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臥底記者?”當聽到這裏,我們都驚呆了。

祁陽微微頜首:“我看了他的日記之後,才知道他經曆的事情有多麽恐怖和險象環生。這些年裏,他在各種族群和團體裏待過,黑煤礦、傳銷組織、血奴窩點,等等,那些我們平日裏關注不到的,被忽略的黑色角落。”

師父歎了口氣:“他的失蹤和做臥底記者有關吧?”

祁陽點頭說:“根據他的記錄,他最後一次去臥底采訪的是一個乞丐部落,他在那裏做乞丐,深入整個部落最深處。也是在那裏,他了解到了采生折割,也知道了在這個群體裏,有一種人專門獵取、收購幼童或有殘疾的孩子,那是采生者,而專門製作殘疾乞丐和人形怪物的人則是折割者,采生和折割技藝超群的則被稱為采生師和折割師,采生者和折割者大多屬於乞丐部落,但折割師卻是獨立存在的,他們不僅僅為乞丐部落服務,還有更多賺錢方式。”

“他是在乞丐部落裏認識的賴九嗎?”

“沒錯,進入乞丐部落後,乞丐首領通過很多方式對爸爸進行考驗,包括忠實度測驗,踐踏尊嚴和獨立完成任務等等,雖然困難重重,但爸爸還是通過了這些考驗,由於爸爸有文化,他在短時間內便得到了乞丐首領的賞識。當時,他臥底的乞丐部落和多名折割師有來往,其中一個就是賴九,為了拿到第一手資料,爸爸創造機會和賴九接觸。漸漸地,他們熟絡起來,不知道為什麽,敏感多疑的賴九竟和爸爸成了朋友,和賴九有了進一步接觸後,爸爸也去過賴九家。有一天,賴九喝醉了,說要給爸爸看一看有趣的東西,然後將爸爸帶到一個倉庫,倉庫裏有很多小籠子,每個籠子裏都關著一個孩子。賴九說,那些都是生坯,他還說要爸爸幫他挑選一個。”

師父喉頭動了一下,似是有些艱難地問:“他選了?”

祁陽也似乎是很艱難地點點頭:“爸爸很矛盾,但他不能拒絕賴九,一旦他拒絕了,就會破壞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甚至會影響他以後資料的搜集,更可能會暴露身份。於是他強忍痛苦,選擇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然後賴九給他拿來啤酒和花生,讓他在一邊看著,後來他才明白,那是賴九對他的一種測試。之後,爸爸從賴九那裏得到了更多信息,折割師們不僅製作殘疾人賣給乞丐,還會建立黑市,彼此批發兜售販賣,瘋狂牟利,爸爸將搜集來的這些資料,不管是圖片還是文字,全部整理了出來。”

氣氛沉重得讓人想嘶喊,師父足足抽完了一支煙後才又繼續問:“你爸爸和你失去聯係,會不會被人識破了?”

祁陽低下頭,顯得有些黯然:“我想應該是這樣,他被人識破後,極有可能遭受殺害或被折割成為殘疾人賣到了外地。”

我忍不住問:“你沒有試著尋找嗎?”

祁陽搖搖頭說:“他在日記第一頁寫到,如果有一天他失蹤了,不要尋找,我想在他心中,我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吧。”

說到這裏,大家又都沉默了,我想安慰他幾句,又感覺這樣顯得瑣碎且多餘,任何話語在他遭受的痛苦麵前都是那麽渺小。

有些痛苦,隻能我們自己嚼碎了,咽下去,消化掉,佯裝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最後還是祁陽打破了沉默,他從包裏取出那本日記,鄭重地交給師父說:“我拿到日記後,也在考慮要不要交給媒體或警方,但我害怕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中,所以就一直放在身邊,直至我看到新聞,得知賴九被殺,我想這裏麵應該會有你們感興趣的線索。”

師父接過日記本,很珍視地擦拭了一下,然後抬眼看著祁陽:“你為什麽就相信我呢?”

祁陽說:“在爸爸的日記本裏,夾著一張照片,是他和一個警察的合照,背麵寫著名字和地址。”

說著,祁陽將照片推到我們麵前,照片中左邊的男人應該是祁樹海,右邊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局已經退休的老隊長王強。

照片右下角有拍照時間,1993年2月12日留念。

祁陽說:“我找到這位王警官,他說讓我找你,還說你是他的徒弟,可以信任。”

話落,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又小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告辭。我看到他坐進一輛轎車,車裏還有一個女孩子,應該是他女朋友。

等他們把車開走,師父才出聲說:“或許,這才是他始終沒有交出日記的原因吧,他爸爸想要保護他,而他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我不由問道:“那究竟是揭露真相重要,還是保護心愛的人重要?”

師父想了想,最後露出一絲苦笑:“重要的東西無法比較,就像有人問你,如果你媽媽和女朋友同時掉進河裏,應該先救誰一樣。”

於是,我迫不及待地翻開那本沉重的日記。在翻到乞丐部落那一部分時,我們透過一張張或黑白,或彩色,或清晰,或模糊的照片,進入了那個從未觸及過的灰暗世界。

這些照片和文字有著龐大的吸引和震懾力,我、師父、大龍和茶壺仿佛被抽去了魂靈。

當我看到那張賴九用黃表紙覆蓋在一個孩子臉上的照片時,心頭一陣緊促,好像有一個隱秘的真相被緩緩地撕開了。

由輕及重,由淺入深,由暗到明。

大龍驚訝地說:“這家夥竟然用這種方法虐待孩子!”

