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照不宣

金良成見富英質疑,不慌不忙開口。

“富縣丞不信,可將負責分派丁壯的戶房胥吏,召來詢問,即知真假。

淩晨時,金和玉死而複生,遣人通知一眾丁壯,提前帶隊出發。

此事涉及之廣,多達數百人眾,老朽就算再昏聵,也不會拿這件,很快就要眾所周知的事情,欺騙縣衙大人。

總之,戶房負責此事之人,縱使今晨未見金和玉,也該聽旁人提到過他!”

富英聽著,怒色消隱。

“老教諭這樣講,就等戶房來人,本官再去查問。若你所言不實,休怪本官不講情麵,追究你造謠生事之罪!”

金良成斬釘截鐵道。

“這是自然!”

牛立德與富英對視一眼,心頭依然將信將疑。

看金良成話語行事,又不像失去理智的樣子?

可死而複生,這種事,實在駭人聽聞!

難道,是大夫誤診所致?

下刻,牛縣令笑道。

“富縣丞,本官相信金族老,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玩笑。你找人催一催,讓戶房何總書,核實丁壯名單,盡快前來匯報!”

富英口中答應,麵色為之和緩。

牛立德又道:“還有,今年的各項賦稅,戶房那邊,要做到胸有成竹!”

富縣丞當即明白。

牛縣令要在稅費上動手腳,乘機從金家身上榨油水。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啊!

不止是今年的稅費,就說縣衙中多年積欠的財稅窟窿,也早應該想想辦法,填補一下了。

金家讓縣衙幫忙,就要付出相應代價。

大家拿不到好處,自然不會真正出力。

就算牛立德不來提醒,他富英也不可能忘記,這許多年一直努力堅持不懈的本職工作~

富英一笑,看過金良成。

對牛縣令道:“請大人放心,下官就去安排,讓戶房做好準備。”

……沒多久,富英返回。

古金縣戶房總書,四十六歲的何有良,一同到來。

那人身子肥胖,跑得氣喘籲籲。

何有良算是牛立德親信。

縣尊大人有令,他當然不敢怠慢。

五年前,何有良考中秀才,休了糟糠之妻,迎娶古金縣大族古家族中、年輕女子為妻,古金縣主簿古安正向上官舉薦,何有良進入縣衙戶房做事。

一年前,牛縣令調任古金縣,不知為何何有良就被他看中?讓其主管縣衙戶房,做了戶房總書。

古氏一族人口數千,掌握附近不少產業,與金家關係緊張。

金家人多勢眾不假,可古家上麵有人。

畢竟是書香傳家,在文官當中的影響力,非一般大族可比。

牛縣令開口詢問。

何總書趕緊回答。

“黎明時,運糧隊上路,前往田林縣。

經辦吏員和丁壯家人作證,帶隊者,正是北金鄉巡檢司巡檢金和玉。

下吏得知消息,已是日出時分。本想上報縣尊,又怕打擾大人休息。”

牛立德緩緩點頭。

竟真有死而複生之事!

“金巡檢傷勢如何,可會拖慢隊伍行程?之前查看他鞭痕傷勢的縣衙衙役何在?又怎敢這般欺瞞上官,當重重懲治!”

昨日金巡檢當眾受刑,執法軍士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金和玉被抬回家時,傷勢看著很嚴重,牛立德也派人確認過。

何有良輕聲一笑,道。

“下吏聽聞,金巡檢趴伏擔架,被人抬著前行。他身旁丁壯眾多,輪流擔負的話,也不會耽擱多少行程。想來,運糧隊必能平安抵達田林縣。”

他這話,就有冷嘲熱諷的嫌疑。

誰不知道中栗山與金家的恩怨?

何總書說著,轉向金良成。

“啊呀,原來老教諭也在此處!

在下公務纏身,匆忙趕來,若有失禮之處,望您老海涵。

金巡檢死而複生,安然無恙,當真是可喜可賀呐!

