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道謂異端

【原文】

子夏曰:“雖小道[1],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2],是以君子不為也。”

【注釋】

[1]小道:與大道相對,《論語集解》中稱之為“小道謂異端。”指一般的技能,即有關農工商醫卜之類的各種技藝。

[2]泥:《論語集注》:“泥,不通也。”即阻滯,妨礙的意思。

【譯文】

子夏說:“即便是一些小的,難登大雅之堂的技能,也必定有它可取的地方。隻怕它對實現遠大目標的事有妨礙,所以,君子也就不去學這些技能了。”

【原文】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1],月無忘其所能[2],可謂好學也已矣。”

【注釋】

[1]所亡: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亡,無。

[2]所能:與上文的“所亡”相對,即自己已經知道並掌握的東西。

【譯文】

子夏說:“每天都能學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東西,(通過不斷地複習)每個月都能不忘記自己已經知道並掌握的知識。這樣就可以稱為好學了。”

【原文】

子夏曰:“博學而篤誌[1],切問[2]而近思[3],仁在其中矣。”

【注釋】

[1]誌:這裏等同於“識”,即“強記之義”。

[2]切問:《論語注疏》:“切問者,切問於己所學未悟之事。”即多問自己還未完全領悟的知識。

[3]近思:“思己所未能及之事”,“近思者以類而推”,意思是說,思考自己身邊沒能做到的事情,從自身聯係實際,以此類推的想問題。

【譯文】

子夏說:“博覽群書,廣泛地學習,並能牢記這些知識,多詢問自己還沒領悟的知識,思考身邊自己還未曾做到的事情,並能從自身聯係實際,以此類推地想問題。那麽,仁就在這其中了。”

【原文】

子夏曰:“百工[1]居肆[2]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3]其道。”

【注釋】

[1]百工:各行各業的工匠。

[2]肆:《論語集注》:“肆,謂官府造作之處。”即古代社會,專門用來製作物品的作坊。

[3]致:這裏是掌握、獲得的意思。

【譯文】

子夏說:“各行各業的工匠在自己的作坊裏製造各種東西,來完成自己的工作。君子則通過不斷地學習和研習知識來撐握自己所追求的真理。”

【闡釋】

子張的全名叫顓孫師,他出身卑微,還觸犯過法律坐過牢。但是,他在成為孔子的弟子之後,一心向學,最後竟成為一名“顯士”。孔子去世後,他開始獨立招收學生,宣揚儒家的學說,一生未曾參與政事,終身以教學為己任。他創立的“子張之儒”後來位居儒家八大學派的首位。

孔子經常掛在嘴邊的是君子,而子張則把目光轉向了“士”。這是因為子張生活的時期,已經進入了戰國時代。當時各個諸侯國之間的爭鬥更加激烈,對“士”的需求也更加的迫切。所以,子張在本章一開始便提出了作為“士”,即知識分子應當遵守的四條準則。不過,子張提出的這些標準很明顯是從孔子的思想中繼承而來的。

這第一條就是“見危致命,見得思義”,這與孔子曾說過的“見得思義,見危授命”是同樣的意思,也許這是子張轉述孔子的話。總而言之,子張堅決的貫徹了孔子對在“仁”與“利”發生衝突時,一個知識分子應持有的態度。隻要是道義的需要、國家需要,即便知道前路艱辛,也毅然接受任務。

安史之亂爆發後,大將軍郭子儀力挽狂瀾,率軍收複洛陽和長安兩京。唐代宗時,又帶兵平定仆固懷恩叛亂。大唐因為有他的存在而獲得了長達二十多年的安寧,後人對他的評價是“權傾天下而朝不忌,功蓋一代而主不疑”,生前享有很高的威望,死後被皇帝賜諡號忠武,供奉在皇家廟堂之中。郭子儀堪稱是“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的典範。當然,相較於郭子儀,南宋文天祥的結局要慘烈得多,但是他也做到了一個知識分子“見危致命”的標準。

