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生命--引 論

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雖然他的本質十分脆弱。要毀滅一個人太容易了,不需要動用宇宙萬物的力量,哪怕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讓他死於非命。然而,即便人死於宇宙之物,但仍然要比毀滅他的東西高貴得多。因為他明白自己最終要死亡,而宇宙對它對於人所具有的優勢渾然不知。

因而,思想是我們全部的尊嚴。於是,我們不用糾結於有限的空間和時間,而必須努力充實提高自己的思想。那麽,請努力地認真思考,緊緊把握這個道德的原則。

——帕斯卡[帕斯卡,17世紀法國數學家、哲學家、物理學家、散文家,代表作品《算術三角形》《思想錄》。]《思想錄》

世間有兩種東西,一為頭上的星空,一為內心的道德法則。對它們越是頻繁而認真地思考,就越發感覺它們不停地給心靈灌輸讚歎和敬畏,並且這些讚歎和敬畏不斷更新、有增無減。似乎,這兩種東西要麽隱藏在無邊的黑暗之中,要麽遮蔽在無底的空間,總之,都不在我的視野之內,我不必去研究,隻應對他們做一些推測,我看見它們在我的眼前,並將它們與自己的存在意識相聯係。頭上的星空從我的外部感官世界出發,將我在其中的聯係持續擴大,直到重重的世界、層層的星係,乃至於無限的範圍,除此而外,還把它的開端和延續,也就是它自己的那些周期運動擴大到無限的時間裏。道德法則從我的那個無形的“我”,從我的人格開始,將我呈現在真正的無限的世界裏,隻有通過理性才能了解這個世界,與這個世界,以及通過它可以看見的其他世界在一起,我才能認識自己,不僅在偶然性的聯係之中,包括在普遍性和必然性的聯係之中也都能認識自己。

——康德《實踐理性批判》

將一條新的命令賜予你們,叫你們彼此相愛。

——《聖經·約翰福音》

引論

我們不妨先設想有這麽一個人,他的祖父或父親是磨坊主,賴以生活的唯一手段是磨坊。他從小到大,自然而然地熟悉了磨坊的一切。他懂得磨坊的所有部件,知道如何調理讓磨盤保持良好的轉動。他不懂一點兒力學知識,隻是力所能及地調整每一零件,使其能夠順暢地碾磨。他也依靠這個技能生活下來。

然而有一天,此人忽然開始對磨盤的構造產生了興趣,他多少聽來一些並不確切的力學知識,於是慢慢地琢磨是什麽力量讓磨盤轉動起來。

他從磨臍眼兒開始,繼而觀察磨底盤、碾軸、水輪,再到水閘、堤壩,直到水流,通過反複查看,他明白了一點,磨坊的一切,最終來源於堤壩與河流。他為自己的發現高興不已。以前,為了保證麵粉的質量,他要麽將磨盤的高度升降一下,要麽去將磨盤的紋路鏟一鏟,要麽把皮帶的鬆緊調一下,現在這些他都不管,隻一心研究河流,簡直搞亂了秩序。大家都說,他不應當這樣做。他不但進行爭辯,還繼續琢磨河流。他長時間持續這項工作,還與那些不認同他的人不斷地辯論。到了最後,他竟然相信河流就是磨坊。

任何磨坊要磨出麵來,都離不開水。針對所有那些不苟同於他的議論,這個磨坊主都會拿這句話來解釋。他還說,為了弄明白磨坊,首先應該明白怎樣放水,其次要明白水流的力量,知曉水流的來源。基於此,了解磨坊就得先將河流弄明白。

這段話從邏輯上來說毋庸置疑。讓他走出迷途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他知道,一種想法重不重要不取決於其本身,而取決於它所處的位置。換句話說,要想讓思考取得很好的效果,必須清楚考慮問題的先後順序。要讓他明白的是,區別理智活動與非理智活動,隻需要弄明白二者是否將自己的想法按重要程度排序,如理智活動會將重要的想法排在第一位,依次為第二位、第三位,以至第十位……第一百位,等等,非理智活動在思考時則沒有這樣的排序。還應讓他明白,這個排序絕非偶然為之,而是由思考的目的所決定。

