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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一晚,次日一早,剛推開窗戶,便冷風撲麵,遠處重雲如蓋,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而調查仍無進展,師父趁邵斌吃早飯的間隙,檢查了他的號間,也沒什麽發現,我們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邵老太太身上。

幾經打聽,我們終於來到了邵家的門口。原來自從邵斌出事後,邵老太太就搬走了,一人到了祖屋。親戚朋友也和她斷了聯係,誰也不願意和一個變態凶手的母親有來往。

但就算是變態,他也是她的兒子。

逼仄的空間裏,透出一股死寂的氣息。撩開簾子,我看到一個老太太蜷縮在床頭,在知道我們是警察後,她虛弱地問:“是不是阿斌出事了?”

師父說:“您放心吧,邵斌很好,他在監獄裏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來,和您團聚。”

邵老太太翕動著幹癟的嘴唇,聲音虛弱無力:“我怕是等不到了。”

看她的狀態,確實被病痛折磨許久,已然風中殘燭,隻可惜重病床前無人照料。

當天上午,我們本是來尋找線索的,卻為邵老太太做了半日義工,打掃房間,陪她聊天,離開時已是中午,我忍不住抱怨:“這都火燒眉毛了,您還在這裏弘揚社會文明,陪孤寡老太太談心。”

師父看著牆上邵老太太抱著小邵斌的黑白照片,良久,才開口道:“人都有老的那一天,有一天我們老了,也一樣希望兒女盡孝床前,如今邵斌不在,我們略盡綿力,也算對邵老太太的一點慰藉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突然變得很悲傷。

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第一次哭笑,第一次開口叫爸媽,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上學,一直有父母的陪伴,但父母的每一個階段,我們未必一一列席,第一次發現白發、第一次掉牙、第一次戴老花鏡、第一次承認記憶力減退……

我隻感覺心被割了一下,並不疼痛,才驀然發現“撲通撲通”的心髒少了心尖,鮮血四溢。

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人卻沒有枕頭的地方。

我問師父:“既然邵斌這麽孝順,為什麽我們不告訴邵老太太,他和我們提條件的事情,或許她能從邵斌口中問出真凶?”

師父說:“老太太身體狀況極差,無法承受任何打擊,如果她知道兒子為了她和警方談判,情緒肯定會產生巨大波動,到時候不僅救不了人,很可能會搭上她一條性命!”

我不願意放棄:“但很可能因此延遲破案而搭上更多無辜人的性命。”

師父點了一支煙:“三年前,我參加了一次警校的同學聚會,其中,有一個叫覃方的,號稱破案王,破案率達到90%,對於在座的各位來說,這是一個無法企及的成績。”

我點頭表示同意。

師父繼續說:“他曾經也遇到過一起類似的案件,為了得到破案線索,瘋狂審訊嫌疑人已經病重的父親,最後案子破了,嫌疑人抓住了,嫌疑人的父親卻死了,但覃方還是因此獲得升遷,現在已經是刑警大隊的大隊長了,他說隻有兩個辦法能讓做了壞事的人坦白,一個是亮出決定性的證據,另一個是威脅對方,逼迫他招供,他說為了破案,隻要是在合法的範圍內,可以窮盡一切手段。”

我沒說話。

師父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其實,我後來也嚐試過,但我發現第二條我做不到,偵破案件,抓住凶手,是我們的職責,但我們總該有點人情味兒,否則就真的成破案機器了。”

我默然不語,心裏琢磨起這些話,想想也是,人活著,不就是有這點不尋常的味道嗎?

回去路上,師父犯煙癮,兜裏的煙盒卻空了。

車開了很遠才找到一家超市,師父買了一盒利群,我買了一瓶蘇打水,付錢時,他望著貨架上的一排飲料,目光梭巡了一下,忽然開口說:“有線索了!”

隨後他甚至來不及拿找零,就急匆匆地往外跑。

我被他說蒙了,跟著他就往回趕。

我問他怎麽回事,他說,上午給邵老太太收拾屋子,看到兩箱沒破包的花生牛奶,當時他沒在意,現在想想,邵老太太久居一人,和親友沒有來往,身體又差,距她家最近的超市也有兩公裏,她不可能,也做不到去兩公裏外的超市買兩箱花生牛奶。

所以——那花生牛奶很可能是別人送的。

我追問:“你懷疑那人是凶手?”

師父點點頭:“沒錯,他很可能受到邵斌的囑托,來家裏探望病重的老娘。”

我們再次趕到邵家,邵老太太仔細回憶後稱,兩個月前,確實有一個自稱邵斌朋友的男人來探望過她,當時給了她錢,還留下了一些吃的,都是她愛吃的,其中就包括那兩箱花生牛奶。

既然邵斌相信他,托付他探望母親,就證明他們確實關係匪淺,而他的行為也符合繼承者的特征。

那一刻,他仿佛就站在我們麵前,隻差撕掉臉上的麵具。

由於時間太久,邵老太太已無法細致描述出對方的體貌特征,也無法準確辨認。

師父耐心地問:“您再仔細想想,他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比如口音,或說話方式?”

邵老太太想了想,說:“他身上有一股肉腥味。”

“肉腥味?”

邵老太太說:“因為阿斌爸爸年輕時是豬肉販,他身上就有一種肉腥味,不論怎麽洗澡,那味道都沒法徹底消除,一般人察覺不到的,隻有和他長期生活在一起的人才聞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