和子張一樣,子夏在孔子去世後,開始了自己的教學事業。他晚年開創的“西河學派”,培養了大量的經國治世的人才,成為了期法家成長的搖籃。子夏在全麵繼承孔子教育思想的基礎上,又有所創新,他是儒家學派中上承孔子、下啟荀子的重要人物。子夏還在儒家經典文獻的傳播上作出了突出的貢獻,被後人成為“傳經之鼻祖”。

同樣是孔子的學生,同樣是從孔子那裏接受的教育,但是到了子張和子夏的學生這一代,便開始產生了派別的變化。

子張喜歡和比自己有才能的人交往。他在與朋友相處過程中,以包容之心待人,從不計較過去的恩怨,就是別人的攻擊或是欺侮自己,也毫不在意。而且他交際廣泛,什麽樣的人都交往,即“尊賢容眾”。而子夏的交友理念更現實,更注重實用,我能從誰那裏學到對我有益的東西,我便和誰交往。否則,就直接拒絕掉。

如果把這兩種交友理念放在當今社會裏,子張的觀點多少帶有一點所謂的“公關”性質,似乎更適合我們今天這個快節奏的社會。人們常說朋友多了,路好走。畢竟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已經是我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且在我們生活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大。不過,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交朋友還是要有選擇的,否則就不會有“損友”的說法了。也許,像有些人說的,我們可以根據親疏關係給朋友劃分不同的範圍,這樣是不是算是綜合子張和子夏的觀點呢?

人們經常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隻要是一項技能隻要用心專研,也能有所成就。可為什麽“農工商醫卜之類”的具體技能被稱之為難登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呢?

從孔子的言行中,我們能了解到孔子並不是一個空想家,他很重視理論與實踐的結合,深得其思想真諦的子夏隻怕更是如此。所以,子夏說的“小道”應該是相對於治世救國的“大道”而言的。

很多學者都認為子夏的這句話是從人生修養的角度來談的,這也許是對的。一個人心懷遠大的誌向,以治世大道為己任,如果沉溺於專研某一項專業技能,便會無暇顧及治國的大道,自然無法實現自己人生目標。如果是統治者,甚至還有亡國的可能。明熹宗朱由校就是這樣一個沉溺於“小道”的人。朱由校對製造木器有極濃厚的興趣,而且他親手做出來的漆器、床、梳匣等器物,都十分的精巧,構思奇特。他經常晝夜不分地做木匠活,把國事全權交給大太監魏忠賢處理。至此魏忠賢獨攬朝政,明朝宦官專權達到頂峰,加速了明朝的滅亡。

子夏的老師講“好學”,子夏也講“好學”。他認為,首先,每天都反省自己,查找欠缺的知識。第二,每個月都要回顧一下自己的知識,確保學過的東西都掌握了。第三,就是要持之以恒,通過日積月累,不斷地積累自己的知識。

我們常說“學海無涯、學無止境”。在當今世界,知識更新的周期越來越短,隻有不停地學習,不斷地給自己“充電”,才能跟上社會的發展,不被社會淘汰。

學習本身就是一個積累的過程。我們在上學的時候都有這樣的體驗:平時學習隨隨便便,把作業寫完就算完成了學習任務。等到考試的時候,開夜車,臨時抱佛腳。也許在考試前後,我們會對學過的知識印象很深刻,但是,要不了多久便全忘了。科學家曾經做過實驗,人的記憶力有一個循環的周期。所以,有一種提高記憶力的方法就是以七天為一個周期,反複記憶之前記過的東西。這樣一來,你想記住的東西能在你的腦海裏保存十年左右。子夏告訴我們每個月回顧一下所學的知識,應該和這種記憶法是同樣的道理。

當知識積累得越多,對事物理解的層麵也就越多,反而會讓自己陷入認知的混亂。這個時候就需要“篤誌”,即為自己樹立一個標杆,以此為基準,就不會偏離正確的方向。

我們都知道發現萬有引力定律的牛頓是一位學識淵博的科學家,他的研究領域包括了物理學、數學、天文學、神學、自然哲學和煉金術。牛頓早年在物理、數學、天文學等方麵成就卓絕。隨著科學知識的累積,很多有關物理和天文方麵的現象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這讓他陷入了認知的混亂。由於時代的限製,牛頓沒能打破哲學思想領域的桎梏,最終成了一個形而上學的機械唯物主義者。

