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章 無教

賀朝低著頭緩緩的搖了搖頭,歎息道:“晚了,那秋梅被兒子救下時,心灰意冷,已是生出了決絕之意,唉……”

賀大江震驚道:“你是說……死……死了……”

賀朝沒說話,賀大江則垂下了頭,不知在想什麽。

賀朝心生不忍,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其實秋梅沒死,可說出來對秋梅而言絕非善舉。

那日從流海人手中救下秋梅後,賀朝便將其暫時安置在了西窟的一戶絕戶家,給與重金安撫,代其妥善照顧。

等下次再去看望秋梅時,秋梅人已經好了很多,那戶人家也是真心把秋梅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一般悉心看護。

西窟生存環境雖然惡劣,但好在那裏的人都還算樸實,能活下去就不指望別的。

此後賀朝仍多次去看望秋梅,秋梅也深受感動,漸漸地也就原諒了賀家,並且答應賀朝今後會忘了過去,重新好好生活。

如果把秋梅的下落告訴賀大江,依照賀大江的做法,三弟賀權的為人,賀朝太清楚了,表麵謙謙君子,實則是個無底線的小人,即使無奈娶了秋梅,今後也隻會將所有的不得意,全部變本加厲的壓在秋梅身上,那才是將秋梅重新拉回無盡的深淵地獄。

爆出這樁醜聞,對於江氏可謂是沉重的打擊,至少這半年內,她肯定得夾著尾巴做人。

但對於賀權的影響其實是微乎其微,畢竟人家現在有當世大儒,就連聖上都十分尊敬的姚老親自護佑著,況且還有狀元之才,賀大江也不好動真格的,甚至於之後壓沒在賀權麵前提過此事。

以賀朝觀察來看,十之八九江氏也未在賀權麵前提及過此事,賀權整個就一大傻子,什麽都不知道。

這日是休學日,姚師院前一日便乘著馬車離開了臨安城。

再次出現時,人已到了京兆尹的沈府。

“姚老在那賀家授學可還自在?”

姚師遠起身,恭敬一拜:“老朽此次登門,便是特意來謝過沈大人的遊說之恩!”

沈標楞了一愣,趕緊扶起:“姚老何故如此啊,若是那賀家對先生不遜,我即刻奏稟聖上,先治賀家一個大不敬之罪。”

“非也,非也!”姚師遠趕緊道:“當日若非沈大人遊說,老朽絕不可能入賀府授學,此生便會痛失了一位天縱奇才。”

“天縱奇才?”沈標看了眼身邊的女兒,疑惑道:“姚老說的可是那……”

“不急不急。”姚師遠說著話,攤開了一副字卷:“沈大人且看。”

“咦,這不是西風先生的那首千古絕唱?”

沈標接過字卷,這副字卷他之前就曾見過,沈標也是自詡大學問之人,可就連他苦思多日,也未能對上此闕的下半首。

“姚老,此闕居然有了呼應?可是您親自所著?”

姚師遠笑而不語,側頭看向一旁的沈希蘭。

“素問沈家有女,文武雙全乃驚世絕決,不知沈小姐如何看待此闕。”

沈希蘭淡然一笑:“若是姚老所續,學生自當膜禮一番……”

“可笑餘悲歡,夢裏築安然……”

“此……此亦緣來緣去,此亦無根無據,不過這人間……不過這人……人間……”

讀出一遍後,沈希蘭頓時花容失色,人瞬間變得僵硬,尤其最後一句不過這人間,她竟癡癡的念了十多遍,依舊念個不停,像是中了魔障一般。

“彩!”沈標猛然起身,接著噗通朝姚老一跪:“此闕隻應天上有,姚老之才當受晚輩五體投地!”

“非禮,非禮也!”姚老誠惶誠恐。

“先生乃天人之才,此闕當受萬眾膜拜!”沈希蘭也跟著跪了下去:“希蘭有幸,生而逢時,與先生同生時代,是希蘭之大幸!”

這父女倆激動得熱淚盈眶,尤其沈希蘭連聲音都哽咽了,姚師遠卻很欣慰。

他自然能理解他人初識此闕時的心情,因為當時的他,也曾為此嚎嚎大哭過一場。

不過這人間,僅僅這五字之言,便堪稱天外之回響,**氣回腸。

隻是話還是要解釋清楚。

“起來,你們當拜卻也拜錯了人,此闕並非老朽所續,而是出自賀府公子之妙手!”

“賀……賀府公子?”沈希蘭聲音顫抖了:“難,難道是……是……不,這絕不可能!此人胸無半墨,怎可能……”

“老朽何時騙過人啊,說了此闕是賀府公子所續便是!”

沈標聽聞大驚失色,賀府公子,說的豈不是那廢物賀朝?

父母二人相互對視一樣,表情同樣的極度複雜,但更多的仍是難以置信。

“此闕乃是老朽的學生,賀府的三公子賀權所作。”姚師遠驕傲的抬首挺胸:“適才,老朽才親自登門道謝,若非沈大人一再遊說老朽去那賀府一趟,又如何能窺見此等天縱之才呼?”

“原來是三公子賀權……”沈標長鬆一口氣:“我還當是那大公子賀朝呢,還好不是,還好不是……”

“爹,你就是想多了,怎麽可能是賀朝,別說此等佳作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寫出一首完整的詩詞。”

沈希蘭說著輕鬆,後背早就滲了冷汗。

“沒錯,你二人所言皆無錯。”姚師遠歎氣道:“老朽也著實想不明白,那賀朝與賀權公子乃同父所生,為何一個在天上,一個卻在淤泥之中,唉,都是造化弄人啊。”

“哦?”沈標看了眼女兒:“如此說來,那賀朝當真是廢柴無疑了?”

姚師遠好笑道:“說是廢柴便是抬舉他,廢柴尚可教化,此子無教也。”

“那便好,那便好……”沈標擦了擦額頭冷汗,忽然想起一事,冷汗瞬間又止不住了。

“姚老,那賀權雖有小名,卻也不成體統,您確定此闕定出自他賀家之手?”

姚老道:“起初老朽也心存疑慮,故而想借此詩這兩句——此亦緣來緣去,此亦無根無據來考究他,但他不僅應出來了,而且此應之絕妙,世之絕無二人。”

“先生說的對。”沈希蘭激動道:“我方才讀此闕時,最為震驚的其實並非最後那句不過這人間,而恰恰就是這兩句,父親你且再看,此二句的心境,是不是很像青衣棋仙當日功成身退,拂袖而去之寫照?”

“此亦緣來緣去,此亦無根無據……”沈標連續讀了好幾遍,禁皺的眉頭漸漸鬆緩,繼而變得極度驚喜:“沒錯,沒錯了!還是我兒聰慧,那日青衣棋仙拂去之時,何等的絕世傲然,不就正對應了這句此亦緣來緣去,此亦無根無據,無牽無掛的天人心境麽?”

“難道說!”

父女二人,眼神對視,彼此的瞳孔越放越大。

下一秒,幾乎異口同聲喊出。

“青衣棋仙正是賀權!”

“快快快!備轎,不,備快馬!”沈標激動道:“吾要親去賀府負荊請罪,即刻!希蘭,你還愣著作什麽!還不快去梳妝打扮!隨父一道通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