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啞巴之死
早上六點,天已微亮,還有些許薄霧籠罩著周邊的山,鳥兒的叫聲從林子裏此起彼伏地傳來。
閻老三通常都是這個時候起床,從圈裏揪出一頭豬來殺,將其大卸八塊後拉去菜市場售賣。他打開房門,看著亮開的天光,伸了個懶腰。
早在院子裏轉著圈子的狼狗見狀,搖著尾巴往這邊跑來。
“別急,馬上就有新鮮骨頭了。”
閻老三說著,往院子的大鐵門走去,他將門打開,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了。他的眼睛瞬間睜得老大,因為不遠處的路上有一樣黑乎乎的東西,像是一個人躺在那裏。
“汪汪!”狼狗箭一般往那邊跑去。
“黑虎!”閻老三吆喝了一聲,狼狗立馬中途停住,轉過身來看著他。
閻老三看清楚了,那裏確實躺著一個人。那個人躺在大路上,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走到近前,閻老三確定了,地上躺著的確實是個死人。當他看到那個死人的時候,心裏就像被什麽東西刺到了一般,臉上的橫肉都不禁顫了下。他眉頭緊皺,一臉凝重的樣子。
死者四十歲左右,衣著破爛,屍體正麵朝上,頭歪向一邊,雙眼仍睜著,嘴巴也是張開著的,但是嘴裏沒有舌頭。
閻老三再湊近看,發現死者喉管處有一道烏紫印,喉結處有凹陷的跡象。看到這裏,閻老三的臉色再次變了變。這是高手的殺人手法,於伸手之間將人喉管捏斷,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這是什麽人幹的?凶手為什麽把屍體丟到他家門口的路上?這附近隻有他一戶人家,這條路就通向他家,他家就是路的盡頭。
閻老三回到屋子裏,拿出手機,從通訊簿裏翻著名字,翻到了標注著“買肉的1”上麵,準備撥打卻又猶豫了。
最終,他繼續往下翻,停在了標注著“警察”兩個字的號碼上,撥了出去。號碼是李八鬥之前調查他時留在他的手機上的。
此時李八鬥還在夢鄉之中。手機鈴聲持續響著,他不情願地伸手拿過手機,“喂”了聲。
電話那頭說:“我是閻老三,我這裏死了個人,你趕緊過來看一下吧。”
“閻老三?你說什麽,你那裏死了個人?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死人的事也能開玩笑嗎?”
“死的什麽人?”
“不認識,看起來像個叫花子。而且,好像是個啞巴,嘴裏沒舌頭。”
“嘴裏沒舌頭?”李八鬥一愣,瞬間想起了王全民。難道真是他?
“行,我馬上過去。”
說罷,李八鬥掛了電話,趕緊翻身起床,隨便洗漱了下就匆匆出門了。在路上,他邊開車邊給梅花紅打了電話,跟她說了閻老三家的位置,讓她安排法醫趕快去那裏。
一個小時後,李八鬥趕到了案發現場。他一眼就認出來了,躺在地上的死者正是昨日他在夏東海別墅前遇見的啞巴王全民。屍體身上不見任何傷口,喉結處有一道烏紫印,喉結也凹陷了下去,眼睛仍睜著,正是所謂死不瞑目。
李八鬥抬眼看著閻老三。閻老三問:“怎麽了,你這眼神,是在懷疑我嗎?”
“你殺人通常都用什麽方式?”
“殺人?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麽殺人,殺豬的話,我倒是很有經驗,將豬按到板凳上,刀往豬脖子上一捅,再抽出來就行了。”
“你那院子的地上有血,所以你都是在院子裏殺豬嗎?”
“是的。”
“整個殺豬過程都是你一個人完成的,沒有幫手?”
閻老三愣了下,點了點頭。
“一般得三四個人才能按住一頭豬殺,你一個人就行,嗯,有點意思。”
“你不用這麽陰陽怪氣的,我知道你懷疑我,有證據抓我就是,沒證據我得幹活了。”
“今天上午就好好待在這裏吧,你是報案人,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你配合。我先來問你幾個問題吧,你是怎麽發現死者的?”
“推開門就發現了,還能怎麽發現?”
“在此之前,你聽到什麽動靜了嗎?譬如某些陌生的聲音,或者說你的狗叫聲?”