就這個原因,在牛頓的晚年,他拋棄了之前的研究,進入神學領域,虔誠地信奉上帝。當看到天體有秩序地運轉時,他更加敬畏上帝,還提出了“神的第一推動力”這種和自己早年研究相悖的學說。

即便我們有了目標,也積累了豐富的知識,這樣就可以嗎?當然不行,那樣也隻是一個純粹的理論家。所以,我們還要“近思”,把所學的知識與身邊的現實生活聯係起來,學會由此及彼的思維方式,這樣就達到子夏所說的“仁”了。

【原文】

子夏說:“小人之過也必文[1]。”

【注釋】

[1]文:《論語集注》:“文,飾之也。”即掩飾、修飾的意思。

【譯文】

子夏說:“如果小人犯了過錯,必定會對自己的錯誤進行掩飾。”

【原文】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1],即[2]之也溫[3],聽其言也厲[4]。”

【注釋】

[1]儼然:《論語集注》:“儼然者,貌之莊也。”即神色樣貌莊重。

[2]即:接近。

[3]溫:神色溫和的樣子。

[4]厲:《論語集注》:“厲者,辭之確。”即言辭準確,一絲不苟。

【譯文】

子夏說:“君子給人的印象有三變化:遠看他的時候,一副神色莊重的樣子。接近他的時候,讓人覺得溫和親近。聽他說話時,又感到言辭準確嚴厲,一絲不苟。”

【闡釋】

子夏這裏說的是君子的三種不同的形象。我們可以換個角度,它何嚐不是一個領導者的三種不同的形象呢?

如果你是一個單位的領導,你會向你的下屬展示怎樣的形象呢?

一開始,為了樹立自己領導者的形象,必定是板著臉,一副嚴肅的樣子。但是如果你一直保持這種形象,那麽下屬就會對你敬而遠之,上下級之間就不能很好地溝通,這樣怎麽能做好工作呢?這個時候,就要展現第二種形象了,“與之接近時,讓人覺得溫和可親”,如此一來,可以和下屬建立良好的情感交流,有利於加強彼此之間的信任。問題又出現了,如何在保持和藹可親的同時,又能維持自己上級的威信呢?那就是談話時的語言,要言辭準確嚴厲。

領導者形象的這種變化是不是和毛澤東提倡的“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原文】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

【譯文】

子夏說:“君子首先必須取得百姓的信任,而後才可以役使百姓做事。如果還沒有取得百姓的信任,便指示他們做事,那麽,百姓就會以為自己是在遭受虐待。對於自己服侍的君主,首先要先取得君主的信任,而後才能進諫,規勸君主。否則,君主會認為你是在誹謗他。”

【原文】

子夏曰:“大德[1]不逾[2]閑[3],小德出入可也。”

【注釋】

[1]大德:依照《論語集注》中的注釋,“大德”和下文中的“小德”指的是大節、小節。

[2]逾:逾越,超越。

[3]閑:是“闌”的通假字。本義是木欄,這裏引申法律,界限。

【譯文】

子夏說:“人在關顧重大節操的問題上,絕對不可以越過界限。不過,在生活中的小節上有些出入是可以的。”

【原文】

子遊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1]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

子夏聞之,曰:“噫,言遊[2]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3]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注釋】

[1]抑:這裏是表示轉折,即但是,不過。

[2]言遊:子遊。

[3]倦:倦怠,即“誨人不倦”中的“倦”。

【譯文】

子遊說:“子夏的學生們,隻是做些打掃衛生,迎送來往客人之類的事情,還是可以的。不過,這都是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像‘禮樂’之類最根本的東西卻沒學到,這怎麽能做大事呢?”

子夏聽後,說道:“唉,子遊這樣說就錯了。君子之道,哪一條該先傳授?哪一條該後傳授?就像草木一樣,都是按照類別區別對待的。哪能隨意扭曲君子之道,欺騙學生呢?恐怕也隻有聖人,才能按次序、循序漸進、有始有終地教授學生吧!”

