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桃園三傑

三人焚香再拜而說誓曰:“念劉備、關羽、張飛,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誓畢,拜玄德為兄,關羽次之,張飛為弟。

——引自《三國演義》第一回

花開千朵,各表一枝。先說南陽戰事。且說張曼成被殺之後,黃巾軍遂以趙弘為帥,以十多萬人占據宛城。皇甫嵩與朱雋軍繼續進擊汝南、陳國,追擊波才到陽翟,在西華大敗彭脫,官兵遂討平豫州。豫州黃巾敗軍逃到宛城,趙弘即堅守不出。朱雋遂揮師向南,與荊州刺史徐璆及南陽太守秦頡匯合一處,共計一萬八千兵圍攻宛城。

宛城牆高池深,趙弘又頗會用兵,朱雋圍城自六月炎夏至八月秋涼,不能攻克,官兵將領多有怨言,達於京師。於是十常侍趁機奏議征調朱雋回師問罪,幸而有司徒張溫上表說情,靈帝才未采納。朱雋死裏逃生,欲將功折罪,遂拚命急攻趙弘。又聽從部將獻計,使老弱之卒於城外誘敵。趙弘見官軍隊伍不整,於是率軍出城迎戰,追殺二十餘裏,掉入朱雋所設埋伏圈內,衝突不出,中計被殺。敗軍退入城內,公舉由韓忠為渠帥,代領闔城黃巾軍。

那韓忠本是一員悍將,死守孤城不降。朱雋因兵少不能強攻,便擴大防圍,建築陣壘,堆砌土山觀望城內。待將那城中守備看的明白,朱雋夜思一計,次日遂命眾軍打著自己的旗號鳴鼓佯攻西南,自己則親率五千精兵埋伏在東北。韓忠中計,將主力全部調往南門,北門便如同虛設。朱雋見計策得售,即從北門攻入城池,韓忠唯有退保內城。

放下皇甫嵩和朱雋不提,再表盧植。那盧植身長八尺二寸,聲如洪鍾,性格剛毅,常有匡扶社稷救濟世人之誌,能飲酒一石。盧植年少時拜大儒馬融為師,並引薦鄭玄為同門。盧植學成之後,返回家鄉涿縣教學,門下弟子眾多,有劉備、劉德然及公孫瓚最為出眾不凡。熹平四年(公元175年),揚州九江郡蠻族叛亂,朝廷認為盧植文武兼備,於是拜為九江郡太守。盧植到任後,很快便平定叛亂,功成辭官回鄉。其後廬江郡再次發生蠻族叛亂,朝廷因盧植在九江郡有恩威信義,於是再次拜其為廬江郡太守。一年後,盧植又被召回朝廷擔任議郎,與馬日磾、蔡邕、楊彪、韓說等人一起在東觀校勘儒學經典書籍,並參與續寫《東觀漢記》,朝廷拜為侍中、尚書。至今逢張角之亂,靈帝想起盧植文武兼備,又見大將軍何進極力薦舉,方下旨重新啟用,令帶兵征剿。

盧植奉了皇帝詔書,不敢怠慢,遂經大將軍、太尉、司徒、司空四府領了兵符打點人馬,會合領軍副帥護烏桓中郎將宗員,率領北軍五校(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營)將士,前往冀州平定張角。臨行之前發書二封,派鋪兵星夜奔赴涿州,寄付自己的兩個門下弟子劉備和公孫瓚,矚其在本鄉征發義兵,前來隨軍聽用報效朝廷,立下戰功也好求個功名,作為進身之階。

