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安康

又過兩天,溫敬回B市,誰知道剛下飛機就被溫時琛接回家關了禁閉,安和電子被查封,方誌山入獄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溫時琛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這事和溫敬脫不了關係,一場旅行最後弄得傷痕累累,溫時琛發了火,老爺子也幫腔,溫敬不得不留在公館養傷。

有徐姨和老爺子雙管齊下,她連在院子裏走幾圈都有警衛員跟著,更別提偷偷出門了。溫敬在電話裏跟蕭紫抱怨:“求求你別那麽能幹了,留點工作讓我來吧,我也好有借口離開家嘛。”

蕭紫偷笑:“這事我真幫不了你,上頭都已經明令下達,有任何對付不準的事都送到總部,溫總會親自處理。”

“我哥真是鐵了心要管這件事了。你沒吹什麽枕邊風吧?”

“你真是瘋了,都懷疑到我頭上了?”蕭紫大笑,“難怪人家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負,如果我把你的事都告訴你哥了,你確定現在隻是被關禁閉?”

溫敬理虧,沒有狡辯。

“無聊了是吧?找罵。”蕭紫又說,“忘記告訴你,涇川昨天聯係我,他也回B市了。聽說你哥還讓他去公館給爺爺看病。爺爺最近腿疾又犯了嗎?那你在家裏沒事就陪爺爺多鍛煉鍛煉。”

溫敬一聽到重點就打趣:“還沒進我家門就開始討好爺爺了?你最先要討好的不是我這小姑子嗎?”

“得得,我不跟你嘮嗑了,這裏還有一堆事呢。”蕭紫瞥見門口站著的人,趕緊掐了電話。溫時琛來接她吃飯,說起顧涇川這事,他也倍感頭疼。

“其實一開始,涇川就喜歡溫敬,所以才幾次讓我接頭,組織你們一起吃飯。”

“啊?怎麽會?涇川是怎麽認識溫敬的?”蕭紫驚訝道,“溫敬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之前就認識涇川。”

溫時琛說:“這事我也不太清楚。”

“你就不好奇?”

“男人之間還是留點距離比較好,否則依照他倆現在的關係,我都不知該怎麽和涇川相處。”

蕭紫讚同地點點頭:“也對。”

“那個男人怎麽樣?”溫時琛忽然問,蕭紫沒反應過來,他隻得重複,“溫敬喜歡的那個男人怎麽樣?”

“你不是見過嗎?”蕭紫有所保留地說,“溫敬跟我提到的也很少,但是我覺得他不差。”

“哪裏不差?”溫時琛轉頭看她。

蕭紫被這嚴肅的男人唬得縮了縮頭,貓在座位裏小聲說了句大實話:“哪裏都不差。”

於是這場談話的最終結果變成,蕭紫被沒有興致吃飯的溫總帶回了家。

事後溫時琛還糾纏這個問題,蕭紫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妹妹,對任何不熟悉的男人都會充滿防備。她想了想,客觀地評價:“長得挺帥,不怎麽愛笑。”

至於內在,神秘而強大,這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

這次去A市接溫敬,她又一次問她的想法,溫敬給出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我不會選錯。

溫敬在家裏陪老爺子做運動,老爺子說起年輕時的輝煌曆史,驕傲地不行。野外拉練兩天兩夜都不帶吱個聲,負重訓練更是必修課程,一群男人揮汗如雨,越幹越起勁。

她好奇:“都不會覺得累嗎?”

“又不是鐵打的身體,怎麽會不累?”老爺子嘟噥,“那時候啊,躺下來簡直是件奢侈的事,可誰又能真正安心入睡?戰時幾個月沒有合過眼。”

溫敬拍拍老爺子的背,有些心疼:“怎麽撐得下去呢?”

“哎,多想想死去的戰友,想想戰後可以好好睡一覺就撐下來了。”

“沒想過家人嗎?”

