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後的晚餐

案發當天,傑裏米因欠下數額不小的高利貸,被堵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那是一條逼仄的小巷,也是攝像頭無法捕捉的死角。若是不走運的話,這很可能成為傑裏米賭徒生涯的葬身之所。

鮑比似乎非常生氣,竟派出了他的首席打手——黑道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布魯斯親自登門討債,他身後還跟著一幫看起來氣勢洶洶的流氓。

布魯斯向來下手很黑,這次卻出人意料隻是輕微教訓了傑裏米幾下,然後用手帕擦拭著拳頭上的血漬,陰森森地俯視著口鼻流血的傑裏米。

“老板,我最近……真的是手……手頭有點緊……”傑裏米捂著下巴,弓著腰趴在肮髒的水泥地上,身體根本撐不起來。

“原來是沒錢還,屁大的事你怎麽不早點說呢!”布魯斯從黑色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很有耐心地解釋,“這裏有一份擬好的器官買賣協議。至於是腎髒還是眼角膜,選擇權在你;賺到的錢除了還老大這份,剩下的統統留給你養身體。”

傑裏米被嚇得噤了聲,瞳孔不斷收縮,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搖著頭嚶嚶哭泣。

布魯斯突然不耐煩地拎起傑裏米顫抖的頭,冷冷地吼道:“怎麽?是不是韋恩老大太過仁慈,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還……我一定還錢。老板,求您再給點時間,我一定……”

不等傑裏米把話說完,布魯斯一腳把他踢出幾米遠,吩咐手下說:“傻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拿簽名筆?”

一個年輕的混混兒立刻上前,傑裏米嚇得接連退縮,卻無奈被身後的兩名壯漢擒著手臂挪不開半分。

傑裏米哭嚎著搖頭,求布魯斯幫他向老大求情:“放我一條生路吧,我將來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您。”

“隻是摘個器官而已,又沒人要你的命!”布魯斯忽然聞到一股腥臊的味道,不禁望向傑裏米**那一攤尿漬,“年紀輕輕腎就不好,真不曉得女人是怎麽忍過來的。”

傑裏米聽到“女人”這個詞時,突然靈光一現,慌忙說道:“老板,我知道去哪兒能找來錢,您給我一周……五天,就五天的時間,我一定連本帶利全數還上!”

“三天!”布魯斯趾高氣揚地盯著腳下的男人,傑裏米看起來像鼻涕蟲般惡心,“三天後的這個時間我派人來拿錢。你若是敢食言,我就讓你年輕的妻子變成活寡婦!”

布魯斯說完便帶著一幫手下離開。

傑裏米腦子迅速轉動著,一張楚楚動人的臉蛋在腦海中浮現。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帶著狡黠的笑容走向家的反方向。

以往的傑裏米除了嗜賭成性,還是個癮君子。他之前在酒吧裏認識一個二手毒販盧卡斯。

盧卡斯是個無惡不作的渾蛋,平日裏除了販賣毒品賺點外快,還每晚和朋友們在街道上物色身材火辣的未成年少女。

這些女孩多半被家人忽略、同學孤立。感情上的缺失,成為盧卡斯等人攻破她們心理防線的切入口。他們用感情哄騙無知女孩們進行**易,從中牟取暴利。

盧卡斯每晚大概能賺三千到五千美元。在傑裏米的眼裏,盧卡斯無疑是傑出與成功人士的典範。

傑裏米在一群癮君子中找到了和女孩玩曖昧遊戲的盧卡斯。

今天和半年前的境遇差不多,自己說要把年輕漂亮的妻子賣給盧卡斯,並把一張和妻子、女兒的全家福照片拿給盧卡斯;隻要盧卡斯點頭,他就能靠妻子渡過眼下的難關。

傑裏米的妻子莎拉年輕貌美,盧卡斯非常滿意。當價格談攏後,盧卡斯曾對準備離開的傑裏米說過一句話,讓傑裏米回憶至今。

“哥們兒,怎麽看起來沒精打采的,來點好貨提提神?”盧卡斯對傑裏米熱情地打了聲招呼,拍拍趴在桌上吸嗨了的小妹妹的翹臀說,“扭得賣力些小姐!”

“老兄,這次無論如何你要救我!”傑裏米顧不上看小妹妹的表演,表情痛苦地說,“布魯斯找到我了,三天內如果還不上錢,哥們兒的腎就要搬家了……盧卡斯,這次隻有你能救我了!”