鋪兵將盧植書信送到涿縣,直遞到劉備家中。到巷口打聽劉備居所,就有鄰家頑童將鋪兵帶至一處草廬,在籬牆外齊聲踴躍呼號道:“劉玄德,京裏有官爺來尋你哩!”一個中年婦人應聲而出,卻是劉備之母。劉母問清鋪兵來曆,說兒子玄德一早出門未曾還家,定是在屠戶張飛家桃園聚飲。鋪兵問明路徑,遂告辭劉母,隨著頑童競奔北關張家桃園而來。離著尚有百餘步遠,早聞園內一片呼盧喚酒之聲,噪雜盈天。頑童對著園門高呼:“劉玄德,有官家尋你說話。”園中應了一聲,走出一個人來,身長七尺,雙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正是劉備。鋪兵與劉備相見,問清底細,將盧植的書信交付,即告辭上馬,飛馳往公孫瓚處下書去了。

那劉備表字玄德,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景帝閣下玄孫。其祖父劉雄舉為孝廉,官至東郡範縣令。父親劉弘無官早亡,家道中落,隻遺下劉備與母親相依為命,以織席販履為業,生活艱苦困頓不堪。然而劉備自幼胸懷大誌,心下自命不凡。十五歲時,母親讓劉備外出遊學,劉備與同宗劉德然、遼西人公孫瓚一起拜同郡盧植為師。劉德然之父劉元起常常資助劉備母子,將他和劉德然同等對待。劉元起妻子為此很是不滿,常有微辭說東道西。劉元起道:“你婦人不知。劉備非平常人,必可光耀我宗族門楣。”其妻隻是冷笑道:“似他這等無賴,若有如此出息,怕是後街張三也會做大將軍了呢。”你道劉妻緣何這樣說?原來那劉備與其先祖劉邦相類,從來不愛讀書,織席販履卻又不甚上心,隻喜歡聲色犬馬和俊美衣服,故此劉妻甚是看不上眼。她口中所說的張三,便是和劉備最為相契的本縣屠戶張飛。.

當日劉備正與張飛在肉店之後的桃園之中聚飲閑話,得了盧植手書,就於園門外拆書看罷,回返席間,長籲短歎怏怏不樂。張飛見狀心下奇怪,叫道:“阿哥煞是作怪。適才出園之時還談笑自若,怎地片刻回來就似經了霜打,悶悶不樂起來?”玄德歎道:“兄弟不知。我本漢室宗親,嚐懷報國之誌,因家貧母老,隻得隱忍待機。今聞黃巾倡亂,師父盧中郎發書來招,讓我前去帳下效力破賊。我雖有誌欲破賊安民,恨力不能,故此長歎不樂。”那張飛聽了玄德此論,將酒杯一擲,哈哈笑道:“某世居涿郡,賣酒屠豬,專好結交天下豪傑。不瞞哥哥說,兄弟家中頗有資財,當此國家用人之際,隻要哥哥用得我時,當散盡家財招募鄉勇,隨哥哥去投軍殺賊,豈不是好!”玄德聽了大喜,一臉愁雲盡散,遂與張飛同入園中,詳敘投軍之事。二人正飲之間,卻聽前麵肉店中一片喧嘩,聲如雷鳴。

張飛請劉備安坐,一個人出了桃園,去到店中看個究竟。剛剛走到門首,早見一個赤麵大漢坐在店中座頭上,正拍打著桌麵大發脾氣,在那裏罵人:“見有現成的狗肉燉在鍋裏,何故推說沒肉,不賣予我?實為可恨!”那酒保跟得張飛久了,也是個急性之人,沒好臉色地回道:“這位漢子,早就告訴過你,這鍋裏的狗肉是我們主人管待自家客人用的,預先燉在這裏,熟透了就有人過來取用。不賣就是不賣,任你有萬貫錢鈔,休在此處羅噪。現成的隻有豬拱嘴兒,不吃便罷,趕快去休。”說著話,徑直拿一塊抹布過來擦抹桌案,要趕那漢子出門。