“並沒有,除非動靜到門口了,我的狗才會叫。否則外麵就算塌了天,它也很安靜。”
“你最近和人結仇了嗎?”李八鬥補充說,“我指的是那種特別厲害的仇家?”
“我每天賣肉,能跟人結什麽仇?頂多也就是那些賣肉的對我有些不滿,因為我的肉價比他們低,不過這麽多年都是如此,他們似乎也都習慣了。至於特別厲害的仇家,我這種人能有機會得罪特別厲害的人嗎?”
“這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家,隻有你家獨門獨戶,這條路也是你自己修的,隻通向你家,人卻死在你門口。很顯然,人若不是你殺的,就是有人在陷害你。”
“難道就不會是別人隨便拋屍?”
“隨便拋屍的話,拋在哪裏不好,非要拋到你這裏來?深山老林裏更隱蔽、更安全,不是嗎?”
“那如果是陷害我,他為什麽不直接把屍體丟我院子裏,而要放在離門口這麽遠的路上?”閻老三反問。
“你都說了,任何動靜到你門口,你的狗就會叫,那豈不是就會把你驚醒了。那樣的話,不管是你還是警方,都能迅速行動起來,他想全身而退就難了吧。”
“這麽說來,這個人還挺聰明,想事情還挺周到的。難不成還真是為了陷害我?可又能陷害我什麽呢?擺個死人在我家門口,就能證明人是我殺的嗎?他是把我當傻子了,還是把警察當傻子了?我殺了人還把屍體擺在門口,然後自己報警?”
李八鬥看著閻老三,閻老三似乎不像在演戲。不過誰知道呢,在他碰到過的疑難案件中,案件發現者是凶手的、案件記述者是凶手的、兒童和老人是凶手的、傷殘者和病人是凶手的、屍體是凶手的,哪樣都有。
閻老三是個來曆不明且深不可測的高手,他殺了人把屍體擺在自己門口,再報個警也不是不可能的。作為一名優秀的刑警,至少應該知道一點,有些非正常人的行為,不能以常理思維去推斷。
“不要急,我先看看再說,這裏不是第一現場,隻是拋屍地點,我先找找第一現場再說吧。”李八鬥說著,仔細地在地麵上尋找痕跡。
閻老三修的這條路是一條土石混合路。因為天氣晴朗,泥土沒有被打濕,路麵碎石也不平整,所以很難發現腳印。至少想用肉眼發現腳印是很困難的。
李八鬥讓閻老三不要四處走動,自己則沿著道路向前查找線索。路上能看見一些殘缺的車輪印,他仔細分辨了下,發現有三輪車印,還有長安車的車輪印,而閻老三的院子裏恰好有三輪車,也有長安車。李八鬥又往前找了一百米左右,目光落在了路邊的玉米林裏。裏麵倒著一輛破舊的電動車,壓斷了好幾根玉米稈。而路邊的地麵上,有一片泛白的泥灰。
李八鬥的腦子裏馬上就出現了一個場景,凶手掐著受害人的咽喉,受害人因為沒法呼吸,腳拚命地在地上亂蹬。電動車應該就是受害人的了。這裏可能是謀殺的第一現場。
一輛警車從遠方揚塵而來,在李八鬥旁邊停了下來。
薑初雪和一個技術人員從警車上下來,瞄了一眼倒在地裏的電動車,問:“現場在這裏嗎?死者呢?”
“屍體在前麵,這裏應該是第一現場,先勘查一下吧。”
薑初雪從車上拿了設備,和另一名技術人員開始勘查現場,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現場有兩種腳印,一種為膠鞋印,鞋碼是四十碼,因為鞋底磨損較大,所以鞋印不完整;另一種沒法確定,大概是穿了鞋套之類的東西,但可以大致判斷出鞋碼是四十二碼。
“膠鞋印是死者的。看來,凶手很老練,懂刑偵知識,知道處理現場。”
“誰報的警,這看起來也不是什麽大案啊,怎麽落到大案中隊來了?”
“之前凶馬案的一個嫌疑人直接給我打了個電話,所以我就過來看了,這案子很可能跟凶馬案有關聯。”
“跟凶馬案有關聯?”薑初雪頗感意外,“是死亡特征跟凶馬案相似,還是有別的相同之處?”
“死者的身份就是大勇調查過的、曾經被夏東海割了舌頭的王全民,昨天我還見過他,問了他一些問題,沒想到今天他就出事了。而且他出事的地方也很怪。”
“怎麽怪了?”