“瞧你說的,我當是多大個屁事呢!老兄,先壓壓驚。”盧卡斯收回猥褻小妹妹的手,從酒桶裏抽出一瓶冰鎮啤酒遞給傑裏米。

傑裏米接過啤酒滿臉愁容,眼睛緊盯著盧卡斯兩顆純金的大門牙,直到他說:“還記得上次我給你的建議嗎,老兄?隻要你有需要,隨時把你的小可愛帶來!”

“我知道,但是……”傑裏米的眼神閃過一絲不忍。

盧卡斯將一切盡收眼底。他太了解癮君子和賭徒們的小心思了。他盡可以對他們的所謂良心不屑一顧,如果真有良心存在的話,這些臭蟲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放心吧,夥計,你女兒就是我女兒,我一定給女兒找個溫柔體貼的‘幹爸爸’!而且我向你保證,絕對會是個包你滿意的好價錢!”

盧卡斯金燦燦的門牙晃得傑裏米心神不寧,幹了一瓶冰啤酒也沒能緩過來。

匆匆告別了盧卡斯,傑裏米心思糾結地回到家中;莎拉正在廚房裏準備晚飯,此時此刻她的臉上還掛著兩天前他喝醉酒後動手留下的痕跡。

傑裏米從後背抱住莎拉,輕聲細語地說:“對不起,親愛的。”

莎拉的肩膀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她輕舒了口氣才鎮定下來,轉過身露出一個略顯木訥的笑容。

“馬上就能開飯了,你的臉……我的天,傑裏米,你這是怎麽了?”

“我沒事,親愛的。”每每在清醒的時候,看到莎拉關切的眼神,傑裏米都會沉浸在羞愧與矛盾中。

盡管這一刻他感到深深的愧疚,可是想要活下去,他必須懂得取舍。

“莎拉,我有個決定想跟你說。”傑裏米就這樣抱著莎拉,把布魯斯的威脅、與盧卡斯達成的共識,統統說給了莎拉聽。

“看得出盧卡斯很喜歡娜塔麗。可我的上帝,娜塔麗她還是個孩子呀!”傑裏米看起來很心疼孩子。

莎拉沒有開口,一直盯著鍋裏已經沸騰的奶油蘑菇湯。傑裏米突然強行將她翻過身來。他麵對莎拉,卻第一次看不懂莎拉的表情。

傑裏米感覺不到來自莎拉心中歇斯底裏的絕望,按理說她不是應該害怕、哭泣、哀求嗎?可為什麽從她的臉上什麽都看不到?

傑裏米感到很惱火,突然大聲地吼道:“告訴我,親愛的,我到底該怎麽做?”

傑裏米流下眼淚,仿佛他才是那個無辜的孩子。

莎拉輕輕安撫著傑裏米。她默認了這個選擇題的答案:當然是保全你自己,每每麵臨這種選擇時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你這個自私的惡魔!

莎拉給傑裏米一個安慰吻,轉身倒掉了奶油蘑菇湯,對他說:“快去陪娜塔麗玩一會兒,我要重新為你們父女做一頓晚餐。溫馨預告,等一會兒有我剛剛學會做的你最愛的中國甜品!”

一個半小時後,莎拉用一雙巧手搞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牛扒配上黑胡椒澆汁,旁邊是西紅柿、黃瓜、生菜和各種顏色的青椒圈,一小鍋海鮮濃湯,當然還有傑裏米最近迷上的中國甜品——桂花糕。

傑裏米把娜塔麗安排在座位上坐好,回身看見新換了一身紅色碎花長裙的莎拉。這正是傑裏米最愛的風格,上次她這一身打扮是第一次約會的時候。

“你今天可真美。”傑裏米立刻送上一個熱吻,盡管他感覺今天的莎拉過於熱情,但還是喜笑顏開地讚許,“好豐盛的晚餐啊,這真是你新學會做的甜點嗎?”

莎拉溫柔地回應著他的吻,笑道:“當然,這可是為你慶祝生日特別準備的,待會兒嚐嚐看味道怎麽樣?”

“我很榮幸,”傑裏米擺了個紳士的手勢,突然想起什麽,“我的生日不是應該在下周嗎?”

莎拉有一秒愣怔住了,公寓窗外剛巧對著一幢摩天大廈的LED電子廣告屏幕,此時正滾動著列奧納多·達·芬奇《最後的晚餐》。

沙拉眼裏突然迸發出無畏的光芒。她露出柔情萬種的微笑,說:“親愛的,這不正是一場精心的彩排嗎?”

