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切,都要從那棟爛尾樓說起

任逸不知他是何用意,瞟了一眼劉文瓊的背影,緩緩跟上。

“或許,你已經聽說了城裏的流言蜚語,但我可以告訴你,那不是真相。”

劉文瓊又恢複了剛見麵時的溫和,任逸進了樓梯間後,他返回門口,細心地關上那個爛得已經沒什麽卵用的防火門。

“事情的源頭,出現在三個月前。”

“不知從哪天開始,我爸突然變得反常。”

劉文瓊走回任逸身邊,平靜地點了一根煙。

“經常鬼鬼祟祟出門去,很久不回來。再次出現的時候,總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那段時間,他頻繁更換衣服,那些被換下來的衣服,都被送到鍋爐房裏,燒得一幹二淨。”

“我懷疑他受到了輻射汙染,所有反常舉動都是變異前的征兆。”

“我身為堡主的兒子,不能放任事態發展下去,以至於所有百姓無一幸免。即使有可能變異的人是我的父親,是流民堡的掌權者。”

說到這裏,劉文瓊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

任逸有預感,接下來,一定是一段令他萬分痛苦的回憶。

“有一次,我偷偷跟蹤了他。發現他獨自開車來到一處城郊空樓前。”

“那片居民樓是我們將這裏圈定為居住地後蓋的第一批樓,但不知道為什麽,始終沒有投入使用。”

“我看著父親走了進去,裏麵發出叮叮當當一陣亂響。”

“等了很久,他才一身疲憊地走了出來。”

“他滿身塵土,還有血跡。他的眼神是所有希望熄滅後的灰色。”

“這麽多年荒野上討生活,我記憶中的他永遠是精力充沛的、殺伐果斷的,從沒見過他那麽疲憊不堪的表情。”

“似乎,是被命運愚弄後的萬念俱灰。”

劉文瓊淡淡地說著,手上的煙很久沒動,長長一節煙灰啪嗒一聲掉下來。

“我在遠處看著,很疑惑。明明進門時隻有他一個人,他又沒有受傷,渾身的血跡從哪裏來呢?”

“我就耐心等著,看著父親走了之後,我進入那棟廢棄的空樓之中。”

劉文瓊頓了頓,捏起那半截香煙吸了一口,露出那種如他描述般灰白的神情。

“我看到了此生最為恐怖的畫麵。”

“那棟空樓的水泥牆麵上、地上、天花板上,坑坑窪窪。一看就是剛剛被人用力刨過的痕跡。”

“淩亂的水泥坑中,散落著無數屍體的碎片。腸子、胃囊、指甲、眼球、牙齒、手臂……”

“我驚呆了,這裏竟是一個拋屍現場。”

“然後,我聽到頭頂傳來一種細微的聲音。像是某種酥脆的表皮破裂。”

“灰渣落在我臉上。我打起手電,抬頭看去,天花板上多了一條裂縫,正在用一種緩慢的速度蔓延。”

“裂縫裏麵,露出一隻半睜的人眼。”

“我嚇了一跳,立馬將手電開到最大。燈光照到的地方,都呈現一種不自然的凹凸,好像牆皮之下埋著什麽,正在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向外壁移動,試圖破土而出。”

“那些凹凸呈人體某一部分的樣子,有的是半張臉,有的是手臂,甚至皮膚的紋理都一清二楚。”

“整棟樓,一共五層,密密麻麻全是這些東西。”

“這隻是一棟樓。整片樓盤不知道還有多少個空樓,每一棟樓都是這樣嗎?”

“我渾身冷汗倒流。難道這樓盤一直空著,是因為裏麵埋著許多死人?”

“我立刻逃回車裏。回去後,我質問父親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他殺了某個降臨者後沒有處理幹淨,還在刻意隱瞞。”

劉文瓊道。

“我再一次看到他心如死灰的表情。他給我講了他當上堡主之前的故事,完全顛覆了我對他的想象。我隻看到他作為一方豪傑的風光,但沒想到,風光的背後是如此血腥與不堪。”

“在荒野上圈定這塊土地定居之後,曾經發生過一場權利的爭奪。我父親在爭奪中勝出,將他的手下敗將們活生生塞進了混凝土攪拌機,砌進了那棟樓的水泥牆。”

任逸聽得目瞪口呆。

“事情過去二十多年了,一直平安無事。直到某天我爸做了個噩夢,醒來後,他前去查看,卻發現那棟樓正在長出屍塊。”

“為了穩定城內秩序,他決定獨自解決。三個月,每天如此,直到他的精神到了崩潰邊緣,被我發現。”

說到這裏,劉文瓊頓了頓,緩緩皺起眉頭。

“然後,他開槍自殺了,當著我的麵。”

