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手推車
第二天早晨異常炎熱，陽光無比刺眼，水泥操場變成了一片晃眼的石頭沙漠，這也讓我的腳步無比沉重。
威爾在老地方等著我，但今天的他比往日安靜了許多。我知道他在怪我，因為我們被那個手推車老頭追著狼狽地跑出公園。估計凱蒂也是這樣想的。還好我今天準備了一個新計劃，一定能給他們一個驚喜！我打算同時告訴他們倆這個計劃，但凱蒂上學從來都不準時，我隻好等到第一節課下課再說。
我和威爾背靠著牆，等待第一節課的上課鈴響起。他無所事事地踢來踢去，說道：“那個……你聽說昨晚的盜竊案了嗎？”
“聽說了。但那隻是一本兒童書籍裏的笨熊雕塑而已，誰又會在乎呢？”我答道。還好他先開口和我說話了。
威爾搖了搖頭，說：“帕丁頓熊雕塑是第一起案件。昨晚還發生了第二起，鎮上那家豪華冰箱商店裏的幾個天使雕塑也失竊了。”
“冰箱店？”我問道，同時看到蘭迪躲在他爸爸後麵，小心翼翼地走進學校大門。蘭迪是我們的“老顧客”了，經常用糖果討好我們不要欺負他。我一直盯著他，暗示他已經暴露了，如果他想安然無事，得再給我三根巧克力棒。
“是的，就是那個冰箱大賣場，門口有一座巨大的女王雕像。那個女王長了一對翅膀，還抱著一位小天使。小偷偷走的就是她懷裏的天使。我媽媽昨晚一直在說這件事情。大部分百貨商店都有雕塑，店家肯定都緊張兮兮的。”威爾說。
我在看著蘭迪，沒怎麽認真聽。蘭迪緊緊地抱著他爸爸的腿，幾乎都要融為一體了。
“我媽還說，那個小偷又用黃色顏料留下了記號，好像是在告訴所有人這就是他幹的。這簡直太酷了！那座雕塑還是純金的。如果我是他，我會把雕塑變成碎片，然後把它們全部賣掉，去買五十輛車子，每天都去飆車。嘿，那是什麽？”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背包，發現海格力斯做的強盜麵罩露出了一角。
“沒什麽。”我把麵罩和裏麵的黑色連帽衫一起塞到書包深處，然後快速拉上拉鏈。為了避免威爾繼續追問，我馬上說：“看，拉維尼亞！她不是還欠我們零花錢嗎？”
威爾點點頭，順著我的視線看向一位個子很高、骨瘦如柴的女孩。以她的身形，應該可以輕鬆地躲到路燈柱後麵。她每次看到我們朝她走去時，也確實是這麽做的。我和威爾抓起書包就去追她，嚇得她藏在了一個垃圾桶後麵。可惜還沒來得及問她要東西，上課鈴就響了，我們隻好停下活動，朝教室跑去。
“嘿，小赫。”威爾說道。我們排在隊伍末尾，等著最後一個進教室。“今天要去報複那個手推車老頭嗎？要不然我們吃完午飯後去弄些大家吃剩的飯菜，扔到老頭身上？”
我搖搖頭說：“我有一個更棒的主意。你等著瞧！”
我和威爾坐在教室對角線的兩端。維加拉老師不讓我、威爾和凱蒂坐在一起。所以我隻能坐在拉傑什旁邊、美麗後麵的位置上。拉傑什非常怕我，每天都瞪著一雙圓鼓鼓的眼睛看我。美麗每次甩頭發都讓我十分煩躁。
“好了，同學們！把家庭作業交上來！”維加拉老師拍了拍手說道。
隻見美麗迅速打開書包，拿出作業本。她的作業本封麵包著亮晶晶的書皮，貼著好看的貼紙，字跡工整，在教室的燈光下，就像一座方形的大獎杯那樣閃閃發亮。這讓我想狠狠地扯一把她的馬尾辮。
我沒有要交的作業，懶得打開書包。再說，我書包裏還放著強盜麵罩和黑色連帽衫，我可不想讓別人看見。
“赫克托！”維加拉老師站在我麵前，朝我攤開雙手，等待著我的作業本。
所有同學都轉過來看我，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的作業呢？”維加拉老師問道。
我聳了聳肩膀，答道：“被貓吃了。”我能聽見威爾在角落偷笑的聲音。他這個膽小鬼，我剛才親眼看見他交作業了。
“是嗎？”維加拉老師放下了手，把腦袋歪向一側，“你家的貓又吃了你的作業？看來它很喜歡和我們一起研究都鐸時代，是不是啊？”
