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水碾房（1）
那天夜裏，我沒敢入睡。
直到雨滴將這張窗戶上的笑臉撕裂，我才從窗外的朦朧中將鏡子這個故事帶來的緊張與心悸抹去。
不過，在洗漱的時候，我依然低著頭。
雨還在下著，雖然撕裂了那張笑臉，但那連綿的雨絲卻又勾勒出奶奶的慈祥，從而讓我的思緒再次回到了從前。
“劉言，吃飯了。”
聲音是那麽慈祥，可今天的慈祥中卻讓我感到有一絲的陌生。
不過，那時的我剛經曆了那連續闖入睡夢中的場景，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加上桌上擺著的來之不易的雞湯，也就沒有過多在意。
飯後，又到了聽奶奶講故事的時候了。
據說，那是民國之前，我所在的村子裏發生了一件讓所有人都難以入睡的大事。
當時的劉家，也就是我的祖上，在這十裏八鄉多多少少也算是個小地主，雖然不如城裏那些地主優渥，傭人也不算多，但為我家做事的長年還是不少的。
李氏就是其中之一。
這天下午，李氏如同往常一樣來到河邊的水碾房接替白天的長年，剛好這一天也是她在我家做工的第五個年頭。
那個時候，碾房的工作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很輕鬆的，畢竟需要用到的時候也不多，隻是因為方圓十裏就這麽一座才顯得彌足珍貴，需要有人來照管而已。
正因為它很珍貴，照管它的人自然也是信得過的人。
碾房不大，也就幾個平方而已，但因為是建在水上，所以很潮濕。
而且那個時候又沒有蠟燭、煤油燈等照明工具，李氏隻能點一根火把來陪伴那已經習以為常的漫漫長夜。
一夜無話。
很快，天亮了，也標誌著李氏今晚的任務已經完成，隻要等接班的人到來就能回到劉家宅院領取口糧了。
可不知為何，一直等到中午那個接班的人都還沒來。
不僅如此，平時早應該從碾房路過的做工的人直到現在也是一個沒來。
更為古怪的是，李氏明明記得火把早就熄滅了才是，實際上直到現在這個火把都還保持著燃燒，而且火苗還十分穩定，完全不受已經吹得李氏有些陰冷的風的影響。
這個時候，李氏其實已經餓得不行了，因為她前一天根本就沒能吃上什麽飯菜。
當然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長年、短工的人數擺在那裏，加上她的工作又顯得很清閑，自然是搶不過人家的。
終於，在她的盼望下，那個接班的人終於是來了。
“陳大哥，今天怎麽這麽久啊？”
李氏小聲地問道。
“哎，今天主家人手不夠，去幫了會兒忙。”
被李氏成為陳大哥的人所說倒也不假，不止是他，整個劉家的長年與短工都放下了地裏的活兒，若不是當時的家主想起要他來接李氏的班，恐怕會一直和那些長年與短工忙到深夜。
至於劉家當時到底在忙什麽，奶奶沒告訴我。
或許是因為太過久遠，加上她也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吧，真要說其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直接跳過了這部分。
回到正題，接過李氏的班後，陳大哥便如同往常一樣來到碾房之中。
一來是看看一夜之中有沒有什麽缺失或者損壞，二來則是看看應該在昨晚碾好的玉米麵是否完成。
暫且就當是一種檢查吧。
對於陳大哥的檢查，李氏是沒有意見的，也不敢有意見，如果真的缺失或者損壞了什麽東西，或許今天就會餓一天肚子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陳大哥的檢查隻是做做樣子而已，因為這方圓十裏根本不會有人會動那種心思。
畢竟誰也不是傻子，要是劉家因為這種事情而關閉了這座碾房，實在是得不償失。
等到檢查完後，李氏便辭了陳大哥。
由於是白天，光線好了許多，陳大哥的檢查雖然隻是做做樣子，但還是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首先便是那一直燃燒著的火把。
在他的視角下，這根火把不僅是火苗靜得詭異，顏色也與正常火把有著極大的區別。
正常情況下，火苗應該是橙色偏紅才對，可現在看來卻是泛著白光，而且這白光之中還不時有綠光在閃爍。
其次，就是碾槽中的玉米麵了。
如果是平時，玉米麵是不會堆積到槽麵上來的，最多到一半就要掏出來。
可現在的情況是，整個碾槽中都裝滿了玉米麵，而且顏色也很不正常，並非是原來那種黃白相間，而是刺眼的紅，加上環境也有些潮濕，甚至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不過，陳大哥並沒有過多在意，反正碾房還完好，玉米麵也如期碾完，他的任務隻需要將這些玉米麵掏出來裝袋就行。
這個工作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還是有點難度的，因為掏出來後還要對碾槽仔細地清洗一遍。
直到黃昏時刻，陳大哥才滿意地抹了抹額頭與花白鬢角上的汗水。
接下來，就等李氏帶人來幫忙將這些玉米麵扛回去就行了，到那時，他也到了換班的時候。
或許是太累了吧，在等待李氏的時間裏，陳大哥居然就著碾房房頂上不時滴落的碎屑和潺潺的水聲寐了起來。
不得不說，李氏還是很守時的，哪怕主家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她還是準時來了，就在太陽下山的前一刻。
看著呼吸已經趨於平穩的陳大哥，李氏輕聲地呼喊著：
“陳大哥”
“陳大哥”
“陳大哥...”
一連三聲過去，陳大哥這才緩緩睜開了雙眼，隨後便接過李氏帶來的粗茶淡飯吃了起來。
等到陳大哥吃完，李氏這才目送著他與另外兩名長年扛著新鮮的玉米麵朝山上主家的方向走去，直到看著他們走進竹林才將視線收了回來。
值得一提的是，直到現在，那根火把都還沒有熄滅，甚至還有越燒越旺的跡象。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火苗已經開始發白，而且也不像之前那般平靜，不時發出‘劈裏啪啦’的清脆的聲響，在這個四下無人的黃昏顯得十分清晰。
看著已經收拾幹淨的碾房，李氏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因為打掃碾房這種事情本來應該是她來做的。
也就是說，今天晚上，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於是便找了些枯草夾雜著碾房中原有的稻草做了一張簡易的床榻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