那張照片下麵有這麽一段話——

我問過賴九,賴九說,折割並不是一蹴而就的,而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他在折斷或彎曲生坯的手腳後,要不斷地打擊傷口,讓其流膿發炎甚至腐敗,這種傷害是致命的,為的就是讓生坯永遠成為殘疾。

你能夠想象朝傷口上撒鹽的劇痛嗎?折割之痛比傷口撒鹽要痛上百倍千倍,更何況這種痛苦要一個孩子承擔。

這是我第三次看賴九處理孩子,處理的是同一批孩子。

我坐在那裏,卻要佯裝得很輕鬆,一邊吃著花生米,一邊喝著啤酒。殊不知,我的五髒六腑已經被撕扯成粉碎。

整個過程持續了七個小時,最開始由於疼痛和恐懼,三個孩子總是各種尖叫,後來在賴九的虐待下,兩個男孩子不敢叫了,但那個女孩還是發出叫聲,聲音就像我兒時鄰居的大伯屠宰小豬的聲音,尖厲而慘烈,讓人不敢入耳。

接著,我看到賴九將一張黃表紙沾濕,一手按住她,一手將其覆蓋到那女孩子臉上,一張接著一張,我能明顯看到那黃表紙下,女孩急促的呼吸,直到那孩子停止了掙紮,接著他猛地掀開黃表紙,那孩子才奪回一口氣,一邊咳嗽,一邊用力喘息起來,賴九捏著她的臉,什麽都沒說,然後那孩子再也不敢吵鬧了。

那就是控製生死的權力,一呼一吸就在一張張黃表紙之間。

那一刻,我真的想要衝進去拯救那三個孩子,但我還是忍住了,我知道,如果我貿然闖進去,不僅會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救不出那三個孩子,我強忍痛苦記下了這些,我發誓要揭開這些罪行。

事後,賴九請我喝酒,他喝得有點多了,就拿出一個小盒子,裏麵都是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和小玩具,小賽車或小娃娃,五顏六色的,每一個上麵都有編號。我問他這是什麽,他說每折割一個生坯,就會選擇他的一樣玩具作紀念,這些都是他的戰利品。他說得淡定輕鬆,我聽得卻如墜寒潭。

……

我和師父對視了一眼,案件線索瞬間明晰起來。

師父說:“快遞男一定和那些被折割的孩子有關係,他用賴九當年對待他們的方法折磨他,黃表紙,折斷手腳,而盒子裏的小玩具就是賴九折割的戰利品,至於杜若鬆一家也極可能都是折割師,結合張曉涵的描述,杜若鬆不是戀童癖,當時他並不是在虐待女孩,而是在折割,這才是他們都被殺的聯係!”

那一刻,一股陰冷掠過心頭。

杜若鬆的父母看起來溫暖而慈祥,杜若鬆也是文質彬彬,我甚至能想象到杜若鬆的父母和鄰居談笑還有杜若鬆認真上課的樣子。

他們是如何卸下人皮,蛻變成惡魔的。

茶壺曾這麽問過我:“你說,人生應該分為幾層?”

我說:“我不知道。”

茶壺問:“你知道馬裏亞納網絡嗎?”

我搖搖頭。

茶壺說:“如果用海水來形容的話,表網絡,即我們可以遊泳的表層,暗網絡則是需要我們借助外界器材工具或特殊方式才能抵達的地方,而馬裏亞納網絡是暗網絡中最底層、最無人問津的地方,那裏沒有陽光和希望,有的隻是黑暗和恐怖,就像周圍的人們,我們接觸的隻是表層,最多是深層。但每個人都有類似與馬裏亞納網絡一樣的層麵,甚至更深邃更難以企及的地方,而采生折割恰恰是賴九、杜若鬆一家的馬裏亞納網絡的人生層麵。”

師父說:“我想快遞男最初的目標隻是賴九,他在殺害賴九後,從他那裏得到了其他折割師的信息,而杜若鬆一家就是第二個目標。”

茶壺說:“還記得那個假護士嗎,她的雙手又黑又粗糙,很可能就是乞丐,所以重傷她的極有可能是折割師或是乞丐部落的人。”

大龍說:“這和梁小偉有什麽關係呢?”

我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梁小偉也是這圈子裏的人?”

大龍說:“你說他也是折割師?”

我說:“祁陽說起采生折割的時候,重點在說折割師,對於采生者和采生師隻是一筆帶過,就連祁樹海的日記上也沒有很多關於采生方麵的記錄,采生折割,缺一不可,那些供應折割師進行折割的生坯是哪裏來的,他們是怎麽知道哪裏有合適目標的?或許,梁小偉就是提供目標信息的人!”

茶壺附和著說:“梁小偉是醫院信息管理處的工作人員,他能通過工作之便看到全院所有病人的病曆,想要從中篩選目標群體並非難事。”師父說:“梁小偉家境普通,他和妻子都是普通的醫院員工,如果他將這些信息販賣出去,就能獲取暴利,這很可能就是他患病女兒得到治療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