老爺子雙眉一瞪:“怎麽沒想?不敢認真想,不敢太想,不敢放在最近的地方想。每次有什麽最渴望的,都會是最先失去的。大夥都經曆怕了,真正的思念從來不敢輕易說出口。”老爺子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自己的父親從敵後戰場歸來時,一雙眼睛紅得冒星兒,都沒敢掉一滴眼淚,生怕團圓的景象是個夢幻泡影,一掉眼淚就沒了。

他剛開始不能理解,直到親生經曆分離和死裏逃生後,被準假回家,看到院子裏的孩子陌生又熟悉時,那種熾熱而強烈的思念和牽掛,真的不停充斥著眼球,哪怕隨時噴薄而出,也堅決咬牙忍住。

“沒想那麽多,總是盼望著還有下一次,要哭也留到下一次再哭。不然你說一個大男人,每次著家都紅眼像什麽樣!”老爺子放下杠鈴,拿起毛巾捂住臉揉了揉。

溫敬下樓倒了杯水,回來時老爺子已經在沙發上休息了,她看老人一雙眼睛有點腫脹,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老爺子再一次歸家後,大概真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流過淚,那一次奶奶提出了離婚。所以軍嫂不易,軍人也不易,兩者都沒錯。

如今老爺子年紀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平時她和溫時琛有空還能回來看看,溫崇言部裏事情就太多了,一年到頭沒個休息,導致他跟上下兩代的關係都不夠親厚。有時候溫敬在電視上看見他,會發現他好像老了,瘦了,可問候卻很難說出口。偶爾在經濟大會上碰頭,她也很少會主動上去搭話,而通常他發完言等不了多久,就又會匆匆離去,她也沒有搭話的機會。

這麽胡亂想著,溫敬睡了個午覺,仿佛魔怔般,被許多場景糾纏不清。她先夢到奶奶,又夢到老爺子,轉而畫麵一閃,夢到混亂的激戰場麵,周褚陽滿臉是血地從炮火聲中走出來……她剛剛得到一絲寬慰,便又夢見早逝的母親,說太愧對她,才讓她一個女孩子這麽小,就學的這麽堅強,責怪她父親。她想說沒關係,夢中又出現父親的聲音,那麽近,又那麽遙遠,她明明聽得一清二楚,可不管她怎麽喊,父親就是不理會她……

一場夢,差不多將前半生都過完了。

徐姨被她的尖叫聲引過來,喊了好一會才將她喊醒。擔心地抱了抱她:“正好下午涇川過來了,明天讓他陪你一起去香山寺走走?”

溫敬心裏思緒煩擾,點點頭答應了。

又坐了會,她下樓吃飯,見徐姨和老爺子在客廳裏邊看電視邊聊天,原本還覺得奇怪,就看見顧涇川端著一大碗湯從廚房裏走出來,遠遠地就聞見魚湯的香味,溫敬快跑兩步,從樓梯上跳了下去,跟著他走進廚房裏。

“難得過來一趟,怎麽還讓你下廚?”她上下打量他,“身體好點了嗎?那次在醫院跑那麽快,我都沒找著你。”

顧涇川回頭看她一眼,微笑道:“剛剛給爺爺做了套針灸按摩,徐姨要照顧他,我就進來了。”他熟練地切著土豆絲,又說,“別把我當成客人,我就好多了。”

“怎麽會?爺爺可喜歡你了。”她討巧地轉移話題,視線在廚房裏亂打轉,發現準備的好像都是她喜歡吃的。

顧涇川趕她:“先去叫爺爺和徐姨來喝湯吧,魚湯冷了就不好喝了。”

“不要,要等你一起吃。”她又捏捏他的手臂,不確定地問,“好像胖了點?”