【原文】

子夏曰:“仕而優[1]則學,學而優則仕。”

【注釋】

[1]優:這裏是指有餘力。

【譯文】

子夏說:“做官的人,在處理完政事之後,還有剩餘精力,就應該去學習。學習的人,在做學問之餘,還有剩餘精力的人,便可以去做官。”

【原文】

子遊曰:“喪致[1]乎哀而止。”

【注釋】

[1]致:這裏是極致、極點的意思。

【譯文】

子遊說:“對於服喪之事,隻要做到充分表達自己的哀傷就行了。”

【原文】

子遊曰:“吾友張[1]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

【注釋】

[1]張:子張。

【譯文】

子遊說:“我朋友子張的言行可以說是難能可貴了,但是,他仍然還沒有達到仁的標準。”

【原文】

曾子曰:“堂堂[1]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

【注釋】

[1]堂堂:《論語集注》:“堂堂,容貌之盛。”即,長相很好,容貌偉岸,很氣派。

【譯文】

曾子說:“子張儀表堂堂,容貌偉岸,隻是很難和他一起達到仁的標準。”

【原文】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1]者也,必也[2]親喪[3]乎。”

【注釋】

[1]自致:極盡全力表達自己的情感。致,盡其極。

[2]必也:表示一種假設。必,果真,假使。

[3]親喪:這裏是指父母去世。

【譯文】

曾子說:“我曾聽先生說過,平日裏,人們並沒有充分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如果有這種情況,那必定是在自己父母去世的時候。”

【原文】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1]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

【注釋】

[1]孟莊子:孟孫速,他是孟獻子的兒子,魯國大夫。

【譯文】

曾子說:“我曾聽老師說過,孟莊子是一個非常尊崇孝道的人。他所表現的孝道,其他人也能做到。但是,在他父親死後,他不更換原來的大臣,保持其父親的政治措施,這一點是其他人很難做到的。”

【原文】

孟氏[1]使陽膚[2]為士師,問於曾子。

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3]而勿喜。”

【注釋】

[1]陽膚:曾子的學生。

[2]孟氏:魯國的孟孫氏。

[3]哀矜:憐憫、同情。

【譯文】

孟孫氏讓陽膚擔任典獄官的職務。陽膚就這件事請教曾子,自己該怎麽做。

曾子說:“現在執掌政權的人背離了了正道,民心渙散已經很久了。如果你能弄清楚他們犯罪的實情,應該同情憐憫他們,千萬不可以沾沾自喜、自鳴得意。”

【原文】

子貢曰:“紂[1]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2],天下之惡皆歸焉。”

【注釋】

[1]紂:帝辛,商王朝最後一位君主,昏庸殘暴。“紂”是他的諡號。

[2]下流:河水的下遊,或是因地形低窪,匯集了各處流水的地方。這裏是用來比喻品行低劣,所有的惡名都歸於一處。

【譯文】

子貢說:“商紂王的昏庸無道,也許不像人們傳說中的那般惡劣。因此,君子最厭惡的就是自身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一旦有了劣跡,天下所有的壞事和壞名聲都會歸到自己的身上。”

【原文】

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譯文】

子貢說:“君子如果犯了過錯,就好比日食月蝕那樣。他犯了過錯,任何人都能看得見;他改正過錯的時候,所有人都仰望著他。”

【原文】

衛公孫朝[1]問於子貢曰:“仲尼[2]焉學?”

子貢曰:“文武[3]之道,未墜於地[4],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

【注釋】

[1]衛公孫朝:衛國名叫公孫朝的大夫。

[2]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

[3]文武:西周的文王和武王。

[4]墜於地:失傳。

【譯文】

衛國大夫公孫朝問子貢:“孔子是從哪裏學來的學問?”

子貢說:“周朝文王和武王的道,仍留在人間,並沒有失傳。隻是有賢能的人能了解並掌握它的根本所在,而沒有賢德的人隻能了解它的細枝末節。這世間沒有不存在文王武王之道的地方。所以,我的老師任何地方都能學得到,又哪裏用得著有固定的老師去傳授給他呢?”

