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藤與風

伊克冷哼著,俯視著那嬌小的女孩,緩緩挪動了腳步。

“我……”夕月的嘴角顫動著,卻遲遲沒有張開。她低著頭,躲閃著將軍的目光,倆手背在身後,似乎是放棄了抵抗般的緩緩向著眾衛兵走來。

“明智。”伊克舉起手,仿佛是要鼓鼓掌。他的眼睛微張著,看不到他的瞳孔,而傲慢,一如既往。

“我說過吧……”

嬌小的女孩走至人前,毫無征兆地停下了腳步。不是伊克預料中的俯首懺悔,夕月抬起了頭。

更出乎伊克意料的,那雙眼睛裏的不再是曾經那份害怕與懦弱,恰恰相反,那是無法掩藏的勇氣與堅定。

那份之前還隻是藏匿在恐懼之下的勇氣,宛若新生的利劍,刺向了他。

“我不會和再屈服你們了!”

隨著夕月的暴喝一聲,大片紫藤從眾衛兵身後迅速生出,猛烈襲來。

神賜的力量往往是不可理喻的,即便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在一件普通神賜的加持下,也有著與技藝嫻熟的奧術師一戰的資本。

隻要能打開一個缺口,我就一定能——

刷!

沉重的巨劍同時也鋒利無比,藤蔓在空中連同著夕月的希望被一刀倆段。

“看來夕月小姐,確實是有別的打算啊。”伊克的聲音冰冷而沉重。

“不過,對於選擇一條道路的同時要麵對的……”伊克雙臂同起,巨劍的陰影擠壓掉了夕月的全部生存空間。

“就不知道你……

是否做足了準備!”

巨劍,千鈞而下!

“嘭!”巨劍激起一片碎石與土塵來,黃澄澄的一片遮了伊克的視線。

嗯?

手感不對!這一擊落空了。

擺臂,校準,揮劍,伊克的動作迅速得仿佛不像是在揮舞重劍。

刷!巨劍直下,飛揚的塵土呼吸般得向外膨脹少許。

嘖!又落空了?可惡的煙塵!

但不能停——視野受阻,便要用足夠的壓製力逼迫對方漏出馬腳來,這是在戰場上磨練出的戰士的本能意識。

呼!呼!重劍不斷地劈砍著伊克眼前的大片飛塵,如同蒲扇一般掀起一陣又一陣強大的風壓。很快,夕月便在逐漸輕薄的的土塵中有了個大概的身影。

衛兵們舉著長矛在將軍身後蓄勢待發,封閉了夕月一切可能的逃生方向。

又一劍,好強的風壓!

光滑的劍麵幾乎映出了夕月的整個麵容,鋒利的劍稍將她的劉海削去了分毫。

他找到我了?

沒時間猶豫了!向後撤!

夕月意念一動,右手的紫藤傾巢而出,巨大的紫色迅速搭建起數個彈簧,瞬息間便將她彈出了巨劍可及的攻擊範圍。

刷!

大片的紫藤騰空而起,代替了方才漫天的煙塵。

可惜夕月忘記了,這樣也同時意味著,她完全地暴露了自己。

轉劍,墊步,將軍眉頭一橫,暴喝一身:“刺!”

巨劍與將軍宛如離弦的巨人箭矢,銳不可當,迅疾如風。

大片紫藤背後,夕月在半空中劃著弧線墜落著。巨劍的鋒芒在這些仍在墜落的紫藤空隙中隱約可見,散著冷豔的寒光。

不——

夕月的大腦一片空白:那劍鋒所指處,她看得分明——是避無可避的死亡。

她不想死!

她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弟弟,她還有許多許多很重要的事沒有去辦……

她不想死!

風,幫幫我——

她的腦海中,除去那閃爍著死亡的劍鋒,隻剩下了這一句——

嘭!

高大的長白樹幹應聲而倒。

差之微毫!

