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高中畢業後,我沒有繼續讀書。本來,我可以讀一個專科學校的,但是鄭金麗說讀那種學校沒必要,不如找一個工作踏實。聽了她的建議,我就去了相鄰的伊寧縣打工,她也跟我一起過去了。”董維元繼續回憶,“這種日子過了兩三年吧,我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在醫院當護士的徐文婧,她比我大兩歲,我們談得來,她對我也特別好,隻是鄭金麗說我們不太合適,一直勸我分手,還說給我介紹更好的。最後,我們還是結婚了。結婚後,我們三個住在一起,她們兩個確實有矛盾,徐文婧也多次示好,鄭金麗就是不喜歡徐文婧。本來,我以為徐文婧懷孕後,她們的關係會緩和,畢竟要有一個新成員了,沒想到徐文婧意外摔倒導致流產,孩子沒了。徐文婧說是鄭金麗故意絆倒她,還罵鄭金麗是殺人犯。說真的,當時我是氣憤又為難,一邊是自己的母親,一邊是自己的妻子。徐文婧流產之後,她堅持搬出來,鄭金麗就一直反對,我們關係弄得很僵,最後,徐文婧自己租了一處房子,還說如果我不想要和她一起,我們就離婚,沒辦法,我也搬了出去。我沒想到,鄭金麗會因此殺人,殺人埋屍……”
“說一說於芳菲吧。”師父適時轉換了方向。
“徐文婧失蹤後,我報了警。辦案民警也調查了我和鄭金麗,由於當時我在外地,鄭金麗回了老家,加之除了夫妻或者婆媳之間的矛盾,我們之間並沒有深仇大恨,也基本排除了我們的嫌疑。隻是,我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地失蹤。”董維元無奈地歎息,“徐文婧失蹤後,我就搬回了鄭金麗那裏,鄭金麗也是盡力安慰我,還說當初不該和徐文婧發生矛盾,我說事情過去了,也不要再提了。徐文婧失蹤後,我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還生了一場大病,病愈之後,鄭金麗提議說回蒲城縣老家,在這裏也是傷心,我也同意了,就一起回來了。回到蒲城縣後,我找了一份工作,繼續這種生活。一年多以後,我遇到了於芳菲,她有些內向,話也不多,但我挺喜歡她的,就主動追求她,她也同意了。這一次,鄭金麗沒有像之前那麽反對,但還是不喜歡對方。我和於芳菲婚後,她們之間也是矛盾不斷,主要還是集中在鄭金麗對我的過分關愛上,有兩次,我婉轉表示不需要鄭金麗這樣了,她又哭又鬧,我沒辦法,隻能讓她繼續。”
“她為什麽要殺害於芳菲呢?”師父繼續。
“當時,我以為一切都是意外,現在想想,她早就盯上了於芳菲,想要置她於死地了吧。”董維元感慨道,苦澀又悲傷,“就像我之前說的,出事之前,小菲一直說身體不舒服,渾身疼痛還虛弱乏力,我帶她去檢查,也沒查出什麽所以然,她的精神不好,狀態也很差。那天下午,我接到小菲的微信,她說讓我立刻回去,她說發現鄭金麗向她的水裏偷偷放東西,我害怕她們吵架,就往回趕,結果進門後,正好看到了……”
“看到了什麽?”我追問。
“我看到鄭金麗趴在地上,正拿著一個鐵錘子敲著於芳菲的頭,滿手是血,嘴裏不知念叨著什麽,於芳菲就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董維元將在場的訊問人員帶回了那個恐怖又陰暗的下午,“我也嚇壞了,立刻跑過去,搶過鄭金麗手裏的錘子,大聲質問她這是怎麽回事,她隻是哭,什麽也不說。我害怕被人發現,立刻關好門窗……情緒稍微平複之後,她向我說明了事情原委,她說小菲懷疑她下藥,還說要去報警,她們就吵了起來,小菲動手打了她,她拿起錘子隻是正當防衛,沒想到錘死了小菲……”
“為了自保,你們選擇清理現場,掩埋屍體,然後偽裝成於芳菲離家出走。”師父問。
“當時的我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麽做,如果我報了警,鄭金麗就會被抓走,如果我不報警,小菲就這麽被殺了……”董維元閉上了眼睛,似乎是陷入了深邃的回憶,良久,他才再次開口,“鄭金麗不斷求我說,她不是故意的,她從來沒想過要殺人,她隻是想要小菲閉嘴,閉嘴就好了……”