如今,隻要金大人能夠成功輸送軍糧,或可為金氏將功折罪。

而在下正有一事,想要與金氏族中諸位商議,恰好老教諭在此,一事不勞二主,索性就請老教諭,為在下拿個主意。

就說今年上半年,歸屬北金鄉農戶的大部分賦稅,至今尚未完繳。

不知老教諭,您可知此事啊?”

金良成動作變得遲緩,好似沒有聽到何總書話語?

他拿起桌上茶杯,慢騰騰喝了一口。

何有良走近兩步,提高聲音。

“老教諭?請您給個準話!”

金良成似乎受到驚嚇,身子猛地一哆嗦,手中茶碗叮當跌落茶幾,茶水溢出大半。

他一陣手忙腳亂,又眯了眯一雙老花眼,麵帶茫然的揉揉眼,仔細打量起何有良。

“誒呦呦,這又是哪位啊?

老朽如今年老體衰,頭暈眼花,不光耳朵不好使,記性也都不大好,實在不能認出你是誰了啊。

咳咳咳,老朽就是看不清了,真不知這位,額……

又該是咱們古金縣縣衙當中,哪一位大人呐?”

那老者話語一出?

何有良頓時氣得滿麵通紅。

牛立德與富英啞然失笑。

心道,這金良成畢竟是經曆官場多年的老油條,身為金氏族老,怎麽可能被一名縣吏輕易拿捏?換作他們,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鬆口。

牛縣令擺手道:“何總書,且到一旁。”

何有良隻得退開。

富縣丞笑著開口。

“老教諭年紀大了,是該注意保養,又何必一大早的,跑來跑去呢?

既然您到了縣衙,我等不會讓金氏失望。

若大家有心,就該相互幫助,又有什麽事,不可以商量呢?

所以咱們也來商議一下,這古金縣的稅費,應該如何繳納。

老教諭,您說是不是啊!”

金良成這次,就聽得很清楚。

“富縣丞所言在理,老朽之前聽族長說起,今年縣中賦稅,包括北金鄉那邊,金家承擔總額的一半。”

“老教諭應該知曉,正值三年一度京察大計,五成的話……”

“六成。”

“若能有七成,再加其它各家,稅費當能完繳?大計若是考優,大人得以升遷,到時怎會忘記金氏一族相助之恩呢?”

一陣沉默後。

金良成麵現悲色,情緒低沉的開口。

“富縣丞,今前方戰事頻發,廣源郡也無法置身事外。

大乾國力強盛,自不懼敵國挑戰。

隻是老朽在族中,聽過往商隊留下種種傳言。

廣源郡西麵的南青郡,以百利軍為主,聚集大乾西南各郡駐軍精銳,重兵威脅青國國都所在的青龍郡,已逼近青龍郡的青德府。

那裏應當是此次兩國交戰的主戰場。

可青國雖地貧民少,國力遠不如大乾,卻能發動舉國之力,聚集熊山郡、青中郡精兵,自後方反攻南青郡郡城南青府。

與青國最精銳的中央禁軍、青龍軍,遙相呼應。

大乾主力,分兵穩定後路。

青國禁軍,護衛國都,牽製南青郡的百利軍。青龍軍則乘機北上,繼續威脅我後方糧道,遏製南青郡大乾主力攻勢!

青國銀山郡、萬安郡合力出兵,威脅南青郡北部的光州,牽製北方諸郡前來支援的軍隊。

青國北陽郡,聯手北方雪奴部落,侵襲大乾西北方的寒青郡。

如今大乾北部平遠郡、山北郡、首陽郡,相繼發現雪奴軍隊蹤跡。

各內郡,留守司所屬,諸多團練駐軍,不再南下,轉而北上。

唉,大乾地廣民眾,卻被群狼環伺,無法全力對付青國。

以金氏得到的各地商情來看,短時間內,西南戰局難有進展。

這般情勢下,古金縣一隅之地,無法獨善其身。

即便此次大計中考優,就能影響戰局,能讓富縣丞,獲得上官的青睞提拔嗎?”

