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詹姆斯

在辦公間裏,奧斯卡向我匯報了情況。

“先生,不好意思花了這麽久才回來。”

“情況怎樣?”

“通水管道有幾處受損。”

“斷裂了?”

“不,隻有凹痕,管道雖然狹窄,但可以通過。”

“你抵達蓄水層了嗎?”

“是的,先生。而且我回到地表了。”

“上麵情況怎麽樣?”

“和倉庫連接的水管已經完全坍塌,但我在蓄水層上方找到了一條通往地麵的路線。不好意思花了這麽長時間,有很多都是死路。”

“你檢查地堡通往地麵的逃生通道了嗎?”

“是的,先生。接近地表的位置發生了坍塌。離我們之前發現的塌方的地點非常遠。”

這一壞消息像一記重拳揮在我臉上,逃生通道本是我們離開地堡的最好選擇。

不過我們還有希望。

“非常抱歉,先生。”

“還有辦法。”

“我不懂,現在依然隻有我可以回到地表。”

“這是暫時的,奧斯卡。我要你再次回到地表,去奧林匹斯大樓給奧利弗發送一條信息。如果他在線,你就檢查一下他的係統狀況。”

“然後呢?”

“他可以幫到我們,不過他很有可能已經被廢墟埋住。如果確實如此,你暫時也不要回收他。”

“明白,先生。發送信息後,我該做什麽?”

“去隔壁的中央司令部大樓,旁邊有個地堡,就在東北角位置。如果我猜得沒錯,地堡的一些結構應該還完好無損,我會告訴你怎麽進去以及要帶回哪些東西,它們是拯救我們的關鍵……”

早上我們開了一場會議,我告訴團隊成員奧斯卡已經成功回到地表。聽到這兒,大家稍微地鬆了一口氣,又紛紛燃起了生的希望。

每個人都想知道下一步安排。我打算親自試一次奧斯卡的路線,判斷能否將所有人疏散出去。我知道艾瑪一定會反對,但我必須這麽做。所以我沒有透露我所有的計劃,隻是告訴他們我派奧斯卡回到地表去取一些物品,等拿到所需物品後,我再研究後續計劃。好在這些話已經暫時足夠安撫他們了。

當晚,我回到地下工作室繼續搗鼓迷你無人機。我還沒有放棄它們,但我不希望哪天真的要用上它們。

水處理裝置那邊傳來一陣腳步聲。

奧斯卡回來了,他手裏拿著我要求的物品,小心翼翼地舉著它們,像新娘拎著婚紗那樣。確實,任何損傷都會帶來致命的後果。等走近後,他小心謹慎地把兩套航天服放在地上。

我看了看它們,這是一次豪賭,但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先生,我嚐試過連接奧利弗,但他沒有回應。”

“他應該是被壓壞了。”

奧斯卡麵無表情沒有說話,但我好奇他的智能程度是否已經發展到會對奧利弗的遭遇產生情感。我一直把奧利弗當成奧斯卡的弟弟,我不知道他是否也這樣想。

“先生,我能問問你打算怎麽處理這兩套航天服嗎?”

“它們就是我們離開這裏的希望。你要拉著我和另外一個人穿過備用水管,如果成功,我們就用這條路線將所有人運送出去。”

“如果失敗呢?”

“那我們到時候再想辦法。”

“另一個人是誰?”

這是個好問題。一般來說會選擇年輕的士兵,他們活著出去的概率最大。但這不僅僅關乎回到地表,還關乎後續的安排。如果出了差錯,一位工程師能助我一臂之力。

“格裏戈裏,你去叫醒他吧,再給福勒和團隊留張字條,告訴他們我們要回到地表,而且會盡快返回。快點兒,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在地下室昏暗的燈光下,格裏戈裏盯著眼前的兩套航天服。

“這太瘋狂了。”

“這是我們唯一出去的辦法。”我指著航天服,說。

“為什麽是我?”他問道。

“因為你身體狀況良好,況且我知道你有多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地麵,如果艾瑪在上麵,我也會有同樣的心情。而且等回到地表後,我們需要選擇出一條最佳的逃生道路,甚至會改變計劃——疏通坍塌的電梯井或者逃生通道,所以我需要一名工程師。”