後麵就是眾所周知的結局:傑裏米在醉人的溫柔鄉中吃了有毒的桂花糕。中毒身亡後的傑裏米,被莎拉拖進了破舊的沃爾沃車裏。莎拉在準備棄屍的途中,因連環車禍被警察發現。

“莎拉,你是如此勇敢,顯然你當時的選擇並非是最明智的,但還是感謝你保護了娜塔麗,是你讓這個可愛的小家夥沒有受到侮辱和傷害。”古琛的眼裏流露出絲絲同情。

“謝謝。”莎拉在獲得理解的同時輕舒了口氣,潸然淚下。這一刻她感覺自己是不幸中最幸運的那一個。

因身體狀況的原因,莎拉的筆錄在接近尾聲時,被醫生強行製止了,包括莎拉通過何種渠道取得氰化物、她是怎樣將屍體從沒有電梯的5層樓運至停車位等這些細節隻能等她身體好些再繼續訊問了。

離開醫院大樓,唐彧仰望著蒼穹星海,心情格外舒暢,想不到案件進展會如此順利,果真是否極泰來;長舒了一口氣,開懷大笑道:“你簡直是我的及時雨。話說回來,那些照片你是從哪兒淘來的?”

“在去莎拉家的路上,我就叫傑森大叔去了趟幼兒園,順便了解到莎拉是如何稱呼小妹妹的。”

“可真有你的,”唐彧肉麻地湊上去說,“我真不敢想象你不在的話,我該如何是好!”

古琛一臉嫌棄地推開他,一個人朝街邊走去,準備攔出租車。

唐彧喊了聲:“哎,老古,一塊兒走唄?”

古琛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哼道:“你回警局,咱倆不順路。”

“你去哪兒啊?”

唐彧得到的答案是出租車揚長而去卷起的灰塵。

熱臉貼了古琛的冷屁股。賤兮兮的笑容凝固在唐彧臉上,他悶悶地歎了口氣,驅車回了警局。

回到辦公室,唐彧把馬汀拿回來的所有資料進行整理,全組人員加班忙碌到深夜1點多,然後一行五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吃了頓夜宵,才各自回家休息。

唐彧一覺睡到將近10點,與英迪婭在電話裏確認了莎拉的身體狀況仍不適合做筆錄後,便起身出發去古琛家。

古琛的住所位於城郊外的一處私人區,住宅和工作室一分為二,各占一半。

古琛平日裏醉心鑽研犯罪側寫,對犯罪心理學、犯罪偵查學等也頗有研究,為高校學生以及聯邦調查局新學員授課,偶爾會受邀參加一些學術研討會。

除此之外,他會憑興趣參與一些疑難案件,對案件的調查進度和結案起到關鍵性作用,也因此在刑偵界名聲大噪。

他不善交際,鮮與人往來,除了日常工作外出,最喜歡像個老頭子一樣深居簡出,而唐彧是唯一一個能輕車熟路找到他住所的人。

古琛在門口分別輸入了指紋和密碼打開電子門鎖,在玄關換了拖鞋,拐到廚房從冰箱裏取了兩罐啤酒後,才向工作室方向走去。

工作室的門被打開時,古琛正在電腦前劈裏啪啦敲著鍵盤;聽到敲門聲後,將一本生物分析報告丟到桌上,顯然是專門給唐彧準備的。

唐彧走上前拿起報告看了良久,久到眼睛都有些酸痛了,才開口道:“這是什麽鬼?”

古琛繼續手上的動作,頭也不回道:“鞭毛藻。”

“鞭毛藻是什麽鬼?”唐彧一臉茫然地追問。

“一種水中磷火微生物,介於動植物之間,更類似於細菌的單細胞微生物。在受到海浪拍打等外力壓迫時,它們會像螢火蟲一樣發光。如果你想對這種微生物進行行為分析的話,那麽它應該屬於群居類的膽小鬼。”

古琛邊說邊敲完最後一句,然後拷貝到U盤裏,站起身把U盤遞到唐彧手中。

後者拿到U盤,狐疑道:“我幹嗎要對非植物非動物的什麽鬼做行為分析?拜托你能不能用人類能聽懂的語言把話講清楚?”