如果要保證排序的合理性,按照各自不同的目的來決定各種想法怎樣排列次序是必要的。

因此,一種想法不管邏輯性有多強,如果沒有與所有想法的總目聯係起來,那都是非理性的。

磨坊主應當把高效地磨麵作為他的目的。如果他時刻想到這個目的,自然會在腦子裏排列出不容置疑的次序:先研究磨盤,再次是水輪,最後才是堤壩與河流。

因為各種不同思索的目的互相關聯,磨坊主的想法盡管非常富有邏輯性,但都是錯誤的,更主要的是這些想法沒有用處。這就和基甫·莫捷耶維奇在研究大象蛋時一樣,他假設大象是孵化出來的,像鳥一樣,於是就想,大象蛋的殼會有多厚。

我們的現代科學並不先進,在我看來,上述狀態恰好符合當下關於生命的研究。

如果將生命比作那位磨坊主的磨坊,研究的目的是讓它很好地磨麵,而科學家研究生命的目的隻是保持生命的美好。人們不能拋開這個研究目的,一分鍾也不能,不然就會受到懲罰。一旦拋開,他的思索必會失去定位,最終變成像基甫·莫捷耶維奇一樣,去思索洞穿大象蛋殼需要多少炸藥。

基於讓生命變得更加美好的目的,人們對生命開展研究。正是這些人的研究,推動人類在知識道路上不斷前行。然而,前進路上往往魚龍混雜。總會有這樣一些研究者,雖然與之同行的是人類真正的向導和一些行善之人,但他們將研究的目的拋開,僅僅抓住一個問題:生命從哪裏來。正如磨坊主思索磨坊因何轉動一樣,有的人堅持說是因為水,有的人說是因為它的構造。他們激烈地爭論著,卻越來越遠離研究對象,直到完全由另一些對象取代。

就像那個古老的笑話。猶太人和基督徒開展辯論,麵對一個深奧教義的精華和要點,基督徒一邊解答一邊用手掌在猶太人的禿頭上打一下,發出“啪”的聲響,於是問道:這一記“啪”的響聲是從哪裏來的?是手掌發出的,還是禿頂傳出的?這個突然出現的新問題難以回答,卻替代了對信仰的爭論。

關於生命的問題,從古至今,類似的事情與人們的真正認識相伴相生。

從古代開始,很多人就熱衷於思考生命本源問題。生命來自非物質之中,還是由各種物質組成?直到今天這種研究依然在持續,並且說不清楚到什麽時候終止。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正是拋開了總目標,背離了對生命目的的爭論。“生命”這個詞,已經不隻被當成單純的生命來把握,而變成生命之源,或者說生命的組合了。

現在,不僅局限於科學書籍,就是在平常的談話中,人們隻要提到生命,就並非我們所熟知的那個生命,而是某種另外的東西。我們所知道的生命,可以通過兩種方式被我們意識到,其一為我們害怕和憎惡的痛苦,其二為我們所希望的享受和歡樂。它要麽因為某些物理定律的作用,從某些偶然現象中產生,要麽來自有神秘原因的某種東西。

生命應該具備兩個主要特征,其一為對痛苦和歡樂的意識,其二為對幸福的追求,但現在,“生命”這個詞並不具備這兩個特征,而被強加了某種富有爭議的東西。

“生命是一個過程,由各種功能器官協調地抵製死亡。或者,生命是一個現象,在有限的時間和既定的空間裏延續存在。”

“生命還是一個雙重過程,它既分解又化合,普遍地、持續地發生著。生命是一個既定的組合,它按照順序進行不同種類的變化。生命是不斷運動中的有機體,生命也是有機物的一種特殊活動,生命是內部關係適應外部關係的方式。”

此類定義中存在很多曖昧不明、語義重複的內容,不必理會,畢竟它們的實質都是相同的,即它不是為人們對生命共同理解的東西給出的定義,而是對與生命和其他現象相生相隨的某些過程給出的定義。

