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屍凶

美國·華盛頓

古琛提著星巴克外賣推開辦公室大門時,戴著MOSCOT懷舊款粗框眼鏡的唐彧,正擺出一副懷疑人生的嘴臉趴在現場照片的海洋裏。

“嘭”的一聲,咖啡杯落在辦公桌的一角,冰塊在杯子裏暢快地跳著探戈。

頂著炎炎烈日,到胡佛大樓“送外賣”的古琛看起來十分不爽,一張零下30℃的臉,讓辦公室的氣溫又降了幾度。

“你們頭兒剛休假,案子就堆成山了?”古琛坐在唐彧對麵,看著亂成一團的唐彧,話中透著幾許隔岸觀火的快感。

唐彧早已沒了求生欲望,半死不活地回道:“何止!這裏有一宗7車連環相撞的交通事故,8人死亡、6人重傷,有幾個命大的真是謝天謝地了。”說著接連歎了兩口氣。

古琛瞄了眼唐彧,撇著嘴角陰陽怪氣地開口:“沒調職啊?交通事故不是由交通警察處理嗎?”

“沒錯,但前提是這個遇難者是死於車禍。”唐彧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照片,“你看看,車禍現場沒有發現該男子因嚴重外傷而導致大量失血的痕跡;還有,這是救護人員當時測量體溫的記錄——96.2℉。我們都知道,人在正常情況下死亡後,體溫每小時會下降1.5℉。而據資料顯示,遇難男子的血氧飽和度值顯示為0。上述種種跡象隻能說明一點,在交通事故發生時,遇難者死亡時間至少在一小時以上,所以可以肯定這不是一場普通的交通事故。”

答案毋庸置疑。

“就算如此,不過是一宗普通的謀殺案,沒理由你來接手吧?”古琛隨口問道,“死因呢,法醫怎麽說?”

“查出死因的話,可能真不需要我接手。”一杯咖啡或許能有效緩解疲勞,但這並不足以緩解唐彧的偏頭痛。

“我有沒有聽錯,”古琛忍不住調侃道,“死者家屬不同意解剖?”

“如果我告訴你,屍體在準備解剖的半個小時前,被一個粗心大意的工作人員搞錯了編號推走,又被另一位糊裏糊塗的家屬認領送去火化,而那堆骨灰已經被撒進了大海,現在不知道漂到哪個大洋了,對此你怎麽看?”唐彧的語速比平時快了1.5倍,宣泄著極度不滿的情緒。

古琛在此時選擇閉嘴,而快要喪失理智的唐彧突然拍案而起,怒吼道:“我跟你講,如果我是上述環節的某一個人,我現在不是殺人就是自殺。一群飯桶死了算了!”

一想到華盛頓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唐彧的臉上又熬出了幾顆黃豆大的水泡。身為聯邦BAU(行為分析部)前犯罪側寫師、現任凶案組代理組長,他不僅要跟那些窮凶極惡的不法分子鬥智鬥勇,還得為愚蠢的同事做出的愚蠢的事情擦屁股。

古琛丟了一顆薄荷糖給他,希望他冷靜一點。

這時唐彧突然轉過頭,將視線聚焦在古琛身上,眼睛忽閃忽閃地泛著亮光;他賊兮兮地說道:“剛才被氣毛了,差點忘了跟你講重點!”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古琛像屁股著了火似的站起身,一邊看手表一邊說:“有空兒再說,我突然想起還有事——”

話還沒講完,唐彧一把將他拉回椅子上,用認真的口吻說:“憑我對你的了解,這案子你肯定感興趣!”

“沒興趣,而且你根本不了解我。”古琛站起身,想要掙脫唐彧的手臂。

唐彧拉住對方的衣袖:“被害人死時,眼睛一直發著幽藍色的光,聽目擊者說,這是地獄魔詛咒的跡象。”

“什麽詛咒什麽鬼的,你去找巫師啊,我沒興趣!”為了掙脫無賴的唐彧,古琛連講話都多用了幾分力氣。

唐彧加快語速解釋:“現場雖然及時采取了封鎖措施,但還是有路人拍了視頻、發了推特。這一段被命名‘死神的詛咒’的視頻,僅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被轉發數十萬次。”

“你擔心什麽,怕孩子們為了一段後期剪輯效果還不錯的視頻而恐慌?還是怕成年人無法辨別網絡信息的真假而頭疼?”