“是的，老師。我猜，它肯定以為我們研究的是吞拿魚時代，而不是都鐸時代。”我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這說明凱蒂成功地趁亂溜了進來，沒有被老師發現，她可得感謝我。
維加拉老師的棕色皮膚“唰”的一下變紅了，她說：“請站起來。你知道規矩的，可以走了！我今天沒心情處理你。”
沒錯，我知道規矩。我站起來，抓起書包，走向門口。“規矩”就是我要在蘭凱斯特老師辦公室門口坐著，直到他抽出時間來罵我一頓，然後回到教室，又要因為錯過課堂而再次挨罵，哪怕是老師逼我錯過的。從我來到學校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什麽叫“規矩”了。其實我並不介意，這樣我就能逃過不少課，還可以觀察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當蘭凱斯特老師在忙，他的助理弗格森老師也不在的時候，我還能嚇一嚇路過的小孩。有一次，我隻是坐在蘭凱斯特老師的辦公室門口，就弄到了三根巧克力棒。不過今天我不想尋找捉弄對象，我要利用這個“規矩”做一些別的事。我坐在辦公室外麵，拿出一半都是空白的作業本，翻到最後一頁，畫起了連環畫。這是我對手推車老頭的複仇計劃。
三幅畫完成之後，我的計劃已經非常清晰且完美了，接下來隻要完成這個“規矩”就好。蘭凱斯特老師讓我等待的時間太久了，導致我錯過了第一節課的課間休息時間。他讓我先去吃午飯，我覺得他這樣做的唯一原因就是怕故意讓學生挨餓會觸犯法律。
我在餐廳找到了威爾和凱蒂，把計劃全盤托出。
“太酷了！”凱蒂說道，“那個老頭肯定會痛哭流涕的！”
“沒錯！”威爾說，“他一定會哭得很慘！”
“不過，你確定自己能跑得這麽快嗎？”凱蒂問，“如果你跑得太慢，哪怕你戴著麵罩，一旦被抓到，就會惹上超級大麻煩。”她一邊說，一邊朝我靠近，隔著眼鏡睜大雙眼盯著我，像是兩隻獨眼金魚隔著魚缸和我對視。
“我不會被抓的！”我生氣地回應道，“你等著瞧！”
我感到心煩意亂，就連凱蒂從其他桌子上偷來的比薩都吃不下。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凱蒂和威爾展示我的速度和聰明才智。他們永遠比不上我！我會讓他們知道，讓所有人知道！我不能再受罰留堂了！所以整個下午，我都坐得端端正正的，一心等待放學鈴聲響起。
在維加拉老師問了至少三百二十四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後，放學鈴聲終於響起來了。當她說完大家可以回家了，我第一個跳起來，對著威爾和凱蒂大喊一聲“出發”，衝出了教室門，朝空曠的走廊跑去。其他班級才放學。以前我很喜歡在走路時故意碰撞同學，但我今天趕時間。
凱蒂和威爾緊跟在我身後，我們一起跑到校園廣場，穿過學校的大門和寬闊的馬路，最後放慢腳步，逐漸靠近公園高高的綠色大門。
“幫我放哨。”我提醒著他們，然後把書包扔在地上，拿出我的連帽衫和海格力斯做的麵罩。我快速穿上衣服，拉開麵罩的鬆緊帶並戴在頭上，調整好位置使眼睛對準麵罩上的洞。最後一步，我把帽子翻起來戴在頭上，和我在連環畫裏的動作一模一樣。
“哇哦，你簡直酷斃了！”威爾說，“像佐羅。不過，是穿著連帽衫的佐羅。”
凱蒂什麽話也沒說，但我知道她肯定也覺得我很酷。
我拎起書包背在背上，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我敢說，他們也一定和我一樣激動。
“我們先走到半山腰，看看他在不在。”我們朝著橡樹和那個老頭的長木凳走去，“你們走在前麵掩護我。”
“他在哪兒？”威爾皺著眉頭說。
我們已經到達半山腰了。我抬起頭往前看。那個老頭的手推車還停在原本的地方，就在長木凳邊上。但是老頭不見蹤影。
我藏在麵具下的眼睛眯了起來。這會讓我的計劃更加順利！老頭不在，還留下了他的手推車，而且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甚至連一條煩人的狗都沒有！真是天助我也。我的好運來了。