他唔了聲,將土豆絲泡進水裏,旋即又將醃製好的牛肉倒進鍋裏。將她往外推:“都是油煙,你又幫不上忙,去外麵等吧。”他拉上廚房移門,聲音傳出來,“再等差不多十分鍾就好了。”

老爺子看到顧涇川就高興,完全把上回喝醉酒時,溫敬跟他說的話都忘了,席間不停暗示兩人交往,就差把話說明了。溫敬知隻覺頭疼,好在顧涇川機智,每每關鍵時刻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一頓飯下來,溫敬半條命差點折騰沒了,逃也似的跑進廚房洗碗。

過了一會,顧涇川也進來。

溫敬偷偷看了眼外麵端坐著的老爺子,就知道都是他的安排。

顧涇川要幫忙,她趕緊製止他:“我來吧,整天在家裏也沒事做,都閑得快發黴了,找點事做做也挺好,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再說你都已經做了那麽好吃的一桌菜了,怎麽還能讓你洗碗呢?”

他低頭輕笑,她又問:“什麽時候回研究所啊?”

“也就這幾天了,這次休息了很久,估計進去也要忙一陣子了。”他故作輕鬆地說,“到時候就喝不上徐姨煲的湯了。”

溫敬見他釋懷,心情也愉快。

“那你不管多辛苦,都要記得吃飯,別剛剛有點見好的身體,進去又變差了。”她朝他擠擠眉毛,“聽見了嗎?”

顧涇川靠在大理石台上,他朝一直背對著他的那道身影緩緩伸手,不是很遠的距離,卻顯得遙不可及。見她過來放碗,他嚇得趕緊放下手,自嘲而虛偽地應了聲:“好。”

香山寺在城市另一頭,得到老爺子的特赦,溫敬和顧涇川一大清早就出門了。當時天還灰蒙蒙的,車窗上全是水汽,她出門時被撲麵而來的一陣寒氣逼得往後退了一大步,又趕緊回屋拿了件披風,這才上路。

顧涇川開車,溫敬被關久了,出來一趟竟然有點興奮,還特地給蕭紫發了條短信,半天沒得到回複,猜測她估計還在睡。溫敬有點羨慕,又有點無聊,點進微信看了看,又退出來,再翻給蕭紫發的短信,默念著一串號碼。

早上八點到香山寺腳下,恰好寺院開門。冬日裏山間濕氣重,走了十來分鍾腳尖便潮濕一片,他們沿著古寺的院牆一路朝裏麵走,走半天才有可能碰見一兩位香客。

許是太早,又許是太冷,一向香火鼎盛的香山寺今日看起來有些荒涼。整座寺院寧靜絕美,偶有山間雀鳥聲驚起,萬籟中足見天音,心明幾淨。

他們一路交流很少,到了正殿門口已經沒有聲音了,各自將在山門口買的香點上,插進門口的銅爐中,隨後進入正殿跪拜。

大雄寶殿裏正好擺著兩方跪台,溫敬和顧涇川一左一右伏下身。諸神在天頂觀望,世間信男信女總有太多繞不開的情結。禮拜之後,他們離開正殿,來到姻緣樹旁。

賣許願帶的小沙彌拎著竹籃過來:“兩位施主好早,要不要買姻緣帶?”

溫敬和顧涇川對視一眼,不無不可地買了兩條,各自寫上心願掛在樹上。溫敬墊著腳,將姻緣帶係在一根高高的枝杈上,看紅色絲帶隨風飄動,很快就和數不清的姻緣帶混在了一起。紅塵紛擾,大概永遠都糾纏不清吧?

從寺院後山往下,有一處以齋飯聞名遐邇的草廬,九百九十九級台階通往兩處,分別是素齋區和觀景區。溫敬和顧涇川都選擇素齋區,兩人起得早,肚子早就呱呱叫了,這長長的台階走起來未免讓人心煩意亂。碰巧台麵又滑,溫敬好幾次都差點跌倒,都被顧涇川扶住了。

他忍不住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慢點吧。”

她果然走得小心了些。

顧涇川看著她這般,忽然想起初次見她的場景。四年前時報廣場恐怖襲擊發生時,他剛從百老匯劇院出來,看見她被拉上路演舞台,和一群濃妝豔抹的女孩一起熱舞。她顯得很局促,那張素顏的臉在人群裏異常突出,她的每一個舉動都被放大。他看見她小心地踩著光影,配合那些女孩的動作,盡管有些滑稽,但她還是完成了一場非常火辣的表演。

他很少關注這類路演,也可能是被剛剛劇院裏那場讓人昏昏欲睡的演出攪得有點亂,竟然看完了那些女孩整場表演,他的目光一直緊緊追隨著她的身影,他承認他被那些火辣性感的動作弄的不知所措,甚至丟了魂。

直到後來回國,在溫時琛的辦公室看見他們兄妹的合影,那些隱秘藏在心底的怦然而動,忽然炸裂,一發不可收拾。

……

溫敬走了好遠,見他沒跟上來,輕聲詢問:“涇川,怎麽了?”

