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三)

二十年過去了。叛逃者終於離開了隆隆作響的機床,離開了鋼屑亂飛的車間,在幾乎已經絕望的時候,回到了蟲洞彼岸的故鄉。沒有人,至少是暫時沒有人對他頤指氣使,現在,叛逃者既可以從身後欣賞奧莉薇拉的曼妙身材,又可以絲毫不受幹涉地四處張望,打量這艘浮城一般的五萬噸級豪華郵輪。

每天堅持打蠟的柚木甲板,光潔如鏡。曆經上漆打磨的牆壁,潔白勝雪。從宣傳版繪上,叛逃者得到了很多信息,他知道了這艘巨輪的名字,雲路日月,也知道了她出生的地點,意大利芬坎蒂尼造船廠。

郵輪在去年剛剛交付雲路航運公司,擁有維多利亞式的外部塗裝,以及本土風格的內部裝修,總造價高達30億元人民幣。今後,“雲路日月”將會沿著科X發X觀的道路繼續向前,進一步豐富凱南以及全國人民群眾的精神食糧......咦?

叛逃者不是那種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的人,二十年前二十年後都不是。但這種跟廣場宣傳標語沒啥區別的東西,確實不太適合這種主打國際航線的遠洋郵輪。仔細想想的話,就連船尾的水上樂園都顯得非常突兀,無論設施還是遊玩人群,看起來都和普通的三線城市沒什麽區別——等等?前麵這是,這是?!

兩人已經來到了艦舯。映入眼簾的勝景,讓叛逃者的眼珠子險些當場掉出來。他想要移開視線,卻在荷爾蒙的控製下無法移開視線,他想要仰頭望天另尋清靜,卻因為動作大大鬧的更加尷尬......奧莉薇拉注意到了身後動靜,回過身來一看,不禁莞爾。“我們無意幹涉乘客的愛好。而且,豪華郵輪設置露天浴場也算國際慣例。”女孩笑吟吟地望著叛逃者,流暢地解說道:

“最近這幾年,比基尼泳裝的確也越來越流行了。如果您有興趣,會談結束之後也可以進場加入。不必擔心船票的事情,您在雲路日月號上,全程都享受頭等艙待遇。”

“我不是——啊,我出去的時候,還沒這麽多——”

叛逃者不清楚自己為啥變成了結巴。更不清楚自己的腦袋為啥會熱的冒煙。他接連吞了三口唾沫,強迫自己連著兩次回想被營造者工長責打的經曆,這才把注意力從日光浴場的一排排大長腿那裏抽了回來。“走吧,奧莉同——奧莉小姐,”叛逃者緊緊抓住短袖襯衫的領口,為了搶回談話主動權,故意仰起腦袋,大步流星地邁開步子:

“你們確實把我震到了。不過,接下來就輪到我了。”

有幾位遊客聽到了這句大話。他們從米色躺椅上支起身子,好奇地望向兩人所在的步道。叛逃者拒絕對這些看熱鬧的好奇者,以及三點泳衣之下的圓潤半球做出任何回應,他一麵擦著滿腦門的油汗,一麵像前鋒帶球過人那樣奮力衝刺,隻用了不到半分鍾的時間,就走到了頂層甲板的最前端。

這是個視野開闊,非常適合觀賞海景的好地方,隻要張開雙臂,仿佛就能融入到碧藍如洗的海天之中。幾位頭戴旅行社統一遮陽帽的大媽,正擠在右舷忙不迭地拍照,一對青澀仿佛小蘋果的情侶,則在長椅上你儂我儂地偎依著,盡情享受二人世界。叛逃者無意上前打擾,悄悄退向了左舷護欄,涼爽的海風恰在此時吹來,讓他紛亂如麻的心情變得稍微平靜。

藍綠色的大海無邊無垠,在豔陽的照耀下碎裂為片片金鱗。翻湧的雲浪如峰似巒,從凡人無力觸及的海天線拔地而起。叛逃者手按護欄,深深地吸進一口飽含鹹味的空氣,刹那間覺得自己仿佛身在懸崖,向外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雲路日月是艘大艦。亂跑的話,是會迷路的。”

