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冊

和徐成輝見過麵後,周來珠做了一個決定,不管徐成輝怎麽想,她決定想個辦法讓徐成輝和孫女林玥如多一些相處的時間,提前培養他們的父女之情。

雖然徐成輝明確表明,他暫時不想告訴孫女林玥如真相,但周來珠還是覺得虧欠。

她想趁還來得及,力所能及地去彌補,去贖罪。

回到家的時候,天氣開始變得非常暗沉,風越吹越大,大片的烏雲籠罩在天空,像是不久之後,便有一場大雨降臨。

陽台上曬了不少書籍,都是丈夫林鴻錦留下的東西,她舍不得扔,趁著今天天氣好,又得空,便搬出來曬。

見馬上要下雨,周來珠將書全部收進書房裏,看著書房裏的陳設和舊物,一時忍不住垂淚,暗自神傷。

幾十年的陪伴,一夕之間突然沒了,一時很難習慣沒有他的日子,她總覺得丈夫還沒有離開,想象他還坐在書桌前的樣子。

每天吃飯時,她都會多擺一副碗筷,做他喜歡吃的菜;睡覺時,習慣性地幫他鋪好床,怕他睡得不舒服;覺得無聊時,會對著他經常坐的搖椅自言自語,怕他悶得慌......

她一直感歎,幸虧他走得早,沒有聽到女兒林君瓊被警察帶走的消息,更不知道女兒竟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

而這一切的禍事,在丈夫五年前立下那份遺囑的時候,就已經慢慢滋生了。

她無法想象,如果丈夫還在世的話,會做何感想,他一定會後悔自己所做的事情。

周來珠至今無法忘記,丈夫臨死的時候,仍然在念叨,如果不是他,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走了也好,也好.......”

周來珠環顧四周,隻覺得寂寥無比,昔日熱鬧的一個家,變得如此冷清,很快就隻剩她一人了。

突然,隔壁房間傳來一聲巨響,一定是風把什麽東西吹倒了。

周來珠擦了擦眼淚,放下還沒整理好的書,錘了捶越來越僵硬的脊梁骨。

她走到書房外麵,看到孫女林玥如房間的房門被風吹得一開一合,撞在門框上發出輕微的砰砰聲。

她本想將門關好,但看到由於房間的窗戶沒有關好,風不停地吹進房間,將房間裏麵的東西吹得亂七八糟。

特別是那把大提琴,原本放在窗前的書桌前,現在被風吹倒在地,巨大的琴盒已經翻倒在地。

周來珠擔心提琴會摔壞,急忙將琴扶起查看,幸好,提琴完好無損。

不過,當她想要將提琴放進琴盒的時候,卻發現,在琴盒翻起的皮革護墊下,有一本小小的相冊。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翻開相冊,看到第一張照片是一張全家福,隻不過,這張照片,已經被撕開了。

照片原本有四個人,而林玥如把自己從那張照片上撕了下來。

周來珠的心不禁顫抖了一下,心裏懷疑,難道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帶著好奇心,她繼續往下翻,看到第二張照片,居然是自己和孫女的照片。

周來珠記得,這張照片是五年前拍的,那時候媳婦吳美娟要將孫女林玥如接回去,周來珠十分不舍。在孫女要離開的前一晚,孫女在**依偎在她身上,拍下了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勾起了周來珠的諸多回憶,原本複雜的心情,頓時變得欣慰。

當她翻到第三張照片的時候,周來珠卻大吃一驚。

她看到照中,孫女林玥如和某個男生在一起的合照,背景是一片草地,草地上有幾片辛夷花的花瓣,白色粉色紫色的花瓣從樹梢飄落,落在他們的身上,他們躺在草地上,笑容燦爛,拍下了這張照片。

周來珠不認識這個男孩,但她覺得很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她絞盡腦汁地想,突然,想起前幾天的一條新聞。

一名女高中生溺死在東郊的水庫裏,而將她推下水庫的人,竟是她的同班同學。

周來珠看著這張照片,想起那個男孩的臉,終於發現,原來這是同一個人。

她頓時感覺事情的不妙,心裏湧起一陣莫名的恐慌。

周來珠合上那本小小的相冊,不想再繼續看下去,發了一會兒呆。

風從窗戶外繼續吹來,她放下相冊,將提琴放好在盒子裏,起身去關窗戶,看到孫女林玥如正在樓下,馬上要回家了。

周來珠從房間裏走了出來,林玥如已經走進了客廳。

林玥如是去參加學校為畢業生舉辦的活動,原本晚上才能回來,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我覺得那種活動很沒意思,所以就提前回來了!”林玥如解釋道。

周來珠沒有提起那些照片的事情,隻是笑著問她,“還沒吃東西吧,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林玥如見周來珠好像沒什麽精神,便擔心地問,“奶奶,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周來珠隻說自己可能沒有睡好,所以有點累。

林玥如便讓周來珠去休息,她來做飯就好了。她說完,就往廚房走去。

周來珠卻叫住了林玥如,對她說,“你坐下,有件事,我想問一下你的意見。”

林玥如很吃驚,祖母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嚴肅,讓她有些不好預感。

林玥如剛坐下,周來珠就說,“你馬上要去外地讀大學了,我很不放心,畢竟你從來沒有離家單獨生活過,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我希望你能在假期找份工作,體驗一下生活。”

“找工作?可我能做什麽工作呢?”林玥如更吃驚了,同時心裏鬆了一口氣,“要不,我去爺爺的店裏工作吧?”