夕月左耳畔飛起的幾縷金發被齊齊切下,耳朵尖上甚至還能感受到那劍鋒的寒涼,深入脊髓。

“我打偏了?”

伊克有些不可置信地遲疑了少時,但隻一個呼吸過後,他的下一擊便隨之而來。巨大的劍麵如鏡麵般涵蓋了夕月的整個側顏,頭腦還在發懵著的夕月哪有時間躲閃,當即便被擊飛到了半空,金黃色的長發如同在水中散開的**,旋轉著飛向了遠方。

疼!左臂在一陣鑽心的疼痛過後徹底麻木,眼前的景象隨即翻來覆去,虛實難辨。巨大的向心力將少女脆弱的身軀撕扯了個暈暈呼呼,西東不辨,隻聽得耳邊的狂風不斷,腦中嗡嗡作響,大部分的意識在不斷的旋轉中被抽絲剝繭,留下了一具幾乎無聲的軀殼。

“嘭!”夕月墜地,聲音之大,就連相隔較遠的黃金國衛兵們也都聽得分明。

“她還沒死,帶回去吧。”伊克蹙眉,仍舊疑惑著方才那一擊的落空,並為之失落,“對了,搜一下身,有什麽東西都找出來。都小心點,別再搞出什麽意外來。”

真是奇怪……太久沒戰鬥,我居然也有失手的時候嗎?

幾位衛兵點了點頭,向著少女走去——夕月整個人攤在地上,睜著眼,瞳孔不斷地向外發散,一動不動。

耳邊已然聽不到了什麽聲音,嘴巴裏又鹹又腥。

身體好沉。

眼睛還能看見,可卻是灰的,一隻飛過的鳥兒帶來了漫天的重影。陽光分了層,眼裏是一閃一閃著的規則六邊形,分走了不同光澤的日暈。

腦子是嗡嗡的靜電般的滋鳴,不知是大腦在顫抖,還是耳蝸在哀鳴。

結束了。

夕月的眼角,倆滴淚無意識地,無聲地留下倆道淺淺的痕跡。

都結束了……眼皮是這麽的沉重,已經,張不開了。

一片漆黑。

對不起,雁鴻……說要幫你忙的,到頭來……

對不起,辰星,姐姐沒法去找你了……

“將軍,她不會死了吧。”率先走去的衛兵拿著矛杆漫不經心地戳了戳夕月,眼瞅著少女的眼睛緩緩地閉了上來,便稍有些疑惑地問道。

“將軍說她還沒死。你是不相信將軍?”另一位衛兵走上前來,眼睛骨碌著碼著少女被葉片包裹著的身體上下一看,眼神便落在了她的手腕之上,小聲而驚喜地感慨道,“吼!一個神賜!”

“這東西,值不少錢吧。”倆人相識一笑。他倆是這隻隊伍裏唯二的第一次來到神跡的新兵,對於這神賜的寶貴,倒是素有耳聞。其他人還沒走過來,如此良機,這東西私自拿了換些錢分了豈不美哉?

財迷心竅,倆人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一個彎腰便去抓那紫藤,而另一個低著頭,眼神卻在不斷地掃視著他們的同伴。

但意外的事發生了:那紫藤牢牢地纏在了夕月的手上,任由他怎麽扣扯,都嚴絲合縫,毫無鬆開的跡象。

“快點!有人過來了!”望風的低聲怒喝著。

“我不知道嘛!”那衛兵有些惱羞成怒,大罵了一句,“瑪德,怎麽這麽緊!”隨後,他便加大了力氣,“我特麽還不信了……”

“喂,讓你們把她移過來,你們倆個,怎麽磨磨蹭蹭的……”

話音未落,紫藤這才在蠻力下有了些許鬆動的痕跡。

“有了——”那衛兵無不興奮的小聲叫道。可惜的是,他並不知道,他倆犯了個多大的錯誤。

“我們馬上……”望風的衛兵陪笑著撓了撓後腦勺,伸出腳跟便踢了踢身後的衛兵,“我們……”

下一個“馬上”還沒出口,一大片紫藤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如倒懸瀑布般原地拔起,宛若參天。靠的最近的那倆個衛兵當即被這千鈞之力頂入了半空,伴著昂長的慘叫聲摔倒了將軍的腳下,隨後便開始了漫長的呻吟。

“這是……【神賜暴走】?”

