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殺人?

“周媺取保候審?這……恐怕有點問題吧?”顧戰軍從周媺的取保候審資料上抬起頭來,對站在他麵前的林恒毅說。

“怎麽不行?”林恒毅沉思了一下說:“你覺得她很危險嗎?”

顧戰軍摸了下後腦勺說:“她畢竟是證據確鑿的殺人嫌犯。被害人親屬曾經找過我們,要求對殺人犯從嚴懲處。”

“你看看這個。”林恒毅拿出蘭茜茜給他的那份聯名請願書:“很多鄰居和同事都覺得周媺不可能是殺人犯。為了給嫌疑人以足夠的尊嚴,安撫她的身心,我們請求取保候審。”

顧戰軍沉默著。

“我的當事人沒有任何前科,而且在同事和朋友中口碑很好。”林恒毅再次補充道。

“好吧。我向上級提出申請。”顧戰軍抬頭看了林恒毅一眼:“你對你的當事人非常負責啊?”

林恒毅一臉正義:“但我不帶任何個人情緒,完全根據職業規範。”

顧戰軍聳聳肩,不動聲色地笑笑。

“你……還是堅信她無罪?”

“你仍然覺得她是凶手?”

兩個人一同笑了。

顧戰軍說:“我們現在就準備到被害人老家去,先見見他的父母。”

“哦……”林恒毅點點頭:“希望你們能有新的發現。”

“我也這樣想。”

林恒毅伸手跟顧戰軍告別:“老顧,那我等你的消息啊。”

林恒毅騎著摩托帶著吳業坤一路奔馳,來到天成律師事務所。他們下車後摘下頭盔,走進辦公室。

吳業坤走到飲水機前給林恒毅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然後回到辦公桌前,把水遞給林恒毅。

“謝謝。”林恒毅接過水杯,問吳業坤:“你覺得……周媺像凶手嗎?”

正在喝水的吳業坤說:“從現場證據來說,當然她是唯一的嫌疑人。但給我的直覺是,這個案子應該另有隱情。”

“對,你跟我想法完全一致。”林恒毅放下水杯站了起來。

他一邊在屋內來回踱步,一邊思索著說:“第一,死者下午已經到前妻家裏來過一次,晚上未必會再來。”

吳業坤點點頭。

“第二,他即使晚上喝醉了,頭腦不清醒跑回來,怎麽進來的又是個問題。醉酒的人能夠那麽容易撬門或者翻窗嗎?”

“沒錯,這種概率應該不大。”

林恒毅思索一會兒,停下腳步說:“退一步講,如果死者能進來。進來之後把醉酒睡覺的周媺弄醒,兩個人爭執後打起來,周媺防衛過當殺了他。周媺為什麽不逃跑或掩蓋殺人現場?她還能繼續像沒事人一樣,穿著血衣一覺睡到天亮?”

“對啊。”

“如果真是這樣,那隻有一種可能……”

“她夢遊了,夢遊中打開了房門。恰好喝醉的受害人再次找上門來。於是兩人起了爭執,她在夢遊中稀裏糊塗殺了人。”吳業坤接上林恒毅的話頭說。

“沒錯,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林恒毅回到座位上坐下來說:“如果是這種情況,這一切就能解釋了。”

“如果不是夢遊,周媺醉酒後殺了人肯定會有印象。假使她想掩蓋罪行,也不可能表現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如果是夢遊那就好辦了。夢遊的人沒什麽不能做的事。第二天醒來很可能全都不記得了。”

“嗯。那就是說,這種可能性很大?”

“……對。”

吳業坤頓時興奮起來,健康而又年輕的紅撲撲臉蛋兒閃著光亮:“那我趕緊上網查查夢遊殺人,看看這種情況國內外多不多?跟我們這個案子有沒有相似的情況。”

“好。”

林恒毅也感到很興奮——貌似突然發現了新大陸,找到了打開一扇神秘之門的鑰匙。按照案子目前的狀態,這個解釋恐怕是唯一合理,且估計各方都能接受的。

“林律師你看,這裏就有夢遊者殺人的報道。不必判刑,但要接受治療。”吳業坤指著電腦屏幕對林恒毅說。

林恒毅湊上去看了看,道:“嗯。不過要證明嫌疑人確實有這種狀態,必須有精神病醫生的鑒定。”

吳業坤點點頭。

就在林恒毅和吳業坤討論夢遊殺人時,顧戰軍和他的手下共三人,驅車幾百裏來到本省南部山區某縣城,季誌成父母家。這裏是綠色環抱的大山深處,空氣清新人煙稀少。

這是小鎮上的一個普通退休職工家庭。他們住在一座看上去三四十年前修建的普通多層樓房裏,沒有裝修過的房子看上去略顯破舊。

“老人家你們好。我們是警察,來調查你兒子那個案子的。”顧戰軍照例拿出自己的證件說。

耄耋之年的季父中等個兒,穿著灰色舊夾克衫,黑瘦的臉龐滿臉褶子表情淡漠。他警惕地看了顧戰軍和他的兩位同事一眼,說:“你們要問什麽?早先有記者來問過了。那個女人就是凶手嘛,不是證據確鑿嗎?”