這一類天方夜譚的傳說,對古琛這種無神論者來說,就是無稽之談。

“如果看過這些,你還會這樣認為嗎?”唐彧迅速從電腦文檔中翻出一段視頻。

這段視頻是一個業餘攝影愛好者拍的,拍攝技術比較差,鏡頭抖得厲害,但是把整個車禍現場都記錄了下來。

從視頻看得出場麵十分慘烈,各種機動車的零件四處橫飛,現場充斥著求救聲和哭喊聲。

唐彧將畫麵定格在1分17秒,從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輛被擠壓變形的老款沃爾沃裏,一個白人男性以詭異的角度歪斜在副駕駛座位上,從臉部看不出該男子有什麽外傷,不過他的一雙泛著藍色光芒的眼睛引起了古琛的注意。

“已經找技術人員檢查過了,視頻沒被動過手腳,而且在事故現場救援的工作人員聲稱看到了這一幕。”

古琛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表情嚴肅起來。

“考慮過光線折射、幹涉等其他因素嗎?”

唐彧點了點頭:“能考慮到的幹擾因素均已被排除,根本找不到原因。”

“貌似有點意思。”古琛緊盯住那雙幽藍的眼睛,嘴角勾出一個弧度,“你經費夠嗎?我可是很貴的!”

唐彧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滿臉堆笑:“如果我是你的話,會適當地選擇高風亮節。再說了,咱們這感情,談錢就俗了啊!”

“談感情多傷錢啊!我有必要跟你重申一下我的職業準則——”

“工作第一,金錢至上嘛!”唐彧黑著臉說,“真不知道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認識你這麽個屬貔貅的!”

“時間寶貴。”

“行啦,加上次和上上次的,年底一塊兒結!”唐彧說完,便立即召集凶案調查組組員們開會。

馬汀作為調查組的核心成員之一,就目前走訪搜集到的全部資料展開簡要分析。

“被害人傑裏米·韋斯利,男性,29歲,於2019年6月28日被發現死於一起連環車禍中。

“莎拉·杜波夫是傑裏米·韋斯利的妻子,他們還有一個5歲大的女兒娜塔麗·韋斯利,一家人於2014年3月從加利福尼亞州搬遷至此。

“死者生前在一家汽車修理廠工作。在與他共事的同事口中了解到,傑裏米平時不善交際,而且是個出了名的濫賭鬼,他幾乎向每個人都借過錢。除此之外,他平日還有三大嗜好:喝酒、家暴、吸毒。”

“典型的社會人渣,有錢必賭,逢賭必輸,所以他生前在外麵欠下不少賭債。”唐彧將咖啡一飲而盡,紙杯被捏變了形丟進垃圾桶。

“說得對,唐!”英迪婭讚同地點頭,“鮑比·韋恩是當地臭名昭著的黑幫大佬,也是咱們的‘老朋友’了。他承認自己曾派布魯斯出麵警告過被害人傑裏米。”

“警告?鮑比說的話鬼才會信,好嗎!”操著一口英式口語的胖大叔傑森警官翻了個白眼。

馬汀絲毫沒受這些義憤填膺的聲音幹擾,繼續匯報:“除了上述人員,跟被害人交集甚廣的還有這個人——盧卡斯·湯姆,毒品拆家、皮條客,誘騙婦女、未成年少女。一直給被害人提供大麻的正是這個人。”

“我們這位被害者的朋友圈,真可謂是敗類雲集!”傑森又不顧形象地翻了個白眼。

馬汀歎了口氣,補充道:“值得一提的是,有人見到被害人曾介紹婦女和未成年少女給盧卡斯。”

“未成年少女和毒品……這個渾蛋,說不定是分贓不均,他們內訌幹掉了死者!”英迪婭握緊拳頭,低聲咒罵了一句。

“未必,別忘了被害人的屍體是在誰的車上被發現的。”唐彧的目光轉向緊盯著顯示屏不放的古琛。

馬汀點頭示意道:“沒錯,目前嫌疑最大的正是被害人的妻子莎拉·杜波夫。我查到一些以往的舊資料,莎拉曾多次報警稱遭遇家暴,警方出警記錄多達7次,最近一次正是一個月前。這是從報案中心拷貝過來的錄音。”

馬汀敲著鍵盤,音箱裏傳出當時的報警對話。

“這裏是‘911’急救中心。”接警員說。

“我需要一份培根比薩和一打啤酒。”一個女人有氣無力地說道。

“女士,這裏是‘911’緊急求救電話。”接警員提示說。

“是的,比薩要大份的,不加洋蔥。我的地址是F街C座……”莎拉佯作鎮定地說著,瘦弱的身體卻在微微顫抖。

接警員無奈地重新確認:“女士,你知道你撥打的是‘911’嗎?”如此無聊的惡作劇,還真是每一天都不厭其煩地上演呢!

