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見了

周褚陽騎著摩托車又把溫敬送回了小賣部,暑熱天裏到處都是蟬鳴聲,叫的人心煩。他們把車停在院子裏,小叔聽見聲音出來一看,見這兩人隔著點距離站著,彼此都沒有什麽表情,隱約察覺到什麽,倒是什麽都沒問,就招呼他倆進來吃火鍋。

他們走了之後,一群男人就開始張羅晚飯,等到八點多沒見周褚陽回來,就估摸著他應該是在等溫敬,於是就先開吃了。

院子裏搭著圓桌,大夥都抱著酒瓶跨坐在椅子上,姿勢橫七豎八的,看見他們進來了自動讓座,無形中就變得規矩了。

火鍋底湯是大骨頭熬製的,小叔燉了幾個小時,又香又濃。溫敬折騰了一晚上也餓了,什麽話都沒說就先盛了碗湯。小叔看情況也給周褚陽盛了碗,招呼他先喝湯再喝酒,不然傷胃。

大概是離別前夕,大夥心思重,也沒看出什麽不對勁,就顧著拚酒了,阿慶聲音最大,已經喝得有些迷糊了。陳初挨著周褚陽坐著,兩個人不知在談什麽,彼此都有些悶悶不樂。

手機鈴聲響起來時,溫敬好像沒有聽到,一直吭著頭喝湯。鈴聲響了很久,一圈男人都聽見了,眼神不自覺地瞄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機,來電顯示是一個男人的名字。

溫敬從餘光裏撞見周褚陽的目光,張了張嘴,把手機接通了放在耳邊。

顧涇川嗓音溫和,說話帶著一些卷舌音,問她:“吃過飯了嗎?”

“還沒,正在吃。”她把吃到的肉骨頭吐出來,聲音總算清晰了,“有事?”

“早上和你哥通電話才知道你去出差了,什麽時候回來?一起吃飯,可以嗎?”

說話間阿慶又悶了一瓶酒,旁邊的男人們都吆喝起來。陳初跑過去攔著已經快喝醉的阿慶,拉不動他,不得不求助周褚陽。隻是這麽一看,嗓子裏好像堵著什麽,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直接蹲下去把阿慶扛肩上。

溫敬全程看著,聽見陳初對周褚陽說要把阿慶先送回去,後者點點頭,把酒倒滿了杯子,和小叔喝起來。

電話那頭的顧涇川聽到這一係列聲音,安靜地沒有出聲打斷。好一會溫敬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打電話,趕緊應了聲:“好的,涇川。”

阿慶走了,人群裏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沒一會都散開了,有人拿著小板凳坐院外乘涼去了。桌子上還擺著幾瓶已經打開的啤酒,溫敬看了眼桌邊剩下的幾人,把酒拿到麵前。

“溫、溫總,我們喝一個。”對麵的男人靦腆地說。

“行呀。”溫敬笑了,和他碰了碰杯子,兩個人連著喝了好幾杯,氣氛很快又熱鬧起來。散在角落裏的人都圍過來,瞅著溫敬悶酒瓶。

她喝酒的架勢一看就是練過的,酒量肯定不小,沒人敢小瞧她,都正兒八經地和她比著。輸掉的人要罰三杯酒,這麽一來大夥都喝高興了,一群人天南地北地說著有趣的事。

問到溫敬酒量為什麽這麽好,她認真回憶了下說:“我和蕭紫剛出來打拚時,經常被人灌得爛醉,還什麽工作都談不好。後來我們覺著不能就這樣被欺負了去,於是有事沒事都要喝上兩口,慢慢地就習慣了。有一次我們要招待一個大客戶,那時拚酒輸的人得脫衣服,我和蕭紫都覺著這回不能輸,所以就往死裏喝,到最後我們把對方喝得隻剩下大褲衩,滿飯館的追著我們要簽合同。”她聲音軟軟的,帶著女人獨有的嬌媚,“這事鬧得挺大,後來就再也沒這麽玩過,圈內人都怕跟我和蕭紫喝酒了。”

“蕭總那酒量我見識過,上回幾個男人都沒喝過她。”

溫敬虛托著下巴輕笑:“嗯,她很厲害,比我還能喝。”她手裏還拎著瓶子,眼見著桌子上的啤酒一瓶一瓶都被喝光了,她又瞅著小叔問,“小賣部裏還有酒嗎?再來一箱。”

男人們一聽,眼睛裏都放出期待的亮光,樂嗬嗬地鼓動著內心的小情緒。小叔拒絕不了,招呼了一個人到前麵搬酒去,很快又幹上了。隻是這回,周褚陽換了位置坐溫敬旁邊,桌那頭正躍躍欲試的幾個大小夥頓時蔫了巴的低下頭,識趣地抱著酒蹲院外去了。

溫敬看他,眼睛裏全是亮晶晶的瑩潤水光:“你要跟我喝嗎?”