“這條路隻通向一戶人家,而那戶人家的主人就是凶馬案的嫌疑犯之一,那個殺豬匠閻老三。所以,王啞巴死在這個地方,就更有文章了,我認為他的死與凶馬案是有一定關聯的。”
“走吧,我們去看看死者再說吧。”
李八鬥點點頭,上了警車往屍體現場趕去。
閻老三已經回到了院子裏,他知道今天是沒法殺豬了,而且他也沒心情去殺豬了。此刻,他和警察一樣想知道,屍體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要說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一切純屬偶然,他自己都不信。因為他認識死者,而且有一些不能說的秘密。可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怎麽突然又和自己扯上關係了?
閻老三幹脆從屋裏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門口,蹺起二郎腿,拿出一塊檳榔嚼了起來。
檳榔原產於馬來西亞,多分布在雲南或海南等熱帶地區,主要是作為藥材使用,但在湖南被廣泛作為一種咀嚼的休閑品。
閻老三嚼檳榔是受一個雲南弟兄的影響,那時候他還在金三角當雇傭兵,行走在刀尖為雇主賣命。閻老三剛開始嚼檳榔的時候,感覺怪怪的,還發熱、胸悶,很不適應。但那位弟兄說,多嚼幾天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多嚼了幾次後,閻老三就迷上了檳榔,即便回到白山縣,他也托人從外地幫他買了檳榔回來,當成日常的消遣品。
閻老三邊嚼著檳榔,邊看著不遠處的那具屍體。狼狗匍匐在他腳邊,就像一位待命的戰士。很顯然,久經訓練的狼狗跟他有著某種默契,意識到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
遠方數百米之外一座山上的叢林裏,一個人正舉著望遠鏡目不轉睛地盯著這裏。他已經盯了很久。這個人的神情特別嚴峻,眼神中有一種肅殺之氣。他又把視線移向另一邊的警車。
警車很快開到了屍體的位置。閻老三的眼睛突然睜大,他看見車上下來了一個女警。女警的臉白得和月光一樣,眼睛明亮亦如星辰,簡直就是從月宮下凡而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他臉上的橫肉不由得顫動了下,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怪笑,一閃即逝。他把手伸向旁邊的狗頭,輕輕地撫摩著。狼狗溫馴地將頭低下了些,配合著他。
薑初雪帶著設備上前,檢查了死者周圍的腳印以及死者喉嚨上的印記,還有被捏斷的喉結。她的眉頭皺起,神情變得嚴肅,離開死者時還頗為失望地搖了搖頭。
“什麽情況?”李八鬥見狀問道。
“在死者的致命傷處沒有發現指紋,凶手戴了手套。”
“看來,又是一樁棘手的案子。”李八鬥說著,看向坐在那裏的閻老三。
薑初雪也跟著看過去,問:“那個人就是你說的那個殺豬匠?”
李八鬥點頭。
“他認識死者嗎?”
“他說不認識,但是否真的不認識,很難說。即便他和死者不認識,但和凶手應該認識,並且有糾葛。顯然,屍體丟在這裏是故意為之。當然,也不排除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怎麽說?”
“你想啊,按照正常邏輯,一個人殺了人會把屍體丟自己門前,然後報警嗎?”
“當然不會。”
“所以……他這麽做了,而且利用他所知道的刑偵知識,處理了現場的指紋和腳印,讓我們拿不到關於他的證據,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一切跟他毫無關係。越是聰明的人,越可能做一些反其道而行之的事情,而他恰恰就是一個這樣的聰明人。”
“這樣的話,我們首先得證明他和死者認識,其次還得找到他的殺人動機。”
“這會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但我一定會找到真相的。”李八鬥咬牙。
說話間,又一輛警車卷起一片灰塵飛馳而來。警車停好,魏大勇和一名訓導員帶著一條從市禁毒支隊借來的、還沒有歸還的警犬下了車。
這是李八鬥特別打電話吩咐的,因為這種偏僻之地,有了警犬更利於追蹤。而縣裏沒有警犬,有特殊案子了都是找市禁毒支隊借調。
李八鬥大致說了下,訓導員就帶著警犬前往閻老三的院子。閻老三的狼狗氣勢洶洶地站起來衝著警犬吠,閻老三隻喊了一聲,狼狗就退開了,也安靜了。
薑初雪看了閻老三一眼,閻老三也看著她。為了打破這種僵持和尷尬,閻老三刻意地笑了笑,他臉上那條蜈蚣般的傷疤,令薑初雪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她趕緊進院子裏找疑點去了。
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沒有任何收獲。沒有在閻老三的院子裏發現死者留下的指紋或腳印,警犬也沒有搜尋出與死者身上相關的氣味。
李八鬥一行又回到第一現場,想讓警犬追蹤出凶手的氣息,或者死者留下的一些痕跡,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現在怎麽做?”薑初雪問。
李八鬥說:“去查監控,找源頭吧。”
“需要我做什麽?”
