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厄鬼的雪女

擦擦眼睛,夜晚恢複了本色。

好冷——

伸出手來,一片片的雪花於掌心綻放,並不融化,很快便堆滿了無垢的潔白。

雁鴻抬頭看了看天,星月綽綽,不見雲影。

這是奧術嗎?還是——敵襲!雁鴻腦袋一震,便要大喊。

“別!是我,雁鴻。”一隻大手捂住了他蠢蠢欲動的嘴。定睛一瞧,正是做著噓聲手勢的夜。

“別說話,你要想知道什麽,和我來吧。”夜搖了搖頭,握住了他身後的緋永向著遠處樹林中走去。

“那是緋永?”看著那一頭的白發,雁鴻一時間居然沒認出來。他連忙就要起身跟上,全身而來的疼痛即刻終止了這一行為。

“嘶——”

忘了身上有傷了,好疼。

緩了好一會後,雁鴻才小跑著跟入了樹林。

夜與緋永倆人坐在不遠處的一條橫木之上。

“早知道就給你再塞幾個這樣的小玩意了……”見雁鴻走來,夜有些無奈地扔來一個紅色的小晶體。雁鴻接過,那東西像是個小火爐一樣,不斷向外釋放著熱量。

“也不至於讓你發現我的小秘密。”夜咧嘴笑了笑,怎麽看都不自在。

“得了吧……要是你真不想讓我知道,何必非要從我身邊走過呢?”雁鴻擺擺手,拆穿了夜的把戲。

“啊,我以為我已經夠真誠了呢。”夜有些失望的向著林子裏扔了塊石頭,“實話說,我確實有些事要請你幫幫忙……”

“緋永她……”雁鴻稍稍走進了些倆人,寒氣撲麵而來,雁鴻不禁打了個哆嗦。

夜拍了拍臀下的橫木,微弱的月光下,他的臉上滿是與話語不符的傷感。

“好好說說吧,我聽。”雁鴻披著被子,手裏捧著那塊紅色晶體,像是在冬天捧著一壺不用來喝的滾燙熱水。

“我們厄鬼一族,你是知道的吧,”夜看向緋永,後者閉著眼,麵無表情,“一般來說,是沒什麽奧術天賦的。”

“那緋永是覺醒了奧術嗎?”雁鴻看向了緋永,幽幽然的問道。

“是也不是。”夜摸著後腦勺,很明顯在考慮如何措詞,“怎麽說呢?我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奧術……你們環民不是有這方麵天賦嗎?我就是想讓你幫我探查一下……”

“幫幫忙是指得這個?”

“是……說實話和人談慣了價錢,一時間還在等你開口要價呢。”

“咱們畢竟不一樣。”

說罷,雁鴻閉著眼集中精神分辨了片刻,但隨後,他便臉色有些微妙地搖了搖頭:

“這絕不是奧術,難不成是你們那個【鬼化】的能力?我記得那也不是奧術來著……”

“不是。我可以肯定。”夜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我們的鬼化是身體上的變化,即便有少數可以產生一定的額外的力量,這也明顯不是……”

“現在緋永都自己都不知道有這個能力。我的雇傭兵團裏,除了我,現在也隻有你知道這事了。”

“打住,什麽你們雇傭兵團,咋倆隻是暫時合作。”雁鴻一臉嫌棄地向後靠了靠身子,“我幫完你這一單後你幫我找到璞果,咱倆就倆清了……說起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最後和你見麵的三個月後,”夜看著月亮扳著指頭數了數,“一年以前吧。而且隻會在神跡裏出現這個狀況……”

夜摸著緋永的頭發一縷,赤紅的底色從中露出。

“嗯。”雁鴻還沒瞅到,那一絲緋紅便又回歸了蒼白,“在神跡,她每天晚上都會這樣……呃……夢遊嗎?”