赤麵漢子大怒,輕輕一揮右臂,那酒保早已仰麵跌出一丈有餘,碰倒了一張硬木桌子,盤兒碟兒碎了一地,灑了酒保一身肉湯,半天爬不起來。張飛見狀,萬丈怒火直衝到頂梁門上,大喝一聲,如同半天裏響個炸雷:“哪裏來的狂徒,敢到爺爺店裏放刁?”說著舒拳捋袖,便要與那漢子放對。赤麵漢子見張飛來的凶惡,也站起身來,就待來迎。此時聽得門首有人叫道:“二位且慢動手。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不要為了些許小事,傷了義氣。”張飛回頭看時,卻是劉備,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正走進店來。

那吃了一跌的酒保這才爬起身來,一溜煙地跑到後麵更換衣服去了。赤麵漢子見有人前來勸合,也就止住身形,靜待其變。張飛叫了一聲:“阿哥,這個外鄉人不識好歹,打了我的小二,如此無禮!”心中怒氣不息。劉備不答張飛言語,先去看那漢子:見他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麵如重棗,唇若塗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玄德見其英雄氣概,先有七八分喜愛,就向張飛使個眼色,穩住其怒氣,遂邀那赤麵漢子同坐,叩其姓名。那人見劉備以禮相待,怒氣全消,反而心生愧意,起身向著張飛作了一個長揖,又對劉張二人說道:“某姓關名羽,字長生,後改雲長,河東解良人。因本處豪強倚勢淩人,被我殺了,逃難江湖,販棗為生。今逢黃巾賊亂,壞了某的生計,欲憑這一身武藝到郡裏投軍,上陣殺賊。因心急趕路怕誤了時辰,這才跟貴介爭論,失手無禮休怪。”張飛見關羽凜凜身軀,說話又十分謙讓,一腔怒氣早已丟到天外,笑道:“你即如此說來,俺張飛不怪,不怪。”

劉備聞言大喜,又見店中噪雜,遂對張飛和關羽道:“要談論大事,店中說話甚不方便。後麵桃園中花開正盛,酒席早已安置;我等三人正好將這狗肉另開一席,細細議論,豈不是好?”張飛連聲稱是,與關羽相讓著回到桃園歡飲。三人依主客之禮落座,待家人安置了酒饌,玄德遂以己誌告之關羽。關羽聞說玄德乃是漢室皇胄,又係盧中郎賢徒,心中更是欽敬,相見恨晚。劉關張一邊吃酒一邊各敘平生之事,不覺愈加投機。

酒過三巡,劉備見三人同心共誌,遂從懷中掏出恩師盧植書信,讓關張二人觀看。二人看罷大喜,關雲長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能碌碌無為與草木同朽?今適逢亂世,正是我等兄弟建功立業之際。如若承蒙不棄,在下願惟二兄之命是聽。”張飛聞言大笑,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說道:“關兄爽快,正合著我的心思。若二位阿哥不棄,明日當於園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結為兄弟,協力同心,然後可圖大事。”玄德、雲長齊聲應道:“如此甚好。”三人盡歡而散。

當晚玄德自歸家去,張飛留關羽在桃園內住下,一夜晚景不提。到得次日,張飛果然於桃園中備下烏牛白馬祭禮等項,專等著劉備前來。不到辰時,劉備到了,見張飛準備的齊全,心中高興。兄弟三人遂到桃林深處空曠之處,敘論年庚。玄德自敘年方二十三歲,張飛口快,說與玄德早就敘論過,自己二十一歲,為弟。關羽有意讓劉備為首,心中暗自盤算道:“我今實齡二十四歲。但那劉玄德乃帝室貴胄,又是盧中郎的弟子,我等投軍,原是全靠著此人。如此,某豈可居長?”想罷,遂瞞了兩歲,報說自己二十二歲。玄德聞罷大喜,於是呼兩位兄弟焚香再拜而說誓言道:“念劉備、關羽、張飛,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張飛當即拜了玄德大哥,雲長二哥,自己認作三弟。玄德見張飛沒有表字,遂依著自己的表字玄德,為張飛取字翼德,明為“飛”字之解,實謂衛護自身之意。翼德得字,更是大喜,三兄弟當日於園中痛飲一醉。又次日,弟兄三人在園中祭罷天地,複宰牛設酒,聚鄉中勇士,得三百餘人,就桃園中盟誓,願從軍報國殺賊。張飛家中頗有資財,當下盡行折賣了,換成銀錢糧米,並於縣中鐵匠鋪裏打造軍器,約期交付。劉備見除卻軍器糧米外再無餘資,說道:“三弟雖然傾盡所有,但恐財不足用,難以久戰——如此奈何?”關羽聽得大哥這樣說,遂慨然笑道:“這有何難?三弟,你將為兄前日寄存在你店裏的獨輪車子推來,我自有道理。”

