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狐狸

在我第三次繞回寢宮門口以後,我放棄了查探這座王宮的想法。

不論我走什麽路線,最終都會回到這座寢宮附近,仿佛鬼打牆。

而我每次路過同樣的打掃侍女,她們都無動於衷,緩慢又沉默地進行清掃,仿佛設定好程序的機器。

我的心中也因此隱隱有了一個猜測,至於是否正確,隻能等小王子回來才可證實。

隻是現在看天色,將將上午,不知道要等多久。

正這樣想著,遠遠地傳來了一聲:“小蟲子!”

隻這一聲,黯淡的宮殿因為少年的到來,再度綻放出光彩。

侍女們小聲雀躍的交談聲,白鳥落入水池時羽翅撲飛聲,如潮水般湧來,擠滿了這本來寂靜的空間,連風與蟬鳴都逐漸清起來。

停滯的時間因為年輕的王的到來而再度行走,我看著天地交界處那輪火紅的落日,看著在漫天晚霞中大步走來的謝爾曼,如他一般,綻放出一個微笑。

找到了,這個幻境的主人。

近了發現謝爾曼懷裏還抱著一隻火紅的狐狸,他到我麵前後滿意地點頭:“很好,有在這裏等吾,和圖呼一樣守信用。"

我好奇問:“圖呼是誰?”

“是它。”

小王子將懷中的狐狸舉起來,被叫做圖呼的狐狸有些不滿地嚶嚶叫著,尖尖的耳朵角動了動,細長的眼睛眯起。

“……”

雖然與小王子相處不多,但聽到這樣的回複卻在情理之中。

謝爾曼指揮著侍女搬出柔軟的墊子,靠枕,然後衝我抬抬下巴:”走吧!”

我知趣地沒有問去哪,想來是履行他離開時與我的約定。

我們一行人穿過長長的亭廊,最後到達一處高大的圓台,百級台階拔地而起,謝爾曼率先踏上,行走間腦後的辮子一晃一晃的,讓我想起闕鶴。

與宿華的紮高馬尾不同,闕鶴的頭發也是束在後腦勺下麵,帶點特立獨行的少年感。

待我們都上了高台,侍女們放下毯子與靠墊後,便安靜地候在台下。

謝爾曼將圖呼放下,狐狸立馬找了一處軟墊乖乖趴著,大尾巴搖來搖去。

他則隨性地往地毯上一坐,胳膊肘下壓著柔軟的靠枕,抬手指了指天空:“看。”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抬頭望去,現下暮色四合,從西至東,天幕由玫紅逐漸過渡成墨藍,已有星子零星撒落在天邊。

“昨晚你為吾講了小王子的故事,雖說玫瑰沒辦法在沙漠中開花,但可以在星星中開花。”

謝爾曼仰起頭,眼睛裏亮閃閃的,像是星光已經落在眼中:“看,快要出來了,玫瑰星群。”

夜幕中繁星閃爍,在小王子所指的方向,確實有一朵玫瑰。

它由數十顆星星一同構成盛放的姿態,從遙遠的天外,掉進這個夜晚。

“吾的城中,有玫瑰,有星星,還有狐狸。”小王子嘴角勾起,衝我狡黠一笑:“不差吧?”

我也露出無害的笑容:“不差,還有小王子。”

謝爾曼挑眉:“真大膽啊,吾可是王。”

我笑眯眯地回複:“在變成王之前,王也是小王子嘛。”

謝爾曼沉思一瞬,接受了這個說法,又問我:“那在你的國家,要如何和不熟悉的人變得親密一些呢?”

我想到自己小蟲子的外號,提議道:“先從呼喚對方的名字開始?”

“哼,吾的名字豈是你能呼喚的?”小王子扭頭不看我,過了半晌,傳來別別扭扭的聲音:“吾名謝爾曼。”

“謝爾曼小王子,禮尚往來,你可以叫我阿萱。”

“吾已經不是小王子了!”

“誒,知道了,小王子!”

抬起下巴做出倨傲表情的謝爾曼有點可愛,我差點沒忍住去揉他的腦袋,不過到底還頂著闕鶴的臉,我那一點點母愛泛濫在注意到這件事以後瞬間冷卻。

雖有萬般簇擁,但依舊孤寂一人的小王子,在遇到旅行的異鄉人之後,通過對方了解到除了此處以外別的世界。

不知道最後小王子會變成什麽樣呢?

在昏睡前的最後一刻,我這種想著。

一股絕對稱不上友好的視線在打量我,雖說沒有殺意,但依舊讓我不得不睜開困倦的眼睛。

麵前的少年表情稱不上好,也稱不上不好,蹙著眉頭,站在床邊看著我。

見到我醒,他下意識退後一步,隨後反應過來似的,又上前一步:“師尊?”

