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這天下

沙沙的磨刀聲在這寧靜的夜色下並不顯得刺耳,富有節奏的聲音反倒讓葉斐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

隨著短劍表麵的鏽跡一點點脫落,這把被父親埋在地下多年的武器,終於露出了其真麵目,淡藍色的劍身在月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父親輕撫著劍身,眼中露出追憶之色,輕聲說道,“別看你爹我現在就是撿撿馬糞砍砍柴火,其實我以前也是名劍客,這把劍陪了我大半輩子,隻是後來遇見你娘,再加上有了你,才決心退出江湖過安生日子。”

“江湖紛爭,三教九流,爾虞我詐,不比兩軍對壘勇者勝,不過既然你決心要入江湖,我這個當爹的也不能什麽都不管。”

說到這裏,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浮現自信的笑容,“這把劍因一些特殊原因沒有被列入名劍榜中,在江湖上雖名聲不顯,但若真遇到了麻煩,帶著它三教之人倒也能給你些麵子。”

“不管是朝中大員也好,還是軍中主將也罷,權利再大,刀劍終究握在他人手中。”

“等你真的進了江湖,你就會明白爹的意思。”

“記住……遇事不決,且隨本心。”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點歇著吧。”

葉斐怔怔的望著父親的背影,又看看手中寒氣逼人的短劍,一時間神色恍惚,原來自己……一點都不了解父親啊。

拿著劍回到屋裏,他的心裏像是有塊石頭在堵著,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麽睡著的。

翌日,葉斐在嘹亮的雞鳴中醒了過來。

他揉了揉眼睛,朝窗外望去,天空剛亮起魚肚白。

簡單洗漱了一番,他推門走了出去,父親正往馬身上綁著什麽,看到他出來笑著說道:“起來了?這兩封信你幫我帶去長安,一封轉交到長安城南十五裏的終南山三星觀,一封轉交到長安城內的大莊嚴寺。”

“那有爹的兩位故交。”

聽到這話,葉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答應道,“放心吧爹,我一定幫你送到。”

“沒有絕對的把握,千萬別貿然動手。”父親張了張嘴巴,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這一句叮囑。

這時母親忽然推門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件衣裳,啞著嗓子比劃了兩下:“過來試試,看看大小合不合適。”

葉斐抬頭望去,當看到母親疲憊的麵容時,心中升起濃濃的愧疚,連忙從母親手中接過衣裳,強忍著酸意說道:“阿娘,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等我把婉兒接回來,我們一家團聚,我就哪也不去了。”

慈母手中線,

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

母親舍不得兒子,兒子又何嚐不牽掛母親。

隻是長安他必須要去。

“阿娘等著你,長安路遠,千萬別苦了自己。”

看著即將遠行的孩子,母親強忍著淚水拍了拍他的手,“要是想家了,就回來。”

“飯快好了,吃口熱乎飯再走吧。”

“不了……阿娘,你與爹……多注意身體。”

葉斐緊緊的咬著牙,背上包袱與佩劍,又將父親的短劍掛於腰間,隨後翻身上馬對二老擺了擺手揚塵而去。

他不敢再留,他怕等一會兒吃了飯,就舍不得走了。

一路狂奔出城後葉斐才勒韁下馬,朝著祖宅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天下很大。

大到闌城與長安之間隔了數十座城池,足有千裏。

他騎著馬獨自行走在官道上,偶有過路的馬車,彼此也都相顧無言。

隻有蕭瑟的秋風,吹動著官道兩邊的黃草,發出陣陣嗚咽聲。

遠遠地便看見前方圍了不少人,似乎在爭吵著什麽,葉斐驅馬走近才看清楚,竟是一輛破舊馬車被劫匪攔了下來。

“老實點,趕緊將值錢東西都交出來!”

“趕緊把身上的錢財交出來,省得受皮肉之苦!”

“這小女娃娃不錯,細皮嫩肉的,要是烹了味道一定很不錯。”

十幾個手持棍棒的劫匪圍在馬車四周,為首的是名獨眼絡腮胡大漢,正一臉冷漠的盯著車上的一對主仆。

馬車很破舊,車上的主仆穿著也很普通,不像有錢的主顧,略微年長一些的少年護著個小丫頭,臉色蒼白的咬牙說道:“我們沒有錢,隻有這些幹糧和水。”

“你們想要就全拿去吧。”

說著,他就要帶著小丫頭從馬車上跳下來。

隻是兩人才剛挪動地方,獨眼大漢便猛地抬起手中長刀,指著兩人喝道:“別動!再動我砍了你的腦袋!”

“矮子,去搜一搜馬車上有沒有值錢物件!”

“媽拉個巴子,老子就不信你們出遠門能不帶錢!”

獨眼大漢話音剛落,一個隻有三四尺高的男子從馬上跳了下來,手裏拎著根生鏽的鐵棍,快步來到馬車前翻了半天,臉上忽然露出喜色,抓起一個酒壇子喊道:“大哥,有酒!”