古琛眉頭緊蹙,深感朽木不可雕也。

“傑裏米·韋斯利的死因毫無創意,他妻子的殺人動機和作案手法調查起來沒什麽難度可言,你說這案子還有什麽值得我感興趣?”

古琛敲打著紙質文檔中被圈上重點的位置,意味深長地注視著窗外的熠熠星光。

唐彧頓時恍然大悟:“那雙發著藍光——傳說中被死神詛咒的‘惡魔之眼’,你該不會已經把謎題解開了吧?”

古琛點了下頭。他當初接這個案子也僅僅是對所謂的“鬼眼”感興趣而已。

人體自身是不會發光的。傑裏米·韋斯利眼睛裏發出的藍光,既不是被化學染色劑所致,又不屬於光源幹擾,又排除了特殊天文現象。最終,古琛將答案鎖定在某種會發光的生物上。

“我對連環車禍中的其餘車輛進行排查,其中一輛越野車上有兩對小情侶,剛去過一處海灘度假。”

古琛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這個聲音來自大都市四人遊中,唯一幸存下來的姑娘瑟琳娜。

“那是一座寧靜的濱海小城,是個小有名氣的度假勝地。當地人都非常熱情而且彬彬有禮。來自遠方的遊客們到了這裏,能夠享受到愜意的慢節奏生活。”

在回憶時,她的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她很感激能與艾倫一起度過自己的十八歲生日。

那一日,他們肩並肩翹首期盼著日出;在夕陽西斜的金色海灘裏漫步;在燈火璀璨的摩天輪裏做著瘋狂的事。

當夜幕降臨,他們所坐的摩天輪轉至半空,俯瞰著一望無際的大海。

這時艾倫突然瞪大眼,驚叫了一聲:“快看!”

瑟琳娜狐疑地順著艾倫的視線看過去,整個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隻見一片人煙稀少的海灘,一閃一閃地發著藍色幽光。

放眼望去,藍色的光在臨近沙灘的海水裏蔓延,好似一條蜿蜒的吐著藍色火焰的巨龍,又好似墜落在人間的星河。

瑟琳娜和艾倫等摩天輪落地,迫不及待地和朋友們駕車到西北方向不遠處探險。

四個人忙不迭跳下車,一路狂奔到海邊,用DV記錄下那一夜奇妙的時刻。

瑟琳娜哭著回憶說:“那是我經曆過最棒的一次生日,真是讓人畢生難忘!我真的好想艾倫……好想我的朋友們……”

視頻裏,艾倫用玻璃罐盛滿了海水,裏麵隱隱閃爍著幽藍的光——像螢火蟲一樣的光。

在返程中,艾倫吹著口哨開著車,車裏的音響開至最大聲,裏麵唱著朋友們最愛的Waittingforlove,瑟琳娜手捧著泛著藍色熒光的玻璃罐。四個小夥伴們一路上有說有笑。

艾倫興致盎然,腳下加大了油門,不承想意外也正悄然而至。

十字路口處黃燈亮起,一輛綠色皮卡停了下來,後麵跟著的紅色轎跑緩緩停穩。緊隨其後的是一輛老舊的沃爾沃。有些緊張的莎拉駕駛著手動擋的車及時停住,而她的丈夫傑裏米早已“睡”到不省人事。莎拉“貼心”地幫丈夫戴了頂鴨舌帽,以免令人生疑。

艾倫一行人的越野車,就停在沃爾沃後麵不遠處。一台黑色的福特休旅停在艾倫的車後麵。

這時另一車道駛來一輛滿載的藍色重卡,司機腳踩刹車時突然發生爆胎,重卡側滑向臨近車道的一輛微型貨車。

微型貨車被重卡撞擊後,撞到相鄰車道的黑色福特休旅,因擠壓而產生非常嚴重的變形。

後麵接連傳來“嘭——嘭——”兩聲巨響,艾倫一行人本能地向後望去,卻見後車正迅速衝向他們的車子。

艾倫驚慌失措地鬆開了刹車踏板,猛踩油門想逃離,卻發現避無可避,隻是瞬息之間他的越野車就被後車追尾,猛烈的撞擊迫使越野車又撞向前車。

瑟琳娜手中的玻璃罐,在事故發生時脫手而出,還在發光的鞭毛藻在強烈的碰撞下從破碎的罐中飛出,掉進了傑裏米眼中。

一切巧合如同一幅巨大的拚圖,拚湊出耐人尋味的結局。

“所以根本就沒有詛咒。隻是幾個環環相扣的偶然,把我們逼進思維死角罷了。”古琛如是總結。

這讓囿於未知、對案件一籌莫展的唐彧大笑起來:“哈哈,怪不得媒體給你扣上‘無所不能’的光環。阿琛,你說說還有什麽事可以難倒你,我一定掘地三尺把它找出來!”