巨大而粗壯的紫藤在伊克與眾位兵的眼前張牙舞爪地舞動著,一陣陣因其而起的狂風帶著飛沙走石襲向了眾人門麵。

神賜都是有一定的自我意識的。一般而言,在使用者沒有在主觀意願舍棄它時,它往往會在判定自己受到安全威脅的時候突然爆發,以此來保全自己和主人的安危。這種現象被稱為神賜暴走。

但一般而言,神賜暴走之後,會竭澤而漁地壓榨使用者的奧術能量,這一過程會極大地提高使用者的奧術能量使用上限,但相對的,也會對使用者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但伊克此時可顧不上這許多,他也隻是才恍然大悟地明白過來,方才紫藤不是奧術,而是神賜的力量。

一條條纏繞後的紫藤宛如天罰,每一次襲擊都激起一大片飛沙走石。

“後撤!列陣!”

將軍堅定的命令即刻在眾士兵心中插入了一隻定海神針,眾士兵躲閃著飛馳而來,毫無章法的巨大紫藤,在將軍的麵前擺開了陣列。

“呼呼!”

眼見目前的威脅沒有消除,滿天的紫藤展開了更為凶猛而迅速的襲擊。捆綁在一起的巨大紫藤雨點般地砸向地麵,沉重地攻擊隻一下便讓前排的剛舉起盾的士兵被擊翻在地。

“【赤雷】!”

伊克向後大撤了幾步,隨即發動了奧術。赤紅的崩雷在他的手眾不斷延長,他繼續下達著命令,

“繼續抵抗!”

“是!”被擊倒的士兵迅速起身,在最後一波士兵倒下後繼續慘烈地維持著陣型。

“還不夠!”

他手中的紅雷仍舊在不斷地延長擴展著,宛如神明的長槍。

威力還不夠——

受襲最多的一批士兵已然無法站起,他們將手上牢牢綁著的盾牌拚命升起,為將軍擋下最後一擊,再起不能。

“將軍!”

士兵沉重的呼喚不絕於耳。

伊克有些憤恨——即便是他,黃金王國億萬奧術師的巔峰幾人之一,在神跡這些完全不講道理的力量麵前,此刻也顯得有些無力。

但驕傲的黃金一族,絕不會止步於此!

“散!”將軍的命令呼之欲出。

粗壯的紫藤迎麵而來。

但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破魔雷神槍】!”赤雷脫手而出,將這一隻飛來的紫藤化為了飛灰。

但還沒有完,赤雷槍仍在不斷地向前衝擊。數十條紫藤相繼阻攔,可隻是稍一靠近,便頃刻間消亡殆盡。

鋒芒畢露,勢不可擋。

王上的要的東西,應該不會有事吧。

至於夕月的死活,對於伊克來說,無所謂。

伊克喘了口氣,對這恐怖的力量有些後怕。

隻是一個小小的神賜便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王上是對的,那日冕碎片全部到手,日冕王冠修複之時,我們黃金一族的威名,必將傳遍整個應許之地。

伊克的眼睛中光芒不斷,不知是眼前強光的不斷的倒影,還是對未來帝國的期許。

巨大的雷光與參天的紫藤開始了最後的交鋒,高亮的雷影讓整個偏陰暗的森林遍布紅光。空氣不停地擴散著紫藤的屍骸,焦黑的飛灰讓一眾士兵捂住了口鼻。

“滋——”

紫藤已然逐漸疲軟,厚重的外壁不斷被雷光攻城拔寨,劍指核心。

一旦紫藤被完全擊潰,如花心般被包裹在其中的夕月也必然將隨之一同化為飛灰。

一層、一層、一層、縫隙間透去的赤紅雷光照亮了那如同籠中精靈般的臉龐,宛如血一般暗紅。

“滋——”

電流的激**喧鬧在夕月的腦海之中——潛意識察覺到了危機。

但她醒不來。

“是什麽?”