“很高興你終於認識到我的重要性了,”他打量著航天服說,“這一定是曆史上最奇怪的一次艙外活動。”

穿好裝備後,我們去了水處理區域,奧斯卡彎下身進入了備用水管的小蓄水池裏。水池區域本來是我們讓修複無人機進入管道維護的入口,從來沒想過會讓人進去。入口非常窄小,管道大小勉強能擠下穿著航天服的我和格裏戈裏,我們絕對無法在裏麵遊泳,但奧斯卡可以。

我示意他可以行動了。奧斯卡將一根電線係在腰上並檢查牢固後,一頭潛到了水裏,蹬著雙腿消失在氣泡中。

我握著電線,直到那頭傳來奧斯卡的信號:三下輕拉,四下猛拉。

我留出一些空間把電線係在腰上,格裏戈裏也跟著我照做。我們一起潛入管道,奧斯卡開始拉著我們前進。

除了我們頭盔內的照明外,管道內一片漆黑。被黑暗包裹且不受控製的感覺讓我膽戰心驚,如果航天服中途被劃破,那將是一種緩慢且痛苦的死法。我緊張得額頭開始積聚汗水,下意識地憋住了氣。

在管道裏,我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眼前陰暗的管道仿佛是一幅靜止的畫麵。

雖然無法和奧斯卡對話,但格裏戈裏和我的航天服連接了通信繩。

“我覺得自己像一條上鉤的魚。”格裏戈裏說。

我笑了出來,內心的緊張緩解不少。

終於,前方透進一束微弱的光亮,管道盡頭迎來了廣闊的蓄水層。

我向上望去,光亮透過布滿岩石頂部的小裂隙灑進黑暗的蓄水層,看起來就像一片星空。

頭盔燈的光線所及之處都飄著顆粒和塵土,像飄**在太空的雲朵。小行星也在這裏留下了撞擊的痕跡。

我們借著浮力漂在蓄水層上方,跟著奧斯卡爬上了一條大型裂縫,它比我們在水下看上去要大得多。

我小心地伸手抓住岩石裂口,想將自己拉出水中。雖然這航天服是目前最新的頂尖設計,但沾水後仍然過於沉重,而且其設計初衷也不是用於地球環境。奧斯卡抓住我上臂奮力一拉,同時我用右腿在水麵旁的岩石麵一撐,我的腿部肌肉傳來燒灼般的痛楚。我們非常謹慎,絕不能損壞航天服。等離開水麵後,我癱坐在原地,摘下頭盔,大口呼吸著潮濕的空氣。

奧斯卡將格裏戈裏也拉了上來,我們都立刻脫下航天服放在腳邊。我們絕不能穿著航天服爬過接下來的岩石通道——那樣會劃破裝備,所以最好將它們留在原地。

奧斯卡打開帆布包,遞給我們LED頭燈和腰帶,通過腰帶上的鉤子,將我們和他連接在一起。去往地表的通道將會蜿蜒曲折,雖然周遭的岩石突出處能給我們提供好的著力點,但我還是讓奧斯卡備好繩索以防我們腳滑。通往地表的岩石非常潮濕,我也並非熟練的登山者,格裏戈裏應該也不是。所以,這一過程應該不會太順利。

我們一開始攀爬得十分緩慢,奧斯卡對每一個手腳的支撐點都十分謹慎,他的頭燈總是向下照過來,確保我們一切順利。不一會兒,我的手指就劃破皮,紅腫疼痛起來。我應該讓奧斯卡準備好手套的。像正外出度假的小朋友,我迫不及待地想對奧斯卡喊:到底還有多久才到啊?可我忍住了,繼續默默地向上爬,時不時落下的塵土讓我咳嗽

起來。

奧斯卡中途兩次停下,讓我們休息喘氣。

“我有點兒懷念魚兒上鉤的感覺了。”格裏戈裏說。

“我更懷念電梯。”我附和道。

終於,上方一束光線斜照到我們眼前,仿佛在告訴我們再堅持一會兒。一想到艾瑪和艾莉還在下麵,我就渾身充滿了幹勁兒。

我好奇我們離開地堡多長時間了。我掏出手機查看,發現已經過了將近七個小時。回到地表的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艱難和耗時,我當初應該猜到奧斯卡對整個過程隻是輕描淡寫,因為這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即使我們擁有足夠多的航天服,這也不是一條適合所有人的路線。

