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要辭職
【@莫聽瀾V：本人因檔期問題，將退出《我家的倒黴孩子》的後續拍攝，謝謝大家的支持。@我家的倒黴孩子V】
微博剛一發布，就被迅速頂上了熱搜，並得到了上萬條評論和轉發。
評論的第一條，就是一句：啊？為什麽啊？
後麵回複的評論大部分都在揣測背後原因，有的人說莫聽瀾是白眼狼，靠《倒黴孩子》得到更好的資源後就毫不猶豫地踹了恩人，連理由都不肯好好找，直接一句“檔期不足”，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抱了其他大腿似的，感謝的話也就是一句籠統的“謝謝大家”，讓粉絲寒心，“吃相”難看，喝水忘了掘井人。
其他的都是些無事造謠生非的，甚至有人說是因為莫聽瀾和豆包媽媽糾纏過密，被豆包爸爸知道了，強行勒令莫聽瀾離開節目組。
也有些人維護莫聽瀾，說得有理有據，認為《我家的倒黴孩子》正處於最火的時期，莫聽瀾沒理由離開。
這樣一來，就有很多網友跑去《倒黴孩子》官博下問，是不是莫聽瀾真的離開了？
問題來了，萬萬沒想到的是，《倒黴孩子》的回複是：正在和本人確定。
網友們都炸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意思是，連節目組都不知道，莫聽瀾就擅自退出了？作為一個藝人，契約精神缺乏到這種程度，簡直是年度迷惑行為大賞。
這下連一直在維護莫聽瀾的粉絲們也沉默了下來，愛豆失德，她們沒辦法掩耳盜鈴地去替他辯白，卻也做不出隨別人一起去謾罵的事情，能做的隻有沉默而已。
董申打來電話的時候，莫聽瀾正在開車。
他是個倒黴透頂的經紀人，當年因為莫聽瀾一句話被連坐，好不容易事業要有點起色，眼看著房子又要塌了。
“剛剛馮導跟我打電話了，說公司那邊已經跟他談過了，他也明白你是無可奈何，沒怪你，等會兒《倒黴孩子》會發博解釋，輿論應該會鬆一點兒。”
莫聽瀾低低地“嗯”了一聲。
董申嘬了口牙花兒，他可能天生就是個操心的命，莫聽瀾平時嘴賤的時候，他嫌人成天貧，沒個正經，好不容易今天他像個人樣兒了，他又覺得不得勁。
“不是，你‘嗯’個什麽？說句話呀，你這不說話，我心裏發慌。”
“你想我說什麽？”
董申更不踏實了。
“是不是有記者給你打電話了？”
“打了，沒接。”
“小莫，你這是在哪兒呢？”
“車上。”
董申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底升起。
“你要去哪兒？”
莫聽瀾沉穩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公司。”
電話掛了。
莫聽瀾將車停在公司門口後，一路風風火火地上了電梯。
他最近頻繁上熱搜，公司認識他的人還真不少，一看見他，大夥兒就轉過頭去和自己同伴咬耳朵，有些師弟師妹想上前來打招呼，被他通通無視了。
他直接去了董事長辦公室，也許是有人提前給張蕾報了信，他闖進去的時候竟然沒有人攔他。
張蕾是個快五十歲的女人，但因為保養得宜，平時又很專注運動，所以看上去並沒有那麽老。這會兒臉上的細紋全被粉底液遮著，口紅也是最適合她的豆沙色，削弱了她五官帶來的攻擊感，竟還硬生生顯出幾分溫婉來。
她穿著一套銀灰色女士西裝，坐在辦公桌後，莫聽瀾推開門時，她正好隔著電腦朝他看過來。
兩個人先不動聲色地彼此打量了一番，最後，還是張蕾先開口了，她笑了笑：“怎麽了？看你這架勢，是來討要工資？”
莫聽瀾沒理會她的笑話，自顧自走到辦公桌前，拖了把凳子坐下。
“沒禮貌，我叫你坐了嗎？”
張蕾斥罵他，但神色裏卻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就好像一位看到弟弟在調皮搗蛋的老姐姐，看似在訓斥，其實雷聲大雨點小，她甚至還眼波流轉地乜了莫聽瀾一眼。
“白教你了。”
莫聽瀾得了個媚眼，表情卻跟個石雕似的，無動於衷，聲音也硬得像塊石頭：“什麽意思？”
張蕾故意同他裝傻：“什麽‘什麽意思’？”
短暫的沉默過後，莫聽瀾說：“張董，當年是我不懂事，我道歉。”