古琛哼了一聲,無視唐彧。

唐彧仍在沒心沒肺地笑;古琛合上筆記本電腦,突然想到一個思慮許久的問題:“老唐,這個案子到目前為止,你有沒有察覺哪裏不尋常?”

“沒有啊,所有問題都有合理的解釋,我現在感覺一切都……等等,說起哪裏不對,我倒是感覺這個案子的巧合未免過多,多到細思極恐。你說有沒有?”

古琛眉頭緊鎖,點頭表示認同。

唐彧走到白板旁,將被古琛寫得密密麻麻的白板推上去,另一塊白板落下,與此同時他用牙咬掉筆帽,用白板筆刷刷地在空白的地方寫著。

“先是由連環車禍牽出凶殺案的序幕,然後是死者未經屍檢被火化的事故——”唐彧按照時間節點開始繪製案件原貌。

古琛補充說:“從鎖定凶手到拿下搜查令期間,死者家裏就因鄰居失火被殃及。”

唐彧一邊記錄古琛補充的細節,一邊抱怨說:“想起當時碰一鼻子灰,我到現在心裏還堵得慌。”

“綜上所述,從案件發生到拋屍的過程中,如果沒有遭遇連環車禍,如果‘死神詛咒’之說沒有被大肆炒作,傑裏米隻會成為人間蒸發的失蹤人口之一!我總感覺這起案件的偶然環節太多——”

古琛停頓了一下,唐彧卻被結論嚇得汗毛豎起,因為每次都會被他說中:“拜托你千萬別想太多!”

古琛無奈地舒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下午1點不到,唐彧帶著拷貝了證據的U盤去了凶案組。

古琛按部就班去大學授課,課間休息時再次回想起案件的來龍去脈。他思來想去還是認為案子沒那麽簡單。

兩個半小時的授課答疑結束後,古琛匆忙驅車趕往二十多公裏外的F街C座——正是被害人傑裏米·韋斯利居住的那棟被大火洗禮的公寓。

古琛用手帕捂著口鼻爬了兩分鍾樓梯,終於來到充斥著黴味的五層。古琛彎腰鑽進被警戒線包圍的505號公寓。

和前一日相比,今天的陽光倒是明媚。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給屋子帶來些許暖意。

年久失修的地板被古琛踩得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每個房間的屋頂都被焚燒得麵目全非,腳下的水漬還沒完全幹掉,空氣中泛著一絲潮氣。

古琛在不算大的老舊公寓裏徘徊,客廳裏的家具、家電被燒毀大半,廚房裏的鍋碗瓢盆全都被物證部門帶走,主臥裏空無一物,旁邊零星散落著幾根電源線,看樣子擺在此處的電腦也被當作證物帶走了。

走廊盡頭有一間光線昏暗的房間,由於離火源較遠,雖然房間裏有不同程度的損毀,但多虧了消防員們的搶救,一部分東西還是保持了原有形態。

古琛環顧著十平方米不到的小房間,一個黑色單人衣櫃、一張兒童床和一套小號桌椅引起了古琛的興趣。這是娜塔麗的房間,但奇怪的是女孩們喜歡的玩偶一隻都沒瞧見。

古琛回憶了死者的家庭關係,以及娜塔麗的生長環境;一個經常被父親暴力對待、被母親全力保護的小女孩,她的堅強和早熟,遠遠超過其他同齡孩子。

古琛一手拿著手帕捂住口鼻,另一手掀起被熏得瞧不出原色的床單。他俯下身在床底摸了摸,拉出一個鐵盒子。

古琛撬開被燒得變形的蓋子,裏麵有一個麵部膠皮扭曲的洋娃娃。突然古琛的目光被娃娃裙邊的藍色蝴蝶圖案吸引住了。這個藍色蝴蝶圖案看起來似曾相識。他回憶起案件的每個細節,記憶突然停在傑森大叔去看娜塔麗的時候。

據傑森說,當得知要錄像給媽媽時,娜塔麗又特別畫了一幅畫。她帶著純真的笑容,用稚嫩的童音講:“媽媽說過,這隻蝴蝶象征著轉變,它使我們變得更加堅強、勇敢。”

