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推車老頭

“我真不敢相信你會落在巴克斯特老師手裏。她那麽老,小赫,你變遲鈍了!”凱蒂說。她和威爾一直在操場上等我,就像我以前被留堂時一樣。

我低頭看著地麵,感覺到自己的臉越來越紅。每次我沒辦成事情時,威爾和凱蒂都會念叨個不停。有時我會揍他們一拳,但這次凱蒂沒說錯,我應該溜得再快一些。

“來吧!去向三年級的同學找找樂子。”威爾想讓我高興起來,“看,菲利克斯在那裏。如果今天運氣好,可能會看到他尿褲子哦!”

威爾朝我拋了個飛眼。他總找我們做一些會讓其他人更加害怕我們的事情。從我上學的第一天開始,我和威爾就成為朋友了。我曾看見他用小橡皮塊到處去彈別人,卻撒謊說自己沒有做,當時我就知道,和他一起玩一定很有意思。威爾和我一樣——怎麽說呢,某種程度上和我很像吧。不過他比較怯懦,經常撒謊,而我根本不屑於撒謊。我從來不說假話,因為當大人們聽到我的實話後總會露出震驚的神情,這樣更有趣。

威爾還是很不錯的。他很幽默,而且總是幫我盯著那些書呆子、馬屁精、愛炫耀和不應該帶那麽多錢在身上的人。他比我高大一些,隻要我們走在一起,人們很容易辨認出來。他的頭發是亮黃色的,一根根豎立在腦袋上,就像稻草人的頭,這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瘋狂的科學家。而我的棕色直發太懶了,什麽也不想做,乖乖地趴在臉上,蓋住了我一半的眼睛,所以我看起來不像個瘋子。

“去啊!”凱蒂催促著,一邊用手肘㨃我,一邊又指了指菲利克斯和他的小朋友們,“我賭你不敢去。”

我掃視四周,發現了辛普森老師,他正站在距離我們十步遠的校門邊和幾位家長說話。想要在放學時間找個人揍一頓可真不容易。如果被家長看到,連蘭凱斯特老師也會有麻煩,這就意味著我要留堂一輩子,直到蘭凱斯特老師退休。

我看向凱蒂。她挑了挑眉,意思是要挑戰我。她很喜歡用眉毛向別人宣戰。她去年被其他學校勸退,然後轉到我們學校來了。我和威爾一眼就看出她和我們是同類。她曾挑著眉警告美麗和羅伯特,如果他們敢靠近她,她就把他們趕到旁邊的鎮子上去。凱蒂的個子超級高,跑步速度非常快,所以我們相信,她真能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她的皮膚是我見過的人中最白的,一頭棕色長發像是用熨鬥熨過一樣直,鼻子上架著一副大大的方眼鏡。一般來說,戴眼鏡的人要麽是馬屁精,要麽是書呆子。但凱蒂和他們不一樣。

“你還在等什麽?”凱蒂悄聲說,“你太遲鈍了!”

這招激將法確實有用。我瞪了她一眼,快速走向我的目標。就在我與目標人物靠近的那一刻,辛普森老師突然轉過頭來。她的目光馬上鎖定我,我隻好快跑經過菲利克斯身邊,徑直朝校門外跑去,讓辛普森老師以為我是著急回家。

“啊,哥們兒!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威爾和凱蒂一起過來找我。

我們靜靜地走著,經過了街角的糖果店,走向一條大馬路,朝著公園大門走去。

“他怎麽了?”威爾壓低聲音問凱蒂,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也不知道,”凱蒂說道,她的聲音可不小,“可能累了吧,誰讓他反應遲鈍總是被抓到。”

我無視那些猛按喇叭的車子,直接橫穿馬路走進公園裏,沿著一條灰色的小路走向山頂,那裏有全鎮最大的橡樹林。威爾和凱蒂還在議論我。當他們很想惹我發威時,就會這樣假裝跟對方說悄悄話,實際上根本就是說給我聽的。

“真是輸不起。”威爾大聲地說著“悄悄話”。

“就是,”凱蒂也“悄悄”地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倆害他變遲鈍的呢。”

我的手緊緊攥成一個拳頭,臉像爐火正旺的烤肉架一般燙。我差點兒轉過身去狠狠推他們一把,讓他們不敢再亂說話。

我們終於抵達了山坡頂的橡樹林,橡樹下有一張老舊的長木凳。我看到了那個老頭。我在這裏見過他很多次了,他總是獨自一人坐在長木凳上,身旁放著一輛裝滿垃圾的手推車。他還是穿著那件又長又舊、滿是褶皺、就像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的黑色外套,頭上還是戴著那頂亮黃色的、即便在夏天也不曾摘下來的羊毛帽。

這個瞬間,我靈光乍現,產生了一個有史以來最有創意的想法。這個想法太突破常規、太讓人意外了,我知道它一定會讓威爾和凱蒂從此閉嘴!

我停下腳步,威爾和凱蒂自然也停了下來。威爾茫然地看著我,凱蒂挑了挑眉,好像是在說:“你想幹嗎?”