提起當年，誰都不愉快。
張蕾摸過桌上的煙盒給自己點了支煙，垂眼吸了幾口，才抬起眼皮看著莫聽瀾。
“聽說前陣子，你要找我，也是為了道歉？”
“對。”
“那怎麽沒見著你人？”
“我當時有點事兒。”
“有事兒啊，”張蕾笑了笑，“隨便點兒事就能耽誤你，看來你這道歉的心也不太誠。”
莫聽瀾沒說話，張蕾吸了口煙，突然傾身上前，摸了摸他放在桌子上的手。
多麽好看的手。
當年她第一次見莫聽瀾時，就是被這雙手吸引了，她站在電梯裏，突然有隻手伸了進來，攔住了快要合攏的電梯門。
手指修長，筋骨分明，是她對這隻手的最初印象。
她當時想，這是一隻好看的男人的手。
說實在的，張蕾身邊不缺好看的男人，她出身優渥，家裏又是做娛樂行業的，從讀書的時候起，同學們追得死去活來的明星，她隻要給爸爸打個電話，那些人就能過來陪她喝下午茶，年輕又帥氣的男孩子總圍繞在她身邊。
莫聽瀾不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也不是最會哄女人開心的，他甚至都沒有哄她的意思，說起話來直眉愣眼，也不怕得罪人。
但張蕾就是愛他這種傻乎勁兒，覺得怪可愛的，所以她才老是把莫聽瀾帶在身邊，教他工作上方方麵麵的事，她給他最好的資源，甚至還帶他出去見世麵。要知道，從前她再怎麽玩都不會把人領到台麵上，所以那時候，她和丈夫幾乎快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可莫聽瀾又是怎麽回報她的呢？
他給了她這個年紀、這個地位的女人，最不該得到的羞辱感。
那時候她就決定，除非莫聽瀾像隻狗一樣回來求她，否則她一定讓他這輩子都沒有在圈子裏出頭的機會。
現在，小狗回來了。
張蕾又迷戀地摸了摸這隻手，聲音不自覺變得柔媚起來：“你知道的，小瀾，我不是為了聽你的道歉，我是——”
她後續的話卡在了嗓子裏，莫聽瀾把手給抽走了。
“張董，你誤會了。”
莫聽瀾冷靜地說：“我向您道歉，是因為當年我確實做得不對，我拒絕的方式不對。”
過了五年，他依然不覺得自己拒絕張蕾有什麽不對，隻是後悔當時說得太直接，宴會上那麽多人，隻要有心就能聽見他說的話，他確實差點害張蕾丟了好大一個麵子。不管怎樣，拿女人的年紀說事，這都是一件很沒品的事。
但二十出頭的他，倒真不見得有什麽壞心眼，隻是腦子一根筋，想到什麽說什麽，直到在社會摸爬打滾幾年，情商漲上來了，他才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也許當時他說的委婉點，或者私底下找張姐真誠地談一場，董申就不會受他牽累。
他道歉，隻是為他當年造成的傷害道歉，並不是為了別的什麽。
張蕾也明白過來了，怒氣開始在心底堆積。
五年，她故意雪藏這小子五年，本以為五年的寂寂無名能壓垮他，能讓他回到她身邊，乞求她、討好她、奉承她，結果就等來一句道歉？
抱歉讓你難堪，但我還是得拒絕你？
她是不是太寵這小子，把他給寵壞了？讓他這麽不知天高地厚。
張蕾拉下臉，冷笑道：“你來就為了道歉？”
“不是。”
莫聽瀾搖搖頭，突然伸手拿走了桌上的煙盒。
張蕾一時間還以為他是要給她點煙，心髒柔軟了一瞬，但在看見莫聽瀾的動作時，又很快冰封了起來。
他把盒子裏的煙全部倒了出去，然後把煙盒拆了開來。
張蕾抽的是很衝的煙。她不喜歡抽女士煙，更喜歡抽這種煙。她一輩子都在跟男人較勁，讀書要比男人成績好，工作要比男人更拔尖，煙要比男人抽的烈，在感情裏，她也要比男人更占主動。
煙盒拆開來，紙殼子很硬，莫聽瀾從桌上的筆筒裏抽出一支筆，在上麵寫了幾行字，然後遞到了張蕾麵前。
張蕾低頭一看，上麵寫著：
辭職信
本人因與上司理念不合，引咎辭職。
莫聽瀾
張蕾看了半天，終於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厲聲問：“你是不是瘋了？”
莫聽瀾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淡淡回道：“沒瘋，不過我要再在貴寶地待下去，可能就離瘋不遠了。”
張蕾抿著嘴角，臉好像裹上了一層冰霜。