【闡釋】

子貢說:“君子犯錯就像是日食月食一樣,會有短暫的陰影出現,但是很快就能恢複原有的光亮。”與之對應,子夏說過:“小人之過也必文。”子夏的這句正是成語“文過飾非”的出處。

小人犯了過錯,必定要為此找出一堆借口,把錯誤掩蓋起來。而君子則相反,君子做什麽事情都坦坦****,錯了就是錯了,改就是了。

其實,在小人我們每個人心中,多少都會有這種不願承認自己犯錯的心理。這是很正常的心理反應。我們聽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撒了一個謊,就要繼續編製更多的謊言。為了掩飾自己所犯的錯誤,不等不作更多的掩飾和更多的謊言。其實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陷入了惡性循環。倒不如勇敢一些,麵對一切。誰都會犯錯,連上帝也有打盹兒的時候,何況是肉體凡胎的普通人呢?有了錯誤,改正也就可以了。

孔子的學識如此淵博,那麽他的老師到底是誰呢?

當公孫朝向子貢提出這個問題時,子貢並沒有從正麵直接回答,而是說隻要是合於文武之道的,無論是什麽人、什麽地方、什麽知識都可以學習。這種觀點在後世唐代韓愈的《師說》得到了發揮。

韓愈說:“人不是生下來就懂得知識和道理的,誰能沒有疑難呢?有了疑難而不向老師求教,那些疑難就始終無法解決了。生在我前頭的人,他懂得真理和知識本來就比我早,我應該向他學習;生在我後麵的人,如果他懂得真理和知識比我早,我也應該向他學習。我向他們學習的是真理和知識,哪管他們的年齡比我大還是比我小呢?因此不論地位貴賤,還是年紀大小,真理和知識在哪裏,老師也就在哪裏。”

其實,孔子沒有固定的師門,恰恰是對“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最好的注解。現在的人總是喜歡把名師、名校掛在嘴邊,殊不知這些隻是客觀條件,真正起作用的還是學生內心對待學習的態度。如果他無心學習,即使名師門下也有學藝不精的劣徒,名校裏照樣有差等生。如果他一心向學,那麽人人都是他的老師。何況從古至今,自學成才的人,並不在少數。

“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不就是在向我們描述孔子學習的情形嗎?

【原文】

叔孫武叔[1]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

子服景伯[2]以告子貢。

子貢曰:“譬之宮牆[3],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4],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類,百官[5]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6]之雲,不亦宜乎!”

【注釋】

[1]叔孫武叔:姓叔孫,名州仇,三桓之一。在其父親叔孫成子病逝後,他繼任魯國大夫。他是孔子的政敵之一。“武”是他的諡號,“武叔”是對他的尊稱。

[2]子服景伯:名何,魯國大夫。

[3]宮牆:宮也是牆。圍牆,不是房屋的牆。

[4]仞:讀作rèn,古時候的一種丈量單位。學者們對“仞”與當時“尺”的具體換算公式不確定,又說七尺為一仞,或說八尺為一仞,還有的說五尺六寸為一仞。

[5]官:這裏指的是房屋、房舍。

[6]夫子:這個“夫子”指的是叔孫武叔。

【譯文】

叔孫武叔在朝堂上對眾位卿大夫們說:“子貢比他的老師孔仲尼有才能。”

子服景伯把叔孫武叔的這番話告訴了子貢。

子貢說:“如果拿圍牆來作比喻我和老師的話,我家的圍牆的高度隻到人的肩膀那麽高,站在牆外就能看到圍牆裏麵漂亮的房屋。而老師家的圍牆卻有幾仞那麽高,如果找不到進去的門,你就無法看到圍牆裏麵富麗堂皇的宗廟,和絢麗多姿的房屋。不過,真正能找到門,走進去的人也許很少。所以,叔孫武叔說出那樣的話,那不是很正常嗎?”

【原文】

叔孫武叔毀仲尼。

子貢曰:“無以為[1]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2]見其不知量[3]也。”

【注釋】

[1]無以為:根本用不著這麽做。

[2]多:隻是、僅僅,這裏用作副詞。

[3]不知量: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自量力。

【譯文】

叔孫武叔誹謗、誣陷孔子。

子貢說:“根本用不著這麽做!孔仲尼是無法被毀謗的。如果說別人的賢德像丘陵,那麽,還是可以翻越過去的。但是,孔仲尼的賢德和才能,則好比天上的太陽和月亮,是無法超越的。即便有人想要與日月隔絕,但是這樣做對日月又有什麽損害呢?隻是顯出他的不自量力罷了。”

【原文】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

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1]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2]之斯行,餒[3]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注釋】

[1]階:台階,這裏是指沿著台階往上走。

[2]道:引導,這裏是“導”的通假字。

[3]餒:《論語集注》:“餒,安也。”即安撫。

【譯文】

陳子禽對子貢說:“你實在是太謙恭了,孔仲尼怎麽會比你還賢良呢?”

