兄們都興奮地喝得醉醺醺,一個個互相攙扶著回去。

小山東服從分配去了山東某專業院校當老師。他也很滿意。

“四年一轉眼就過去了。俺在這裏得到同學們的幫助和支持很多很多,現在特別向大家表示萬分感謝!以後同學們有機會一定要到山東來啊,俺好好款待你們。”小山東呲牙笑著鞠躬作揖。

鍾偉當時還跟葛莉蘭糾纏著。以他的成績,沒有很好的單位肯接收。所以他早就抱緊了葛莉蘭父親這根大粗腿。

葛莉蘭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因自己屬於“矮挫胖”一類婚姻“困難戶”,所以對鍾偉的外貌和家庭還算滿意。由於她多次在父母麵前為這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大塊頭美言,未來的嶽父母大人果真為他使了點勁,最終分到本地一家大型國企,成為技術科的一名科員。

莫天奇呢,他跟江靜的關係已經確定,自然要聽候江家“發落”。因為江靜是獨生女兒,依從她父母的意思,費了點周折後,他倆雙雙回到江靜老家所在城市,兩人同時進了一家中央級科研單位。

“我感覺自己就像上門女婿。嗬嗬。”他對項嶽自嘲道。

“上門女婿可是你自找的哦。為了江靜你費了多少心思,我還不知道嗎?”項嶽說。

老莫道:“嗯,為了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豁出來了,上門就上門吧。”

對於自己的去向,項嶽苦苦思考了很久。

詢問父母的意思,老紅軍父親的回信頗具革命腔調:“堅決服從國家需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為奪回被四人幫耽誤的時間,為早日實現祖國四個現代化而奮鬥。”這是他們那一代人的口號。盡管那個艱苦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這個老革命依然紅心不改。

在老父親的信紙末尾,母親附上了幾個歪歪斜斜的字:別聽你爸的,我想讓你回到咱這裏來。你看哪個單位適合你?要專業對口的吧?我和你爸去活動活動,幫你爭取下。

他又給遠在德國慕尼黑留學的師傅朱哲宇去信商議。

師傅的回信很客觀:如能出國留學最好。我走出國門後眼界大開。如果留校,基本是做輔導員或者助教,一步步努力奮鬥走行政這條路上去。或者不喜歡行政那就考研。也許你不喜歡學校,想去科研單位或政府部門?我覺得你這個人比較崇尚自由,不願受人管。所以……其實你最適合個人創業——搞個體經營嗬嗬。總之一句話:現在形勢不比從前,選擇的機會很多,未來的天空很廣闊。

那時候,師傅說個人創業似乎就是句玩笑話。個體經營,當時在人們看來就是走街串巷推車叫賣的“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流,成不了大氣候。能進大型國企或科研單位,這才是既有麵子又有money的理想去處。那會兒誰也沒想到將來會出現王健林、馬雲、馬化騰、李彥宏這些民營巨頭。

他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不留校。他不想當輔導員或者助教,也不想發奮考研繼續讀書了。還是早點找個好單位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從技術員到工程師一步步向上走……

最終,他看好一家電子工業部直屬的著名科研單位。地點位於自家所在這個省的省會。乘車回父母家隻要3個小時。

雖然這個選擇跟母親的要求有點距離,但是自家那個山溝除了朝陽廠就沒什麽大型企業了。他總不能再回那個廠子去了吧?

但是,這個單位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因為分配方案已經下達了,這家單位原本落實的是動力係一個男生。他要改變就必須動腦筋想辦法。

為了能進這家單位,他還著實花費了點心思。

輔導員一聽他放著留校這麽好的機會不去,要到什麽外省的研究院,眼睛瞪得銅鈴似的:“項嶽,你腦子沒糊塗吧?留校可是很多同學渴望的啊。因為你學習成績好,係裏開會討論研究幾次才確定的。你怎麽居然還想去別處?”