上述定義裏的大部分內容對晶體的還原活動是適用的,另一部分對發酵腐化過程是適用的,而對我們體內的每一單個細胞的生命來說,所有的定義都能適用,當然,對細胞而言什麽都差不多,既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細胞存在於晶體、原生質中,也存在於人們的身體之中,有時候,人們把某些細胞發生的變化過程叫作生命。而事實上,生命緊密地融合在追求幸福的意識裏。

在展開討論的時候,將生命的個別條件視為生命本身,則完全等同於把河流當成磨坊。這種討論可能適用於別的什麽對象,但是對他們針對的對象毫無關係。因此,來自這些討論之中的關於生命的所有結論,都不是真實的。

“生命”這個詞,特別簡單明了。任何人一看就明白它的意思。然而,正因為如此,我們在使用這個詞時必須依照它那所有人都理解的含義。值得注意的是,大家之所以理解這個詞,並不是因為其他的詞和其他概念為它做了確切定義。恰恰相反,這個詞是一個最基本的概念,許多其他的概念(當然不是指所有的概念)都由它引申出來。因此,為了通過這個概念去得出結論,我們必須首先找到它的中心意義,找到所有人都無可爭議的意義,並在此基礎上去接受它。然而我認為,恰恰是這個中心意義,湮沒於那些與生命概念相關的爭論中。於是,類似這樣的情況出現在我們麵前:從最開始,生命基本概念的核心意義就沒有被抓住,這個核心意義是基本的、為所有人理解的,但由於爭論導致人們離它越來越遠,最後連它的基礎意義也全部丟失,得到一種另外的、完全與它不相符合的意義,於是,本來作為構圖出發點的中心被拋棄了,而是轉移到新的位置。

生命存在於細胞?存在於原生質?或存在於更低級的無機物質之中?在爭論這些問題之前,應當捫心自問,我們是不是有這個權利,將生命的概念強加於細胞?

例如我們眾口一詞,說細胞內存在生命,細胞是一種活的生物。但是,就生命概念而言,細胞之中的那個與人類生命的最基本的那一個完全不同,非但如此,這二者還根本無法融合,其中一個對另一個還會產生排斥。我發現,細胞構成了我的身體。我通過他人得知,細胞是一種活的生命,具有生命的特征,這一點它與我一樣。細胞構成了我,我與所有細胞都是一個鮮活的生物,二者不可分割。隻因為意識到這一點,我便知道我活著。人們還告訴我,我的一切,所有細枝末節都由細胞構成。那麽,我的生命的特性應該算為哪一個所有?細胞,還是我自己?假設細胞具有生命,那麽,我必須把生命的主要特征從生命的概念中去掉,把“我是個完整的生物”這個意識去掉。假設,我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的生命存在,顯而易見,構成我肉體的細胞並不具備同樣的特征,這一點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懷疑,因為關於細胞所具有的意識我絲毫不知。

換句話說,作為一個人,我是有生命的,但在我身上有些部分,如細胞,是沒有生命的;或者說,我擁有很多有生命的細胞,但我意識到的生命,隻是一種錯覺,而非生命本身。

我們應該明白,細胞之中有一種東西,我們稱之為“基質”,但我們通常不這樣說,而說細胞中存在生命。之所以說是“生命”,因為它指的不是一個未知的概念,而是一種可以確定的值。人們對這個值的理解都一樣,而且隻是一種自我的理解,也就是自我的意識,以及與自我合二為一的肉體的意識,如此說來,這個概念指的並非那些構成肉體的細胞。

人們不管從事何種研究和觀察,為了將自己的研究成果闡述清楚,他所使用的每一個詞匯表達的意思,都必須讓所有人理解並且沒有爭議,而不能采用那些隻為他需要但完全不為大眾熟知的概念。在使用“生命”這個詞時,如果既讓它一概而論地指整個對象的特征,又讓它指構成對象的各部分的不同特征,正如對細胞以及那些由細胞構成的動物一樣,那麽對其他任何別的詞匯也就能夠任意運用了。比如,我們可以類推,筆畫組成字母,字母組成詞,詞組成思想,既然如此,那麽用筆畫就可以表達思想,因此,也可以將筆畫視為思想了。

