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問

徐川從市局出來後,當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小區旁邊的廢棄公園裏。

當時被刑警緊追不舍的時候,他曾把一個手提包放在那棟閣樓。雖然閣樓裏經常會有人在裏麵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交易,但是他相信,如果連警方都忽略了這件事,就一定不會有人刻意去陰暗的閣樓裏找他藏的東西。

今天下了點雨,雨點很小,他沒有撐雨傘,隻戴了一個鴨舌帽,雨滴漸漸浸濕衣服。

來到小閣樓裏,他往自己藏東西的二樓隔間裏走去,剛走上二樓,就聽到閣樓裏傳來男人粗重的喘息聲,這聲音揉雜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有情調。

徐川沒有聽錯,是兩個男人的聲音,他對此早就習慣,已經見怪不怪了。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幫人有點可憐,隻能躲在這種別人看不到角落裏做大家都會做的事情。

為了避免尷尬,他沒有闖進去,而是躲在另一個隔間靜靜等待。

二十分鍾後,徐川看到兩個十分帥氣的男子從隔間裏出來,一前一後從二樓走下一樓,仿佛剛才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他們隻是沒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而已。這正是他們的可悲之處。

徐川穿過層層黑暗後,又進入了一個如衛生間般大小的隔間裏,在一堆沙子裏,他挖出那個手提包。

走出閣樓後,他迫不及待地拉開手提包上的拉鏈,隻看了一眼,便徹底送了一口氣。

他環顧四周,發現又有兩個男人走進閣樓裏,那警惕的模樣,仿佛抗日戰爭的間諜。

徐川直接回到了家,不過門打開的那一刻,他嚇了一跳。

原來徐穎已經坐在客廳,臉上的神色頗為惱怒。

徐川下意識將手提包往身後藏,“你,你怎麽在這裏,有什麽事情嗎?”

徐穎本想回答他的問題,可是突然看到他這麽緊張,兩隻眼睛獵鷹般盯著他的手提包,目光讓人不寒而栗,“你手上提的是什麽東西?”

“沒......沒什麽......”

徐穎走上前去,“看來你忘記了,是誰把你弄出來的。”

“真的沒什麽,隻是我的一些私人物品。”徐川不敢去看徐穎的眼睛。

“私人物品?”徐穎冷笑了一聲,“我看又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眼看徐穎就要走到他身邊,徐川本想往後退,向外麵走去,可是一想到警察有可能會發現,所以就直接從徐穎身邊撞了過去,直接往臥室的方向走去。

“徐川,我告訴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件事是你做的吧?”徐穎喊道。

徐川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眼睛通紅地看著她,“你憑什麽這麽說?就因為我是殺人犯的兒子嗎?所以連你也看不起我?”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川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沒做過!”

“我不信,你還是說實話,早點交代清楚,我會盡可能地幫你。”

“幫我?我看你隻是為了自己而已。”

“所以,你還是不想對我敞開心扉?你要繼續錯下去,就和你爸一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由於客廳的窗戶沒有關上,雨滴被吹進客廳,落在徐川的臉上,涼涼的,有點鹹鹹的味道。

“為什麽總是拿我和他比較,在你眼裏,我就這麽無可救藥?”徐川握緊拳頭,咬牙說道。

“你錯了,如果我真的覺得你無可救藥,就不會浪費一秒鍾去管你的事情。雖然你說得對,我這麽做相當程度上是為了自己,我害怕你也是一個殺人犯,這會讓我多了一個殺人犯的姐姐的身份,我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我沒有忘記媽臨終前的話,我有照顧你的責任,所以我不想讓你墮落到那種地步。”

徐川猙獰地笑了起來,笑聲十分苦澀,“你大概一直活得很痛苦吧?”

“你什麽意思?”徐穎反問道。

“有一個殺人犯的繼父,還有一個像我這樣墮落的弟弟,大概讓你很痛苦吧?”

徐穎嘴角顫抖著,遲遲沒有回答。

徐川笑得更大聲了,這笑聲仿佛從喉間深處撞擊而出,隱藏著深深的悲涼。

“果然,你一直都很討厭我,那麽,既然無法接受我,為什麽不幹脆徹底逃離呢?去一個我找不到你的地方,我影響不到你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不是更好嗎?”

“你以為我喜歡過這種生活?你以為我不想離開這個地方,以及遠離你和有關於你的所有狗屎事情?”徐穎怒道。

“是因為媽的遺囑嗎?你完全不用勉強自己,如果你想走,隨時都可以走。”

徐穎一時之間覺得又羞又怒,這麽多年,在她眼裏,徐川沒有她,就一定活不下去。今天徐川說的這些話,明顯是在告訴她,你以為你是誰,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嗎?別自以為是了臭女人,你還是識相點,趕緊滾出我的生活。

不過,在徐穎正要發作的時候,突然,徐川猝不及防地問,“不過,如果你真的要走的話,我想告訴你,你知道,在我眼裏你是一個人什麽樣的人嗎?”