顧涇川回過神來搖搖頭,追上她。

他心裏有很強烈的衝動,令他瀕臨理智坍塌的邊緣,好在這看不到頭的台階很快到了盡頭,他抹了把頭發上的水汽,心也跟著冷靜了。

有生之年,他將再難見那場令他魂牽夢縈的路演。

兩人坐下,因為時間還早,草廬還沒有客人,他們點的齋飯很快就上了。溫敬難得喝了兩碗小米粥,直誇店家手藝好,小米粥黏稠軟糯,最主要還齒頰留香。顧涇川看她高興,也不自覺地多吃了點。

兩人吃飽喝足,在草廬閑逛。溫敬拿著手機看了一眼,蕭紫還沒回她短信,她又不得不收起來。見顧涇川看她,她趕緊解釋:“蕭紫最近一直消極怠工,你看都九點多了她還沒回我短信,肯定是在睡覺。我看她呀,現在就已經過上準溫太太的日子了。”

顧涇川忍不住笑:“她和你哥也算苦盡甘來。”

“是啊,我哥從小到大的擇偶目標都是知性大方的女人,誰曾想會在蕭紫這條小溝裏翻船呢。”

顧涇川忽而低頭:“溫敬。”

“啊?”

“你去吧。”他微笑,“去找他吧。”

溫敬有種被人看穿的尷尬,支支吾吾:“涇川,我、我就是太久沒回公司了,有點擔心,所以才……”話說到一半,她懊悔地攤手,“被你知道了,我是在等他的電話。”

從A市回來後,她就一直在等周褚陽的電話,可惜手機一直很安靜。

顧涇川坦然:“沒關係,你去吧,我會跟爺爺解釋的。”

“涇川……”

“千萬別說感動的話。”顧涇川朝她揮揮手,“快去吧,你再這樣看著我,我怕自己就舍不得了。”

溫敬眼睛一酸,她垂下頭,轉身離開。

顧涇川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直到全身都涼透,他才原路折返。他沒有直接從草廬離開,而是重新一個人走完了那個九百九十九層的台階,回到姻緣樹下。

小沙彌見他去而複返,麵上是看盡世態炎涼的淡定神色,朝遠處走了幾步,給他足夠的空間。

之前在許願時,溫敬站在石台的另一邊,他沒有看清她寫的什麽。他們掛姻緣帶的地方也一左一右,分開在月老樹的兩邊。

他找了一會才找到溫敬的姻緣帶。

鮮紅的字拓印在飄金砂的紅絲麵,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希望涇川一生安康,遠離病痛。

顧涇川忽然情絲百轉,失聲急咳,他咳了很久才平複過來。

他又解下自己的姻緣帶,綁在她旁邊那根枝杈上。微風吹過,兩條帶子繞在一起,卷了又卷,不複分離,多好以後許是又要纏在雙生樹上。

小沙彌雙手合十朝他行禮:“施主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小師父,你認為失即是得,得即是失該怎麽理解?”

“失去的是未得到的,得到的是未失去的。你可懂了?”

顧涇川恍惚失笑,低聲說:“成為親人或許比戀人更好,對嗎?”

小沙彌愣住,還未回答,就見他已經告辭離開。

風中火燭香氣彌漫,遠處交纏在一起的飄帶上字跡深深。在“一生安康,遠離病痛”的旁邊是——祝願溫敬一生安康,幸福快樂。

溫敬第一次打電話給馮拾音,後者倒沒覺得多驚訝,一張嘴就道:“我跟他不在一塊,A市剩下的事還沒處理完,他就撂挑子都丟給我了。”

“那他去哪了?”溫敬問。

“你都不跟我寒暄一下?是我把你們兩個送去醫院的啊,這麽多天也沒聽你跟我說聲謝?”