周褚陽沒說話,把酒瓶從她手裏抽出來放在地上,視線在院子裏掃了一圈,然後也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瓶礦泉水。

晚風有些熱,溫敬渾身都汗濕了,她死死捏著那瓶礦泉水,目不轉睛地盯著周褚陽。兩個人像是草原上的狼,為了爭奪一塊肥肉就這麽對峙著,誰都沒有說話,可旁邊的人都感受出了那股子勁。

溫敬幾乎紅了眼,執著地問他:“周褚陽,還是那句話,對嗎?”

他還是沒說話,她又問:“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麵嗎?”

周褚陽動作很慢,像是鏡頭慢播一樣把剛剛放在地上的酒瓶拿到桌子上,視線就這樣停留在綠色的瓶身上,然後在她的眼神中給彼此都倒了杯酒。

他拿起來玻璃杯碰碰她的,眉眼展開來笑:“別見了。”

溫敬強撐著睡意卸了妝,洗了把臉就把自己埋進被窩裏。渾身都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這會酒勁也上來了,鬧哄哄地折騰著腦子。迷迷糊糊中,她聽見小叔在給蕭紫打電話,很快走進來給她調了空調溫度,然後又放慢腳步走出去。

她豁然一坐,直挺挺地靠在床頭。小叔終究有些擔心她,走出去又折回,於是兩個人一照麵,輕聲聊起來。小叔把水放她床頭:“蕭紫說她明天中午就能回來了。”

“嗯。”溫敬把杯子拿在手上,慢吞吞地喝了口水,意識有些潰散,“明天中午?那給她訂晚上回去的機票。”

“這麽著急走?”小叔心思一轉,了然道,“那你呢?”

“我?我不走。”她越發昏沉,“我還不能走,得先抓到那些家夥!”

小叔疑惑,知道這會問不出什麽,隻得安慰:“那行,你喝多了,早些休息,其他的事就讓蕭紫來安排吧。”

溫敬點點頭,抱著被子往下滑。臉被擋住,隻留下烏黑的長發露在外麵。她在被子裏輾轉反側,把零星的睡意都轉沒了。

她叫住已經準備離開的小叔,耷拉著肩膀,有些委屈。

“得不到驚喜會失望,期待的事物總是離我很遙遠,我好像遇見了一個大難題。”

小叔輕笑:“你是說小周?”

她臉一紅,點點頭:“他給我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這感覺不是很好,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隱隱意識到不妙,在征服猛虎的這條路上,她似乎跌了個大跟頭。

小叔安靜地看著她,好一會舔了舔唇,嚐試著解釋:“我看得出來,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如果……”想了半天,也還是找不到更合適的安慰的話語,於是作罷。他幹笑了聲,溫敬也跟著笑,眼睛裏坦****的。

她說:“他有義沒情。”

小叔苦惱地擺擺手:“溫敬,小叔這一輩子都沒娶媳婦,你知道為什麽嗎?”

溫敬看著他。

小叔站在門和樓梯口間,大半個人都隱沒在暗影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聲音飽滿而充沛地渲染出了悲傷。

“我年輕時喜歡一個女孩,後來她生病去世了,死的時候問我為什麽不娶她。那時我終究太驕傲了,沒錢的話怎麽說不出口,就這麽看著她抱著遺憾走了。之後我也失去了打拚的力氣,就這麽經營了一家小賣部,勉強過著生活。這麽多年,太多人都問過我為什麽不娶媳婦,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沒那感覺了。想到她走的時候那眼神,就像沒了氣的輪胎,幹癟癟的,再也膨脹不起來。隻要一想到那眼神,我就沒辦法找人。不管別人給我講多少道理,我都沒辦法再娶別人了。”

小叔停頓了會說,“我總是在回憶當初喜歡她的感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想不起來了,這麽多年就隻剩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了。”

