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我喜歡過的女人

闕心柔將信將疑地接過,仔細查看,的確是昨天中午十二點四十下的單。

“可我在菱湖路見到你了。”她篤定,兩指壓著票據,推了回去,“絕對認不錯。”

秦漠野笑了。

“你眼睛多少度?”

闕心柔愣了愣,回答:“近視,兩百度。”

“雖然不算高,但也不是不可能。見到的那個人,和我長得很像罷了?”

“不會的。”

闕心柔確信,自己昨天見到的男人,一定是他,否則自己也不會躲在樹後,觀察那麽久。

可眼前的種種跡象表明,秦漠野的確沒有在案發現場出現,這是為什麽?

“昨天你和那位老婦人說了幾句話,將她騙到小路裏,然後你們聯手搶走了推車裏的孩子,這個事實不管怎麽說,都不會被改變。現在你隻需要回答我,為什麽警局認定你是受害者?”

男人閉了閉眼,兩指夾煙沉默片刻。

“三年沒見,你變了。”

“嗯?”

“我說,你變了。”

秦漠野有些好笑地搖搖頭,向地麵撣了下煙灰。

“你報警了對嗎?否則不會知道這些的。”

闕心柔啞然。

他沒猜錯,自己的確報了警,雖然這麽做也令她痛苦焦慮,但至少她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沒有摻雜任何私人感情。

“很好。”

秦漠野長出一口氣,手指漸次敲擊桌麵,發出一連串規則的律動。

“不會感情用事,冷靜果斷,果然是我喜歡過的女人。”

他沒生氣,隻是眼神變得落寞不少。

闕心柔心跳加快。

他這算是默認了,昨天中午的確出現在菱湖路,也做了那件事,之後為什麽會順利脫身,闕心柔再也問不出結果來。

“該回答的,我都回答了,你不必知道的事情太多,問了反倒多此一舉。”

他起身,緩緩打開了大門。

“走吧,我送你下樓。”

闕心柔坐在原處沒動。

片刻後起身,拎起沙發裏的挎包。從他麵前走過時,她腳步微頓,側目,眼底沁涼。

“三年沒見,你也變了。”

她微笑,將挎包掛上肩膀。

“謊話滿篇,虛偽墮落,真讓我失望。”

話畢,她沒有給他送自己下樓的機會,加快腳步走下樓梯。

秦漠野在門外愣了很久。

穿堂風吹亂他一頭黑色短發,身形微躬著,倚靠在破舊的防盜門前。腳邊灰塵紙屑在風中打著卷,四處飛揚。

他透過樓梯轉角的玻璃窗望著下方,女人快速遠去的身影逐漸縮小成一團,黑色的小點移動著,消失在一輛路過的計程車裏。

直至此刻,秦漠野才終於品出不久前那頓飯的滋味。

苦澀,生硬,不堪回味。

看來她還是不擅長做飯。

以前是,現在還是。

……

闕心柔從公寓樓出來,直接打車回了家。

下車時,正巧和剛從公交車裏走出來的父親打了照麵。

“爸,今天怎麽這麽早?”

她走過去,從父親手中取走了公文包,夾在腋下。

“學校開文藝晚會,今天不用上晚自習,我就溜回來陪你們娘倆了。”男人笑嗬嗬地攬過她肩頭,兩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心柔,前兩天聽你媽說,姓秦的男人回來了是嗎?”

父親是涿城第一中學的語文老師,說話委婉,連語氣都控製得恰到好處,並沒有像之前母親那樣,令闕心柔心驚膽戰。

“沒事的,爸,他不會再來找我。”

她低著頭,挽著父親的手臂微微收緊。

“他回來一定有什麽想做的事吧?”

父親不傻,整整三年過去,他看得出自家女兒始終藏有心事,並不全是因為去世的小女兒妙妙,還有更多複雜糾結的東西壓抑在心裏。

闕心柔心髒撲通撲通地跳。

“我不知道,爸,你就別問了,當他已經死了就好。”

“我可以當他死了,你媽也可以當他死了,但是你呢?”父親停下腳步,目光疼惜,“心柔,你舍得當他死了嗎?”

她愕然,整個呆愣在原地,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爸,你……”

“你爸爸是誰?班裏頭那些青春期小姑娘們,整天情書紙條傳個沒完,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早見多了。你啊,跟她們也沒兩樣。”

“爸我對他真的沒有……”

話至一半,闕心柔噤了聲。

父親的目光很慈愛,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隻是靜靜地望著她,安撫她長久以來飽受煎熬的心。

“你別告訴媽媽,她受不了……”

父親微微點頭,被粉筆染白的手掌握了握她瘦削的肩膀。

“我早該猜到的。妙妙去世,最痛苦的應該是你才對,怪爸爸疏忽了。”

“都過去了。”闕心柔故作釋然地揉了揉臉,擠出一絲強撐的笑容,“就咱們一家三口過吧,我陪著你和媽媽,談戀愛結婚這種事,我沒什麽興趣。”

老父親無奈地笑了笑。

酸甜苦辣個中滋味,也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回到家,母親已經做好了晚飯,剛把三雙筷子擺到桌上,就聽到了敲門聲。

闕心柔換鞋脫衣服,邊洗手邊問今天是什麽飯。

“小米稀飯和饅頭!”母親扯著嗓子,“還有你喜歡的紅燒雞翅!”