“酒有個屁用!”獨眼大漢眉頭一皺,冷聲嗬斥道。

“馬車上都翻遍了,連個銅板都沒瞧……”矮子剛想說沒有,忽然看到大哥冷冽的目光,頓時猛地一縮脖子,轉頭朝少年吼道:“錢呢?!把錢都交出來!否則把我大哥惹生氣了,今天就是你們倆的忌日!”

“你懷裏是什麽,給我拿過來!”

被少年護在身後的小丫頭懷裏抱著個小包袱,聽到矮子的話,連忙將包袱藏在了身後,大聲喊道:“你們這些壞人走開,這是我家少爺參加秋闈的盤纏!”

“給我拿來!”矮子頓時雙眼放光,伸手就要硬搶。

小丫頭自然不肯給,這是少爺參與秋闈的盤纏,她看見糖葫蘆都舍不得吃,怎麽舍得給這些壞蛋們。

矮子扯了一下沒扯開,布滿麻子的臉上頓時露出怒意,拎起鐵棍就要往小丫頭身上砸,關鍵時刻少年擋在了小丫頭身前,硬挨了這一棍子。

鐵棍砸在身上,透著鑽心的疼。

少年臉色蒼白,卻死咬著牙沒吭一聲,隻是緊緊的盯著矮子,包袱裏的十二吊錢是臨行前林先生給他的,其中有不少都是鄉親們湊的血汗錢。

“嘿!你這小子是真不怕死啊?”

看到少年倔強的樣子,矮子忍不住冷笑起來,“既然你想死,那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不等話音落下,掄圓的鐵棍就再次落在少年身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少年被打的趴在了馬車上。

一下,兩下……

哪怕劇烈的疼痛讓少年額頭冒起青筋,他也沒有喊出半聲,抓著丫頭跟包袱的手反而更緊了。

“別打我家少爺了!”

“少爺你快鬆手,把包袱給他們吧。”

小丫頭被嚇得哭了起來,抓著包袱喊道,“求求你們別打了,我把盤纏給你們還不行嗎,嗚嗚嗚……”

矮子罵了兩句才罷手,可少年仍死死抓著包袱,任憑矮子如何用力都拽不出來,尤其是少年還張了張嘴,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從口型就能看出不是什麽好詞,這徹底惹怒了劫匪們。

原本一直騎著馬冷眼旁觀的獨眼大漢先是朝地上啐了一口,隨後猛地抽出長刀,罵道:“本想留你們兩條賤命,是你自己非要找死!”

話音未落,長刀便已劃出寒芒,狠狠朝少年砍去。

“啊!!!”

小丫頭嚇得尖叫起來。

眼看刀刃就要落在少年脖頸上時,馬蹄聲忽然響起,緊接著便是一道黑影閃過,長刀被硬生生挑了起來。

獨眼大漢臉色大變,隻覺得一股巨力湧來,長刀竟不受控製的脫手而出,咣當一聲落在不遠處的地上,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把未出鞘的長劍便抵在了他脖頸前。

“光天化日之下攔路搶劫,未免太過分了些。”

冷冽中帶著一絲怒意的聲音從一襲黑衣口中傳出,正是騎馬而來的葉斐。

他怎麽也沒想到,大白天的在這官道之上,竟有人敢攔路搶劫,甚至還要揮刀殺人,根本沒有把大淮律法放在眼裏。

“你是什麽人?!”獨眼大漢有些緊張,雖然抵在他脖子上的長劍並未出鞘,但他仍舊感受到了極重的殺伐氣。

事實也的確如他所料,雖然葉斐隻學過兩年的刀劍功夫,但在戰場廝殺的洗禮下,想取他一個馬匪的性命易如反掌。

這時候其他劫匪才反應過來,立刻掄起棍棒指向葉斐,那矮子更是直接將鐵棍抵在了少年的脖子上,冷喝道:“立刻放開我大哥,否則我現在就弄死他!”

葉斐沒有搭理矮子,而是直視著獨眼大漢,淡淡的說道:“讓那兩個人離開,或者你跟他們一起死。”

“小子,你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嗎?!”

“殺了我,黑風寨不會放過你!”

獨眼大漢咬牙說道,語氣聽著鎮定,可額頭上的冷汗早已出賣了他的緊張。

但他相信,江湖上沒有人會不給黑風寨麵子。

果然,聽到大漢的話,趴在馬車上的少年艱難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難掩驚恐之色:“你們是黑風寨的人!”

“這盤纏給你們便是,隻求你們別傷害我家丫頭!”連挨十幾棍都不吭聲的少年,此刻卻突然妥協,鬆開緊緊抓著包袱的手,看向葉斐道,“這位大哥多謝了,隻是我不能連累大哥你……”

說這話時,少年露出苦澀之色。

黑風寨是湘地有名的馬匪,其中成員不下數百,整個湘地都留有他們的惡名,得罪了黑風寨,那跟得罪了閻王爺沒什麽兩樣。

葉斐幫了他,可他不能連累葉斐。

“嗬嗬……”獨眼大漢聽到這話心中一喜,忍不住冷笑起來。

可還沒等他繼續放狠話,抵在他脖子上的長劍忽然錚的一聲,露出了半寸長的劍身,冷冽的寒意自劍身上散出,頓時就讓獨眼大漢臉色蒼白了起來。

“看來你是決定陪他們一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