有些話這個時間不說出來,以後表現地多遺憾和懊悔都沒用,那個在意的人也不可能再出現。裏麵有情有義的人,也不會過得好。

小叔歎了聲氣:“有些人給的感覺隻適合停留在生命裏一輩子,卻不能跟你走一輩子。”

這世上不乏一見鍾情的男女,也不乏為彼此身上那股勁而深深吸引的男女,可這到底是生活。生活才是馴獸師,裏麵的男女都是獸,最終的結果都是被馴得服服帖帖的。要想少受一些罪,身上少些傷口,從一開始就得聽話,就得認命。

溫敬懂了小叔的意思,她把身子徹底地藏進被子裏,手指攥得緊緊的。

“可我不甘心。”她悶聲說。

小叔輕笑,半老男人滄桑卻不失英俊,用眼神給予她最直接的答案:“再過一些日子,你就甘心了。”

陳初送完阿慶後,見工隊的人陸續都回來了,可卻遲遲沒見到周褚陽的蹤影。他換了身幹淨衣服,又往小賣部走去,最後在離那不遠處的小水溝旁找到周褚陽。

一地煙頭還有幾個空酒瓶倒在他身邊,原本沒煙癮的人,發起狠來抽的比他還厲害,陳初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氣。

男人之間的表達就純碎的多了,就像先前在桌子上吃火鍋的時候,他說徐工打來電話,明天一早就出發離開A市了,周褚陽淡淡地說了句一路順風,把兜裏的錢都掏出來塞他口袋裏。

他一陣都說不出話來,然後在拉扯醉酒的阿慶時,想要找人幫忙,就那麽一看,心裏都有譜了。當時溫敬看著別處,周褚陽就看著她。平時多沉默堅硬的男人,也會有看一個人目不斜視的時候。

陳初找了塊地坐下來,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陽哥,你是不是舍不得溫總?”

周褚陽笑出聲來,轉頭看他:“瞎說什麽?”

他卻一丁點笑容都擠不出,心裏幹巴巴的,好像飽滿濕潤的海綿突然被人擠幹了水分,所仰賴的東西少了許多,這滋味挺不好受的。鄉下的月光明亮,水溝裏的溪水還在流動著,他在一切可視的環境中打量周褚陽的麵容。

他是這世上的少一部分人,硬漢麵容,幾乎不笑,但笑起來就很好看,眉眼彎彎的,眼角處有一塊像是磨得發白的紙皮,黝黑中帶著白淨,勾勒出寬窄的額頭和細長的眼紋,有一股說不出的滄桑和成熟,但他的心卻還鼓動著,都是幹勁。

他想到那回溫敬和他說的話,忽然間明白了一些道理。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也很純碎,有一層可以吸引彼此的勁頭就夠了,後麵的就看各自願不願意了,所以這事能就這麽簡單地完了嗎?很顯然不能,誰馴服誰都還不一定。

周褚陽在這超乎尋常的安靜中呼吸著熱風,最後輕輕吐了聲氣,緩慢說道:“以前在中部城市幹活的時候,被工頭招呼去洗桑拿,一群人簇擁著上頂樓的包廂,從樓道裏就能聞見那陣香氣。那裏有很多女人,形形色色,但是……”

他在外頭這些年,做過太多事,可從沒踏過男女那道防線。進了包廂門又找了借口出來,多少被工友嘲弄過那方麵不行,他抿著唇點點頭一笑而過。

“但是什麽?”陳初見他沒再說下去,追問了句。

周褚陽停頓了一瞬後,輕聲說:“沒什麽。”

陳初看著他,彎腰埋頭盯著地上,好像把什麽都埋進那土裏去了,最後說的那句話也沒聽清。

有句話說的真對,百煉鋼稱繞指柔。這男人吧,多硬的骨頭溫柔起來也還是不像樣。

最難的是,不管心裏有多想,都不能去做。

陳初蹬了蹬腿,囁嚅著說:“陽哥,徐工說我們要去海邊城市,那裏活多,賺的也多。是溫總幫我們聯係的,她還托人給我們安排了好的住宿,這回有空調了。”

“嗯。”他低低地應了聲,眯起眼睛,困倦襲上心頭,可眼睛還是閉不上。

“陽哥,不管你是不是回家結婚,都不要把我們兄弟給忘了。”陳初在兜裏掏了掏,拿出一個紙袋放他身邊,“這裏麵是你之前給我的錢,還有一部分是我和阿慶攢的,不多,是我們哥倆的一點心意。我們都知道你和我們不是一路的,你是幹大事的人,所以……別怠慢自己,想抽煙的時候多買幾包放身上。”