“是的,沒錯!”莎拉緊張地握著話筒,眼淚即將奪眶而出。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你送到這裏……大概要多長時間?”

接警員似乎意識到了異常,詢問道:“女士,你還好嗎?你是否有緊急狀況需要幫助?”

“是的,”女人輕舒了口氣,“我想我應該有零錢。”

接警員停頓了片刻,思索著問:“你身邊還有其他人嗎?是不是不方便講話?”

“是的,你要多久送到505呢?”

“距離你所在地約1.3英裏有巡警。”接警員回道,“你身邊有武器嗎?”

“沒有,請快點!”莎拉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身後的男人聽出異樣。

接警員問:“你能始終保持通話嗎?”

“不,謝謝,再見。”

莎拉掛斷電話轉過身,看見傑裏米鷹一般的眼睛。

莎拉有一張姣好的臉蛋,身材婀娜曼妙。縱使額頭、左眼和嘴角布滿了瘀青,在傑裏米的眼裏,她仍然美得不像話。

傑裏米示意莎拉到自己身邊來。莎拉忍著肋骨傳來的陣陣劇痛,踱步到他身前三步的距離——這是她自以為的安全距離。

下一秒傑裏米將她拽進懷裏,眼底露出一絲嘲諷,像是在宣示:瞧!莎拉,你的“安全範圍”如此不堪一擊!

在客廳電視機旁,5歲的娜塔麗安靜地坐在角落裏,看著爸爸對媽媽所做的一切,脖子上係的繩索讓她隻能這樣眼睜睜看著。

如果她敢哭鬧,那麽繩子會被爸爸勒得更緊,緊到無法呼吸。

“接電話的人是誰?”傑裏米說。

“什麽?”莎拉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緊張得幾近窒息。

一個巴掌用力打在莎拉臉上。

傑裏米吼道:“男人接的吧?賤人!聽到男人的聲音就讓你魂不守舍,還在我麵前裝清純,你這個婊子養的**!”

傑裏米暴跳如雷,謾罵和施暴聲不絕於耳。遙控器、馬克杯、手機等,身邊的物品都被臨時當成了凶器,被招呼到莎拉身上的各個部位。

娜塔麗哭叫著:“別打了,爸爸……”

這種家暴在偌大的公寓樓裏,每個星期都要上演幾次,鄰居們早都習以為常了。

傑裏米一想到她肮髒的每一寸肌膚,手裏的水晶煙灰缸就不受控製地砸下去,一下又一下招呼著女人脆弱的頭骨,傑裏米陷入了瘋狂的失控狀態。

莎拉在驚嚇和失血中深陷絕望,眼前逐漸失去光芒。漸漸地,她聽不到女兒哽咽的聲音,亦聽不到惡魔的咒罵聲了。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再度浮現出光亮,莎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張開腫得幾近睜不開的眼睛,眼前由灰色轉為彩色,周圍彌漫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耳邊再次傳來女兒的啜泣聲:“媽媽……娜塔麗好怕,嗚嗚……媽媽,求你不要丟下娜塔麗……”

“乖,娜塔麗,你是媽媽勇敢的小公主……”莎拉虛弱地抬起傷痕累累的手,摸著娜塔麗柔軟的金黃色卷發,“媽媽以後再也不會讓你擔驚受怕了。”

這時窗外迎來了第一縷陽光,灑在莎拉蒼白的臉頰上,暖意讓莎拉的臉湧現出一抹雋永的笑容:感謝上帝沒有拋棄您的孩子,感謝黎明再次降臨,能活著真好。

短短一分鍾的錄音,莎拉掛斷電話時焦急與隱忍的聲音,停留在每個人的腦海裏,讓人心疼不已。

“目前莎拉·杜波夫因車禍重擊頭部,仍處於昏迷狀態,所以還未拿到莎拉·杜波夫的口供。以上,是我總結的全部資料。”