徐穎怔了怔,“什麽,你說什麽?”

“從小到大,你就是一個令人嫉妒的女人。你成績優秀,懂事乖巧,偶爾有些強勢,卻備受家人的寵愛。而我,調皮搗蛋,無知懶惰,隻會讓人頭疼。如果說你是天上最璀璨的一顆星星,而我就是爛泥裏的一顆頑石。

但我不討厭你,我甚至想成為你這樣的人,我很自豪,有你這樣的姐姐。曾經,我也努力過,可是,當爸被捕入獄的那一刻,一切都破碎了。”

“所以,這就是你把自己封閉在家,犯罪吸毒的理由嗎?徐川,別說笑話了,你的本質和你爸一樣,已經爛透了,無藥可救!”

徐川的脖子青筋暴起,臉色通紅,他大聲吼道,“那你又為我做過什麽?我會變成今天的樣子,難道和你沒有關係嗎?”

“什麽?”徐穎惱羞成怒地斥道,“你在說什麽話?你變成這個樣子和我有個屁的關係!”

事實上,在徐穎心裏,有那麽一點點不確信,難道徐川變成這樣,真的和她沒有關係嗎?她承認自己已經有點慌亂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那麽瘋狂地追求吳美佳嗎?”

“我怎麽知道你中了什麽邪,明知別人壓根就看不上你,還偏要往人臉上貼,也不覺得丟人。”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我之所以追求吳美佳,那是因為,她和你是一類人,從某些方麵來看,你們幾乎是同一個人,我希望能得到她的認可,我希望她能給我哪怕一點點愛......因為我是個被上帝拋棄的人,我渴望被救贖。”說到最後,徐川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聲音越來越小,仿佛嘴裏含了成千上萬塊玻璃碎片,語氣嘶啞而又憂傷,“而你,很讓我失望,作為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從來沒有問過我這些,也從來沒有試圖了解我,而每當我試圖靠近你,希望你能注意到我的時候,你就將我從身邊推開,不斷地想要遠離我......”

聽到這些,徐穎幾乎全身都在顫抖,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徐川說的每一句話,仿佛變成了一根根無比鋒利的刺,刺向她劇烈跳動的心髒。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去反駁,他說的是事實。在她眼裏,她以徐川是她弟弟為恥。小時候,徐川剛生下來的時候,徐穎害怕媽媽有了徐川就不會再愛自己,畢竟媽媽帶著她重組了家庭,她缺乏安全感,所以對徐川一直有戒備感。

後來,徐川的父親做出那種事情後,徐穎更加不願意和徐川扯上任何關係,甚至徐川叫她一聲姐,她都覺得膽戰心驚,她可不願意別人也把她看成殺人魔的孩子。

有時候,在學校的時候,她能看到學校的孩子霸淩徐川,結夥欺負徐川,有很多次,她想去幫忙,可是聽到身旁的朋友說,“他活該,誰讓他爸那麽壞!”

徐穎又退縮了,她不能,也不敢,為了自己,她隻能置身事外。

當有人提出,“徐穎,你不是那個小變態的姐姐嗎,怎麽不去幫他?”

徐穎卻轉身離開,“他和我沒關係,他被欺負也是罪有應得!”

然而,她卻無法解釋,什麽叫罪有應得?

想起往事,徐穎覺得自己過於自以為是了,她憑什麽覺得他殺了人,有什麽資格對他指手畫腳,頤指氣使。

從小到大,徐川一直承受著被人指著鼻子罵“殺人犯的兒子”、“變態二代”,被排擠,被孤立,他沒有朋友,沒有一個願意和他說幾句話的人,甚至連學校老師也在他背後指指點點,說他品德有問題。生活已經對他格外殘酷了,而他唯一的姐姐,竟也從來不肯給他一個笑臉,和他時刻保持著距離,敬而遠之。

她這麽做的原因,愚蠢而又可笑。就因為,她害怕被人認為,她和徐川是同一類人,身上流著和他相同的基因和血液。

她害怕自己也被老師指指點點,明明是三好學生卻因為繼父是殺人魔而被認定為“品德有問題”的那類人,她不想被同學孤立,被朋友拋棄,更不想失去任何已經擁有的東西。

仔細想想,她終究不過是一個膚淺,愚蠢,自私的女人,又有什麽顏麵繼續留在這裏逼問他。

沉默了很久之後,徐穎深吸了一口氣,“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更不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麽,以後你是死是活,都和我無關了,你好自為之........”

徐穎極力忍住自己馬上要流下的眼淚,她不想讓他認為,自己很後悔。她拿起沙發上的包,往外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