“我既憎恨她,又可憐她。雖然她殺了人,但我沒有勇氣報警,將她送進監獄,將這個養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人送進監獄。”董維元失魂落魄地說,“最後,我決定處理屍體和現場,將一切偽裝成於芳菲離家出走……”
“當時是鄭金麗提議,將於芳菲的屍體運送至伊寧縣曲塘鎮903省道北側荒地掩埋的嗎?”師父繼續問。
“沒錯。她提議將於芳菲的屍體分解掩埋,但是分解屍體需要更多時間,越早處理屍體,我們就越安全。”董維元解釋道,“就在我不知道要將屍體運送到哪裏掩埋的時候,鄭金麗說可以運送到曲塘鎮903省道北側的荒地。我還問過她為什麽要去那裏,她說那裏是兩縣交界處,對於兩縣來說都是邊緣地帶;又都是荒地,無人管理,附近也沒人居住,即使埋了屍體,也不易被人發現。當時,我也沒有多想,就聽了她的,連夜將屍體運送到那裏掩埋……沒想到那裏還埋著我的第一任妻子徐文婧……哈哈,我在這邊挖著坑,地上躺著於芳菲,那邊的地下躺在徐文婧……真是可笑,真是恐怖啊……她殺了我的兩任妻子,還將她們埋在了同一個地方……”
“董維元,請保持鎮定。”見董維元的情緒逐漸崩潰,我適時穩定,“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還去過幾次公安局,表麵上是詢問進度,實際上就是演戲。”董維元自嘲道,“小菲死後,我一直特別內疚,總是做夢,夢到她對我哭,夢到她說在地下很冷,我忍不住,就買了一些紙錢紙活,借了同事的車子,去了掩埋她的那塊荒地祭奠她,讓自己也心安。沒想到那一次,我精神一時恍惚,在跨越排水溝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腦袋撞到了外露的水泥管子上,昏了過去,然後被路過的村民送去了當地衛生院。你們竟然通過這個信息查到真相。或許,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吧。”
訊問至此,縈繞在於芳菲被殺案件之上的迷霧逐漸消散。
於芳菲係鄭金麗錘殺,董維元幫助她清理了現場,處理了屍體,然後報了假案,又互相做了偽證,這才讓他們兩個成功洗脫了嫌疑,一直偽裝到了現在。
在結束了對於董維元的訊問之後,師父並沒有急於開始對於鄭金麗的訊問,他站在訊問室外,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窗外飛過的鴿子。
“按照董維元所說,他是在鄭金麗的指示下,將於芳菲埋在那塊荒地下麵的,因為當年她在殺害徐文婧的時候,也是將屍體掩埋在了那裏。”師父若有所思地說,“為什麽呢,如果說她在殺害徐文婧的時候,隨意將屍體掩埋在了此處,為什麽在三年後,殺害於芳菲之後,還是指示董維元將屍體埋在這裏呢,她為什麽這麽執著這塊荒地呢?”
“就像她對董維元所說的,這裏是兩縣交界處,對兩個縣城來說都是邊緣地點,且偏僻沒人管理。”大龍說。
“沒錯,就是這裏。”師父突然看向了我們,“她是怎麽知道那塊荒地沒人管理的。”
“有人告訴他那裏沒人管理?”我反問。
“在所有以掩埋屍體為目的凶殺案中,凶手對於掩埋地點的選擇都不是隨意的,不管是地窖藏屍,水泥藏屍,荒野藏屍,水下藏屍,等等,他必須保證這個掩埋屍體的地方足夠隱蔽安全,不被發現。”師父說,“對於鄭金麗來說,這塊荒地就是這麽一個地方,她將屍體埋在這裏不會被人發現,對於她來說,絕對的安全。”
“除非這塊地是她的,否則她憑什麽認為這裏對她來說絕對的安全。”大龍問,“我們之前已經調查過了,這塊地的所有人是一個叫做邵小強的人,邵小強常年在南方打工,實際上是他父親邵經緯管理,而這個邵經緯在蒲城縣開出租,也不回家……您的意思是鄭金麗和這個邵經緯有關係?”
“就像你說的,除非這塊地是她的,既然不是鄭金麗的,那麽她一定和這塊地的實際管理者有什麽關係。”我解答了大龍的疑問,“否則,為什麽那麽多荒地,偏偏就選擇了這裏?”