她的睫毛動了一動,臉上好像有了些表情。

“醒醒,夕月。”

父親!父親?他怎麽會在這!

夕月緊鎖著眉頭,想要睜開眼來,眼皮卻沉重得很。

“夕月,想象風。”是父親!那沉穩而溫柔的聲音,她怎麽會認錯!

“父……親……”嗓子好疼,火辣辣的。

“夕月,風會祝福你。”

……風?

眼前沉重的閥門最終被推起,赤紅的光在眼前肆意而猙獰。

風!!

在雷光迎麵而來的瞬間,小小的旋風托起了夕月那瘦弱的身軀,就像小的時候,就像父親一般,將她送上了空中,幫她脫離了危險。

赤紅的雷光飛向了遙遠的天際。

風托起了夕月仍舊疼痛著的左手,手背上的圖章顏色加重,濃厚的灰代表著一位奧術師的正式誕生。

地上的將軍警覺地看向了天空。

“真是夠了。”他的手中一抹紅雷閃出,“為什麽不乖乖地呆在王國境內呢?為什麽不乖乖的為了王國而死呢?”

“夕月!”

雷似飛槍,精準地刺向了正緩緩降落著的夕月。

小小的旋風突然加快了速度,那無法轉向的赤雷隨後便在目不能視的高空中消亡殆盡。

伊克一擺手,一排小巧的雷槍懸浮在了身後。

夕月平穩落地。

巨劍隨之而來。

風吹開了夕月,一擊落空。

雷槍緊隨其後。

“【旋風】!”

憑借著小旋風的靈活起飛,數隻雷槍再次紛紛落空。

夕月俯視著眼前的一切,一個巨大破綻在眼前出現。

伊克的脖頸出,眼之可及那沒有覆蓋著鐵甲的唯一地方,也就是,唯一的弱點。

“感受風——”腦海中,仿佛是父親在低語。

“【風壓劍】!”夕月的右手隨之擊出,其上旋轉著的風力不斷向前推進壓縮,眨眼間,一把似乎無堅不摧的細風直劍直逼伊克要害。

“乒!”

沉悶的金屬聲,夕月定睛一瞧,一層輕薄的金光如無可撼動的鐵壁般,挫去了風壓劍的鋒芒。

黃金一族的特有奧術,金光甲。

伊克粗糙的大手精準地命中了夕月的脖頸,一把將其從空中拽下,按倒了地麵。

“咚!”疼痛與骨骼傳來的巨響同時回**。

“不錯的戰術。甚至攻擊到了我。”誇讚的聲音冷漠而無情地在夕月的耳邊回**,“倘若是你父親的風壓劍,倒下的將會是我。”

“可惜,你太弱了!”

“咳。”夕月喉中的淤血隨之而出。

“來吧,夕月小姐,我們來結束這一切。”

劍鋒迎麵。

事到如今,我已經給足你女兒麵子了,契奇諾亞……是她自己選擇了死亡!

“唔——”夕月瞪大了雙眼,卻無能為力。

“乒!”

黑色的不明物體從眼前飛過,將伊克手中的巨劍擊飛到了半空。

“誰?!”

“爆!”

隨後的黑色漣漪將毫無防備的伊克連同夕月朝著相反的方向掀飛。

雁鴻肩上的果子失去了拖拽著它的力量,滑落到了地麵,散了一地。

“你們……”

“這群混蛋!”

風雲突變,風暴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