張飛道:“一輛獨輪車子有何用處?我倒未留心。”遂點手喚過一個店中的夥計,就是前日被關羽推了一跌的那個酒保:“老四,我二哥可有一輛獨輪車兒寄存在店裏?你去,把它推到園子裏來。”關羽待要開口吩咐,那老四早已應了一聲,飛跑著去了。過了半晌,老四臉紅脖子粗地踱回桃園,看了關羽幾眼,卻不言聲。張飛覺得奇怪,罵道:“這個狗殺才,怎地去了這半天,卻空著手回來?難不成車子被人偷了去,還是未曾尋見?”老四又看了關羽一眼,咕噥道:“車子倒是放在那裏,可店裏沒有人推得動。”張飛大怒:“真是豈有此理。難道是生了根,還是你們吃了軟骨散?待我去看!”說著起身,跟著老四向前麵去了。劉備滿腹猶疑望著關羽,雲長隻是微笑不語。過了片刻,張飛大呼小叫地推著一輛獨輪車子從前麵過來,車子過處,地下便被軋了一道深有寸餘的深溝——可見那車身之重,怪不得店中夥計無人能推得動。張飛將車子停在空地上,叫道:“二哥,這車上裝得是甚麽鬼東西,怕不有兩三千斤?”

關羽笑道:“除了幾百斤棗子,也沒有甚麽東西。若是不信,你自己去看。我從河東直推到這裏,也沒有覺得怎麽重。”張飛豈肯相信?三兩把將車上的苫布扯下,果見隻有數蔞幹棗,並無其他笨重什物。關羽大笑,上前將幾個棗蔞輕輕提起放在樹下,車上已是空空如也,然後道:“三弟,依著你的氣力,這輛空車兒可能舉得起來?”張飛不喜,叫道:“二哥,你也太小看人。俺每日裏除了屠狗賣肉,便是在這園中打熬氣力,三五百斤的石鎖如擲彈丸,這個空車兒算得甚麽?你來看!”一邊說著,卻也知這車子定然有些古怪,早已運足了全身氣力,雙手握住兩根車轅把柄,拚力向上一挺。張翼德天生神力,那獨輪車晃了一下,竟然離地半尺,但隻稍稍在空中一頓,頃刻間便猛然落下,將地麵砸了一個深坑。

張飛吃驚不小,一陣怪叫,又要鼓勁再試。關羽笑道:“三弟且住!”早已大步跨到獨輪車前,拔出腰間剔骨尖刀,向著那車廂底猛地一劃。劉備在旁邊覺得奇怪,急忙走近看時,見那車廂被劃開之處金光耀眼,看樣子竟似黃金所鑄。未等劉備和張飛開口相問,關羽已自笑道:“不瞞大哥三弟,除了車轅車輪,此車全身皆是黃金所鑄。那個被我所殺的豪強,家中巨富,盡是不義之財,他卻怕遭了強盜,特請巧匠將家中黃金鑄成這輛車兒,塗上黑漆,擺在廂房掩人耳目。兄弟殺了那豪強之後,看見這輛車子,本想裝些庫中錢帛遠逃,卻推之費力,舉之不動,這才發現此中機竅。我將此一千五百斤金車不遠千裏推來這裏,不想卻用在此處,豈非天意?”