他很快站起來,視線下垂著,瞥見周褚陽略帶無奈的眼神,忽然咧嘴笑起來:“陽哥,等你成為大老板,就可以去追溫總了,到時候得還我們這筆投資錢。”

周褚陽一直沒吭聲,手指緩慢地摸著紙袋,因為一些複雜的情緒,最後輕聲笑起來。他朝陳初點點頭,和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拍拍他的肩膀:“我給阿慶留了電話,有事打給我。”紙袋又塞回陳初手裏,他已經大步流星往遠方走了。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山風和樹影最終將他融入了黑暗。

陳初傻愣愣地錯了搓臉,用臂彎夾緊錢袋,剛要走,餘光中瞥見幾個黑影。他立即醒過神來,仔細看過去,隻見幾個人正朝小賣部的二樓爬,他趕緊衝過去:“你們幹啥呢!”

淩晨三點二十八分,溫敬裹著單衣坐在院子裏。五分鍾後,幾個男人跑了進來。都是徐工隊的散工,半夜裏聽說小賣部進小偷了,急急忙忙跑過來,上下看了圈,見溫敬還算平靜地坐在那裏,一顆心放回肚子裏。

又過了會,小叔回來,跟她說找到陳初了,已經先回住所了。

溫敬點點頭,之前因為他那一聲大喊,把“小偷”都嚇跑了。等她醒過來,跑到窗口看時陳初已經去追他們了。她擔心是晚上遇見的那夥人,急忙喊了小叔一塊去找他。結果找了圈沒找到,小叔就先讓她回去等消息,指不定陳初也會回那。

好在都沒事,溫敬總算鬆了口氣。

那幾個散工也沒走,在院子裏支了桌牌,小叔給他們準備了些小食,坐在旁邊抽煙。溫敬也沒了睡意,靠在一邊的藤椅上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小叔問:“明天一大早就走了吧?今天晚上辛苦你們了。”

“沒事,明天在車上也能睡。再說了,工作都是溫總介紹的,守個夜算什麽。”

“我們這片以前挺安定的,鄰裏都是熟人,多少年沒遇見過小偷了。”小叔抖了抖煙灰,眼睛微眯。

“估計是看工程隊進來了,所以偷雞摸狗的事也跟著來了。這事常見,我們以前的工體宿舍還經常丟東西呢。隻不過大夥都是民工,也沒丟啥值錢東西。”

“話是這麽說,可我這小賣部在下麵,那小偷卻直接往樓上爬,難不成是知道上頭住著個有錢人?”小叔看了眼溫敬,若有所思,“會是熟人嗎?”

“小叔,別尋思了,我大概知道是什麽人。”溫敬有些緊張,在視線範圍裏尋找可以掌握的東西,最後捏著不知道誰喝剩下的半瓶水,反複揉搓。

她這麽說,小叔心裏就有譜了,也不再問。那桌上有人電話響起來,沒說兩句,就遞給了溫敬。

她一開口嗓子就發疼:“是晚上在飯店堵我的人。”

“嗯,已經報案了,警察正在連夜找那夥人。”

溫敬舔了舔嘴巴:“陳初睡了嗎?”

電話那頭風聲呼呼的,他似乎在外麵奔跑,又似乎隻是安靜喘氣。很久沒有回應,她幾乎以為他已經不在,可又能那麽強烈地感覺到他的氣息。她不確信地喊了聲他的名字,又是好半天,才聽見他遲緩的回應。

“嗯。”

雜聲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溫敬隻能聽見他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說:“離開這裏吧,算我求你了。”

她似乎能想象出他說出這句話時的模樣,五官嚴肅,沒有一絲笑容,口吻帶著懇求,可眉目不會溫柔。他一直堅硬,像塊打不彎的鐵。

他筆直地站立在土地上,一手拿電話,一手掐滅了煙頭。動作協調,不管是哪一方麵,都不會拖泥帶水。

溫敬揉揉眼睛,笑了,也妥協了,答應他:“我明天就走。”

十秒鍾後,電話被切斷了。

她把手機還回去,對方看了眼這個陌生電話,嘟噥著:“沒見陽哥用過這個號碼,溫總,你要存一下嗎?”