例如,物理、機械力的偶然結合產生了生命的起源,我們可以不斷地聽見和讀到這種觀點,這在科學世界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現象。

並且,絕大多數科學家堅持這個觀點……我對此真是很難理解,如何說呢?這觀點不像是意見,也不算是奇談怪論,在我看來倒像是開玩笑和猜謎語。

人們認定生命產生於物理和機械力的偶然結合,但是,我們隻是為了能同生命概念相對而言,才有了物理和機械力的說法。

顯然,“生命”一詞被人錯誤地附加到與它毫不相符的概念上,與自己的基本意義不斷偏離,也距離自己的中心越來越遠,最終,按照我們的概念來講,在不可能有生命的地方也設想有了生命。這就似乎得出結論,有這樣的圓和球體,其圓心在圓周和球體之外。

如此一來,生命,那種我僅僅認為從惡向幸福努力的生命,居然發生和發展於我看不到幸福和惡的環境之中。顯然,生命概念完全偏離了中心位置。非但如此,如果將對生命所做的研究進行觀察,不難發現,這些研究與我所熟知的所有概念毫無關涉。在我眼前的隻是一係列眾多的新概念和新詞匯,在科學語言中它們有自己假設的含義,卻與現有的概念毫不相幹。

我對所知的生命概念的理解,不同於大家的通常理解,從而得出的概念也與通常概念不相符合,也就是那些新的、人為規定的概念,以及對應的捏造的名稱。

科學研究越來越摒棄人類的通用語言。作為表達事物和概念的手段的詞匯被科學的“世界語”替換,但它與真正的世界語並不相同。後者用共同的詞匯指稱既有的事物和概念,而前者使用的詞匯並不存在,指稱的概念也不存在。

人們將語言作為唯一的理**際手段。為了實現每一次交際,對語言的使用提出了要求,即每一個詞都對應確切的概念,所有人都不會產生疑義。如果我們在使用的詞語中隨意添加自己的想象,那麽,最好別用語言交流,而是全部都用符號來表現。

我讚同下麵的觀點:世界規律的製定如果隻依靠理智,而不借助實驗和觀察,這樣的路徑是不正確的、不科學的,無法提供真正的知識。然而,在研究世界現象時雖然采用了試驗和觀察的方法,但並不按照基本的,被大家普遍接受的概念,而按照一種人為規定的概念來試驗和觀察,並且在詞語裏武斷地加上別的意義來表述實驗的結果,如此恐怕比隻依靠理智更麻煩。即便最好的藥房,如果由藥劑師隨心所欲,而不是按照藥品的性質為藥罐貼標簽,那也會導致最壞的結局。

但人們會告訴我:科學沒有為自己設立進行生命整體研究的課題(包括意誌、對幸福的向往以及心理世界),它隻是從生命概念中選取一些現象,這些現象可以采用實驗的方式進行研究。

如果真是這樣,那再好不過,也很有道理。但是應該明白,現代的科學家全然不這樣認為。對於生命概念,如果我們首先承認它的核心意義以及為大家掌握的意義,接著明確規定,科學將它所有的方麵都舍棄而隻保留一個應該從外部研究的方麵,隻因為科學具備對這個方麵特有的研究方法,於是就僅僅通過這個方麵去研究現象——如果能做到這樣,那也太好不過,並且事情可以完全變成另外的模樣。那時候,不但科學占據的地位,就連我們基於科學獲得的結果,也都完全變成了另外的模樣。但是,應該實事求是地表述,而不應該把大家都明白的東西掩蓋起來。不少人用實驗科學的方法研究生命,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堅持認為,自己研究的是整個生命,而不隻是生命的一個方麵,這一點,難道大家不是都知道嗎?