溫敬撇撇嘴,輕笑:“明明是你先跟我開門見山的。”

“行吧行吧,怪我嘴賤。”馮拾音話音一轉,嘚瑟道,“他傷口發炎了,去醫院換藥了。”

“嚴重嗎?”

“不太清楚。”他又是一副牛氣衝天欠揍的口吻,溫敬沒吭聲,直接把電話掛了。

她打車去公司,前後不到十分鍾,馮拾音的短信就過來了。

馮拾音:你這女人脾氣真是大,他怎麽會看上你?

溫敬沒理會,五分鍾後又是一條短信過來:他沒什麽事,已經買了後天回來的車票。

她這才慢悠悠地回複了一個笑臉過去。

馮拾音發來一個大哭的表情:沒有人關心我從哪裏來,即將往哪裏去。

溫敬:這種時候就能體現出一個男人活在世上的價值了。

馮拾音:$#+&€%*&@!卍卍卍……

很快到公司,溫敬進去看了下,見蕭紫還沒來上班,手機短信也不回複,她有些擔心,於是又回西苑公寓,不過她怎麽也沒想到,打開門的一瞬間會撞見隻穿著一條長褲,上半身**的溫時琛。

很顯然後者也沒想到她會這個時間回來,兩個人麵對麵愣了足有一分鍾,還是溫時琛先反應過來,指了指沙發說:“先坐會。”

然後他就回了房間。

溫敬頭腦發懵,為什麽她哥會以一種主人家的姿態對她說這句話?

不過容不得她再腦補下去,溫時琛很快穿上衣服過來,溫敬瞅著他開門的房間瞄,門卻很快合上,無限春光都被遮擋住了。

“怎麽騙過爺爺的?”溫時琛直接盤問上來,溫敬隻得老實交代。

“哥,你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真的沒事了。”她靈活地蹦躂了幾下,“再說我離開公司這麽久,再不回來就要沒威信了!”

溫時琛嚴肅地思考著。

她繼續說:“你和蕭紫都要這一步了,也該是時候把她帶回家了吧?爺爺年紀大了,最近身體又不好,可別再因為你這事幹著急。”

“跟我打感情牌?”溫時琛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行,改天讓我見一見他。”

驚喜來得太快,溫敬以為自己聽錯,等她回味過來才發現溫時琛這人的老奸巨猾,簡直是拿一件難事換另外一件難事。

她支支吾吾沒有應,溫時琛已經開始掏手機給老爺子打電話,溫敬嚇得趕緊點頭:“好好,答應你。”

“不要敷衍我。”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很快離去,末了還囑咐她不要去打擾蕭紫休息。溫敬怎麽可能聽他的,門一關上她就衝進蕭紫的房間,撲在她身上鬧騰。

蕭紫原本也在裝睡,被她鬧得沒了脾氣,就什麽都招了。

溫敬直說要搬回她自己那裏,說動就動,下午就叫了助理來幫忙收拾,把她的東西又重新挪回十七層。房子又裝修過,格局大了很多,看起來安全性能更高,隻是屋子裏有點空,缺少了絲人煙氣。

於是第二天兩人又去了趟花鳥市場,添置了好幾盆花花草草回來,溫敬還特地買了兩隻小烏龜、幾條金魚和一大包魚食。

回到家後她先喂了小動物,然後打電話給周褚陽。沒有接通,她拿著睡衣進浴室。擦了沐浴露,隱約聽見手機鈴聲,裹著浴巾忙不迭地往外跑。拖鞋濕漉漉的,上台階時腳滑,不出所料跌了個大跟頭。溫敬痛得齜牙咧嘴的,還不忘茶幾上的手機,忍著痛爬過去,屏幕卻黑了。

她心裏突地往下沉,有什麽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果然剛拿起手機,鈴聲又響起來。

是蕭紫。

溫敬在心裏把她罵了遍,接通時聲音不自覺地微沉,蕭紫察覺到不對勁,在那邊大笑:“怎麽?等電話呢?發現是我就這麽怨氣衝天?”

