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建窖風波(1)

馮家貿易商行所占的鋪麵和宅院,規模也不小,不過比廣聚財略有不及。但對於薛念祖來說,新起一座酒坊足矣。

地方是足夠用了。

前店不用改造,稍稍調整一番就可以使用。隻有後院要改造成成整套的釀酒工坊,需要改建糟房、曲房、窖池等基本設施。

所謂“千年老窖萬年槽,酒好全憑窖池老”,薛念祖另起爐灶的“運昌隆”酒坊能否開得起來、開得成功,窖池是關鍵。

一大早,順子幾個夥計酒工就光著膀子在後宅忙活開了,開挖窖池。

按照薛念祖的設計,運昌隆要新起三口窖,均為汾縣酒坊業內目前還沒有出現的“鴛鴦窖”。這等名頭,夥計們實際也是頭次聽說。

一口窖池其實就是一個方形的深坑,每一個坑由兩個小坑組成,對稱均勻,緊緊相依,而兩個小坑也有差異:一個稍大,一個稍小,大的謂之“夫窖”,小的謂之“妻窖”,取夫妻鴛鴦“長久相伴、不離不棄”之意。

與本地酒坊慣用的“單一窖”相比,鴛鴦窖的建造顯然要複雜得多。

馮鵬遠饒有興致地雙手環抱胸前,靜靜站在一側,觀望著順子一幹人等忙著劃線、丈量、挖掘,看了半響,才扭頭衝薛念祖眉梢一挑,笑:“兄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建的是川西南一帶慣有的鴛鴦窖,年前我去瀘州見過,看來,你的家傳酒道,的確不同凡響。”

薛念祖微笑頷首:“兄長說得沒錯,正是鴛鴦窖。我在廣聚財的時候,一度想過幫楊家改造成鴛鴦窖,但老東家憂慮重重,怕影響酒的品質。既然我這番另起爐灶,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了。”

馮鵬遠點點頭:“兄弟家學淵源,獨創酒坊,自當與眾不同。為兄也是好奇,你這鴛鴦窖與本地的窖池,有何區別?”

馮鵬遠不是外人,又對自己有恩,更有運昌隆的份子,也是酒坊的東家之一,薛念祖自然不會對馮大公子遮遮掩掩,哪怕有些不傳之秘,既然馮鵬遠問起了,他也斷然不會做任何保留。

薛念祖壓低聲音道:“兄長,各地釀酒工藝其實大同小異,隻是這窖池發酵的原理上略有訣竅,我建這鴛鴦窖,倒也並不單純是為了獨樹一幟,同時也有彌補新窖出酒欠火候的考慮呀——”

“兄長,汾縣一地的酒坊上百家,哪一家的窖池都有些年月了。比如說廣聚財吧,傳了三代人,百年老窖,出酒醇厚,這不是新窖能比的。我這運昌隆要想在汾縣謀得一席之地,不下一番功夫是不成的。”

馮鵬遠深吸了一口氣,眉宇間浮起釋然之色。他擺了擺手,示意薛念祖不要再說下去了,事關薛家祖傳酒藝,還有那塊薛家視若珍寶的神秘窖泥,馮鵬遠是坦**無私真君子,不肯再過問下去了。

馮鵬遠深知這塊神奇窖泥是薛念祖開辦運昌隆酒坊的最大底氣,更是不傳之秘。兩人相交,貴在坦誠和信任,薛念祖對他信得過,他也不願意掠人之美。

薛念祖自然懂得馮鵬遠的心意,心內感懷和感動,忍不住衝馮鵬遠深鞠一躬,抱拳拱手道:“兄長高義,念祖銘記在心!”

馮鵬遠哈哈大笑,探手拍了拍薛念祖的肩膀:“好了,兄弟,這酒釀和開酒坊的事兒呢,為兄也是一竅不通,你先帶這哥幾個忙著,我這就回太原去了。有事,及時給我寫信,我這邊是要人給人要錢給錢,沒有二話!”

……

晌午時分,天氣更加炎熱,耳邊傳來一陣陣歇斯底裏的無聊蟬鳴,薛念祖多少有點心煩意亂。他走入後院那棵百年老槐樹的樹蔭之下,順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密汗珠兒。

順子和夥計二牛急匆匆跑進來,人沒到義憤填膺的聲先至:“念祖哥,我們去城外黃溪河拉黃泥,沒想到寶増永周家和其他一些酒坊的人堵在那邊,不許我們取泥,真是豈有此理!”

薛念祖愕然:“為何?黃溪河黃泥非哪家的私產,本縣所有酒坊都在取用,憑什麽不讓我等取用?”

“是啊是啊,念祖哥,這些酒坊的東家真是不要臉,他們一定是嫉妒我們另起爐灶,將來會搶了他們的買賣,這才聯合起來堵咱們的路!”順子有些不忿:“我把兄弟們召集起來,跟他們拚了,實在不行,我們就去告官!”

薛念祖皺眉搖了搖頭,沉默了下去。

汾縣城外黃溪河渡口處的黃泥是本縣建造釀酒所用泥窖池的獨特材料,色澤金黃,綿軟細膩,粘性好,富含微生物,建新窖不可或缺。甚至可以說關乎著日後酒窖發酵出酒的質量。

眾多酒坊聯手不讓正在籌建中的運昌隆取黃泥,自然是有人背後煽動攛掇挑撥。其意為何,昭然若揭了。

薛念祖眉梢一挑,嘴角噙著一絲平靜的笑容:“順子,不急,也別去跟他們爭搶鬧事,犯不上。看起來,我們的運昌隆離開業雖然還早,但已經引起了酒坊東家們的忌憚和防範了——”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哪條律條不許我們開酒坊了?他們這是犯法,我們去縣裏告官!治他們的罪!”順子跺了跺腳,黑黢黢的臉上氣得漲紅。

二牛也附和:“他娘的欺人太甚,念祖哥,咱們也不怕他們!我也看了,是寶増永周家的夥計在背後使壞——哥幾個,抄家夥,幹他娘的!”

剩餘四五個夥計頓時鼓噪起來,紛紛去抄家夥,準備去黃溪河幹架。

順子這幾個夥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火爆脾氣,一點就著,自然吃不了這種憋屈。

薛念祖一把抓住二牛的胳膊,沉聲道:“都給我消停點!幹什麽幹?胡鬧!你們這六七個人,能幹得過人家百餘家酒坊的夥計?就算是你們能打贏,今後我們還在汾縣開酒坊,與縣裏的酒坊成為仇敵,還怎麽開門做買賣?”

“可念祖哥,他們不讓我們取泥,我們家的酒窖怎麽弄?新窖要用黃溪河渡口的黃泥封底,這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我們破不得呀。”順子焦躁不安。

薛念祖清澈深邃的目光一閃,居然笑了起來:“順子,老祖宗的規矩就破不得了?大清朝的皇帝都退位了,還有什麽規矩不能破?好了,你們不要鼓噪了,既然他們不讓我們用黃溪河的黃泥,不要緊,你們隨便找個地方拉幾車泥過來就是,照樣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