溫敬一愣,低下頭:“有點累,我先去睡了。那什麽,我不存了,謝謝你們,都回去吧,沒事了。”

“不行,都答應陽哥了,要等天亮了才能走。”

溫敬語塞,想笑卻笑不出來,好一會才重新往前走。上了樓,關上門,癱倒在**,把頭埋進枕頭裏。

有些人從生命裏走過,會留下肉眼看不到的痕跡,這些痕跡就像病毒,無處不在,陰魂不散。最重要的是,病毒會變異,而人心總是不堪一擊的。

小叔強撐了一個晌午沒合眼,期間接過幾個電話,但都壓著聲音,時不時地瞄一眼二樓窗口的位置,見溫敬還沒睡醒,又放心一些。到中午蕭紫就回來了,完全顧不上那些新買的家具,風風火火地收拾東西,強行拖著溫敬離開。

車子從省道開出A市時,溫敬看著那些越來越遠的村莊和山莊,徹底沒了睡意,眼睛幹看著某一個方向出神。蕭紫從副駕駛丟了瓶牛奶給她,自己也拿了瓶,從前麵爬到後座來。

“怎麽沒精打采的?還為著小偷的事後怕呢?”她推推溫敬,硬是讓她擠出了地方給她坐,“中午從市區回來的時候在路上碰見徐工了,他跟我說你給他們介紹了活?”

溫敬懶懶地抬起眼皮子瞄著蕭紫,那意思是有話直說。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蕭紫一臉曖昧地笑,頂著她的胳膊問,“我不在那一晚,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好事?”

“好事?”溫敬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我差點被人綁架了算不算?”

“綁架?”蕭紫驚叫,“你沒逗我?”看溫敬不像是說玩笑的樣子,她趕緊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正經地問了始末。溫敬也不想瞞她,就把之前被人拽進包廂的事都說了,最後補充道:“昨晚爬窗戶的也是他們。”

“和928工程有關?”

“應該是。”

蕭紫快瘋了:“那其他資方又不是傻,這樣隻會把你逼走,不會讓這個項目有什麽進展。”

“所以我推測他們和投資方有關係,但是做出這些事情有可能是脫離了某些掌控。也就是說,他們迫切想要在這個工程開工後籌謀或者得到什麽。”

蕭紫聽完後一陣沉默,摸著手機打了通電話。

到鄰市的機場已經是下午六點,飛機是七點半的,助理去托運行李,溫敬和蕭紫則在免稅店裏閑逛。

大概七點左右,蕭紫接了通電話,神色變得怪扭起來,她在落地窗外往裏麵看,見溫敬正在櫃台試口紅,導購拿出了時尚雜誌上最新出的流行款,讓她一款一款地試,偶爾和導購交流幾句,姿態輕鬆。

蕭紫喉頭一哽,安慰式地拍了拍胸口,掛斷電話,又撥通另外一個號碼,聲音傳過來的那一刻,她有些緊張。

“遇見了一些事,嗯,已經找人調查了,目前情況不是很好。她狀態還行,暫時沒有告訴她。我?我也還好……那就這樣,回見。”

等到溫敬試完了口紅,又七七八八買了些其他的東西,就到登機時間了。找到位置坐下後,溫敬問有沒有回音,蕭紫想說什麽,最後也隻是搖了搖頭。然後將手機關機,塞進了包最底層。

溫敬若有似無地應了聲,沒再說什麽,調整座位休息。

飛機在B市降落時是晚上十一點多,有人早早在出口等著他們,那人是溫時琛的秘書周善。很漂亮得體的女人,從穿著打扮到做事,樣樣都有條不紊,非常專業。所以有她這樣優秀的人在溫時琛身邊,也就沒蕭紫什麽事了。

溫敬斜睨著後麵一直沉默不語的蕭紫,忍不住輕笑。

和周善談了下合資項目目前的形勢,她也讚同先退出來,靜觀其變。另外因為時間問題,原本打算去總部一趟的計劃也暫時放下,溫敬直接讓周善先行向溫時琛報告,她則和蕭紫回家休息。

周善離開後,溫敬又安靜地坐了會,然後看著一直站在外麵吹風的蕭紫打趣:“怎麽?要做望夫石啊?你就是站在明天早上,我哥也不會出現啊。”

蕭紫沒心情和她開玩笑,她開機後看到有十幾通未接電話,剛剛借故上洗手間撥了回去,才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溫敬:“我有事和你說。”