金良成的這番話語,意思很簡單。

前方打了敗仗,能給你們升官?

你們覺得自己,就有那麽大的臉麵?

這也是金良成倚老賣老。

他幾乎直言不諱,我不看好此次西南戰事!

邊郡所設的節度府,與內郡所設的留守司,二者雖然平級,可乾國大部分精兵強將,都在那些時時攻伐的邊郡節度府麾下。

因此,諸邊郡中,節度府權重,武官張揚。

就說廣源郡的廣義軍,所轄強將如雲、正兵過萬。

大乾曆代皇帝以其駐防廣源郡,赫赫百年武功,一直是威懾青國、鎮壓南蠻的乾軍精銳之一!

聽到金良成話語?

牛立德皺起眉頭。

富英麵色也有些難看。

“金族老,本官敬你曾任職教諭,今年高德劭,尚憂心家國,暫不追究你妄言前線戰事。但有些話可以講,有些話,卻要慎重出口!

要說前方戰局,我等官職低微,自然無權幹預。

咱們縣地文官,隻需做好縣衙公務,盡力支援前方戰事。

再說,即便戰事拖延下去,那總歸是武官們的罪責,怎會牽扯我等文官?

如今本官想要知道,金氏到底可以承擔今年幾成縣地稅賦!”

乾國文武權爭,至今愈演愈烈。

廣源郡戰事在即,地方文官們,哪怕隻考慮自己身家性命,也要支援前線廣義軍。

但要說他們,是心甘情願的付出支援?可就言過其實了。

隻說古金縣這裏,牛立德他們真的希望看到,運糧隊順利抵達田林縣嗎?

金良成再次開口。

“富縣丞,郡中大人之前有過提議,讓地方大族捐獻軍資。

金氏積極響應,捐獻三千兩銀,為大軍籌集一批軍糧、車隊,又貢獻丁壯勞力。

縣尊大人,你當時做出承諾,可以用此抵稅?

想來那些付出,也能抵消兩成的稅賦。

如今,我族不幸遭遇盜匪,損失大量金銀,陷入困境當中,諸多產業周轉不易,再來承擔本縣賦稅,也是在咬牙堅持啊!

還望縣衙中諸位大人,體諒一下金氏的難處。

金氏願意再次捐獻一千五百兩銀,用於為前方戰事采購軍需。

然後,承擔起今年縣地的五成稅賦。

至於後續的支持,要看縣衙中的諸位,日後追繳失銀的結果如何?

若能追回此次失竊的巨額金銀,金氏願意拿出其中的二十萬兩銀,作為追繳的獎賞。

也就是說,這次我們報案的失銀數額,隻有金八萬兩!

不知這等條件,縣衙大人們,可願答應?”

地方大族、富戶捐獻軍資,是廣源郡郡守府的提議。

乾國西南戰事,主戰場在南青郡。

相對來講,廣源郡獲得的後方輜重有限,地方負擔沉重!

金氏為表誠意,再次拿出一千五百兩銀,作為軍資捐獻?這裏麵蘊含的心意,大家心照不宣。

就說古金縣這邊,大戶捐獻的銀兩、軍資,一直難以運送到前線。

絕大部分,落入官吏們自家衣兜裏麵~

畢竟,山路崎嶇,沿途顛簸,輸送軍需,難免出現損耗。

更何況,匪患一直猖獗啊!

聽到金良成開出的條件,牛立德和富英各自陷入思索,究竟要不要答應……

可正在他們思索時,突然就有一道身影,直接闖了進來?

眾人不由吃驚。

戶房總書何有良,又覺驚訝又是惶恐。

因為此時闖入的那人,是戶房所屬的一名胥吏。

何總書開口斥道。

“大膽,誰讓你進來的?”

那人一下撲倒在地,驚慌道。

“何總書……縣尊大人,大人們,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你們快去看看,戶房銀櫃失竊,裏麵的金銀,全都消失不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