“莎拉·杜波夫、鮑比·韋恩、盧卡斯·湯姆,三人表麵上都有殺人動機。很顯然鮑比有隻手遮天的能耐,但他的可能性卻最小,畢竟欠債的死了,他才是最直接的利益損失者。”唐彧花樣翻轉著碳素筆,大腦飛速運轉,果斷地劃掉了鮑比的名字。

但為確保法律的公正性和判斷零失誤,唐彧還是提出:“英迪婭、麥克,你們去鮑比那兒走一趟,無論如何死了人,也該適當地給他施加點壓力!傑森大叔去會一會盧卡斯,他的日子也不該太舒服。馬汀你來申請搜查令,記得第一時間告知我。”

散會後,唐彧衝了兩杯速溶咖啡,隨手放在古琛電腦旁,敲了敲桌子問道:“你盯著屏幕快一個小時了,有什麽發現?”

古琛將顯示屏轉向唐彧,說:“自己看!”

屏幕裏還是那段三流攝影愛好者拍的視頻,時間定格在1分23秒,被害人被安全帶束縛在副駕駛座上,一雙眼睛像是受了詛咒般,散發著幽藍的光芒,讓人看了忍不住渾身戰栗。

唐彧打了個冷戰,黑著臉說:“有什麽好看的,越看越瘮人。”

古琛鄙視地伸出了他修長的中指,然後從辦公桌的角落裏扯下一張便箋,粘在被害人幽藍的眼睛上:“重新看。”

擋住眼睛後,詭譎的氣氛頓時減半,唐彧這才恢複了以往的謹慎、敏感,很快就從被害人的傷口處發現了問題。

“被害人的皮膚表麵外傷和皮膚黏膜均呈現櫻紅色,麵部和嘴唇有紺紫,耳郭及耳垂亦呈櫻紅色,這是——”唐彧目不轉睛地瞪著屏幕,驚駭道,“氰化鉀!”

古琛揉捏著酸痛的睛明穴,認同唐彧的推測:“氰化物中毒的機理是抑製呼吸酶活性,使細胞內缺氧窒息,導致靜脈血液中富含氧氣,這些櫻紅色都是屍體呈現出的最直觀的表現。雖然拿不到屍檢報告,但就目前情況足以證明這個判斷。”

唐彧眼前一亮,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他不禁打了個響指,說道:“一具中毒身亡的屍體,在長期忍受家庭暴力的妻子車上被發現,正是要毀屍滅跡的節奏嘛!”

“被害人的妻子還在昏迷中,證據應該大搖大擺地躺在她家中。你申請的搜查令幾時能下來?”古琛言簡意賅地切入主題。

唐彧故作頭痛地揉著太陽穴,尷尬地咧著嘴:“馬汀在搞定!”

古琛快速操作著軟件,將視頻第1分17秒後的幾幀畫麵截屏,一邊壓縮文件,一邊叮囑:“把這個截圖發給你的人,催他們快點搞定!還有,剛聽你們提起被害人還有個女兒,她現在在什麽地方?”

唐彧隨手翻了下資料,拿起手機,說:“這個時間,小朋友應該在幼兒園或由家屬幫忙照看,我找人查一下。”

“事故當晚小朋友能幸免於難,說明孩子被很好地嗬護起來。不管誰在監護,一定要見到這個孩子。”古琛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或許這步棋能幫你破冰。”

唐彧瞬間明白了古琛的用意。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計劃不如變化快,變化來時通常屬於“喝涼水都塞牙縫”的那種,就像這一刻的倒黴二人組。

“這該死的樓梯沒完沒了了,怎麽還不到?”唐彧對迎麵打招呼的同事視而不見,此刻他的內心及其煩躁,黑著臉禁不住咒罵,“媽的,一把火又得回到解放前了!”

古琛用手帕掩著口鼻,緊隨唐彧上樓。

6個半小時前,唐彧接到馬汀順利申請到搜查令的電話,就和古琛開著車匆匆趕去F街,那是傑裏米·韋斯利生前所住的公寓。

唐彧開車途中與五輛呼嘯的消防車擦肩而過,唐彧第一時間給消防車讓了路。

想不到當他們趕到公寓時,發現失火的正是C座,而火源剛巧是傑裏米·韋斯利的隔壁鄰居家。

唐彧和古琛隻能站在安全距離外,無能為力地看著火情幹著急。

火情被解除後,消防隊員撤出,換了唐彧的同事們跟進,505室被徹底封禁。

老式的公寓裏,彌漫著陳舊腐敗的氣息,此時又夾雜了大火被撲滅後留下的焦味,讓人敏感的鼻子受盡委屈。

踏過一地酒瓶碎片,再三確認過證據無跡可尋後,唐彧哭喪著一張臉吼道:“老子最近是走了哪門子衰運,好不容易拿到搜查令,怎麽好巧不巧隔壁就失火了,難不成老天都在幫殺人凶手!”