溫敬愣了愣,把司機打發下車,兩個人窩在相對寬敞的商務車後座中說話。她看蕭紫一臉嚴肅,大概知道是什麽事情,示意她直說。

“那個村幹部沒騙你,當晚真的有市局的人在那邊吃飯,隻不過你到的時候他們還沒到,而那夥人卻恰好在,他們應該是認識你,看見你過來,就收買了服務生,故意把你領到四層。那些人的具體身份目前還未知,但是他們底下有兩個小頭目是非法入境,下午五點左右被抓到警察局了。”蕭紫雙手緊緊按在座椅上,深吸一口氣,“但是他們被抓不是因為非法入境,而是殺人。”

溫敬心裏不自覺地揪緊了下,嘴唇發幹:“殺……殺人?”

“嗯。”蕭紫捧著臉,有些異樣的情緒在發酵著,她想到一張麵孔,聲音和身子都顫抖起來,“死的人是陳初。”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溫敬連個氣都沒敢喘,就這麽冷靜地接受了這句話。司機上前來詢問,她若無其事地交代去西苑公寓。工作原因,她和蕭紫在公司對麵的大樓買了公寓,一人住十七層,另一人住二十層,距離剛剛好,可以完整留有私人空間,又可以隨時應付堆積如山的工作。

電梯上到十七層時,蕭紫沒出去,臉孔蒼白地盯著溫敬,緩慢地喊了她一聲。溫敬幽幽轉過視線,嗓子幹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阿慶呢?”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問,聲音卡頓著,情緒濃烈卻無處可發,也不知該怎麽發,為什麽發。

蕭紫舔了舔唇:“阿慶醉得太猛,昨天夜裏動靜那麽大都沒醒過來,今天早上見陳初還沒回來,就一個人留了下來,說是找到陳初之後再去找工程隊匯合。”

“那他現在呢?”

“在安陽村不肯走,說是要等到陳初的家人。”

“周褚陽呢?”

蕭紫說:“不知道。”

電梯映出兩個人的身影,溫敬把臉埋下來,沒再看她。蕭紫抓抓頭,眼睛裏通紅:“溫敬,你醒醒神,他不會有事的。雖然警方確定陳初死的時候,當場還有其他人在,可是……既然沒有他的消息,應該就是沒問題。”

“嗯。”溫敬沒力氣了,撐著電梯門走出去,在包裏找鑰匙,找了一陣都沒找到,整個人心煩意亂的,幹脆放棄了一切動作,疲憊地說,“你派人去把阿慶接過來。”

像是早就預料到她這些反應,蕭紫笑了笑,她的決定是正確的。如果在上機前告訴她這些,她一定要回安陽村去。

這女人太不識趣了。

“溫敬,你不是聖人,現在不是簡單的生意那回事,是殺人了啊!你想想,如果我們還在那裏,如果那夥人不單單隻是想綁架你,你有可能也……”

“是,我的確不是聖人!我也沒有那麽多同情心,沒那些膽子,可是我沒見過一個好好的大活人就這麽死了!那天晚上我們還在一塊喝酒!要不是他,死的就是我,他是因為我才去追那些人的!他們都還瞞著我,騙著我,告訴我他沒事!”溫敬快發瘋了,頭腦好像要炸開來般,不停地回轉著陳初那張精瘦的臉,那個男人五官平實,可目光總是堅毅的。

那天晚上圍著圓桌吃火鍋,他給她讓了位置,把啤酒一瓶瓶摞桌上去,推到那些男人麵前。他兩手一抱,將阿慶扛在肩上,走的時候朝她淺淺笑了下。

整個院子都像是悶在灶上的鍋爐,喧鬧著蟬鳴聲,熱風從領口吹進了胸口,讓人汗流浹背。

她當時究竟在想什麽?

哦,想著那個把煙丟到他懷裏,按著他的肩膀爽笑的男人。

……

溫敬眼睛發愣地盯著蕭紫,結結實實地朝她打了一記悶拳:“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蕭紫麵無表情地從她包裏找出鑰匙,扭開了把她推進去。溫敬不肯,用身子擋著門。

“把阿慶接過來吧,派人找一找周褚陽的下落。”她垂頭喪氣地說,“蕭紫,我求求你了。”

蕭紫看得眼睛發酸,好半天從牙縫裏擠出個幾個字:“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