劉備大喜,當即令三弟張飛將金車用火爐融了,換成軍資,即在桃園中訓練軍伍。鄉裏青壯漢子聞說劉備和張三黑召軍,感覺好奇,且均知其二人乃慷慨仁義之輩,三日間便集齊三五百人,都在桃園裏聚會。玄德見有了人手,但自命為行軍校尉,使關雲長為馬弓手,張翼德任步弓手——但恨無馬匹可乘,縣中又尋買不著。另鐵匠鋪中無有上等好鐵,弟兄三人也缺少趁手兵器,所以隻在桃園練兵,並未成行。

且說這日訓練鄉勇間歇,兄弟三人坐在桃樹之下,閑論戰馬及兵器之事。劉備偶抬頭間,卻見二弟雲長若有所思,起而複坐,似有所待。玄德不解道:“二弟如此坐立不安,欲言又止,卻是為何?”雲長道:“兄弟正等有人送軍馬和兵器前來,相約就是這一兩日。非是有意相瞞兄長和三弟,因不能確定能否如約,故心下疑慮。”張飛笑道:“二哥沒得取笑閑耍。我等都是本地土著,認得半個縣城的英雄豪傑,都不知誰家養有許多戰馬藏有兵器。你一個外鄉人路過此地,倒有朋友送來?”雲長搖頭,笑而不答。正議論之間,忽然前麵店裏有人進園飛報,說有兩個客人引一夥伴當,隨行還有一個少年道童,趕著一群健馬,投奔莊園上來,要見二爺關羽。玄德和翼德相視一眼,同時注目雲長,雲長撚須而笑。玄德大喜道:“二弟定非常人,這是特意來訪我與翼德,並非碰巧相遇罷。即如此,此乃天佑我也!”遂與兩個兄弟並肩出莊迎接。

兄弟三個離了桃園,來到莊子門前,果見一大幫人立在那裏,引著數十匹健馬,正往莊內張望。前麵為首的站立三人,兩個中年人做客商打扮,旁邊一個少年作道童妝束,長相威猛清奇,一表不俗。那兩個客商見了雲長,急忙跪倒施禮。關羽連忙攙起,與劉備和張飛引見,方知二客乃是中山販馬大商:一名張世平,一名蘇雙。其身側少年道童自我介紹,自稱是常山真定人,姓趙名雲,字子龍——現隨師父左慈在本郡黃公山修道,習學武藝兵法。張蘇二人聽雲長說了劉備和張飛來曆,又聽說與關公結拜為兄弟,於是重新見禮,甚相恭敬。那趙雲對雲長執禮甚恭,對玄德、翼德二人卻以道家揖首之禮客氣相待。

眾人見禮已畢,玄德盛情相請,到桃園之內置酒管待。雲長在席間訴說兄弟三人召集義兵,欲討賊安民之意。張蘇二客聞說大喜,願將良馬五十匹相送;又贈金銀五百兩,镔鐵一千斤,以資器用。玄德喜之不盡,聲明金銀絕不敢受,還要翼德將馬匹镔鐵論價賠付。張蘇二客卻哪裏肯?隻說如今四處都是賊兵沿途劫掠,這些馬匹金銀镔鐵等項,今日即不送與將軍,也定為賊兵奪去,難以保全。何況區區微物,也是為了答報雲長相助之恩特意送來,更無賣售得銀之理。玄德回視雲長,見他隻是微笑,知道定有來曆,也就不再執拗,隻得受了,令人驅馬進園,連金銀玄鐵也搬運到園中。玄德令人將玄鐵過秤,即刻送到鐵匠鋪裏去,從人唱一聲諾,推著玄鐵呼嘯出園而去。