“別廢話,說正事。

“忘記跟你說了,今天晚上有一場慈善商務酒會,東澄受邀作嘉賓,你準備件拍品吧。”

溫敬若有所思地點頭:“主辦方是誰?”

“你應該知道,是飛希德醫藥製業。今年東北雪災很嚴重,飛希德捐贈了很多藥品去救援災區,還特地為了給災區孩童寄去過冬的衣物,組織了這場晚會。”

“既然是做好事,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溫敬停頓了下又問,“928工程是安和將飛希德拉入投資的,對吧?”

“對。”蕭紫也有點擔心,“現在安和已經被查封了,當初試圖綁架你的人也是冒名頂替飛希德,現在應該沒有有問題的資方了吧?”

溫敬沉默了一瞬,緩緩說道:“應該是,總之這件事我們都不管了。”

“好。”蕭紫鬆了口氣。

兩個人又說了些晚會的細節,臨掛電話,溫敬追加道:“明天下午好像約了客戶?把安排都推後吧。”

電話那端愣了片刻,蕭紫才慢慢應下來,支吾著想說什麽,聽見溫敬倒吸了一口涼氣,所有的煩躁都消失殆盡。

溫敬腿麻了,腳趾的筋一抽一抽的,她看了下膝蓋上的傷口,磕破皮了,晚上不好穿禮服了。她揉揉小腿,緩了會才站起來,身上後知後覺地開始發涼,她抖抖腿,繼續鑽浴室去。前後不過三十秒,又跑出來把手機拿著,聲音調到最大,放在儲物櫃中,這才安心地洗澡。

她洗了大概有半個小時,等到皮膚又熱起來,手機都沒有再響起。

溫敬無意識地坐在化妝台間,不知道想些什麽,等到蕭紫來敲門,她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還沒化妝。

結果肯定免不了一頓痛罵。

蕭紫看著她膝蓋上的傷,恨鐵不成鋼地罵:“你就不能愛惜愛惜自己的皮囊嗎?你知道多少姑娘想靠這副皮囊吃飯卻落不著好嗎?真是把人氣死了,你一定會是全場唯一穿長褲的女人!”

溫敬不吭聲,隨便她念叨。

手機持續沒有反應,她坐上車時終於想起來要把記錄刪掉,盯著那串數字,手指來回摩挲,最後還是點下了刪除鍵。

蕭紫全程用餘光瞄著,揶揄道:“那明天下午的安排還要推掉嗎?”

溫敬看著窗外,車流擁擠,這個城市又熱鬧,又寂寞。她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說道:“不推了,最近有些忙。”

“何止是有些忙啊,你這麽久沒回來,案子積壓了一大摞,簡直忙翻了,溫大老板。”蕭紫捂著嘴笑,“你這人吧,在什麽事情上猶豫不決過?想打電話給他,一個不行就兩個啊。你們都在一起這麽久了,為什麽還是這種相處模式?他到底是幹嘛的?”

溫敬扁嘴。

“你到底有沒有譜啊?”

溫敬說:“你覺得呢?”

“那就是他沒譜兒?”

溫敬笑了,摸了把蕭紫的臉,油裏油氣地說:“是啊,周大爺可能還沒什麽譜兒,大概也沒習慣生活裏突然多出來一個人,這麽多天都沒給過我一個電話。”

蕭紫啞然:“你、你打住,這是什麽腔調?”

“看不到摸不到吃不到的腔調。”她彎彎唇。

蕭紫一把將她推開:“溫敬你真是瘋了!”