古琛沒說話,從客廳到廚房四處張望,最終將視線鎖定在窗外。唐彧順著古琛的視線望去,除了街對麵的摩天樓中間有個大到誇張的電子屏幕外,沒什麽其他發現。

唐彧繼續碎碎念:“阿琛,你倒是給點意見啊,你說哥是不是該找個大師卜一卦,我怎麽感覺我最近運勢持續低迷呢!”

看著唐彧苦悶的臉,古琛忍不住道:“晚上喝一杯,如何?”

“還是你了解哥,我等下……”不等話說完,唐彧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幾乎同時,古琛的手機也震動起來。

“知道了,你們先做前期筆錄,我馬上就到!”

唐彧匆忙掛斷電話,對也掛斷電話的古琛興奮地說:“被害人的妻子醒了,咱們立刻過去一趟!”

“我這邊或許也會有新進展。”古琛晃了晃手機,說道。

“你是指哪方麵?”

“暫時無可奉告。”古琛邊說邊和唐彧離開現場。

“有你這麽對雇主的嗎,跟我還賣關子!”下樓時的唐彧不再陰沉著臉,眼睛閃爍著亢奮的光。

“得罪了!”古琛說,“話說回來,可別怪我潑你冷水,嫌疑人不會輕易開口……”

好兄弟一個眼神,唐彧就懂了;他神情嚴肅地回答:“人命關天,在我這兒豈容她抵賴!”

兩個人快速走下樓梯,驅車趕往公立醫院。

一路上兩人沒有說話,唐彧邊開車邊回想古琛的話,一臉吃癟的表情。古琛上車後一直在發短消息,然後不時地凝望著窗外,也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趕到醫院的時候,守在門外的弟兄麵色都不太好看,用腳趾頭猜也知道沒問出個前因後果來。

“唐,”英迪婭叫住唐彧,歎了口氣,她少了以往的直爽灑脫,小心翼翼地開口,“無論我們怎麽提問,莎拉就是不肯開口,還有醫生說——”

唐彧猜到了七八分,接話道:“她有腦震**,不能受強烈刺激。放心,有我在!”

“東西呢?”古琛看見馬汀問。

“在這兒,按照你的要求選的。”馬汀說著,遞過來一束粉紅色玫瑰花。

見花如此漂亮,唐彧戲說:“見過給老媽、老師、情人和病人送花的,還是頭一次看到警察給嫌疑人送花的,真是‘活久見’了。”

“送花不是重點,”古琛隨口解釋道,“你還記得講色彩心理學的花白胡子老師嗎?他說過粉紅色可以安撫人的浮躁情緒,從而達到軟化攻擊的效果。”

“原來是為爭取嫌疑人的印象分打基礎,這招學以致用幹得漂亮!”唐彧一副心服口服的嘴臉,“我對白胡子老頭兒的課沒什麽印象了。你說見二十歲的俄羅斯姑娘該送什麽花比較好?我明天晚上約會剛好派得上用場。”

古琛回了一記白眼,道:“放過那些花朵吧,你這個老色狼!”

“我還真有點於心不忍,哈哈哈!”唐彧轉過身,換回一本正經的麵孔,然後遞給英迪婭一個安心的眼神,直接推開門走進莎拉·杜波夫的病房。

房間裏充滿了刺鼻的消毒水味,莎拉·杜波夫正安靜地平躺在病**,姣好的麵容在經曆車禍後滿是傷痕,一條腿被懸空吊了起來。

“晚上好女士,我是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唐彧。”唐彧表情嚴肅地開口介紹,“這位是幫忙調查本案的古琛先生。”

古琛的臉上掛著一抹令人舒適的微笑,將一束精致的花插進花瓶,並選了個順眼的位置擺好。

莎拉憔悴的目光瞥見了鮮花,有些驚訝,似是許久沒見過鮮活的植物了,一瞬間竟覺得那清新的香味有懾人的魔力。

她的眼睛順著鮮花方向看過去,便見到一個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的東方男人,他的臉上掛著午後陽光般溫暖的笑容。這對一個婚後生活不如意的女人來說,真是太過久違了。