艾瑪此時一定憂心忡忡。我本以為檢查完路線和撞擊坑後,能在她醒來前回到地堡。但現在肯定趕不上了,而且她必定會對我向她隱瞞這事感到不滿。

在爬到最後一段後,耀眼的陽光從頂上照進來,我的手臂已經像意大利麵條那般柔軟,使不上任何力氣。奧斯卡伸手利落地將我拉上了地表。

我眯起雙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雖然太陽不及小行星撞擊前那般明亮,但與過去八個小時的黑暗相比,眼下的陽光幾乎讓人致盲。在適應光亮後,我開始判斷太陽能輸出降低了多少。據我估計,起碼有50%。整個天空灰蒙蒙的,目所能及之處皆是塵土飛揚。

地表氣溫很低,我不知道是因為小行星造成的塵埃遮擋了太陽光,還是網格複位了太陽係內剩餘的太陽能電池,重新遮蔽了通往地球的陽光。那些太陽能電池由第一個收割者製造,目的是收割太陽的能量。自我們在穀神星擊敗收割者後,它們便一直飄**在太空裏。我們未采取後續攻擊的原因也很簡單:它們在浩瀚的太陽係內就如螞蟻般微小,即便能定位所有太陽能電池,由於它們分散在不同位置,我們也隻能一個個摧毀它們,更不用提它們的數量可能多達數千甚至數百萬個。

我們現在難道是遭遇了小行星和太陽能電池的雙重進攻嗎?漫長的寒冬難道又回來了?

光是小行星撞擊就足以毀滅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它們所引發的附帶效應會更加致命。當一顆小行星墜落後,它會劇烈爆炸產生衝擊波,像一顆火球點燃所經之處的一切。即便烈火熄滅,衝擊波仍會摧毀沿途的樹木和建築。撞擊會將大塊的土地拋向天空,在接下來數小時內,噴射物會陸續落回地麵造成劇烈衝撞,進一步引發地震、海嘯和颶風等自然災害。

在這次災害過後,地球會暫時安靜下來,但短期內地表依然危機四伏。天空會落下酸雨,爆炸揚起的塵埃會遮擋住太陽光,使氣溫驟降、莊稼死亡。

小行星撞擊的長期影響最終由它的大小和撞擊地點而定,最壞的結果是臭氧層被摧毀,地球會直接暴露在致命的紫外線照射下。除此之外,還可能造成溫室效應,增加大氣層二氧化碳含量,使地球溫度驟升。

對於即時影響,我們無能為力——衝擊波、地震和地下噴射已經結束。短期影響便是我們現在麵對的情況:酸雨和漫天塵土。未來我們還會麵對各種長期影響——前提是我們還有未來。

奧斯卡打開另一個帆布包,遞給我們一些厚衣服。穿好之後,我拿起包裏的衛星電話。

正如奧斯卡所說,衛星電話沒有信號,衛星也許已經被小行星擊中,又或者是被撞擊引起的噴射物擊毀。但我沒有關閉手機,以便以後能收到信號。

雖然不抱什麽希望,但我還是打開了手持軍用對講機:“這裏是詹姆斯·辛克萊,七號營地的生還者。如果有人能聽到,請回答。”

一分鍾過去,我和格裏戈裏坐在地上,奧斯卡在一旁冷漠地看著。我又重複一遍廣播,幾分鍾過去了,依然無人回應。我將對講機扔回包裏,說:“我們每整點廣播一次。”

格裏戈裏有些不解。

“也許會有直升機在搜尋生還者。”

不過概率不大,七號營地曾是大西洋聯盟的政治和軍事中心,如果有誰會乘直升機搜救生還者,那也應該是我們。我們連回到地表都曆盡艱辛,其他營地的命運恐怕並不樂觀。

但這僅僅是我們打開對講機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也許會有其他生還者會通過對講機呼救。如果有,我們就必須嚐試去幫助他們。

