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是你

闕心柔整晚都輾轉難眠。

秦漠野的聲音,麵容,牽動她渾身上下每一條神經,以致於第二天到醫院,她眼睛下方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嚇了實習助理一跳。

“闕醫生,昨晚沒休息好嗎?”

她擺擺手,避開了這個話題,問實習助理要來了今天的預約病患名單,大致掃了一遍,脫下風衣外套掛在衣架上。

“幫我泡杯咖啡吧,不加糖。”

實習助理點點頭,很快便手腳麻利地端來咖啡。

第一位患者還要兩小時才到,她喝了口咖啡,打開筆記本電腦,瀏覽著今日新聞。

由於三年前的事,闕心柔養成了每天上被拐兒童認領的網站看一看的習慣,之前也通過這種方式,幫福利院的一名男童找到了家人,她很想為甜甜找到親生父母。

網站的首頁貼著許多被拐兒童的照片,有還未被解救出來的,也有被解救後與家人失聯的,會定期更新一批。

她一張張看過去,沒有看到熟悉的臉龐,有些失落,打開了右下角的論壇,想要看看有沒有非官方的線索。

【為什麽兩次在首頁的照片牆上,看到了同一個男孩兒的照片?是被拐兩遍嗎?太不可思議了。】

就在論壇首頁的倒數第二欄,闕心柔無意中掃到這個標題,狐疑地打開,認真閱讀了樓主的描述與分析。

原來這位樓主是一個被拐孩子的母親,常年在網站尋找自己親生骨肉的線索,不經意間發現,同一個孩子居然被上傳了兩次照片,而這些照片都是定期更新的,除非再次被拐,否則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她對此心存疑惑,還特意截圖留了證據。

闕心柔被吸引,飛快拖著滾動條將頁麵拉至最下方,當看到她口中那名男童的照片時,驚得險些咬到舌頭。

這不就是自己之前幫助找到父母的那孩子嗎?

怎麽可能再次被拐?

她心跳加快,迅速返回網站首頁,將照片牆的日期不斷向後拖,直到停在帖子裏所說的時間,一對比,發現事實果真如此。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名男童是一年前被送來福利院的,當時斷了一根手指,無論怎麽詢問他都不吭聲,最後經檢查,是有語言溝通障礙,大家便也不再和他講話。

闕心柔幫他找到親生父母,是在那之後的第二個月,通過網站發布的認領信息,確認了孩子的出生證明等等一係列文件,才將小朋友送了過去。

本以為這件事就此塵埃落定,卻沒想到,那之後不過五六個月的時間,孩子的照片居然再次登上了這裏的照片牆。

這未免也太蹊蹺了吧?

她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卻也沒有妄下定論,默默將這件事的詳細情況記錄下來,打算等到了福利院再處理。

做完這些,實習助理通過內線電話告訴她,患者已經來了。

闕心柔重整心緒,打起精神開始工作。

一早上接診了兩名患者,都是因為家庭與社會壓力大而造成的心理疾病,她到食堂打飯時還聽兩名骨科醫生在閑聊,說現在的醫患關係特別難搞,還是心理醫師最好做,和人聊聊天談談心,開些安定的藥物,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

闕心柔笑而不語。

心理醫師這份職業,哪有他們想得那麽簡單。

她一直覺得,病由心生這個形容並非空穴來風,一個人的心理但凡出了問題,久而久之積鬱成疾,自然就會患病,而且還是重病。

所以她就像是個預防者,提早為患者掃除隱藏的病根,不至於釀成大惡。

午飯結束後,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診室淺眠,而是去了醫院附近的大型商場,到玩具區挑選禮物。

甜甜雖然不記得父母的名字,家庭住址,但她卻將自己的生日記得很牢,再過兩天就到了慶生的日子,她打算再給小姑娘買一套故事書和超大號的玩具熊,甜甜一直嚷著說喜歡呢。

她在商場裏轉悠了一中午,收獲滿滿,抱著大熊,手裏拎著整套的兒童書籍,走了出去。

街對麵,有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闕心柔本想直接忽視的,可接下來的畫麵令她停住腳步,動彈不得。

秦漠野叼著煙,自斜後方走來兩個穿著打扮流裏流氣的男人,其中是個光頭,模樣生得有些凶狠。

他們拍了拍他的肩膀,秦漠野也沒回頭,順手就遞上一盒香煙,似乎他們之間相當熟悉。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目光卻在來往的路人身上來回跳躍,尤其是帶著小孩子的一類,格外關注。

闕心柔微微蹙眉,下意識躲在了一棵高大的老槐樹後,探出一點兒腦袋,屏息觀察。

在她印象裏,秦漠野從來沒有過那種朋友。

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光頭轉了一下身,腰間有道寒光閃了兩閃,闕心柔很快意識到,那是一把不短的匕首。

直覺告訴她,那兩人絕非善類。

可為什麽秦漠野會和他們在一起?