“嗯,我瘋了,想他想瘋的。”她抿著唇,含笑的側臉映入城市的繁華中,燈影朦朧,她的笑半淺半深。

慈善晚會的地點是在濱江酒店的二樓,飛希德醫藥製業是外商投資合夥公司,總裁名叫蘇響,是個很有手段的中年男人,在B市人脈很廣,一手將飛希德做大,但這次慈善晚宴的領頭人卻不是他,而是飛希德最大投資人——阮蔚。

“阮蔚這人很低調,平時有什麽公開活動都是蘇響參加,她幾乎從不露麵,聽說她常年旅居國外,有眾多男伴,非常有錢。”

溫敬笑問:“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都是天涯論壇上看到的,裏麵八卦很多,而且真實度高,不過有關阮蔚的也就這麽簡單的幾條消息,多餘的都沒了。”蕭紫攤攤手,“這個有點難說,我也不知道真假。”

兩人從停車場出來,直接坐電梯到達二層。會場布置地不算豪華,但勝在精致,牆壁兩麵都掛著大幅浮雕畫,是災區孩童的生活照繪畫出來的,看起來主辦方的確花了些心思。

溫敬和熟人一一打了招呼,正要找個地方坐下來,卻見一男一女朝她走來。

蕭紫在她耳邊低聲說:“這就是蘇響和阮蔚。”

溫敬麵上不動神色,主動迎上去,蘇響率先說道:“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和東澄合作,沒想到溫總這麽給麵子,還來參加我們這小小的慈善晚宴。”

“做慈善不分大小,合不合作都是其次。再者飛希德這麽大個公司,怎麽會缺少合作夥伴呢?蘇總說笑了。”她同蘇響寒暄了兩句,便轉向一直在旁微笑不語的女人,“想必這位就是今晚慈善晚會的領頭人阮女士吧?”

阮蔚溫婉輕笑:“溫總,您好。”她看起來隻有三十小幾,但在資料裏顯示卻是年近四十五的女人。保養得宜,談吐不俗,很有大家閨秀的儀態。

“您看上去真年輕。”溫敬由衷讚道。

“溫總若不介意,就喊我一聲阮姐。”

“當然不會介意,是我的榮幸。”

幾個人又客氣地聊了會,阮蔚便同蘇響去招呼其他賓客了。溫敬和蕭紫來到餐區,隨便拿了些東西坐在角落裏。整個會場人頭攢動,賓客雲集,更甚至有不少軍商界的中堅人士也蒞臨此處。

蕭紫嘖嘖嘴:“沒來之前還真以為就是個中小型的慈善晚會,誰知道會來這麽多大腕。”

“看來蘇響的人脈的確不容小覷。”

“你覺得那個阮蔚怎麽樣?”

溫敬吃了一口蛋糕,甜得眯了眯眼,她反問蕭紫:“你覺得呢?”

“很柔弱,很強大。”

“所以你應該懂了,那些商場的老前輩才不是買蘇響的麵子,都是因為她才會來這種場合。”溫敬感慨,“柔弱強大,再多一些美麗財富的話,就真是一個女人最大的武器了。”

蕭紫逗她:“你有臉有錢,就是太強大了,不夠柔弱。”

溫敬反攻:“你呢,柔弱沒有,強大不夠,美麗不錯,就是財富還得靠成為溫太太才能實現,我未來的小姑子。”

蕭紫老臉一紅,追著她罵了兩句。很會慈善拍賣就開始了,這場晚會共有十八件拍品,溫敬的拍品排在第十五位,提供的是一幅張大千的晚年畫作,被叫出了三千萬的高價,此後的拍品一件比一件價高。最後一件拍品壓軸出場,是阮蔚拿出來的無石花瑕疵全透的玻璃種翡翠手鐲,起拍價八千萬。

全場瘋狂叫價,甘心為“阮蔚”這個名字買賬的富商實在太多,最終這件翡翠手鐲以一億九千萬的高價被拍下。

“簡直太震撼了,這個阮蔚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蕭紫自顧自地念叨,“之前天涯上還有人說她後台很硬,我原本還不信。”

兩人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晚了一步,剛好看見送完客人的阮蔚正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娟秀的眉峰染著酒氣,顯得她分外柔弱,整個人的重心都靠在男人身上。身側的男人即便沒有明顯的笑容,但麵上卻是一派溫和儒雅,對她的心疼難加掩飾。

溫敬直接愣住,蕭紫更加尷尬,遲疑地看了眼溫敬的神色,剛想說什麽,不遠處的兩人卻注意到她們這邊,她點點頭朝對方笑了笑,又推了溫敬一把。

溫敬回過神來,朝他們走過去打招呼:“爸,你也在這裏。”

溫崇言也有些訝異,但很快便恢複了鎮定的神色,不慌不忙地問:“嗯,剛來。你們這是要走了?開車了嗎?”

