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舅舅與外甥
建康郡荀慎府邸。
此刻,荀慎一掃方才的醉態,靜靜望著堂前諾大的院落,若有所思。這兩個月,他的這位主公徐茂行帶領軍隊挫敗了江北彭啟的進攻,奪得了鎮南、泰中二郡。戰事之中,形勢一度岌岌可危,雖然得勝了,而他心裏卻又有一件事讓他有些焦慮。
“大公子到!”門房的聲音忽然響起,眾仆役都急忙向正拾階而上的大公子行禮,連方才看似鎮定的荀慎都急忙從座位上躍起,向著大公子徐誌尹曲身作揖,以示迎接。
大公子徐誌尹走到大堂之下,此時,他已經脫去方才那身鎧甲,而換了一聲深藍色的文官便服,他麵容和善,身高七尺,五官精致有神,與之前在西城門外那個殺氣浮現的小將軍形成鮮明對比,宛然是一個神采奕奕的青年文臣。望著他這位舅舅微微一笑,隨即膝蓋似有跪地之意,口中喊道:“誌尹給舅舅請安遲了,還望舅舅千萬不要見怪。”
“誌尹說得哪裏話?快快起來!”荀慎急忙雙手攙扶住徐誌尹的兩肘,徐誌尹方才沒有跪地。這荀慎的身軀仍是清瘦,倒也是有幾分氣勢在身上,畢竟是這建康郡第一豪族的家主,更兼職建康郡禦史,也算是個人物。荀慎先是屏退左右的仆役,又輕輕拍了拍徐誌尹的後背說道:“誌尹,今天事情要緊,我還需要與你想出一個對策來,看如何保你能成為世子!這次你隨主公出征,主公下一步動向你可知道?”
邊說邊牽起徐誌尹的手,兩人同坐定於堂上的主座。
徐誌尹沉思了片刻,凝視著荀府的院落,方才慢慢道來。
“舅父,父帥的下一步動作當屬我軍的第一機密,父帥未曾與討論,甚至就連父帥為何退兵,我也不知道呢。但我倒有幾點想法想說給舅舅聽。”徐誌尹的聲音既有剛勁又有清新,也是個不可多得小夥子。
“誌尹,你快快說來!”荀慎一把抓住徐誌尹的袖口,用力地握了一下,在有些事情上,他似乎比他的這位外甥還要著急。
“舅舅啊,依我看,父帥他這次退兵是假,真正的意圖還是畏懼南邊的宋果和北邊的彭啟聯盟,雖然目前宋果處還未有任何侵犯的跡象,其實我猜測宋果還是在等一個時機啊。”
荀慎心想這徐誌尹,看似平常的一番話卻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有如此智慧卻沒有向徐茂行進言,想必是為了先維護他父帥權威,待到時機成熟再向徐茂行進言,提供對策。
荀慎微微點了點頭,“誌尹,你接著往下說。”
此刻,荀慎府邸的大堂之上鴉雀無聲,靜的出奇,隻剩門外微微吹過的風在摩挲得作響。
建康起風了。
徐誌尹得到了舅舅的肯定,於是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在堂中緩緩地踱步起來。隨即,他像是組織好了語言,緩步移動到荀慎的耳邊小聲說道:“我徐家若想要能破局,如今恐怕隻能要開出比彭家更高的條件,搶先與宋家聯盟了,否則宋家如果要和彭家一起攻我,我徐家有累卵之危。”
荀慎滿意地點了點頭,前些年徐茂行為了開拓勢力範圍,將教導徐誌尹的任務交給了他,前幾年徐誌尹一直在建康讀書,默默無聞,平平淡淡,而這幾年隨徐茂行將一些實務交給徐誌尹操辦,如今的徐誌尹已是風華正茂,才氣橫溢,是徐家未來的棟梁之材,也是他荀慎攫取更高權力的關鍵人物。徐誌尹說得這些事,荀慎心中早已清楚,間諜密探這種事情,是荀慎最常用的手段,經過多年在徐茂行身邊的經營,荀慎除了是建康郡的禦史之外,也正如傳聞一樣,早已將徐家在外的細作整合成了勢力強大的“潛行司”,荀慎早已將細作安插到周邊勢力的土地上,風吹草動他荀慎總能提前知道。如今潛行司對徐家的決策至關重要,而他荀慎如今要將這潛行司作為將徐誌尹送上世子大位的工具。
“舅舅,你怎麽看?”徐誌尹滿眼期待地落在他的身上。徐誌尹是個有野心的年輕人,可也是個有責任心的人。他深信徐家的未來都在他的身上,他深信父帥有一天一定會將徐家的擔子交予他,其他的弟弟在他看來都是年幼無知的,徐誌尹自覺責任重大,也在盡心盡力地向他這位老師兼舅舅,或者也是他的謀主荀慎請教著。
荀慎伸手做出了一個不太標準的揖,清了清嗓子的痰,壓低嗓音說道:“誌尹,這件事情我在主公外出討伐鎮南、泰中二郡時曾與你父親商議過了,雖然隻有一個初步判斷,但以我對你父帥的了解,他的做法大概與你的猜測並無二致。我徐家雖然地狹民弱,但在你父帥這幾年的治理下也算是府庫充足,兵士也是久經訓練,因此彭宋兩家不敢貿然行動,就目前看來,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在我看來,破局並非難事,”
徐誌尹順勢又坐回了座位上,急切地問道:“請舅舅教我如何破局?”
荀慎看了一眼徐誌尹,又微笑著向他點頭示意。
“誌尹啊,在我看來,彭家雖然占據江北的五郡以及惠州、魯州兩大塊地盤,可卻有肘腋之患,一是彭家連年征戰,屬地之中又橫遭幹旱,早已民不聊生,二是彭家雖然表麵上要與宋家聯盟,表麵上是要與宋家平分我徐家,可誰不知道,一旦徐家滅亡,宋家自然是獨立難支,那彭啟必定一鼓作氣攻下宋家,唇亡齒寒的道理,想必他宋果也不會不知道啊。”荀慎頓了頓又說道:“恐怕你父親不日就將從你諸位公子之中選擇一位出使江州,向宋果陳清利害。誌尹,出示宋家一旦成功,那對徐家可是大功一件,
話音剛落,徐誌尹心中頓時明白了隻有抓住這個機會,弱小的徐家才能在夾縫中求生存。但徐誌尹轉而又有些憂慮地說道:“可是,舅舅啊,我還是在為我們未經稟報就任命楊祥彬做長度太守的事情有些擔憂。”
荀慎卻拍著胸脯,篤定地說道:“害,你不用怕,舅舅給你父親支持那麽多,任命一個太守,他不會說什麽的,更何況,這個楊祥彬做了長度郡太守,也是給你增添力量啊!”荀慎說到這裏,話鋒一轉:“不過呢,比起楊祥彬,還有一人,你不得不防,”
徐誌尹方才還沉浸在出使宋家,為徐家建功立業的幻想之中,聽到舅舅的這番話,他急忙問道:“誰?”
荀慎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三個字:“徐誌桓。”
徐誌尹也有些輕視地說道:“父帥連出征都不帶他,早已經放棄他了,誌桓對我夠不上威脅。”
荀慎歎了一口氣:“這些年,別人不知道,我知道,徐誌桓把他母親的死全都歸到了我們荀家頭上,你以為這個仇,他徐誌桓會這麽放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