“倒也不是每天晚上,”夜搖搖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隻能慶幸她這個樣子隻在睡夢底,醒來什麽都不知道。要不然的話,她那個性子,遲早要露餡。”

“就好像你能瞞住一樣。”雁鴻一臉不認同地搖了搖頭,“我沒猜錯的話,她的‘症狀’是加劇了吧?不然你也不會這樣迫切地和我說這些,在我還有傷的時候……雖然你老是斤斤計較的,但一般還是挺體貼人的。”

“唉,就當你在誇我了。

”夜看著夜空一臉感慨,

“情況特殊……說真的,哪怕隻是普通的奧術覺醒,我也想瞞著——永夜王庭對於所有的奧術師都是集中訓練的,我可不想以後見她一麵都費勁。更別說還是這樣的特殊情況……”

“但你這紙包不住火,早做打算吧……”雁鴻正要說下去,突然瞥見一人之隔的緋永兔子似的跳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向著林子深處跑去。

“我去!”夜腦袋一震,隨即迅速追出。

“唉!”雁鴻渾身還有著傷口,剛一站起來便先疼得咧嘴呼哧呼哧地喘了倆口粗氣,“等等我啊——”

月夜下,白發的厄鬼少女飛速狂奔著,紅色短發的厄鬼半中年人氣喘籲籲地追著,而隊伍的末尾,是我們一步三喘,上氣不接下氣的雁鴻。

月色如紗。

“喂,你是什麽時候入伍的。”倆位黃金王國的衛兵並排走著,抱著身子。夜色寒淒,倆人不禁挨著緊了些。

“啊嚏!”一人大大地打了個噴嚏,不答反問,“你說,將軍會不會拋棄咱倆啊。”

“別瞎說!將軍不會的!”那人怒目圓睜,隨後便一臉苦水地強調到,“將軍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

這二人一胖一廋,一人叫迦億,一人叫炳釘,正是伊克那三十名衛兵中唯二的第一次來到神跡的那倆位。

對,就是引得紫藤暴走的那二位。

由於從高空中摔落,倆人慘叫了半天後,相繼便昏死了過去。到也算他們命大,昏死期間沒有被飛下來的神跡碎塊砸到就此一命嗚呼。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問題,例如他們的將軍撤離時匆忙,並未注意到有這麽倆個倒黴蛋沒有歸隊。

“炳釘,是不是冷了些——”迦億交叉搓著倆邊的胳膊,哆嗦著打著牙顫。

“是啊……”氣溫的變化讓他又打了倆個噴嚏。

阿嚏!阿嚏!

刷!一片白光從迦億眼前閃過——

“鬼啊!”倆腿一軟,迦億癱倒在了炳釘麵前。

“別一驚一乍的!”炳釘嚇了半死,拍著胸脯尖聲斥責到。

“不是……不是……”看著炳釘身後的白影,迦億伸著手哆哆嗦嗦地指著,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不是什麽不是!”炳釘稍緩了緩,隨即裝模做樣地拿出了一副不怕鬼神姿態,“不就是突然冷了些嘛,就不是我說你,就你這膽量,風聲鶴唳的,怎麽就敢和將軍一起來這地方來著。”

說完後自然是不會忘記以示嘲諷地叉著腰笑笑。

“……身後……”

“什麽身後……你不要……啊——”回頭一眼,炳釘便嚇得癱倒在了迦億的身上。

“沉——”迦億發出悲鳴。

“嗯?”夢遊中的緋永歪了歪頭,閉著眼睛,月光從背後打了過來,看不到臉,頭發反著潺潺的流水似的光。她轉了幾圈,擺弄著裙衣,仿佛在照一麵鏡子。

“呼——呼——”夜從樹林中鑽了出來,喘著粗氣,“我的好妹妹,怎麽跑得這麽快,你哥我這個身體素質居然追不上……”

“啊——男鬼——”

“不是男鬼啦,厄鬼厄鬼。”夜摸摸自己的角,注意到了癱倒在地的倆人,“呦,最近和你們黃金一族還蠻有緣分的。”