“還記得我們在查閱當年徐文婧失蹤案件卷宗的時候,鄭金麗說她乘坐出租車回了蒲城縣,那個提供證人證言的出租車司機好像就姓邵!”茶壺提醒道。
“看來,必須要好好調查一下鄭金麗和這個邵經緯了。”師父別有深意地說,“或許,這能夠成為我們破案的關鍵!”
師父的推測沒錯,表麵上看起來沒什麽關係的鄭、邵二人竟然早在十多年前就認識了。
隻是,這種認識既普通又簡單。
當時,董維元還在讀高中,鄭金麗在照顧董維元之餘,在一家叫做雲天服裝廠的工廠裏做一些計件零活,而和他年齡相仿邵經緯就是雲天服裝廠的一名送貨司機。
之後,兩個人一直有聯係,隻不過聯係並不密切。
高中畢業後,董維元就去了伊寧縣打工,鄭金麗也跟了過去。巧的是,邵經緯也辭掉了雲天服裝廠的送貨工作,回到了伊寧縣。
在伊寧縣居住的這些年,包括在董維元結婚之後,鄭金麗和邵經緯始終都保持著聯係,隻是非常隱蔽,周圍人也沒有察覺。
在徐文婧失蹤之後,董維元和鄭金麗回到蒲城縣,邵經緯再次跟了過來,他買了一輛二手轎車,跑起了出租。
蒲城縣警方隨即傳喚了邵經緯。
對於他和鄭金麗的關係,他極力否認,對於在自家荒地之下挖出屍骨的事情,他也表示一概不知。
與此同時,對於鄭金麗的訊問也正式開始。
那是我們來到蒲城縣以來,第二次和她麵對麵坐下來。
似乎已經預料到我們掌握了關鍵證據,對於於芳菲被殺一案的訊問,鄭金麗顯得非常配合,她承認了自己和於芳菲發生了衝突,然後失手殺死了對方,正巧董維元回來,在董維元的幫助下,他們清理了現場,掩埋了屍體。
她的敘述和董維元所說的基本一致。
關於殺人動機,鄭金麗說就是婆媳之間積怨已久,在發生爭吵後,**之下殺了人,並不是我們提及的對於董維元過度的迷戀。
“那就說一說,你的第一個兒媳徐文婧失蹤案件吧。”師父為鄭金麗展示了警方挖掘出屍骨的照片,“在你們掩埋於芳菲屍骨的荒地之下,我們也挖出來徐文婧的屍骨。對此,你有什麽解釋嗎?”
“警察同誌,於芳菲確實是我失手殺害的,我承認,但是徐文婧的被害,我真的不知情。”鄭金麗解釋道,“當時,我乘坐出租車回到蒲城縣了,出租車司機可以作證的。”
“老邵,邵經緯?”師父問。
“沒,沒錯。”鄭金麗一怔。
“你和邵經緯本來就認識吧?”師父繼續。
“沒錯,確實是認識。”鄭金麗反駁道,“警察同誌,你的意思是我不能乘坐熟人開的車,熟人也不能作證了嗎?”
“當然可以,不論熟悉還有陌生,隻要是真實的證人證言,警方就會采納。”師父話鋒一轉,“我們在挖掘到的包裹徐文婧屍骨的衣物上發現了不明血跡,經過鑒定,血跡就是來自於你。對此,你作何解釋?”
“警察同誌,我再說一次,你們找錯人了。我承認,我確實殺了人,我失手殺害了於芳菲,但這不代表你們就可以隨意往我身上強加罪名。”鄭金麗回擊道,“我不知道是誰殺了徐文婧,也不知道是誰將她埋在了那塊荒地,更不知道包裹屍骨的衣物上為什麽會有我的血跡,這就是一場陷害,有人知道我和徐文婧關係不好,故意將我的血跡印在那些衣物上,殺人埋屍,讓警方懷疑我是殺害徐文婧的凶手!”
“如果真的有人這麽陷害你,應該故意讓警方早點發現徐文婧的屍骨,這樣,他的陷害才有效果,而不是將屍體埋在荒地下麵,如果不是挖掘於芳菲的屍骨意外發出了她,她可能一輩子被埋在地下,不被發現。”師父淡定地反問,“這樣的陷害還有意義嗎?”
“不管怎樣,我沒有殺害徐文婧,警方也不能僅僅憑借衣物上的血跡就認定我是凶手吧。”鄭金麗語態堅定。
那一刻,我坐在鄭金麗的對麵,忽然感覺她的身上散發出了一種莫名的寒意,證據就擺在眼前了,她卻張口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