“開了,在停車場,那我就先和蕭紫回家了,您也早點休息。”溫敬的目光落向兩人挽在一起的手臂,“阮姐,我先走了,再見。”

阮蔚點點頭,又囑咐了句路上小心。溫敬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拉著蕭紫直接離開。

一路上溫敬都沒再說話,表情懨懨的,回到西苑公寓就直接倒在**。

她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見母親抱著她在遊樂場玩,父親站在遠處看著,她大聲地喊:“爸爸,你快來啊!”可是父親卻突然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走了。母親追上去,父親將她拂開,兩個人吵起來,父親一直壓抑著怒火,時不時看向遠處的她。

父親終究還是走了,母親哭了很久,後來母親就生病了,父親不常回來看她。她打電話給父親讓他回家,他每次都答應,可卻每次都做不到,後來母親就走了。

她抱著母親大哭,哭得喘不過氣來,她問父親:“你是不是根本不愛媽媽,媽媽一直都在等你,她總是說你並不愛她,爸爸你為什麽不愛媽媽?”父親扭頭離去,她非常無助地一邊哭一邊擦眼淚。

這時,一個男人走到她身邊,將她抱到沙發上。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幾分強有力的蠱惑,不停地旋轉在她的耳畔。他一遍遍喊她的名字,溫敬,溫敬,moveon……

他目光癡迷,她徹底瘋狂、沉淪、顫抖。

暴雨突然來襲,激烈地拍打在半開的窗戶上,涼風裹著細雨吹到溫敬的脖子裏,她忍不住哆嗦了下,睡意也就在這風吹雨打中消失了。她一隻手撐在床畔,單腳支在窗台上,以奇怪的姿勢虛坐著,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覺得腳上麻涼麻涼的,她這才縮回來,裹著被子把窗子關上。

一回頭就看見床頭的手機在響,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衝過去,屏息,戰戰兢兢地把手機從枕頭下抽出來。

一串熟悉的數字在跳動。

她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去,劃開屏幕。

電話那頭有金屬殼碰撞的聲音,她聽出來那是打火機蓋發出的。沒有任何聲音,但她已經確定是他。

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裏鼓動著未名的情緒,拿起毛巾擦臉上的汗。

“你明天下午幾點的車票,我去接你。”

沒有任何回應,她仔細地聽,聽到他那邊若有似無的說話聲,遠遠的,一大片,有可能已經在車站。

她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涼水,一口喝進去,整個心口都涼了,她才輕聲說:“我去接你吧,行嗎?”

周褚陽吸了口煙,還是沒有回答。

她有些急了,也有些想笑:“周褚陽,周大爺!”

他緩慢地用鼻音應了聲:“嗯。”

“我就在車站外等你。”

“好。”

晚風有些涼,這個城市狂風暴雨,幾百公裏外的城市,暴風雪剛剛到達,落地天窗還沒來得及關,風吼吼地吹響了他的衣服。單薄的夾克,裹住精瘦的身體,可因為這陣突如襲來的寒氣,他沒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跟你說別抽煙了大概沒用,那就多穿點衣服吧。”她又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咽著。

他咳了好一會才停下來,手指若有似無地摩挲著鍵盤,許久許久後輕聲道:“很晚了,睡吧。”

電話掛斷,收進口袋,煙頭被掐滅了,最後一絲猩紅在腳邊歸於黑暗。他一邊咳嗽,一邊走過去把天窗關上。

整個世界突然寂靜安寧。

幾百公裏外還有人在等他,這種感覺挺微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