“你們留在這裏。”我對他們二人命令道。今天真是幸運，什麽也阻止不了我。我把帽子拉得更低，包裹住整個臉，全力衝刺奔向手推車，一把握住車把手。隨著一聲悶哼，我用力地把手推車推上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朝著山腳的另一邊跑去。我盡量加快速度。但手推車比我想象中的要重得多，輪子也晃晃悠悠的，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喂！你想幹什麽？”
我回頭，看到老頭從長木凳後麵的橡樹林裏追出來。他一手拿著一個皺巴巴的棕色袋子，一手拿著剛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奔跑時，他胡須上的白色麵包屑像冰雹一樣一塊一塊往下掉。
我加快步伐，努力控製著手推車，沿著小道飛奔著。我緊緊握著車把手，想把車撞到樹上，但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似的，方向發生了偏移。
那頭對我窮追不舍，吼叫聲越來越大。隻要我鬆開手推車，朝公園大門衝刺，就能成功地把他甩掉。但不管我怎麽勸說自己，都無法鬆開手。現在是我被手推車拉著走，而不是我推著它。我的雙腿開始變軟，踉踉蹌蹌地跑著。我把腿拚命往後甩，想通過身體和手推車保持平衡，但很顯然，我的腿太短了。突然，麵前出現了一個遛狗的女人、一個推著嬰兒車的男人，還有一個拍皮球的小孩！
我明明尖聲叫道“走開！”，但發出的聲音卻變成了“走啊——”！
“喂！”那個牽著狗的阿姨喊道。
“小心！”推著嬰兒車的大叔喊道。
拍皮球的小孩尖叫著，將手中的球甩到了空中，蹦跳著跑開了。
“走啊——！”我依然尖叫著。
手推車像過山車一樣咆哮著衝下山，它已經完全失控了。我的帽子被風吹翻了，我嚐試用左手拉起來，但就在我伸出左手的瞬間，手推車掙脫了我的右手。我還沒反應過來，它已經離我而去。我摔倒在地。
手推車像射出去的子彈似的，跌跌撞撞地向前衝去，發出刺耳的聲音，車裏的東西掉了一路。我看向前方，目瞪口呆——手推車順著小路徑直朝湖裏衝去了！
“我的車！誰幫幫忙啊！”老頭著急地叫喊著。他從灌木叢中抄小道跑在了我的前麵，試圖攔住手推車。
但是，手推車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圍觀的人也都很害怕，誰都不敢出手相助。接著，手推車就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到了半空中，幾秒鍾後，傳來一陣猛烈的撞擊湖水的聲音。它最終墜落在了湖心。
我慢慢站起來，看著手推車漸漸沒入水麵，推車裏的報紙和塑料袋漂浮在湖麵上，又沉入湖中，湖心不斷冒著氣泡。老頭趕到岸邊時，手推車已經完全沉沒了。他緩緩停下腳步，將手臂伸得直直的，仿佛自己還能抓住手推車似的。過了一會兒，他才垂下手臂。我等著他朝我怒吼、責罵。但他沒有，反而摘下了自己的黃色帽子。他的肩膀開始抖動。這時，我才發現他哭了。
“你怎麽能這樣做？”我身後傳來質問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是美麗！我看著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臉，發現麵罩已經不見了。一定是我摔倒時弄丟的。
我想讓她趕緊離開，順便警告她別多嘴，更不要多管閑事，如果她敢告訴別人，我會讓她沒有好果子吃！但我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那個遛狗的阿姨就出來大喊：“就是那個男孩做的！”說完，人們全部朝我衝來。
我看看美麗，又看看那個阿姨和她的狗，全力衝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