周來珠搖了搖頭,“不,不能去你爺爺的那些店裏工作。”

“那我還能去什麽地方.......”林玥如疑惑地說,“要不我明天去找找看?”

“我已經幫你找到一份工作了。”周來珠將女兒林君瓊給她的那份地址遞給林玥如,“這個‘蘇秦書店’需要一名店員,我已經和店主說好了,他讓你明天去上班。”

“書店?”林玥如頓時眼睛亮了,“真是太好了,如果能在書店上班的話,那我不僅能工作,還能看很多書了。”

周來珠含笑摸了摸林玥如的手臂,“這麽說,你願意去這個書店裏工作了?”

林玥如點點頭,非常堅定地回答,“我願意,非常願意!”

看著興高采烈的林玥如,周來珠覺得很開心,卻也感到很難過。她開心的是,林玥如一定會和徐成輝相處得很融洽,難過的是,這個孩子,終有一天,也會離她而去。

不過,她不會後悔。

——

雨,終於開始一滴一滴地落下,敲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強勁的咚咚聲。外麵天色,就像夜晚一般灰暗,仿佛有人在上空罩了一塊灰色的幕布。

林玥如回到自己的房間的時候,發現大提琴擺放的位置不對,急忙將琴盒打開,翻出藏在裏麵的相冊。

所有的照片還在裏麵,讓她徹底鬆了一口氣。

她將第一張被撕裂的全家福抽了出來,折了折,然後將照片全部撕碎,將碎片扔出窗外。窗外風雨大作,被撕成碎片的照片立刻隨風飄落。

林玥如望著那些碎片,想起那麽多年的心酸和苦楚,突然流下眼淚。

三歲那年,第一次有了孤獨的感覺,不明白到為什麽一直是奶奶陪在她身邊,父母為什麽不要她。

六歲那年,她終於要上小學了,其他孩子都是父母牽著手來到學校,而她,隻有爺爺奶奶站在她身後。

七歲那年,她有了一個弟弟,她見到父母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十二歲那年,弟弟因車禍去世,而媽媽也要把她接回去。

媽媽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她長得一點也不像她,而且又笨,真的讓她失望。

為了討媽媽開心,她扔掉了所有玩具,遠離了所有朋友,開始努力學習。

為了彌補自己在容貌上的不足,她開始學習舞蹈,學習樂器,努力改變自己的氣質。

但母親永遠對她不滿意,她對她說,“你以為你這點努力就夠了嗎?如果不是你弟弟發生了意外,我是不會浪費時間培養你的。我本以為好好培養你,就能通過你抓住你父親的心,可是,你父親連看你一眼都不願意。”

那段時間,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父親會這麽討厭她。

難道是因為她長得很醜,人又笨,所以他不喜歡她?

她多麽希望能得到他的愛,哪怕一個溫暖的笑容,一句關心的話語,但他沒有,他對她始終都是冷漠的,無視的態度。

這麽多年,她早就不再期待,也不再需要父親的愛了。

這也是為什麽,當她聽到母親和姑姑計劃如何殺死父親的時候,她也沒有刻意去阻止。

她曾問過自己,恨不恨他,答案是如此的清晰。

她掙紮過,猶豫過,但最後,她還是選擇若無其事地離開家,去參加一場她根本不想去參加的古箏比賽。

她知道,就在那晚,她的父親,一個從來都不愛她的父親,將會永遠的消失。

雖然她還是動搖過,試圖通過打電話勸說母親,但是她終究沒有說出口,而是祝福母親生日快樂。

那一夜,她躺在**輾轉難眠,第二天一大早就給父母打了電話,可是都沒人接。

她意識到那事情已經發生了。

於是,她又打了祖母的電話。

是的,她一直都知道,也曾有機會去阻止,可是她沒有那麽做。

直到他死後,她發現自己,雖然恨他,但也不願意看到他死。

因此,她很自責,也很難過,覺得自己罪無可恕。

而在那種時候,趙敏也在逼她。那個和她原本毫無交集的女孩,以一種盛氣淩人的姿態出現在她的麵前,對她說,“你爸是你媽殺的,是吧?你明明早就知道,卻任由你媽做出這種事情?”

為了逃離,林玥如試圖選擇自殺,然而她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