古琛曾聽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提起過,在基督徒的眼中,蝴蝶常被看作耶穌基督重生的象征,也有許多教堂把它們當作永恒生命的轉換符號。

他將娃娃裝入鐵盒一並帶走,驅車返回城郊的私人住所。

進入工作室,古琛先從傑森轉發來的視頻中找出娜塔麗畫的蝴蝶圖案,然後在穀歌引擎上搜索該圖案以及“蝴蝶”“轉變”等關鍵詞,並通過此圖案搜索到“光明女神閃蝶”的相關詞條。

古琛用軟件屏蔽了大量無用的垃圾源,又快速瀏覽了該類閃蝶的信息,突然一條名為“Beholder”的網站鏈接闖入視線,鏈接上方有一個滴著血的“Beholder”動態圖特別搶眼,隨之滾動的還有一段“黑暗降臨,夜幕崛起”的宣傳語。

古琛點擊鼠標登錄了幾次,電腦都顯示無法找到該網頁。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網站有問題!

他很快聯係到唐彧,詢問他從傑裏米·韋斯利家中獲取的關於電腦的信息。

唐彧吹著空調、喝著咖啡,正在整理結案的相關資料。他聽完古琛的疑問,奇怪道:“我記得那台老爺機九成是報廢了,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我現在沒空兒跟你解釋,叫你們的技術人員看看電腦能否啟動;如果可以的話,我要借用一下。”

“嗯?你是在來的路上嗎?”唐彧又喝了一口冰咖啡。

“沒,我在工作室。我準備直接黑進去。”

“啥?”古琛話音剛落,唐彧被一口冰咖啡嗆住了,“咳咳……你這是教唆我幹壞事呢?”

“你跟我一起幹過的壞事少嗎?”古琛輕笑道。

唐彧歪著頭回憶片刻,確實達到“罄竹難書”的地步了。

“對了,你什麽時候學會黑客技能的,我怎麽不知道?”唐彧問。

“正在學習中。”

“好,我這就去辦!”唐彧憑借自己的好人緣,用兩罐咖啡“收買”了黑人技術小哥麥迪。麥迪把損毀嚴重的機箱強行拆解,無奈地搖了搖頭,給出專業的鑒定結果:這台老爺機已經“回天乏術”了。

唐彧把這個消息告訴古琛;等了足有三分鍾,對方才開口說:“別白白浪費了咖啡。我發一個名為‘Beholder’的網站域名給你,叫你同事幫我獲取傑裏米電腦的IP地址,以及這個地址曾經登錄過這個網站的賬號和密碼。”

半個小時後,古琛用唐彧發來的地址輸入了登錄名和密碼,打開了“Beholder”這扇神秘大門。

網頁上滿屏都是讓人壓抑的黑色,還有滴著血的滾動字幕——黑暗降臨,夜幕崛起!

後麵是一條係統自動發出的歡迎語:歡迎你歸來,“窒息的莎拉”。

古琛用鼠標點擊進入,目不轉睛地盯著散發著詭譎氣息的網頁。

隻見網頁頂端是一幅素描版的基督受難圖,整個畫麵的背景電閃雷鳴,基督的身上還流淌著血液。下麵是一個多板塊的自由論壇。古琛還未來得及細看,頁麵就飛出一隻碩大的藍色蝴蝶。它飛過之處隨後跟著一行字:懲罰即將開始,你準備好了嗎?

音箱突然發出“滴滴”聲,古琛瞄了一眼左下角的對話框,有個網名叫“裸跑的烏鴉”正在發出對話。

“謝天謝地,莎拉你終於上線了。你最近還好嗎?”

古琛十指交叉思考片刻,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母發出去:“還是老樣子。”

“自從上一次後你就沒再出現,大家都好擔心你。”

“謝謝,”古琛一麵謹防自己露出破綻,另一麵覺得廢話過多無益,於是直奔主題開始套話,“你看過最近熱議的那段視頻嗎?”

“‘死神的詛咒’?當然看到——”

對方的文字還未打完,對話框突然被後台強行關閉,屏幕上顯示三個隱藏著危險氣息的單詞:“你是誰?”