他趕緊耐著性子解釋:“我很感謝係領導和老師們對我的厚愛。可是,我父母年紀大了,他們希望我這個長子能夠回到那邊去。萬一有事好照應。”搬出父母是最好的說辭。

“這個理由也對。可你家沒有其他子女了嗎?項嶽,你可要想想好。咱們學校在教育部那是掛上號的,將來大有發展。留校絕對比去那個什麽研究院要好,對你將來的發展有利的多。”

不可否認,輔導員說的有道理。假如項嶽知道自己後來的路那麽艱難,他當初絕對選擇留校。如果留校且表現好,考研之後出國進修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一旦出國,比照那些在國外定居的同學,他很有可能就成為美國或德國或澳大利亞某大學的教授了。

可是,到目前為止誰也不能時光穿越,誰也沒有前後眼。這些都是過來之後才知道……

當初的項嶽,一門心思要回到父母身邊這個省會城市。

輔導員又說:“而且你這個……還有點麻煩。要修改分配決定必須經過係裏重新研究。除非特殊情況一般不予批準。”

項嶽說問:“係辦公會議研究?都是哪些人參加呢?”

輔導員說了參會人員名單。

“好吧。我再回去想想。如果有需要再找你啊。謝謝吳老師。”他跟輔導員告別。

項嶽想了一個晚上。最後他決定去找係主任羅輝光,請求他為自己修改分配。

但是自己跟這位羅主任非親非故。自己認得他,他還不一定認識自己呢。人家憑什麽答應自己的要求?

於是,他想到了拉關係,想到了送禮。

中國是一個講究人情關係的國家。那會兒還沒有發展到如今腐敗這麽嚴重。但是,辦事求人請客送禮這一套,大概從古到今都有吧。

項嶽之所以想起這個方法,源於親眼所見母親辦過的一些事。

有一次,弟弟突發闌尾炎住進市醫院。因為沒有床位住在了走廊上。母親通過鄰居打聽到外科主任姓尚名祖東,就帶著緊俏的香煙白酒悄悄去了主任家。一番花言巧語之後,尚主任果然很快答應了。弟弟立即住進了病房,第二天就做了手術。之後,母親和尚主任還成了好朋友。

姐姐早就想轉業到地方,可是部隊不批準。母親通過父親的關係,找到了姐姐所在單位的領導,不知用什麽辦法,總之姐姐終於脫下了軍裝。

項嶽給母親寫了封信,說自己分配需要求人辦事。沒過多久,母親就給他郵寄了當時最熱門的天價君子蘭花,還有一大桶5斤裝食用油(那時買油憑票,每人每月隻有0.5斤)。

就這樣,項嶽用花和油叩開了係主任的大門,終於順利改簽到電子部下屬研究院。

同學們驚訝於項嶽的分配何以改變?他淡淡地說:“我不想當輔導員,正好有人願意當。就這麽簡單。”

其實,他放棄的輔導員名額,跟他要去的單位那個學生絕不可能簡單對調。係裏又調整了幾個人的分配方案,最終才勉強達成一致。

“真有你的!項嶽。”隻有輔導員明白個中彎彎繞:“你怎麽說動了羅主任?他竟肯為你做出如此麻煩的改變?”

項嶽當然不可能說出實情。他隻好含含糊糊地說自己也不知道。

終於分別了。同學們相約在一起吃了告別飯。分別關頭一個個喝啤酒喝得稀裏嘩啦,以至於有些人爛醉如泥。

醉酒的男生們,相繼在J大做著最後的表演。

“告別了,同學們,J大77級將一去不複返。”季星雲舉著啤酒杯搖搖晃晃地說。

鍾偉一下子站上了餐椅:“同學們,祖國在召喚我們,努力奮鬥啊。”

莫天奇將他拉下椅子,自己站上去揮拳演說道:“祖國會記住我們,曆史會記住我們,J大會記住我們!”

項嶽帶頭唱起了他們的“班歌”:“時刻掛在我們心上,是一個平凡的願望,願可愛的家鄉美好,願祖國萬年長…….”

同學們緊跟著齊聲合唱:“……..聽風雪喧嚷,看流螢在飛翔,我的心向我呼喚,去動**的遠方……”

別了,J大。別了,難忘的大學生涯。23歲的項嶽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