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
上午十點，周來珠站在“蘇秦書店”的門口，望著進出書店的孩子，心中始終猶豫不決。
這是她第三次來到這家書店的門口，卻總是沒有勇氣進去。
正當她無奈地歎氣，打算離開的時候，徐成輝從裏麵走了出來。
其實，早在周來珠第一次來書店的時候，徐成輝就已經注意到了她。
這個看起來有點眼熟的女人看起來並不年輕，但穿著打扮與眾不同，渾身散發出一種十分高雅的氣質。
當時，他以為她隻是某個陪孩子買書，卻不想進店的家長，也沒有很仔細地去看她。
可是，周來珠第二次來書店的時候，徐成輝意識到，周來珠臉上的表情，似乎一直很糾結，而且，她還在時不時地看著他，這讓他感到疑惑。
那時，他很想出去問問周來珠，為什麽一直盯著他看，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找他。
不過，徐成輝還沒來得及問她，她就已經離開了。
直到現在，徐成輝終於再次看到了周來珠，她已經站在門口好幾分鍾了，卻和前兩次一樣遲遲沒有進來。
徐成輝意識到周來珠要離開，實在按耐不住內心的好奇，所以隻好走出書店，叫住了周來珠。
“你好，請問您有什麽事情嗎，我們認識？”徐成輝問。
周來珠聽到身後傳來徐成輝的聲音，整個身體陡然一僵，並沒有立即轉過身來，而是遲疑了一下，才慢慢轉過身。
“沒.......沒有，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她故意避開徐成輝銳利的目光。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徐成輝停頓了一下，有點百思不得其解，“那你是不是找我有什麽事情呢？”
周來珠將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按了按，深吸了一口氣，“是，我找你確實有些事情要談！”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直接進來找我呢？”徐成輝疑惑道。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談起這件事，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周來珠的嗓音有些幹澀，聲音越來越輕。
“不管你有什麽事情要找我，還是先進店裏再說吧，外麵太熱了！”徐成輝眯著眼睛望了望上空的太陽，感覺後背已經冒出熱汗。
周來珠看了看書店裏麵的顧客，有點憂心忡忡，最後拒絕了徐成輝的邀請，她對徐成輝說，“這不是談那種事情的地方，不知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希望能單獨和你談談。”
徐成輝暗自思忖了一下，看對方凝重的表情，應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不敢怠慢，急忙回複道，“店裏也不忙，都是愛看書的孩子，我讓他們幫我看店就好了。如果要找個合適的地方談事情，那麽不遠處正好有個茶餐廳，我們可以去坐坐喝杯茶，吃點東西，邊吃邊談。”
“好，那我先過去等你！”
徐成輝點了點頭，走進書店。
周來珠看著徐成輝的背影消失在書店裏，才往徐成輝所說的茶餐廳走去。
——
茶餐廳的位置還算不錯，占地麵積也不小，裏麵的裝飾給人一種寧靜愜意的感覺。
周來珠對服務員提出自己的要求，要了一個小包廂，並點了茶水和吃食。
五分鍾後，徐成輝在服務員的引導下，來到包廂裏。
周來珠給徐成輝倒了一杯茶，徐成輝急忙伸手去接，有點不好意思。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就隨便點了一壺茶，希望你不要介意！”周來珠舉手投足十分優雅地說。
“你太客氣了，這茶正好是我喜歡喝的。”徐成輝難得地露出笑容，他喝了一口茶，然後問，“不知你今天找我是為了什麽事情？”
周來珠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吟了一下，“在說那件事之前，你必須知道，玥如是我的孫女。”
聽到這句話，徐成輝大概知道周來珠找他的原因了。
她一定是聽說自己會經常出現在林玥如會去的一些地方，希望他不要再繼續打擾林玥如的生活吧！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是.......”
“我來找你，是想讓你知道一個真相。”周來珠的頭低垂著，眼睛通紅。
“真相？”徐成輝詫異。
“關於兩個孩子的真相。”
徐成輝的心猛然收縮了一下，頓時，一股強烈的震動在體內如翻江倒海般的襲來。
“事實上，在十七年前，我們兩家的孩子就已經弄錯了........”周來珠停了下來，換了一種十分悲傷羞愧的語氣，“不，不是弄錯了，是.......是我的女兒，私自將兩個孩子調換了。玥如，本該是你的孩子.......”說完，她立即垂淚哭泣。
“所以說，這件事真的是你們故意那麽做的？而不是抱錯了？”徐成輝瞪大了眼睛，質問道。
周來珠點了點，無法正視憤怒至極的徐成輝。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就因為那孩子生病了，所以就......就不要她了？”
周來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當年她根本不在醫院，也對此事一點也不知情。可是，當年的真相，的確是因為兒子林承炳無法接受那孩子患有先天疾病，而故意換的孩子。
“事到如今，我不求你能原諒，但請你能接受我的歉意，就算是讓我給你跪下也在所不惜。”周來珠站了起來，打算給徐成輝跪下道歉。
可是，徐成輝卻也站了起來，急忙阻止。
“你這是在做什麽.......”