奧莉薇拉隻用幾秒鍾就趕了上來。要知道,她穿的可是露趾中跟涼鞋。亞熱帶的12月份,氣溫能趕上本國華北地區的初夏,可這個女孩卻是滴汗不流,職業化的微笑更是沒有出現任何破綻。“請您跟緊,梁先生。我們需要乘坐員工電梯,直接下到駕駛台甲板。”

隻要是長腦子的人,都能聽出隱藏在禮貌話語背後的催促。叛逃者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去照辦,但他迫切需要說些什麽,好讓自己剛才的大話不至於變成笑談。“駕駛台甲板?”叛逃者皺起眉頭,朝腳下鋪著的隔熱地毯輕輕掃了一眼:

“我們肯定不是去駕駛室說話。那層甲板都安置的什麽?”

“大劇院兼禮堂。還有一個在姊妹艦上,通常被用作Ychat俱樂部的私密區域。”奧莉薇拉顯示出了極佳的耐性,以她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實屬難得。“不過,凱南與本國,都不允許僅在夜間開放,並且隻允許成年客人進入的Ychat俱樂部存在。至於那裏被改作了何等用途,梁先生接下來可以自己確認。這邊請。”

叛逃者離開家鄉的時候,空調還不是非常普及的電器,中央空調更是在聖地亞哥新大陸合眾國直管地才能見到的稀罕物。至於蟲洞那邊,類似的機器壓根還沒發明。因此,他實在不習慣充斥室內的人工冷風,剛進電梯就開始鼻子發癢,等到走出轎廂之後,更是按捺不住地連打了三個噴嚏。

封閉空間將“阿嚏”聲成倍放大,簡直就像往門洞樓道裏丟了一整掛鞭炮。正在操縱台上忙碌的工作人員,齊刷刷地就把視線轉了過來,但一位表情堅毅、一看就在部隊待過的幹部當即起身,隻用了短短五個字,就把這群人的工作拽回了正軌:

“看嘛看?幹活!”

身穿統一製服的工作人員,立刻把注意力重新轉回了顯示屏。或綠或藍的熒光打在他們臉上,一時間居然產生了一種頗為詭異的氣氛。叛逃者打量著這個逼仄的空間,目光沿著吊頂一路往下,在每排操縱台上都停留了兩三秒,但以他現在的知識儲備,仍然搞不清楚這些設備的真正用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接第二節附錄)執筆者,大腦發達的小型飛翔哺乳類經過長期馴化後產生的階層,被思想者作為弄臣和代筆書吏,在營造者那裏充當活記事本兼簽到打卡機,軍隊當中則是繪圖員和沙盤工匠。

最後是神秘的影武者,殖民船寄生生物後代,與思想、營造者在分類學上同屬一綱,有兩性之分。思想者與營造者的上肢都有因需要臨時增加手指數量的能力,但是影武者整個身體都有這種功能,可以隨意變化成所需的各種形態,具備不依賴設備的高空滑翔與潛水能力,聚居地一直在殖民船殘骸輪機艙室周邊。近年來的新一代個體,已開始萌發獨立意識。

被思想者種姓使用的裝甲殼,分空戰、陸戰、海戰三種型號。海戰型號有鰾,調節潛航深度。空戰型號靠撲翼,裝甲很薄弱。陸戰型號在幾丁質甲殼外覆蓋表麵滲碳硬化鋼甲,裝備短身管榴彈炮(無煙火藥發射藥,苦味酸彈丸裝藥)、霰彈炮(黑色火藥發射藥)、重機槍(水冷,帆布彈帶)等各種槍械。

持鐮者和營造者組成的普通軍隊,大體處於人類一戰末期水平,裝備有原始坦克,以及依靠持鐮者和馱畜機動的重型攻城炮。鋪天蓋地悍不畏死,不斷發起波狀衝鋒的持鐮者人海,是連續體軍隊最重要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