天文學、力學、化學乃至其他學科,一起合作,同時又分別負責研究屬於自己領域的生命現象,並未獲得與整體生命相關的任何成果。隻是在有的混沌的時間段,如某些學科還不明確、不肯定之時,曾試圖從自己的角度去捕捉所有的生命現象,但很快陷入混亂之中,於是便異想天開地造出一些新的概念和名詞。當天文學處於占星術階段,當化學還是煉金術的時代,就是這樣的情況。現在一些人開展的進化論科學實驗,也是這樣的情況。他們僅僅對生命中的一個或某些方麵開展研究,卻聲稱將研究整個生命。

那些人對自己的學科持有這樣的錯誤觀點,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自己的研究隻局限於生命的某些方麵,而且還聲稱,他們研究的是整個生命及其一切現象,並將通過外部試驗的方法獲得成功。他們表示“如果我們還沒有掌握心理(這種不確定的詞匯,是他們樂見的自己的世界語),那麽將來一定會弄明白”。觀察生命現象的單個或某些方麵,我們就能把握全部,或者說,如果我們持之以恒地認真盯準物體的某個角度,那麽也就和全方位地甚至從內部觀察物體沒什麽兩樣了。

這種奇怪言論恐怕隻能用迷信的狂熱才解釋得過去,盡管人們覺得非常驚異,但它們仍然存在於世,並且如同所有那些原始信仰的狂妄理論,一度出現了毀滅性的影響,讓人類的思維活動產生偏離,走上一條錯誤和不實在的道路。它給勤懇的勞動者帶來滅頂之災,這種毫無意義的研究耗費了他們全部的精力;它也給人們的物質力量帶來毀滅,讓這些力量在毫無用處的地方消弭於無形;它也給年輕一代帶來毀滅,他們正全身心地投入諸如基輔·莫捷耶維奇等人的那種空幻活動之中,還大言不慚地說,這是更高層次地為人類服務。

經常有人說,科學從所有方麵對生命開展研究,但是問題在於,正如球體的半徑一樣,每個物體都有數不清的方麵,就是說,生命有無數的方麵,根本無法對所有方麵開展研究。首先應該明白,哪些方麵比較重要,哪些方麵需要研究,從而讓那些不太重要和不大需要研究的靠後。就像不可能從每個方麵靠近物體一樣,研究生命現象也不可能同一時間從所有方麵入手,而需要按照一定的先後次序。隻有建立起次序性,才能找到生命的真知灼見,找到解決全部問題的關鍵所在。

無論整個科學,還是每個門類的科學,都需要應該遵循的意義和方向,而隻有正確的生命觀念才能提供這種意義和方向,也就是按照每種科學對生命問題的輕重緩急排序。如果對生命的理解不是眾所周知的帶有共性的,那麽可以將這個科學劃入偽科學的行列。

生命不是由所謂的科學決定的,真正名副其實的科學由生命概念決定。因此,為了讓科學成為科學,首先應當弄明白兩個問題,什麽是科學,什麽不是科學。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先要將生命的概念弄清楚。

在此,我不妨把自己的整個思想更明確地表述一番:這些實驗性科學的基本原則是不正確的,而我們對此全都了然於心。

世上有物質,物質具備能量,在能量的推動下,機械運動向分子運動轉化,而熱與電、神經與腦力等活動都是分子運動的表現。能量關係可以解釋所有的生命現象。如此一來,所有一切都變得漂亮、簡單而明了,主要是方便適用。因而,如果這些我們所渴望的,能將生命變得簡單明了的東西都不存在,那麽,我們需要憑空推測出所有這些。

因此,我的大膽的設想是:有一個願望支撐起實驗性科學活動所需的精力和熱情,那就是虛構出為證明這樣方便的概念所需要的一切。

在這些活動之中,你會發現,那些人太過熱衷於證明自己基本信條的正確性,甚至超過了研究生命現象的熱情。他們浪費了無數的精力,隻為證明:有機物產生於無機物,有機體的變化過程產生了心理活動。難道有機物不可以轉化為無機物嗎?那麽,讓我們把搜尋的目光轉移到大海,一定會找到某種東西——我們通常將其稱作核或者無核原生物。