這裏是謝爾曼的寢宮,小王子終於發了善心,給我在另一個對角搭了一張床。

闕鶴依舊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穿著白色睡袍,散著頭發,但不像謝爾曼那樣露出胸前大片肌膚,而是規規矩矩地束緊了衣領,隻留一節如玉似的脖頸。

他頭頂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危字。

我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秘境裏過傻了,看到紅名居然會覺得親切懷念。

我坐起身,將剛剛的想法從腦海裏甩出去:“你醒了?”

誰料闕鶴突然背過身,雙手蜷縮又鬆開,語氣硬邦邦的:“師尊可以躺著與弟子說話。”

搞什麽?

我不明所以,起身下床,結果在接觸到地麵的一瞬間頭暈目眩差點跪在地上。

耳朵裏響起雜亂的尖銳聲響,眼鼻也酸楚起來,一股惡心感從胃部衝擊到嘴裏,我一聲幹嘔。

我的動靜讓闕鶴回過身,他連忙扶起我,然後將我推回**。

在坐回床鋪的一瞬間,剛剛的所有不適都消失殆盡,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是什麽?”

我往床鋪裏麵縮了縮。

闕鶴一手握拳,放在嘴前咳嗽了一聲,並不看我:“……是在他醒之前,不可以離開此處範圍的意思。”

我詢問闕鶴:“你是什麽時候醒的?”

“弟子一直醒著,隻是被關在某一處,那處地方不知是哪裏,周遭漆黑一片,弟子一直想出來,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就出來了。”

聽他這麽說,我心下了然,看來從他這邊是問不出什麽關於幻境的有效信息了。

闕鶴放下手,嘴角抿直:“但弟子剛出來不久,現下已感疲憊,無法再控製好這具軀體。”

“應該是謝爾曼要醒來了。”我定論道:“雖不知為何他會借用你的身體,但這幻境是因我才將你卷進來,我一定會全須全尾地將你帶出去,不必擔心。”

闕鶴猛地轉頭看我,卻在接觸到我的目光後有些倉促轉過:“弟子不是這個意思…”

他還想說著什麽,但是身體突然變得僵硬起來,頭頂的危字逐漸消散,最後站在我麵前的,又是小王子謝爾曼。

謝爾曼定定地看著我,半晌才開口:“阿萱,你也睡不著嗎?”

我試探地從**跳下來,無事發生,便牽起小王子的手將他往外麵帶:“對呀,既然如此,失眠小分隊要不要一起去冒險呀?”

謝爾曼不在的地方時間是停滯的,我無法行動,但是如果帶著他,那就理論而言我可以去任何地方——比如先好好探索一下這座王宮。

謝爾曼任由我牽著,我倆都赤著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在這片沉睡的宮殿裏格外清晰。

“謝爾曼,你有沒有什麽心願?”

對方安靜又乖巧,跟著我穿過幾座宮殿,最終我與他停留在一扇破舊的石門麵前。

我回頭問他,他的目光卻粘在石門上的太陽浮雕上,並不回複我。

石門有兩人高,突兀地立在淺淺的圓形水池中——這汪池水不像宮殿其他人工挖掘的觀賞性池塘,沒有睡蓮與水鳥,腳下隻有幹枯龜裂的泥土,有點硌。

我之前在謝爾曼的寢宮遠眺時,曾隱約見過這處。

太陽行宮到處都是高大宏偉的白色宮殿,但唯獨這處破舊陰暗,我沒有靈力看不太清楚具體狀況,隻能在今日這種機會下依靠來時的記憶路線,到達此處。

連月色照射不到這裏,這處荒蕪的存在太過於違和,讓我很在意。

太陽圖騰在黑暗中發出點點破碎的輝光,我抬手想撫上,在指尖快觸及時,卻被謝爾曼猛的一拽!

“阿萱,回去吧。”

謝爾曼拉著我往來時的路上走,又快又急,像是在逃避些什麽。

我被他帶的快要小跑起來,又掙不開他的手,隻能朝反方向拉他,終於讓他停了一瞬,借此機會我又問他:“謝爾曼,告訴我!你的心願是什麽?”

謝爾曼沒有回頭,似是歎了一口氣:“阿萱,你太聰明了。”

小王子的聲音寂寞極了:“這裏不好嗎?富足,幸福,永遠的美夢……停留在這裏,不要打破它,不好嗎?”

他轉過身,輕輕地將我攬進懷裏,像摸圖呼一樣順著我的頭發,在我發頂落下一個吻:“阿萱,來自異鄉的旅行者,我很喜歡你,你能不能陪我留在這裏,為我講述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