厲害!想不到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莎拉。”古琛鎮定自若回應。

對方不知為何遲疑了片刻,在短暫的時間裏古琛爭分奪秒地敲擊鍵盤,很快找到了一個漏洞並迅速完成一段簡單的攻擊代碼,隻需按下回車,就相當於離網站服務器近了一步。

“你不是她!”一個名為YAN的管理者突然發話。

網頁上漂浮著憤怒的文字,與此同時電腦防火牆發出“嗶嗶嗶”的警報聲。

“你是誰?”YAN仍在發出質問,字體放大了一倍。

古琛將鍵盤上的字符敲成攻擊口令,使一切口令在網絡裏變換成弓箭和盾牌,以便闖進這個網站的老窩,搞清楚這個網站和莎拉有什麽聯係。

沒有得到應有的回答,網頁上突然跳出駭人的血紅色的字體:背叛者莎拉,即將接受懲罰!

古琛還沒來得及喘息,屏幕突然出現一堆亂碼。

即使沒有遇過類似的情況,古琛也猜到電腦正在被職業黑客攻擊,而且是自己主動送上門的。很顯然剛才自己找到的“漏洞”是個誘餌。對方是精英級別的黑客,想定位古琛的位置隻需要幾分鍾時間。變化快得叫人措手不及,古琛無暇多想立刻切斷所有電源。好在這台是備用電腦,硬盤裏沒什麽有價值的文件,也談不上什麽損失。

一種強烈的不安在心中隱隱升起,古琛在工作室內來回踱步,最後拿起電話打給唐彧,不巧對方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他反複打給對方,直到電話接通。古琛迫不及待地開口:“老唐,我找到關於莎拉·杜波夫……”

“阿琛,你先聽我說,”唐彧很少打斷古琛,“我剛得到消息,莎拉·杜波夫剛剛病情惡化,搶救無效,於三分鍾前死亡。”

“死了……”古琛從椅子上站起,由於他動作幅度過大,不小心將椅子帶倒了。

“上頭迫於輿論壓力,催我盡快結案。先不說了,我去忙了。”電話那頭說。

“等一下!莎拉之前的病情明明已經好轉,為什麽突然惡化了?在這之前都有什麽人出入過病房?”古琛焦急地追問,“為什麽急著結案,明明還有幾處疑點尚待查明不是嗎?”

“抱歉,阿琛,詳情等我回去再說,先這樣。”

古琛還要補充什麽,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古琛呆呆地望著漆黑的顯示屏。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挫敗。

“鬼眼”案的熱度在下一波八卦輿情中沉沒。生命如何沉重,也抵不過人們對新鮮事物的熱衷。

古琛在“Beholder”這個網站上執著了許久。他深信莎拉的死亡與其有關。唐彧禁不住古琛軟磨硬泡,又用兩罐咖啡在黑人小哥那刷了回臉,通過各種技術手段去查該網站,不料這個網站卻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一切如同華胥一夢,古琛不得不將種種疑惑埋入心底,但他仍然篤定,隻要“Beholder”組織敢繼續作案,就會有露出馬腳的時候,終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盡管如此說服自己,但他心中依舊鬱悶難解。古琛推掉了近期研討和教務工作,給自己放了個小長假。

這天古琛悠閑地躺在草坪上,一邊翻閱著《基督山伯爵》,一邊聽唐彧闡述他那爆棚的正義觀。

“我所走過的每一個犯罪現場,都看得到人性在多個維度掙紮後,留下的罪惡的痕跡。這就像一場肮髒又醜陋的歌劇,我的存在就是要解開一切的粉飾,找出真相,讓它毫無遺憾地落幕!”

唐彧以優雅、幹練聞名警界,三十一歲就成了聯邦BAU的犯罪側寫師。但在古琛麵前,他永遠像個喋喋不休的說唱歌手,而為了方便把妹,他還時常裝扮成憂鬱的文藝大叔——唐彧的精神世界可謂“四分五裂”。

在古琛眼裏,唐大叔的文藝範兒根本一文不值,但這絲毫影響不了唐大叔推崇“懲惡即為揚善”的道家理念,活脫一副從DC漫畫裏走出來的Superman形象。

“麻煩你講重點,不要讓我費神。”古琛感受著唐泰斯的快意恩仇,沒有興趣聽唐彧跟他扯淡。

唐彧見鋪墊了半天沒人買賬,也不覺得尷尬:“是這樣的,中國國內最近發生多起惡性殺人碎屍案,迄今為止已經從水裏打撈出8具屍體,屍體均被肢解,放於旅行箱中。

“其中5具因死亡時間太久,隻留下骸骨,另外3具也都出現不同程度的腐爛,頭部和**都被利器切割掉了,指紋也有被人為損壞的跡象,所有與身份相關的信息都被刻意隱藏了起來。