她應了一聲,加快揉肥皂的動作,等擦幹手出來時,看到母親正捧著手機,眉頭緊鎖地看著什麽。

“媽,看什麽呢?”

她走過去,湊近一瞧,是涿城公安的微信公眾號,推送了今天的最新新聞。

母親看的這則,正是昨天在菱湖路有孩子失蹤的情況。

她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從母親手裏奪走了手機。

“看這些做什麽,快,咱們吃飯吧。”

母親不動,又一把搶了回來。

“讓我看完。”

闕心柔沒法兒,隻得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母親已經很久拒絕看這類的新聞,她以為,情況會如自己所想,越來越好,可惜一切都還停留在原點,根本什麽都沒有改變。

“這老人的描述,怎麽和當初擄走妙妙的那些人,這麽相似?”母親指尖顫抖,扶著沙發扶手緩緩坐了下來,仰起臉,精神恍惚,“心柔,是他們對不對?他們又來涿城了對不對?”

“媽,你真的想多了。”

闕心柔連忙蹲下身,輕輕撫摸著女人的脊背,語氣輕柔,“這世上壞人不少,這種悲劇總是發生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他們是不是同一夥人,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隻能祈禱,那個小孩子安然無恙,希望專案組的刑警們可以將所有犯罪團夥剿滅。”

“這不一樣,不一樣……”

母親機械地搖著頭,將手機摔在沙發上,忽然起身,鞋都沒換就要往門外衝。

“我要去警局問一問,到底是什麽情況,妙妙的死不能沒有結果,我一定要看著那夥人暴屍街頭!”

闕心柔和父親一同將女人攔下,連哄帶拖地勸回了房間。

飯也不吃了,什麽也不顧了,一家三口抱成團,無聲痛苦。

母親說得沒錯,妙妙的死不能沒有結果,當初那夥人並沒能被趕盡殺絕。那是個龐大的犯罪組織,因背後坐鎮的人有海外背景,所以追查難度巨大。

他們之所以到今天都沒能放下這一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沒有將背後的操縱者抓捕歸案,告慰妙妙的在天之靈。

“秦漠野剛回來,涿城就發生了這種事,他是瘟神嗎?”母親捂著臉,蜷縮在陽台的藤椅上,聲音嘶啞,“那男人最好這輩子都別讓我再看到,否則我不會輕饒他……”

闕心柔心尖酸疼,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

她無法為秦漠野辯駁,更沒勇氣坦白自己和他的關係,她仿佛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將自己結結實實地堵在死循環中。

父親朝她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出去,自己想辦法安慰。

闕心柔點頭,猶豫了下,轉身出門。

身後的世界陷入無盡的沉默,她跨出這緘默之地,卻沒有感到輕鬆,反而更加失魂落魄。

餐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她坐下,拾起筷子默默咀嚼。

無知冷暖。

……

翌日,闕心柔早早去了醫院。

像往常一樣接待過病患,她趁著休息時間再次瀏覽了被拐兒童認領網站,這次她目標很明確,直接點進論壇,翻找昨天那個貼子。

然而,那個標題的貼子卻如同石沉大海,不見蹤影。

她不甘心,又確認了兩遍,仍是一無所獲。

“這怎麽可能呢……”

闕心柔喃喃自語,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想了想,幹脆自己在論壇裏發了一個貼。

【有誰記得昨天中午的那個關於“兒童被拐兩遍”的貼子?望知情者積極發言,我想了解具體的情況。】

標題如此,她在正文裏簡要描述了昨天的經過,還特意在最後留言,希望昨天那名樓主可以盡快與自己聯係,她也有非常重要的情報和她交流。

貼子發表出去,大概是中午休息的原因,回複的人很少,零零星星的幾個,都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

讓寶貝回家:【昨天中午發生了什麽?樓主這個標題我怎麽看不懂?】

人間大愛無疆:【樓上仔細閱讀正文,這貼子說的是有孩子被拐兩遍,有圖有真相。】

渡劫者:【樓主的截圖確定真實嗎?我剛才到首頁查看,並沒有發現你正文裏所說的,一個孩子的照片在牆上出現兩遍的情況,是不是搞錯了?】

類似這樣的討論,闕心柔都沒有興趣,也不回複。她很確定,昨天中午的確看到了那個貼子,也證實了照片牆的事,還有截圖。自己要找的是貼子的發表人,所以對沒有用處的信息不予理睬。

等了一個多小時,也不見有新的進展,她不免失望,穿好外套去食堂吃了飯。

接近下午下班的時間,貼子終於有了她想看到的消息。

昨日重現:【樓主,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昨天我的確發表了那個貼子,可是不知為何,今早起來一看,貼子和照片牆全都不見了,幸好你截了圖。】

心柔至柔:【這件事我們私下聊吧,我後台加了你,麻煩通過一下。】

闕心柔很快收到了好友通過的驗證消息。

她先打了招呼,對方很快便發來回複,兩人簡單介紹了彼此的情況。

對方的地址是隔壁省會的,也在醫院做事,是個口腔女醫生,獨生子兩年前遭遇拐賣,至今生死未卜,她一直都沒能走出陰影,幾乎天天活躍在被拐兒童認領網站。

就在昨天上午,無意中發現了那個奇怪的現象,所以才忍不住發表了一則貼子,卻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天的時間,貼子就不翼而飛了。

闕心柔隱隱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自己想得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