季母臉龐和身材都比較瘦小。她有些驚恐地站在丈夫身邊,望著三個穿製服的警察。

“可是我們需要充分的證據。沒有充分證據是不能判刑的。”顧戰軍耐著性子說:“比如,我們想知道你兒子的工作情況,他們兩人的婚姻情況,從頭至尾所有的情況。”

季父這才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在沙發上坐下。然後他做出手勢示意老伴兒去倒茶。很快地,瘦小的季母端來了幾杯茶。黑乎乎的茶杯上漂浮著一層泛黃的枯葉。

從季父的敘述中,顧戰軍得知季誌成和周媺結婚時,周媺已經有了身孕。婚後不到7個月,她就生下了兒子周思明。

“她是懷著孩子嫁給我兒子的。這樁婚姻一開始就不吉利。”季父拿出香煙點燃後,使勁兒吸了一口。

“你是說,周媺是隱瞞懷孕的事跟你兒子結婚的?”

“那倒沒有。她先跟介紹人說過。我和他媽都不同意找個‘帶肚子’。可我家這小子當時就答應了。他覺得女孩子長得漂亮。”季父說完又悶頭使勁兒抽煙。

“他們婚後感情怎麽樣?”

“開頭還行吧。後來孩子出世了,不知怎地就開始吵架。”

顧戰軍問:“什麽時候開始鬧離婚的?”

“大概是……孩子開始上小學的時候。不過,我那兒子也不成器。”老頭兒把煙屁股放進煙灰缸掐滅後,滿麵愁容地說。

“哦?”顧戰軍好奇父親的話。

“這小子被我和他媽慣壞了。”老頭兒看了看老伴,接著說:“我倆四十歲上才有了這麽個寶貝兒子,太慣著他了。”

顧戰軍點點頭表示能夠理解。

“他從小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想要什麽我們都盡量滿足他。”

“他長大之後做什麽工作呢?靠什麽生活?”

“他幹過不少活兒,可都沒有長性。幹不了多久就走人換工作。周媺還幫他找過好幾個活兒,能幹個一兩年就算不錯了。”

“這麽說,他們家主要靠周媺的收入生活?”

“差不多。但有時候兒子也能給她一些錢。”

顧戰軍又提出一個問題:“離婚是誰提出的?”

“當然是周媺。我兒子這種情況誰肯嫁他?他才不想離婚呢。”

顧戰軍點點頭。

“後來周媺一直堅持離婚,三天兩頭上法院去。最後就離了。我兒子不甘心啊,所以總想複婚,周媺堅決不答應。可就算他不成器,他也是我兒子啊。周媺你再怎麽也不能殺了他啊……”老人說完這句話,臉上的褶子都皺在了一起,眼看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老人家,您也別太難過。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調查清楚整個情況,依據國家法律,該怎麽判就怎麽判。”

老頭兒點點頭表示理解。之後,他和老伴兒目送顧戰軍一行離開。

顧戰軍和同事們回到警局。他立即接到林恒毅打來的電話。

“什麽?夢遊……?”聽到這個詞兒,他感到很震驚。雖然早就聽說有這種狀態,但他並不相信真有夢遊這種事。現在又聽到“夢遊殺人”這種所謂的合理解釋,讓他更加感覺不可思議。

“哈,你不是開玩笑把?這……怎麽可能?”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

電話裏,盡管林恒毅一再說明,且找出種種理由證實這種推斷,顧戰軍還是沒放在心上。

“好吧。你這種假設也不是沒有一點根據。我們暫且把他作為案件的可能性之一,好吧?”他對著手機說。

放下電話,顧戰軍搖搖頭一臉苦笑——這個小林律師,腦洞夠大呀,居然想出這種假設……他坐在辦公桌前陷入沉思。

不過,以自己目前的調查情況來說,除了周媺身上的血跡,死者身上和刀把上周媺的指紋之外,沒有更多證據說明是她殺了死者。她本人拒不認賬,堅決否認殺人,而又沒有其他證人。對死者的調查呢,也很難進行下去,除了他父母提供的信息——這些信息隻能證明他的性格和為人,對破案並沒有直接幫助。死者身上以及他的住所中,都沒有找到他的手機,以及他的朋友圈聯係方式——貌似這是個與世隔絕的孤家寡人。

如果嫌疑人堅決否認,僅憑現場證據很難判刑……雖然看起來證據明顯。這很可能又稱為一個棘手的複雜案子。他撓了撓頭皮。

其實,林恒毅的判斷雖說有點可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也許這真就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案件呢。他的思緒開始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