“不，你不要阻止我，正因為我兒女的自私，才讓你的家庭遭受了那麽多的痛苦，你的妻子才會.......”周來珠慟哭著，幾乎無法繼續說下去。
徐成輝沒有立即說話，而是變得非常冷靜，既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嘶聲痛哭，但他感覺自己心似乎在不斷地流血。
過了很久，他才非常平靜地回答。
“其實過了那麽久，也不必再提那些事情了，就算舊事重提，也改變不了什麽。”
“對不起！”周來珠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胸口，聲淚俱下道。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你現在才來找我，這說明，你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吧？”徐成輝突然問。
周來珠點了點頭，“如果我能早點知道.......恐怕事情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地步，我真的恨自己沒能早點發現。”
“這不能怪你，畢竟你不知情。”徐成輝坦然地說。
這幾天，他一直在密切關注林家的事情，整個林家，恐怕現在隻剩這個老太太帶著孫女林玥如了。如果連林玥如也離她而去，老太太就真的變得孤身一人了。
即便換孩子的事情給他造成巨大的痛苦，可是，他怎麽能將這些痛苦，全部歸咎於一個毫不知情的人。
縱然他萬分痛恨當年發生的一切，可他實在無法對這樣一個謙卑的老人動怒。
他深切地感到，周來珠能夠來找他承認一切，說明她已經做好了失去林玥如的準備。對於這樣的一個人，他又如何忍心能夠去責怪她。
“事實上，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徐成輝說。
“什麽，你早就知道了？”周來珠猛然抬頭，眼裏俱是駭然，“可是，為什麽你卻沒有來找我們談過此事？”
“我的確想過這麽做，隻是……我不想因為一己之私，就讓孩子遭受更多的痛苦。既然我已經知道她是我的女兒了，偶爾能看到她就已經很幸福了，又何必一定要讓她知道，那些陰暗殘酷的真相呢？”
“所以，你不打算告訴這孩子真相，也不打算要回這個孩子？”周來珠無法置信地問。
徐成輝何嚐不想女兒回到自己的身邊，隻是，林家發生了那麽事情，這已經給林玥如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如果她再被突然告知，自己的身世有問題，那麽孩子該遭受多大的打擊，他害怕她一時無法承受，更不想讓她再感到任何痛苦。
與其讓真相撕碎原本趨於平靜的生活，倒不如讓真相永遠埋藏在看不到的角落。
“在這個世界上，你是她最親近的人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徐成輝哽咽地說。
“可是，我年紀大了，總有一天，也會離她而去，到時候，她總該知道真相的。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真正愛她的父親！”想起當初兒子對孫女總是一副冷漠的麵孔，周來珠感覺更加愧疚。
“等那天到了再說吧，總之，不到萬不得已，請你還是先瞞著她，在這之前，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去愛她，保護她！”
徐成輝心裏非常明白，時間能夠衝淡一切，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或許等到孩子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她就不會那麽痛了。
而且，麵對這麽一個孤寡老人，他也不忍心將孩子從她手中奪走。
對於一個失去了兒女，丈夫的年老女人來說，或許，林玥如就是她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和希望，如果連這個孩子也失去了，那麽她所剩無幾的人生就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了。
徐成輝知道周來珠為什麽要來找他，第一，她是個好母親，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家人，她希望能夠代替兒女得到徐成輝諒解和救贖，目的是為了減少他們身上的罪孽。
第二，她是個慈愛的祖母，深深地愛著孫女。她希望孫女能夠知道自己的身世，從此不再活在謊言中。
第三，她是一個人非常善良豁達的人，她無法容忍任何虛假和自私。事實上，她可以假裝對此事並不知情，但她沒有那麽做，而是選擇對他說出真相，非常謙卑的道歉。
這樣一個人，讓徐成輝十分信任，他願意讓孩子繼續和她生活在一起，叫她一聲奶奶。
就在徐成輝繼續往下想的時候，卻聽到周來珠有些愧疚地問，“聽說你們將那孩子養得很好，我可不可以.......”
徐成輝意識到，周來珠指的是他死去的養女。
“你想看看她？”
周來珠期盼地點了點頭。
徐成輝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是一張全家福，這麽多年，他一直帶在身上。
周來珠接過照片，撫摸著上麵的人，露出一個極其心碎的笑容，淚水悄無聲息地劃過她的臉頰，落在照片上。
她急忙擦去淚水，連連說對不起，然後不舍地將照片遞還給徐成輝。
“真是一個好孩子。”周來珠露出慈愛的笑容。
“這麽多年，她一直很堅強……”徐成輝哽咽道，“如果你想要的話，改天我送你一張這孩子的單人照。”徐成輝將周來珠的心思看在眼裏。
周來珠猛然抬頭，眼睛閃了閃，她看著徐成輝誠摯的眼睛，無比激動地說，“不，不用，就這張，這張可以嗎？”
徐成輝一愣，終是點了點頭。
周來珠又笑了笑，“你的妻子，真漂亮.......玥如這孩子很像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