“厄鬼?”作為黃金一族的倆人,對厄鬼一族自然是十分了解的,他倆回頭一看,少女頭上筆直的長角映入眼簾。

“可惡啊你們!厄鬼一族果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膽敢嚇我們!”炳釘立刻站了起來,權衡了下前後倆人,他隨即向著緋永揮拳而去。

“唉——”夜眼見阻攔不成,隻好無奈地捂了眼睛。

待到手從眼上拿開時,炳釘已然被定格在了一個妖嬈出拳姿勢上。

而迦億還沒完全站起,見炳釘就這樣被凍結在了原地,二話沒說又癱了回去。

緋永又側了側頭,看起來人畜無害。

“追上了……呼呼……嗎?”

雁鴻扶著膝蓋彎著腰,人都累傻了,呼呼地喘著粗氣,

“我去……跑這麽快……我還有傷啊……你倒是追妹心切,合著完全沒考慮我唄……呼呼……”

“你怎麽還披著那棉被。”夜忍俊不禁。

“閉嘴!要你管!”雁鴻斜瞪了夜一眼。

“你……”月色正打在雁鴻的臉上,被迦億一眼認出——雁鴻剛出現的時候,他還沒疼昏過去。

“?”這一嗓子倒是吸引了雁鴻。他聞聲尋去,隨即認出了這倆位黃金王國的士兵。

這可算不上什麽感人的重逢,尤其是他們在這的話——雁鴻一下子崩緊了神經——

“你們的將軍呢?你們到這又有什麽目的!”雁鴻怒目圓睜,大聲責問,擺開了架勢。

“將軍他不在這!”迦億嚇得脫口而出,跪伏在地,“我倆掉隊了,才在一片亂轉的——少俠饒命啊——”

“這樣嗎?”雁鴻稍稍打量了下倆人,看著確實不像是說謊。

“撲通——”白冰解封,炳釘從中掉出。

“噠噠噠噠——”

他打著牙顫,也同樣跪伏在底,眼神中滿是祈求與驚恐,“大爺——大姐——我錯了,你們大人有大量——”

看著倆人的醜態,雁鴻和夜交換了下眼神,輕笑了幾聲。

而雁鴻心裏也有了其它的打算。

他倆應該是知道夕月的神賜為啥會暴走的,要是在這裏問清楚,說不定就可以不摻和夜的這些之後的那些事情了……

這樣想著,雁鴻踏步上前,披著棉被,像是國王在覲見他的臣子。

隻不過寒酸了些。

“你倆,想活下去吧。”夕月給夜使了個眼色。

“我覺得把黃金一族的人丟在這樹林也不錯中,”夜跨步走到緋永身前,冷冷地笑著,“這邊的山獸飛禽,在夜晚可通常是餓得很呢。”

“倆位大爺,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炳釘身子暖和了些,說話也不結巴了,活絡搶答道。

“覺悟不錯。”雁鴻笑了笑,直切主題,“你倆個知道夕月的神賜為什麽會暴走嗎?”

“神賜暴走?”迦億疑惑。

“知道知道。”炳釘瘋狂點頭,繪聲繪色地說道,“就是我就上去輕輕碰了一下,那些紫藤就和瘋了一樣地往上湧,就我倆當時一下子便被掀到了天上。”

“這麽說,這神賜暴走是和你倆有關了?”雁鴻挑著眉毛,問道。

“是……吧……”迦億吞吐。

雁鴻一拳將炳釘打翻,淬了口唾沫。

“你們知道你們犯了多大的錯嗎!”雁鴻的語氣底是憤怒的顫音。

“少俠,少俠,我就是個望風的……”話還沒說完,迦億也被一拳撩翻。

“從犯同罪!”