“想找點兒樂子嗎?”我問道。

威爾點點頭,臉上流露出狡詐的笑容,看起來就像一隻饑腸轆轆的狐狸突然找到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雞那樣高興。

“看到那邊那個老頭了嗎?”我指著長木凳問道。

“你是說那個帶著手推車的老人?”凱蒂問。

“我們要讓他知道,從此以後都不能出現在這兒。”

“怎麽做?”凱蒂悄聲問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身子向我傾斜著。

我安靜了幾秒鍾,吊一吊他們的胃口,然後小聲說:“我要拿走他的帽子。”

“他的帽子?”威爾問。

“對。他總是戴著那頂惡心又發臭的帽子。”

凱蒂終於笑了,這意味著她覺得我的主意很酷。

“來吧,”我說,“上。”

我們慢慢靠近長木凳。老頭已經睡著了,臉上毛茸茸的黑灰色胡子就像是下巴的專用枕頭;頭上那一頂髒兮兮的羊毛帽子歪向一邊,像一頂聖誕帽,不過不是紅色而是黃色的;粉色的尖鼻頭裏傳出了沉重的呼吸聲;隻戴了一半手套的手指每隔幾秒鍾就會移動一下,好像是在演奏一首無聲的歌曲。

“他睡著了……”威爾輕輕地說著。

我們仨站在老頭麵前。

“不會吧,小天才,”凱蒂翻了一個大白眼,“現在怎麽辦?”她看著我問道。

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踮著腳尖繞到長木凳後麵,站在老頭的身後,慢慢伸出手,越過自己的頭頂,朝他的帽子探去,準備摘下帽子就跑。

威爾和凱蒂緊緊地盯著我。威爾已經張大了嘴巴,凱蒂的眼裏則亮晶晶的,像是陽光照在池水上發出的粼粼波光。

就在眨眼的瞬間,我把老頭的黃色帽子抓在了手裏,剛轉身還沒來得及開溜,肩膀就被一隻髒兮兮的大手按住了。

“你想幹什麽!”老頭怒吼一聲,站了起來,把我往回扯。

我把帽子扔向威爾,他快速抓住。老頭立刻鬆開我,朝帽子的方向追去。

“你是想要這個嗎,老頭?”威爾拿起手上的帽子炫耀並取笑老頭。老頭伸手去奪,但在最後關頭,威爾把帽子扔給了我,然後大笑起來。

我又立馬把帽子扔給凱蒂,凱蒂又拋給威爾。老頭轉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應該先抓住誰。最後,他突然停下動作,直勾勾地盯著我。我也盯著他那雙布滿皺紋的、小小的棕色眼睛。

“你!”他伸出手指,指著我說,“你把帽子還給我!”

我笑著說:“哦?那你來拿呀。”我用一根手指撐著帽子,將它旋轉起來,就像在玩一個黃色的羊毛籃球。

有那麽幾秒鍾,他什麽也沒做,隻是盯著我。緊接著,他以閃電般的速度蹲下又站起,一個堅硬的東西擊中了我的臉。

嘭!嘭!嘭!

“啊!”威爾大叫。

“喂!停下!”凱蒂也尖叫起來。

他們倆開始往後退。我感覺到雙腿傳來一陣刺痛,然後是臉。緊接著又有硬物砸中了我的手掌。我一握手,是一個尖銳的小東西,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麽。老頭在朝我們扔小石子呢!

“趕快離開這裏!”老頭憤怒地咆哮著,神奇的雙手源源不斷地朝我們扔著小炮彈,“否則我就對你們不客氣!”

在石子雨的猛烈攻擊下,威爾和凱蒂痛苦地叫喊著朝山下跑去。我緊緊地抓著那頂帽子,努力堅守著陣地。

“來啊!”老頭大喊道,一邊加速向我扔石子,一邊放聲大笑起來。

不知不覺中,帽子從我手中掉落了。他朝我走來,我很快意識到自己毫無反擊之力。他的塊頭太大了,我不可能與他單挑,更何況他還有武器。

“我會回來的!”我朝他大喊,因憤怒而麵紅耳赤,快速朝山下跑去和凱蒂、威爾會合。

“我就在這裏等你,小混蛋!”老頭也大吼著回應我,並且用一顆大石塊擊中了我的腿。

與凱蒂、威爾會合後,我才注意到周圍的人都已經圍過來了。遛狗的人張大了嘴巴,皺著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們。就連他們的狗也都盯著我們。

“走吧!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大聲說道,朝著公園大門快步走去。

威爾和凱蒂跟在我身後,把頭壓得低低的,生怕被人認出。不過,我聽到了威爾竊笑的聲音,看見凱蒂也開始“咯咯咯”地笑起來。我知道他們是在嘲笑我的又一次失敗。

“你這家夥笑什麽呢?”我質問道,感覺自己的臉像火烤一樣滾燙。

“他把你好好收拾了一頓,”威爾說,“雖然他是個老頭!”

“就是啊,還是個流浪者。還有比這更丟人的事情嗎?”凱蒂說。

“我會複仇的,”我說著,快步走出了公園大門,“你們等著瞧!”

“是嗎?怎麽複仇?”凱蒂又挑起眉毛挑釁我。

我不知道,至少現在還不知道。

到了公園門口,凱蒂和威爾往左走,那是他們回家的路,直到他們走出很遠,我仍能聽見他們的竊笑聲。待他們消失在道路盡頭,我回頭沿著欄杆一直看向山坡的最高處。那個老頭戴著亮黃色的帽子,推著手推車四處走動,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剛才也沒有讓我在朋友麵前出醜一樣。那一刻,我暗下決心,一定要讓他為所做之事付出代價。我要好好收拾他一頓,就算是石頭炮彈也無法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