原來劉堡主頭上的槍口是他自己打的。這故事跟傳聞中真是天差地別。

“再後來,我父親突然成了怪物,不斷出現複製體,襲擊眾人。”

“一開始我們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我身邊的工作人員死傷過半。”

任逸恍然大悟點點頭,怪不得他覺得夥食以及裝卸都非常不專業。

“我對此有個判斷。”任逸道,“被汙染的人遭人殺害,就會無限複製自己,前來報仇。複製體如果被殺,結果同樣。”

“隻有找到產生這種汙染的降臨者,才能從根源解決。”

沒想到劉文瓊卻搖了搖頭,“我們最初也是這樣認為的,但似乎有些情況並不能完全解釋,但又沒有更貼切的思路。”

“什麽情況?”任逸反問。

“比如,我們初步摸索到複製體出現的規律,往往是在大家高度緊張或恐慌的時候出現。”

“再比如蘇雯。她的身邊從來沒有複製體出現。”

嗯?任逸皺眉,這確實怪異。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關鍵,是他沒有注意到的。

“當時,我們城內已經沒有辦法了。”

“隨著彈藥和物資告罄,我們向附近各城求救,都被拒絕了。”

“我們隻是荒野上一群紮堆的流民,堡壘城拒絕我們也很正常。”

“實在走投無路,我隻能用最不理智的辦法。”

“我拿出城裏最後的積蓄,打算請城外匪幫。”

“蘇雯主動請求完成這個任務。”

“她向你們發出物資請求後,就此離開,再也沒有回來。”

劉文瓊臉色越來越痛苦,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聲音突然哽咽,久久無話。

所以這就是她提著黃金獨自出現在荒野的原因?

任逸驚訝。居然是這樣一個舍己為人的故事。

“任少主,我已經沒有辦法了。”

劉文瓊轉過頭來麵對任逸,“懇請您和鏢師們出手相救!”

“雖然,我現在沒錢……我將來會還的!一定!如果您能相信我……”劉文瓊麵色難堪而無助,顛三倒四地發著誓。

“不用了。”

“我們一路也受到複製體的困擾,如果不從根源解決的話,也許會將汙染帶回陵州。幫你,也是順手而為。”

任逸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

……我是不會告訴你你的金條在我這!

劉文瓊果然感動得雙眼含淚:“大恩不言謝!”

“以後要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

“出現了!”

門外突然一聲大吼。

任逸和劉文瓊拉開大門,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視線中,詭異的白霧正在凝聚成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形,一支利箭飛到,嗖地將人形撕扯出去,張牙舞爪地被釘在院牆上。

拉弓的衛兵隊長肌肉賁張,弓弦嗡嗡震顫不止。

就在此時,四道紅影壁虎一般順著高樓外牆爬下,姿勢詭異而敏捷。

衛兵隊長一陣悶在喉嚨裏的嘶喊,他的半片頭皮變得血肉模糊,一個紅影趴在他背上。

突然,一片紅色光點穿過鐵門,紛紛落在那些長發淩亂的腦袋上。

“不能發出槍聲!”身邊的劉文瓊忽然用力撞開任逸,大喊著向門口衝去。

啪!啪!

與此同時,扳機扣動。

“完了。”劉文瓊釘在原地,怔怔抬起頭看著黑夜中的天空,臉色蒼白。

黑暗中,筒子樓一盞盞燈光亮起。燈光以槍響之地為圓心,一片一片擴散開來。

“出事了!快逃啊!”

“城裏交火了!衛兵開槍了!”

筒子樓裏所有居民都從睡夢中驚醒,這些日子的人心惶惶終於釀成劇變。

抱孩子的、收拾包裹的、拖家帶口的,所有人慌亂地湧上了街道。

哭喊、叫罵、尋找、質問……

這些聲音匯成巨浪,不斷衝擊著劉文瓊。

他如墜冰窟,喃喃道:“終究還是控製不住了。”

任逸推開大門,衝了出去,街頭一片黑暗,醞釀著暴風雨前的恐怖。

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件髒汙的外套。

任逸怔了一下,是那個街頭買菜的大爺。

他的手裏還拎著髒汙的袋子,袋子裏的礦泉水瓶攢了不少雨水,似乎剛結束了夜市擺攤,正要回家。

任逸給他的壓縮餅幹還沒有吃,在袋子底部鼓出方形。

而此時此刻,大爺的腦袋隻剩一半。

半片碎裂的頭骨裏露出淡灰色的大腦,包裹著一層血膜,不停一放一縮。

大爺用僅剩下半張血肉模糊的麵孔喃喃道:“小心……黑色的、怪物……”

任逸呆住。

大爺身子前後搖晃,猝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