子貢答道:“君子可以從一句話中表現出自己的聰明才智,也可以從一句話中表現他的不聰明。所以,說話不可以不謹慎。老師的賢良是高不可及的,就像不能順著梯子爬到天上一樣。假如老師是一國的諸侯,或是有封地的執政卿大夫,那麽,就會像人們所說的那樣:他教給百姓禮法,百姓就會依照立法立足於社會。他用道德引導百姓,百姓便會跟著他的指引走;他安撫百姓,各處的百姓就會前來歸附;他動員百姓,百姓會一呼百應。老師活著的時候,是非常榮耀的,老師去世了令很多人哀痛不已。我哪裏趕得上他呢?”

【闡釋】

這三段對話都是關於有人貶低孔子,子貢對此作出回答的內容,子貢為捍衛老師的形象和尊嚴,可謂是不遺餘力的。同時,也表達自己對老師的敬仰之情。

前兩段對話都是叔孫武叔對孔子的貶低和毀謗。叔孫武叔之所以會這樣說孔子,其實不足為奇,因為他和孔子是政敵。

麵對叔孫武叔對自己老師的毀謗,子貢勇敢地站出來,堅決捍衛孔子的威望和人格,老師的威望。子貢用“富麗堂皇的宗廟”、“絢麗多彩的房屋”和“天上的日月”來比喻孔子的學識的淵博和德行的高尚。在子貢看來,真正的聖賢,如日月之光,惡意的誹謗不會傷害他一分一毫,反倒是那些不自量力的誹謗者自取其辱罷了。

第三段對話,子貢否定了陳子禽的狂妄之言。他以孔子擔任司寇一職時的政績為基礎,以難以到達的上天來比喻孔子才幹的無人可及。

在這些對話中,子貢不惜貶低自己,破壞自己的形象也要堅決維護老師的人格尊嚴,從學識的淵博到崇高的人格魅力再到治理國家的才幹,子貢向我們展示了孔子作為一個聖人的光輝形象。

堯曰

【原文】

堯曰[1]:“谘[2]!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3]執[4]厥[5]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

曰:“予小子[6]履[7],敢用玄牡[8],敢昭告於皇皇[9]後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10]在帝心。朕[11]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周有大賚[12],善人是富。“雖有周親[13],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謹權[14],審法度[15],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所重:民、食、喪、祭。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

【注釋】

[1]堯曰:引號中的話是堯在禪味給舜時,告誡舜的話。

[2]谘:相當於“嘖”,表示讚譽的感歎詞。

[3]允:真誠。

[4]執:這裏是“堅持”的意思。

[5]厥:那,這裏用作代詞。

[6]履:商湯的名字。

[7]予小子:這是上古時期,帝王對自己的稱呼,意思說自己是上天的兒子。

[8]玄牡:黑色的公牛。古時候,黑色被稱為玄。牡,公牛。

[9]皇皇:《論語注疏》:“皇,大也。”皇皇就是光明偉大。

[10]簡:《論語集注》:“簡,閱也。”這裏是知道、知曉的意思。

[11]朕:我。在上古時期,人人都可以用“朕”作為自稱。從秦始皇起,變成了帝王的專用自稱。

[12]賚:讀作lài,《論語集注》:“賚,予也。”即賞賜。

[13]周親:至親。

[14]權量:就是指衡量輕重和容積的標準。權,秤錘,代指量輕重的標準。量,即鬥斛,代指量容積的標準。

[15]法度:代量長度的標準。

【譯文】

堯說:“嘖嘖!你這個舜!上天的任命已經落在你的身上了。你要忠誠地保持那正確的方向吧!假如天下百姓都處在困苦和貧窮之中,那麽,上天賜給你的祿位也就永遠終止了。”後來,舜也用同樣的話告誡過禹。