幾乎沒用的信息……

不解氣,瑪德,還不行,還得問出些什麽來,不能這麽草率——

但這一小會也審不出些什麽來……

雁鴻擦擦拳頭,看向了夜:“帶著他倆,吃喝算我的,怎麽樣。”

夜還在試圖去拉著緋永不要亂跑,便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我無所謂的,養著倆個廢物也不是不行。”

“一些關於他們那位將軍的事,我要確認一下。”雁鴻皺皺眉頭,“那位將軍的很強,倘若碰上那人的全盛狀態,我會輸得很慘。”

“明白!”夜嘿嘿的笑了笑,拉住了緋永的手腕,但很快,冰冷的觸感讓他稍稍鬆了手,“隻要不影響我賺大錢,我就不是很有所謂。”

“嗯。”雁鴻又走回到了被打翻在地的倆人麵前,冷冰冰地威脅道,“跟我們走吧,要是不想死的話。”

“哥?”

夜裏是靜悄悄的,這一聲呼喊便顯得格外嘹亮。

夜回過頭去,緋永發絲上的白霜未曾散去,睜開的眼睛裏滿是迷惑與不解。

“你怎麽這個時候醒了啊。”夜一愣神,隨後一拍腦門,有些無奈地說道,“唉,這可如何是好?讓我想想怎麽騙你吧……”

“這裏是哪?我的頭發又是怎麽了?”緋永捋了下自己的發絲,寒霜附於指尖,她整個人隨即更迷惑了,“什麽騙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隨即瞪向了夜,那是一個威脅的眼神。

可別想著隨便編些什麽騙我了。自己的哥哥緋永自然還是了如指掌的。

夜看向了雁鴻,眼神中滿是求助。

“說了吧,瞞不住的。”雁鴻高聲一句,隨後不知從那裏拽下一根結實的藤蔓,綁住了迦億炳釘的雙腕。

他現在腦海裏隻有如何喚醒夕月繼續委托和如何在下一次遇到那位將軍時至少帶著夕月全身而退。至於緋永的事,他們畢竟是兄妹,一定好好地解決問題的,到不用自己太操心。

“什麽鬼建議……”夜無奈地轉回了頭。不過他自然也不敢對視緋永,便什麽也不說,原地轉了幾個圈。

“哥——”緋永的眉頭鎖得愈發牢實。

“好吧好吧……妹,你夢裏有什麽?”眼看糊弄不了,夜仔細想了想,不答反問。

“夢裏?”緋永皺著眉頭,也仔細地想了半天,“有人牽著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語著些我聽不懂的話,不斷地拉著我想前走……”

“然後……”緋永打量了下四周,“我記得這裏不是樹林,是一片純白色的大殿。有一麵鏡子,我在那裏照著,白色的,鏡子中的我是白色的,衣服也是,頭發也是,眼睛也是,臉也是。她在笑……我好像沒有……”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緋永疑惑地側著頭,盯著夜,“你怎麽知道我做了夢?”

“因為你是夢遊著跑出來的啊。”夜感慨道,“我追了你一路,我去,差點累死。”

“那我這頭發又是怎麽回事?怎麽和夢裏一模一樣——”緋永不斷地捋著頭發,手上的霜痕越來越重,久久不散。

“雖然本來也覺得問題很大吧——”夜的表情肅穆著看向了半空中的月影,撓了撓後腦勺,“但是現在看來……嘖……出大問題……雖然我現在並不知道你這到底是什麽……”

在夜還在吞吞吐吐的片刻裏,命運的齒輪悄悄地離開了它既定的位置。

“哥,——”

緋永的聲音戛然而止,隨風消失。

“夜,看腳下!”雁鴻突然大叫一聲。

在月光的映襯下,夜看得到:腳下一片蒼白——

“這是?!”他隨即便又看向了緋永——白色的霜不知何時爬滿了她的身軀,就連那瞳孔之中,也隻剩下了無垢的蒼白。

夜急忙便要伸手去觸碰緋永,但還沒完全接近,他的指尖便被白霜逼退。

幾人震驚時分,緋永突然開口,陌生而毫無生氣:

“星之民們,歡迎來到我的神殿。”

“也歡迎你們就此成為我脫離它的最後的養料,月之民【雪】在此向幾位奉上最誠摯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