“你別忘了，你簽了十年的合同，現在走人，違約金你付得起嗎？”
“湊一湊，總還有的吧。”莫聽瀾無所謂地說，“得了，我走了。”
他轉過身準備離開，卻突然想起件事。
“對了，您說我那天被隨便點兒事耽誤了，告訴您，那不是隨便的事兒，對我來說，那是比地球毀滅還重要的事兒。”
“你……”
張蕾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覺得莫聽瀾瘋了。
就在這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有個球狀物體像一陣風一樣地刮了進來，一看，居然是董申。
董申成功把自己刮暈了，他先是站穩，看了眼莫聽瀾的表情，然後轉過身，不由分說給張蕾鞠了一躬。
“張董，哎，對不起，真對不起，這小子是不是又說錯什麽話啦？您別跟他計較，他這人就這樣，嘴欠。”
張蕾心頭火起，狠狠一皺眉：“你誰啊？”
董申愣了愣，以為是張蕾沒看清他，於是趕緊直起身子，好讓張蕾直視他。
可沒想到，張蕾還是滿臉怒容地等著他解釋。
董申蒙了，小心翼翼地說：“張董，我……我董申啊。”
張蕾沒說話，但臉上的意思很明顯，董申又是哪位？
董申的一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張蕾不認識他。
她都不認識他，可當年輕輕鬆鬆，就毀掉了他的前途。
一瞬間，董申覺得無語極了，這都是什麽事兒？他藝人帶得好好的，攤上個莫聽瀾，被迫穿了五年的小鞋，同事看他笑話，老婆瞧不起他，他還得到處給人賠小心、裝孫子，好給莫聽瀾介紹人脈積累資源，現在好不容易碰運氣火了，又給公司送進冷宮。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居然連認都不認識他。
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了。
莫聽瀾看出他表情不對勁，拉住他胳膊：“董哥，我們走吧。”
莫聽瀾難得叫他一次“董哥”，平時都是“老董”“老董”地叫，現在叫他“哥”，是真覺得董申不太對頭了。
他天生一張笑臉，見了誰都樂嗬，仿佛老天爺賞飯吃，讓他去長袖善舞，在交際場裏打轉。
跟他不熟的人，可能會說他這人諂媚、市儈、賊心眼兒多，但一旦深交，就會知道他的心腸比誰都軟，要不當初在莫聽瀾手上吃那麽大虧，也不至於隻在停車場裏把人揍一頓就完事兒，事後還和他勾肩搭背去吃燒烤，連單都是他買的，理由是“沒有弟弟請哥哥吃飯的道理”。
可現在董申的臉上已經看不出笑意，油滑慣了的人忽然板起臉來，有種異乎尋常的恐怖。
莫聽瀾的手被他用力地甩開。
“你給我撒開！”
“董哥……”
“誰是你哥？”
董申冷冷地瞪了莫聽瀾一眼。
氣氛正僵持著，一個油頭粉麵的青年後生跑了進來，一進門就拉住董申的胳膊：“董老師，我說了張董有事，您下次再來吧。”
董申正在氣頭上，誰的麵子也不想給，他猛地一甩胳膊，把那青年的手也給甩開了。
“滾開，你算哪盤菜，我在這公司裏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那青年被他氣出個冷笑，站在一邊，也不打算多管閑事兒了。
董申其實知道青年是誰，當年他手上那些藝人就是被這小子接了盤，隻怕是因為這點，對方就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敢出麵來打他的圓場。
張蕾看見已經有好幾個秘書隔著百葉窗在往辦公室瞟，這幾個人鬧得她頭疼不已，尤其是董申，她頂討厭這種仗著資曆耀武揚威的男人。
“說夠了沒？說夠了就趕緊給我滾出去！當這裏是什麽地方？”
董申笑了笑：“張董，你別急，這小破公司，你就是跪下來求我，我都不待了。”
“你說什麽？”張蕾勃然大怒，指著大門，“滾出去！”
董申冷笑一聲：“行，你記住，我叫董申，在你手底下打了八年工，帶的第一個藝人是歌手阿燃，最後一個是模特莫聽瀾，最紅的是演員周**。現在因為不想跟個風流老女人共事，我主動辭職，祝你生意興隆，早日破產。”
說完，他不顧張蕾反應，冷著臉走出了辦公室。