附近停著一輛電動軍用車,是奧斯卡從中央司令部地堡取回的。我和格裏戈裏擠了進去,奧斯卡讓汽車自動導航至地堡上方的倉庫位置。

在小行星撞擊前,這裏本來是布滿岩石的沙地,看上去就像火星表麵。但現在大地已經被燒焦,燒焦部分顯得異常光滑,岩石或被熔化,或被衝擊波擊飛,總之是不見了蹤影。

沙子也在高溫之下被熔化了,地上出現許多玻璃條紋。眼前的景象一點兒也不真實,在朦朧的寂靜中,我覺得自己像一名在外星球漫步的太空探索者。

奧斯卡在一個巨大的隕石坑邊緣停下車,我們走下車查看情況。撞擊坑底部是一個光滑的碗形,這顆小行星體積不大,比毀滅恐龍的小行星要小,但留下的痕跡依然讓人震驚。撞擊坑至少有1.5公裏寬,毀滅性的撞擊效果讓人難以置信。想象一下,如果它擊中七號營地,那麽後果將不堪設想。雖然它離七號營地有數公裏遠,但衝擊波必然也對營地造成了嚴重的影響。格裏戈裏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希望我們還來得及救莉娜。

但眼下,我們有更為迫切的問題要解決。

“我們先解決眼下的問題吧,”我說,“很顯然,通往蓄水層的管道和回到地表的路線不適合所有人,即便能將食物帶回地堡,僅憑我們三人也無法大批量地運回。回到地表的路途遙遠,讓所有人安全撤離需要大量食物,還得花費數周,甚至數月。食物也許會供不應求,中間也可能出現意外。”

格裏戈裏點頭讚成:“即便我們能協調好時間和食物供應問題,我也不太喜歡這一方案。通往蓄水層的管道隨時可能崩塌,我們要想個更好的辦法。”

“先生,”奧斯卡開口了,“我可以駕車前往其他營地,看看能不能尋求到幫助。”

“他們和我們的處境大概一樣,不用浪費時間了。格裏戈裏也說了,我們需要一個安全可靠地撤離所有人的方案,”我思考了一會兒,“奧斯卡,你在中央司令部看到什麽疏散設備了嗎?”

“有的,先生。”

“好,我們先快速調查一下營地情況,然後就去中央司令部,找找有用的東西。”

格裏戈裏不安地望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什麽——也許我們能在奧林匹斯大樓找到莉娜。我也希望莉娜成功地活了下來。

我們立刻回到車上,全速朝營地駛去。等抵達營地外圍時,我的擔心得到了證實。眼前的建築就像一片草原上的木製房屋,在遭遇巨型龍卷風後被夷為平地。

我們駛進營地,穿過街道的瓦礫和建築殘骸(幸好軍用車輛可以適應這種路況)。看到眼前的狼藉,我感到萬分難過,任何留在營地的人都絕對無法存活。

進到營地深處,一座座破碎的建築物殘骸陷在原地,住所的穹頂全部坍塌,全都被掩埋在廢墟堆中。

看著這一切,格裏戈裏感到非常焦躁不安。前方是七號營地的中心,奧林匹斯大樓殘骸就在眼前,那裏曾經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以及其他科學組織的所在地。奧林匹斯所在的中心區域還建有醫院、中央司令部軍隊總部和政府行政大樓。處於營地中心的位置雖然幫助奧林匹斯大樓躲過了一部分衝擊波的襲擊,但高的樓層沒能幸免。大樓本來有六層樓高,現在隻剩兩層樓高度。耳邊隻能聽到風掠過廢墟的呼嘯聲。

空氣中彌漫著汙水、腐爛的食物和死亡的氣息。

格裏戈裏開始全力地呼喊起來:“莉娜!”

他跳上廢墟堆,爬過碎裂的硬塑料牆板和扭曲的鋼筋,嘴裏哭喊著莉娜的名字,踉踉蹌蹌地尋找著她的蹤跡。突然,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眼神中透出恐懼與憤怒:“我們一定要找到她,幫幫我,詹姆斯,求你了。”

“格裏戈裏……”

“詹姆斯,求求你了。”

我對奧斯卡說:“你再開一輛車返回地堡,帶田中泉和哈利過來。我們現在開始搜救生還者。”

說完,我走進廢墟,陰沉的陽光開始灑落在這片廢土上,這個我曾經唯一願意稱之為家的地方。

“好,格裏戈裏,我們一起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