張飛大奇,就在席間請問張蘇二客,如何與二哥雲長相識。蘇雙說道:“既然關爺與將軍結義為兄弟,那就不必相瞞。十餘日之前,我與兄長張世平販馬經過冀州常山郡黃公山下,正遇一股黃巾賊寇約有千餘人,迎麵碰上。賊人見到我兄弟有三五百匹駿馬,定是想掠為己有,於是反誣我等是賊,就要殺人搶馬。當時賊眾我寡,當場被他們砍翻了我十幾個夥計,眼看定遭不幸。這時關爺推著一輛販棗的獨輪車子自南而來,見狀奮不顧身,棄了車子貨物,衝進賊群奪刀搶馬,單人獨騎斬殺三五個悍寇,還一刀劈了為首的一個頭目。”張飛聽罷手舞足蹈,看了一眼雲長,喝一聲采道:“好二哥,不枉了與你結拜一場,果是條見義勇為的好漢!”起身將酒相敬,自己先把一大杯酒喝了。關羽笑道:“大丈夫急人危難,理所應當,不值得三弟謬讚。”與劉備碰了酒杯,也一飲而盡。

蘇雙也和張世平、趙雲飲了杯中之酒,續道:“賊眾見關爺如此英勇,紛紛大駭散開,卻又不肯甘心,當時遠遠圍定我們,兀自恃眾不退。正在雙方相持不下,這時卻從山上衝下二人,就是左慈道長和這位趙雲兄弟。他們師徒二人直到賊眾隊前,喝令賊眾退去,休得滋擾仙山清靜。那些賊眾怎肯聽從?呐一聲喊,便要行凶。當時賊眾足有一千之眾,我等隻有五七個人加上十幾名隨從,若是混戰起來,哪裏是他們的對手?說句實話,兄弟雖然當時腰間懸劍手裏持刀,眼看賊眾鼓噪上前,也是隻有渾身打顫,沒有絲毫廝殺的勇氣了。”說著搖了搖頭,似是心有餘悸,拿過酒壺給眾人續酒。玄德聽了笑道:“眾寡懸殊,這也怪你不得。後來怎樣?”

那蘇雙正在斟酒,尚未來得及回話,張世平搶先答道:“真真奇哉怪也。若非親眼所見,由別人嘴裏說來,便是打死兄弟也不肯相信——那賊眾千餘人馬,竟被這位小兄弟趙雲的師父左慈先生抬手之間,念幾句口語,便望風而逃灰飛煙滅!”蘇雙被搶了話頭,急將酒壺放在桌上,複搶著對劉備說道:“張賢弟,還是我來說罷。那些賊眾剛要催馬上前,卻隻見那左慈先生左手掐決,右手持劍,口中念念有辭,大喝一聲。刹時之間,便平地起了一陣狂風,登時飛沙走石,向賊陣中衝撞過去,風沙中兼雜殺聲震天,天地變色。那黃巾賊眾不知從哪裏殺來的人馬,呐一聲喊,狼狽奔逃而去。左慈仙長退了賊兵,也不容我等拜謝,自行上山去了。我等叩問關爺姓名並拜問行止,關爺說從關西逃亡至此,要到涿州投軍。言罷也不受謝,揚長而去。我等受關爺舍命相助之恩,豈可不報?於是將其餘的馬匹全部賤賣了,留下這五十匹健馬,準折得這些镔鐵和銀兩,前來找尋關爺相贈,以為投軍進階之資。至於這位趙雲小道長,卻是在來路上遇見。”

玄德和翼德聽了,禁不住一齊讚歎。雲長笑道:“此許小事,我本不欲講。既然蘇兄和張兄說的明白,也就罷啦。兄長休怪。”張飛大驚小怪地道:“兩位哥哥,我殺了這幾年豬狗,少說也不下一萬頭,但卻從來沒有殺過人來。二哥獨自殺了三五個,還說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