如果海裏也沒有,那麽我們就放眼未來吧,未來那沒有盡頭的時間,一定可以找到那種東西,因為我們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托付給未來,包括那些相信其存在而實際上卻沒有的東西。

同樣的方法也適用於有機物活動轉化為心理活動。現在還沒有找到嗎?但相信未來一定會找到,我們正在想方設法來證明。

不管是泛靈論、活動論(生機論),還是某種特殊力的概念,它們的爭論隻涉及生命起源,而不觸及生命本身,人們很容易被蒙蔽雙眼,而忽視了生命的主要問題(如果沒有它會讓生命概念的意義缺失),並且讓科學家們(那些應當成為引路者的人)一步步地走到這樣的處境:他們一路走著,腳步匆忙,但是竟然忘記,他們要去往何方。

在現有的研究方向上,科學取得了巨大成果,也許我是故意忽略了,但是必須明白,隻要方向錯了,無論什麽樣的結果都於事無補。那麽,暫且讓我們把不可能的事假設為可能;現今關於生命的科學想要了解的一切,它宣布的所有東西(盡管它自己依然懷疑)都會被發現,暫且假設這一切都已經實現了。有些問題已經明白了,不但中學生,就連鄉村的小學生也同樣清楚。比如,如何采用某種裝置從無生命的物質產生出有機物來,如何將物理的能量轉化為感情、意識和思想。

我弄明白了,這樣的運動產生了這般的思想和感情。但是,又能怎麽樣呢?我能否通過這些運動引發各種不同的思想呢?不過,到底在我或其他人身上應該引發什麽樣的思想和感情,這樣的問題不但尚未解決,甚至根本就沒有遇到。

我很清楚,對於科學家們來說,要回答這個問題相對容易。他們認為解決這些問題並不複雜,因為在解決不理解的難題之時,人們往往會認為非常容易。對於科學家們來說,如何安排歸我們支配的生命一點兒也不困難。他們設想,應該為滿足人們的需要來安排生命,先得保證正確的安排,其次是製造出更多的東西,而這一切將通過科學創造的條件逐步實現,最終讓人們都能得到滿足,到那個時候,人們就會幸福了。

如果你要問:需求是什麽?如何劃分需求?那麽,答案自然也就很簡單,那就是科學。把需求按照體力、腦力、美學乃至道德來劃分,這是科學的作用,並且它還明確規定,合理的需求是什麽,應保持在何種程度,不合理的需求是什麽,其程度又是什麽樣的。

科學把這些都規定好。如果有人問,要以什麽作為指導,對合理與不合理要求做出準確的判斷呢?科學會給出大膽的回答,以對需求的研究為指導。但是需求包括兩種意義,其一為生存條件,而每個對象有數不盡的生存條件,因此研究不可能麵麵俱到;其二為生命對幸福的渴求,是一種隻在意識中被認識和判定的東西,更不可能作為實驗科學的研究對象。

有這麽一類人,或者說一種機構、團體,抑或聰明的大腦,他們自詡為科學,認為永遠都不會錯。隨著時間的延續,他們將會對所有東西進行規定。

顯而易見,如此解決問題的方式,不過是照搬了摩西[摩西,猶太人的民族領袖。史學界認為他是猶太教的創始者。他在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和巴哈伊信仰等宗教裏都被認為是極為重要的先知。]的王國。在這個王國中,摩西的作用與科學一樣。因此,為了讓這樣的解釋能夠適用於對任何問題的說明,就必須要毫無保留地相信那些科學原則,就像猶太人對摩西無條件地信任。虔誠的科學與虔誠的猶太人沒有多大區別,不同的一點是,虔誠的猶太人認為摩西作為上帝的使者,相信他將會運用手中的權力將一切安排得盡善盡美。與生命有關的主要且唯一的問題,通過外部手段對人的需求加以研究便能夠解決嗎?對於這一點,實際上,虔誠的科學自己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