“這起連環殺人碎屍案的負責人是我中學同學。他接手後調查了半個多月毫無進展,到現在連被害人的身份都不能確定,就更別說鎖定嫌疑人了。”

然而唐彧說了一通,完全沒得到古琛的回應。

陽光明媚的午後,花園裏彌漫著青草的香氣。古琛把展開的書本平放在胸前,愜意地眯起眼。

不遠處有隻矮小的宗虎班梵文加菲貓。它正追趕著草坪上的蝴蝶,偶爾發出“喵嗚”的聲音,試圖召喚主人來陪它玩。可古琛並不理睬它,完全沒有盡到一個鏟屎官應盡的義務!它叫麻豆,是古琛養的一隻寵物貓。

似乎感覺到唐彧的目光,古琛慢條斯理地提醒道:“第一,我不會是你的嫌疑人,至少從你目前經手的案件來看;第二,就算我是,你現在已經下班了,該怎麽做你懂的。”

“君子協議第一章第三條,除辦公場所之外不得談及工作。”唐彧道。

“所以治治你的職業病。”

唐彧長舒了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繼續說:“老陳就是我那老同學。他頂著上司和外界的雙重壓力,召集人馬成立了一個專案組,可該放的大招都用盡了,到頭來還是一點眉目都沒有。所以他誠摯地向我求助——”

唐彧的聲音戛然而止。古琛突然有種被麻煩找上的預感:“你又有什麽預謀?”

“阿琛,你是了解我的,為挺兄弟我可以兩肋插刀、義無反顧!”唐彧無可奈何地說,“可是托華盛頓這群罪犯們的福,我這陣子忙得不可開交,連吃泡麵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要不你替我出個麵,幫我哥們兒解決這個案子好不好?”

查案,還要回國?古琛不禁問候了一下唐家祖宗三代。他不勝其煩地說:“我好像沒這個義務替你跑腿。”

“你這話說得我心都涼了。我平時對你怎麽樣?我對你的好那是天地為證、日月可鑒!”唐彧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小子的良心一定是被狗吃了,可轉念一想求人幫忙得有個求人的態度,於是又諂媚地湊上去說,“我知道你平時日理萬機。你不賣我人情可以,但這可關乎八條人命。你怎麽忍心看亡魂得不到安息?”

陽光有些刺眼,古琛蹙了下眉頭,問:“你說那案子在什麽地方?”

看古琛來了興趣,唐彧就像隻烏鴉沒完沒了地說:“就在瞳城。這案子近日被媒體炒得滿城風雨,鬧得市民們人心惶惶。隻要你答應幫忙,以後什麽我都答應你,哪怕你對我有非分之想!”

古琛被氣到頭暈。他輕揉著太陽穴說:“案子我接了,卷宗今晚給我,另外給我安排最早的航班。”

“啥?”

古琛無奈地重複道:“卷宗和機票。”

唐彧當然不是老年失聰,他隻是想不到一向接case吹毛求疵的家夥,這回居然答應得如此痛快,轉念一想心情豁然開朗起來,大笑道:“今天天氣真不錯,一會兒我親自下廚,做你愛吃的香煎小牛排!對了,咱們倆好久沒一起喝酒了吧?待會兒一定要喝個痛快,全當預祝你此行一切順利了。”

知道你此時此刻的嘴臉,就是一個大寫的“俗”字嗎?古琛在腹誹的同時,迅速翻了一記白眼。

這時麻豆又跑過來用爪子拍古琛。他忽然想起還有這個小家夥,便說:“我不在的這陣子,麻豆又要拜托你——”

不等古琛把話說完,唐彧果斷地蹦出一個單詞:“No!”

猶記得半年前,古琛參加波士頓一所大學舉辦的講座,就把那隻小破貓寄養在他家。“唐保姆”每天小心翼翼地給它洗澡,喂它吃飽,花盡心思各種討好,結果這個沒良心的小混球兒不但離家出走,還把他苦心養了一年多的熱帶魚全給吃了。

血淋淋的教訓依然曆曆在目。唐彧不假思索地撥通了航空公司電話,迅速預訂了一個直達瞳城的商務艙,外加一個寵物托運的有氧艙位。

古琛驚訝於唐彧辦事效率的同時,還收到唐彧對麻豆麵無表情的祝福:“預祝你跟你家主子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