三年不見,他到底都在做什麽,與怎樣的人打交道,她一無所知。

眼前的場景頗具衝擊力,她覺得口幹舌燥,手裏的整套故事書突然掉落,撒了一地。

與此同時,對麵三人似乎找準了目標。

光頭衝秦漠野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將煙頭丟到地麵,用腳尖碾滅,朝著一位推嬰兒車的老婦人走了過去。

闕心柔聽不到他和那年邁的婦人說了些什麽,遠遠的,隻看得到他在微笑。

那笑容格外溫暖,極具感染力。

兩分鍾後,老婦人推著嬰兒車,毫無防備地隨他往一條小路上去了。

另外兩名男人抽完手中的煙,雙手插兜,四處看了看,也朝相同的方向晃了過去。

闕心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種怪異的感覺劃過心房,她甚至產生了錯覺,這一幕,正是三年前妙妙經曆過的場景。

無數瘋狂的念頭砸得她難以喘息。

她提步,不顧一切地跟了上去。

小路裏靜悄悄的,細軟的風迎麵拂來,什麽都沒看到。

他們仿佛憑空消失了般,從這條羊腸小道裏。

忽然,那風淩厲起來,刀子似的割著她臉龐。

路的盡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周圍很快陷入了一片死寂。

她沒敢再往前走,呆呆地站在入口處,眼神呆滯,不知在想什麽。

精神恍惚地回到醫院,闕心柔看上去狀態極差,又向實習助理要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倒頭便躺在休息室的沙發裏昏睡。

或許,不久前的一切都隻是她的臆想,根本什麽都沒有發生?

然而,事實從來都不曾眷顧闕心柔。

第二天來到醫院時,闕心柔從兩名實習助理的談話聲中,得到令她難以接受的結果。

“你知道嗎?昨天在咱們醫院前麵的菱湖路,有小孩子失蹤了。”

“啊,不會吧,我昨天才從那裏走過,你別嚇我。”

“是真的,我表哥在警局做事,昨天吃飯時聽他提起的。大概是奶奶帶著孫子出來看病,然後被一夥人拐到小路上,直接打暈老的,搶走小的。”

“這麽可怕嗎?那有沒有犯人的線索?”

“那條路的監控壞了好久,一直說修,都沒有修,那個點兒又是中午,路上根本沒幾個人,所以目前為止什麽線索都沒有。”

後麵她們談論了什麽,闕心柔一個字都沒能聽進去。

耳畔蜂鳴,眼前浮現的全是秦漠野微笑的臉,那種溫暖的,極具感染力的笑容。

她手腳僵硬冰冷,憑借僅存的意識,拖著步子走回診室,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她腦袋很亂,七零八落的畫麵在眼前旋轉飛舞,緩緩拿起手機,報警電話停留在界麵上,遲遲都無法摁下撥通鍵。

要報警嗎?

她可能是唯一能提供線索的證人,該勇敢地站出來。

可那不是別人,而是秦漠野。

這麽做,很可能會毀掉他整個人生。

矛盾,糾結,痛苦在心頭縈繞,久久不散。

眼前一會兒是秦漠野的臉,一會兒是妙妙天真無邪的模樣,忽然在某個瞬間,她咬緊牙關,將電話撥通出去。

因為情況特殊,所以闕心柔被要求直接到局裏錄口供。

接待她的是陳毅隊長,專門負責婦女兒童拐賣案件,兩年前從隔壁市調來涿城,在這方麵很有經驗。

“姓名。”

“闕心柔。”

“年齡。”

“二十五。”

“職業。”

“心理醫生。”頓了頓,她補充了句,“也在被拐兒童心理救助中心做事,義工。”

陳毅點頭,筆下飛快記錄著。

“你說昨天中午,在菱湖路附近看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臉?”

她輕輕“嗯”了聲。

“形容一下。”

她神情微頓,愣了片刻,緩緩啟唇。

“他們有三個男的,其中一個是光頭,身上攜帶有匕首,還有一個瘦高個兒,染著棕頭發……另外那人模樣正派,也是他直接與老婦人接觸的,將受害者引入交叉口的小路,然後其餘兩人跟了上去。”

陳毅靜靜觀察著她的表情,與其他證人不同,她在敘述時眉頭緊擰,尤其在說後半段的過程中,臉色很不好。

“你確定看清楚了?”

“嗯。”

闕心柔沉重點頭。

“好,那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請如實回答。”陳毅放下筆,手肘支在桌麵,雙手交叉疊在下巴處,“第一,你所謂的三個人,人數與我們所得到的情況不符。據那名老婦人講,隻有兩人參與了行凶,並沒有你所謂的光頭。你怎麽解釋?”

闕心柔愣住。

“第二,你口中所謂的正派男人,的確出現過,但他隻是想幫助老婦人盡快趕到醫院,也遭到了襲擊,在昨晚恢複精神後,已經錄下口供離開了。”

闕心柔再次愣住。

“第三,你能回憶一下,被拐孩子的穿著打扮嗎?”

她咬唇,努力回想昨天的情形。

“那時候隔得比較遠,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孩子是坐在推車裏的,穿淺綠色毛衣……不,應該是藍色的……”

她拚命搖了搖頭,忽然發覺自己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越是要想起,就越是記不得。

陳毅輕歎口氣,起身,合上了筆蓋。

“闕心柔小姐,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支持,但你給出的情報實在無法被參考,如果想起了什麽,還希望你及時向我匯報,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他將一串數字寫在記錄本的右下角,飛快撕掉,遞給她。

闕心柔怔怔地捏著紙條,一時丟了魂兒。

陳毅又安慰了幾句,便夾著水杯打算離開。

“請等一下。”她出聲,攔住陳毅,“陳警官,我想問個問題,昨晚離開的那個男人,是不是叫秦漠野?”

陳毅抿唇,無奈地搖了搖頭。

“抱歉,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這是案件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