唐彧無暇揣摩女人的心思,他在麵對罪犯時總是職業病發作般繃著一張臉,即使麵對一個昏迷後初醒、身體虛弱的嫌疑人,依然例行公事盤問了十幾分鍾。

凶案組成員們像CD機一樣,已詢問了幾十個相似的問題。古琛背靠在門上觀察這個麵色蒼白的女人。她抿著嘴唇很少講話,眼神裏透著戒備與不安。

接近二十分鍾過去了,唐彧依舊在不厭其煩地盤問,莎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樣下去嫌疑人會吃不消。

古琛的手機突然振動了幾次。古琛打開一看短信的內容,輕舒了口氣;他轉身倒了杯溫水,走上去送到莎拉麵前,一臉擔心地問:“看你樣子很難受吧?”

古琛說著,眼睛看向莎拉手臂上的大小瘀青。

他的聲音太過溫柔,眼裏全是真摯的關切。莎拉咬著唇遲疑地搖了搖頭,想用掛吊瓶的手去掩蓋那些醜陋的瘀青。

“我說的是這裏,”古琛指了指胸前的位置,“活著很不易,對嗎?”

見莎拉的注意力被古琛吸引,唐彧將座位讓出,找了別的位子坐好。

莎拉舒了口氣,聽年輕的東方男人輕聲說話:“人生對多數人來講都是不易的,幸好所有的風浪都會過去,也幸好沒人會再傷害你和你的小公主了。”

聽到“小公主”時,莎拉的表情明顯為之一動;古琛趁熱打鐵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小女孩正在繪畫,畫麵上的小女孩洋溢著初夏般的笑。

“你放心,莎拉,娜塔麗現在被照顧得很好。她的大眼睛真是太美了,而且她真的好乖呀!”

“她說前天晚上自己做了一個夢,她見到了她的爸爸,夢裏他的笑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暖,他對娜塔麗說了‘對不起,爸爸永遠愛你’。”

莎拉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古琛說道:“娜塔麗告訴我,她已經準備原諒他了。莎拉,我真為你感到驕傲,你女兒還這麽小就如此善良,她真是個寬容的小公主。”

古琛觀察著莎拉情緒上細微的變化,繼續說:“你的小公主說她還做了另外一個夢。她說自己見到了美麗的天使;她向天使許下了一個願望,希望和媽媽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莎拉,娜塔麗有一句話要我千萬要轉告你,”古琛的耳畔仿佛響起了娜塔麗稚嫩的童音,“請幫我告訴媽媽,她的小公主已經長大了,以後我會像媽媽保護我一樣,勇敢地守護媽媽。請轉告媽媽,我非常非常愛她。”

“娜塔麗……我的小公主,嗚嗚……媽媽真的真的很抱歉……”莎拉瞬間難過得淚如雨下,哽咽不止。

“我想起一位名叫斯科特·派克的心理醫生,他曾經說過:‘男性不擅長表達,更不會傾吐內心的苦惱和煩悶。就算直接問他們,得到的回答也隻是沒事。長年累月男性心中的壓力和焦慮會越積越多,最後質變為家庭暴力。’”

古琛的眼中閃過一絲同情,沉聲問:“那麽傑裏米·韋斯利這個該死的渾蛋——他到底對你們母女幹了什麽?”

淚水從眼中汩汩流出,莎拉終於艱難地開口,可一字一句仿佛帶著倒刺,揪著每個人的心不放。

“孩子,還是我……”

壓抑在心底許久的、沉重到讓人窒息的回憶,翻山倒海的片段突然在腦海中崩壞,莎拉崩潰得號啕大哭起來。

外麵的警員聽到哭聲湧進病房,與在場的警員麵麵相覷。唐彧比了個“噓”的手勢,讓英迪婭留下做筆錄,其餘人被轟了出去。

古琛大致猜出了那句話背後的意義;盡管莎拉沒有喝水,他還是起身給她換了一杯熱水,並遞了麵巾紙給她。

古琛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勵道:“莎拉,你真的很勇敢。能有你這樣的母親,娜塔麗是個幸運的孩子。”

良久,莎拉才從抽泣中緩過神來。她輕舒了口氣後,配合地說出前因後果,由英迪婭從旁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