商湯說:“我履,大膽使用黑色的公牛來祭祀,向偉大的天帝祈禱:我不敢擅自赦免有罪的人,也不敢隱瞞您臣仆的善惡,所以都由您的心來辨別。我本人如果有罪,不要因此牽連天下的人。如果天下的人有罪,那麽罪責都由我一個人承擔。”

周朝建立後,封賞諸侯,好人都富貴起來了。周武王說:“我雖然也有同姓的親屬,卻不如有仁德之人。百姓如果有了過錯,都由我一人擔當。”

孔子也經常說,隻要認真檢查度量的用具,周密地製定法令,全國的政令便可以通行無阻了。重建被滅的國家,接續已經斷絕了的貴族,提拔被遺忘的人才,天下百姓就會心悅誠服地歸順了。統治者應當重視的是人民、糧食、喪禮、祭祀這四件事。待人寬厚,統治者就能得到百姓的擁護,待人誠實守信,便能得到百姓的信任,做事勤奮快捷,就會取得成績,事事講究公正,會使百姓心中喜悅。

【原文】

子張問孔子曰:“何如斯[1]可以從政矣?”

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

子張曰:“何謂五美?”

子曰:“君子惠而不費[2],勞[3]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

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

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大小,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4],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子張曰:“何謂四惡?”

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5]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6]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注釋】

[1]斯:才,就。

[2]費:這裏是浪費的意思。

[3]勞:使辛勞。

[4]尊其瞻視:目光威嚴。

[5]不戒視成:“不宿戒而責其成”,就是沒有預先告誡,突然檢查工作成果。

[6]與:這裏相當於“予”,給予的意思。

【譯文】

子張問孔子:“如何做才能處理政事呢?”

孔子說:“尊重五種美德,排除四種惡劣的政令,就可以處理政事了。”

子張問:“五種美德是什麽?”

孔子說:“君子對百姓施以恩惠而自已的開銷不做無謂的浪費。使百姓辛苦勞作卻不會遭到他們怨恨。要追求仁德,不貪圖財利。儀態莊重卻不傲慢,威嚴卻不凶狠。”

子張問:“怎樣做才是對百姓施以恩惠而自己卻無所浪費恩呢?”

孔子說:“讓百姓們做能讓自己獲利的事,這不就是讓百姓獲得實惠,卻不自己浪費嗎?選擇可以讓百姓勞作的事情去做。又有誰會怨恨呢?自己要追求仁德已經得到了,還貪圖其他的幹什麽呢?無論多少,勢力大小,君子都不會怠慢他們,這不就是莊重卻不傲慢嗎?君子衣冠整齊,目不邪視,很有威嚴,讓人見了就心生敬畏,這不就是威嚴而不凶狠嗎?”

子張又問:“那四種惡政是什麽呢?”

孔子說:“不經教化,就加以殺戮叫做虐;不加告誡便要求成功叫做暴;不加監督卻突然限期叫做賊,同樣是給予他人財物,卻出手吝嗇,這就叫做小氣。”

【原文】

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信,無以知人也。”

【譯文】

孔子說:“不懂得天命,就不能做君子。不懂得禮儀,就不能立身處世。不善於分辨別人的言辭,就不能算是真正了解他。”

【闡釋】

本章是《論語》的結尾,地位特殊。

開章的第一篇,其文風內容與之前的篇章完全不同,是上古時期的曆史資料,即賢明君主的語錄。第二篇則是通過子張向孔子請教為官的要領,再次向人們闡釋了孔子以德治國,以禮治國,“以民為本”的基本政治主張。最後一篇則是孔子從“知命”、“知禮”、“知言”三方麵,總結了自己的人生經驗,重申了君子的人格問題。

至此,讀完了一部《論語》。讓我們合上書本,時常回頭想想聖人的那些千古名言。古人說“半部《論語》治天下”。也許我們不能一統萬裏河山,治理國家。但我們可以以此“修身,齊家”。至於,《論語》對我們未來的人生,具體能帶來多大的幫助,隻有我們自己才可以作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