莫聽瀾立即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直到出了公司門，莫聽瀾觀察他神色，撞了他肩膀一下，笑著說：“可以啊老董，剛剛那段話，一氣嗬成，霸氣側漏啊。”
他也沒怎麽用力，沒想到董申就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支撐不住，要往地上躺。
“不行了，不行了，快扶一下我，腿軟了。”
莫聽瀾連忙把他扶住，兩人在馬路邊坐下了。
“出息，不就罵了領導嗎？”
董申罵他：“站著說話不腰疼，換你來試試？”
兩人坐了一會兒，眼睛直視前方，突然像神經病一樣一起放聲大笑起來。
“你聽見沒？我罵她風流老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見了！”
“她表情怎樣？你快給我形容形容！”
“就一副……”
莫聽瀾想了想，終於找到了一個最精準的形容。
“想殺了你的表情。”
“……”
董申的嘴角漸漸僵硬，起身就想往公司裏跑。
莫聽瀾趕緊把他攔住：“你幹什麽去？”
“我去給張董道歉！我給她跪下！”
“你現在進去，她一定會殺了你！”
董申兩手抓住頭發，眼淚說來就來：“我沒工作了！我失業了！”
莫聽瀾看見他這副慘狀，一時忍不住，笑倒在地上。
“不是你主動辭職的嗎？”
見過幸災樂禍的，沒見過他這麽幸災樂禍的，董申氣不打一處來，抬腳狠踹了他一下。
“臭小子，你還敢笑呢？我是因為誰落到這地步的？你說你五年都忍過來了，幹嗎非得挑今天炸刺兒？”
半晌，他下了結論。
“我看，我就是上輩子欠你的。得了，這下你自個兒在冷宮裏好好待吧，哥哥我就不奉陪了。”
莫聽瀾終於收起了笑。
“我也出來了。”
“嗯？”董申一愣，“什麽意思？什麽叫你也出來了？”
“我也辭職了。”
莫聽瀾告訴他：“就在你進來之前，我剛遞完辭呈。”
董申花了好半天，才消化完這句話裏的意思。
“不是，你怎麽能辭職呢？”他暴跳如雷，恨不得打開莫聽瀾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裝的什麽垃圾玩意兒。
莫聽瀾趕緊給人順毛：“老董，冷靜，我可是公眾人物！”
路上已經有好幾個人被他的動靜吸引了過來。
董申也看見了，他推了莫聽瀾一把：“你的車呢？上車說去！”
兩人上了車。
董申繼續審問：“你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怎麽就辭職了？”
“不然呢？”莫聽瀾臉上沒什麽表情，“繼續再坐五年冷板凳？老董，我已經快二十六歲了。”
一句話，讓董申也沉默下來。
出名要趁早，比起其他職業，藝人的年齡紅利期要更短。
二十五歲，這本應該是莫聽瀾職業的巔峰期，如果他繼續沉寂五年，到了三十歲，就算能紅，那也隻能往成熟大叔的風格去走了。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個方向也挺適合他，那五年時光，就這麽一事無成地過了？人生能有幾個五年經得起如此浪費？
董申歎了口氣：“行吧，也是該辭。”
過了一會兒，他又猛地轉過頭。
“不對！你簽了合同的啊！這屬於違約，你哪兒來的錢付違約金？”
莫聽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董申被他的眼神盯得發毛，差點從座椅上蹦起來。
“你別看我呀！我沒錢！一點兒零花錢都得你嫂子看心情給呢！”
“知道了，沒指望你。”
莫聽瀾翻了個白眼：“下去，自己坐地鐵。”
董申大怒：“沒錢你就要趕我走？你是個人？”
“我家殿下快放學了，要去接駕，你想跟著去？”
董申被他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搓了搓手臂，無語道：“還‘我家殿下’？莫聽瀾你沒事兒吧？你這是接妹妹還是接媳婦兒呢？”
“滾滾滾。”
莫聽瀾沒好氣地把人趕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