“你去查從鎮上出來往這個方向的路口監控吧,看死者什麽時候騎車經過,是一個人,還是跟誰在一起,看了跟我匯報。”
“嗯,那我先去了。”薑初雪說完離開了。
“我呢?”魏大勇問。
“你留下來處理現場吧,喊人來把死者和電動車弄回去。”
吩咐完,李八鬥也離開了。他直接去了鎮環衛所,找了負責人老袁打聽王全民的情況。老袁說,昨天晚上,王全民和一個叫孫永明的老頭兒負責半山北路的路麵打掃,昨天晚上的事得問老孫。
“他們一般什麽時間幹活?”李八鬥問。
“淩晨三四點吧,一般都得等到路麵上沒有車子的時候再打掃。鎮上安靜得早些,大約淩晨兩點後,路麵上就沒什麽車子了。要是縣城的話,熱天吃消夜的人多,三四點都還有不少車子,但一般也是五點以前。因為往後天亮起來車子就多了,車子越少打掃起來越方便,也更安全。”
“能幫我打電話喊那個老孫來一趟嗎?”
“行,我給他打個電話。”警察查案,而且是刑警,老袁自然不可能拒絕。
很快,老袁就掛了電話說:“打了,他還在睡覺,但我說有點急事,讓他馬上過來。怎麽,王啞巴犯事了嗎?”
“他被人殺了。”
“被人殺了?”老袁瞪大眼睛,“怎麽回事?他一個可憐人,誰會殺他?”
“我們也想知道是誰殺的他,所以才來向你們了解。他為人如何,與誰結過仇嗎?”
“他為人沒得說,老實巴交的,老好人一個。所以他基本上不可能跟人結仇,至少我沒聽說過。就算有什麽事,不管是別人占理還是他占理,他都賠著笑臉,點頭哈腰的,他又是個可憐的啞巴,也沒人跟他計較。社會上惡人是不少,可也沒人願意欺負一個掃大街的啞巴不是?”
“是這個道理。所以你是說他很老實,有事也會退讓,沒有跟人發生衝突之類的,是嗎?”
“是的。”
“你跟他關係怎麽樣,對他很了解嗎?”
“關係很好,就是我把他招進環衛所的,都快十年了吧,我肯定了解他了。他的日子本來很好過的,就是為人太直了點,是個好人。這世道講的是趨利避害,好人也不好做,所以他被人割了舌頭,他原來並不是啞巴。”
“你是說夏東海那事吧?”
“是的,要是換別人,老板給下來的錢,不管多少,包工頭都還得扣點在自己手裏,隻要自己不吃虧,管別人死活。可他不一樣,他覺得底層人不容易,別人幹了活,就沒理由扣別人錢,老是去找老板講道理,惹老板不高興。他也不想想,老板是給活幹的人,是衣食父母,得罪老板能有好果子吃嗎?這社會,哪個能拿到大工程、做成大老板的,背後沒點勢力或貓膩。他完全沒看透社會的險惡,覺得這社會是講理的,結果人家不給他講理,把他舌頭割了。然後他老婆跑了,他也沒法包工了。那些工人看他出事,都嚇到了,離他遠遠的,人心哪,他總算看透了。所以,我把他招到環衛所後,他一不管閑事了,二不與人爭執了,就算是他占理的,也給人點頭哈腰一下,先賠不是,不信理也不信法,雖然窩窩囊囊的,但也還能太太平平地過下去。十年來,我也沒見他與人紅過臉,怎麽突然就被人殺了呢?”
“他還有什麽親人嗎?”
“有個兒子,但跟沒有沒什麽區別。”
“為什麽?”李八鬥不解。
“因為當初兒子跟他老婆走了啊,這些年,他也不知道兒子在哪裏,他兒子也從來沒找過他,你說有跟沒有有什麽區別?”
“沒有其他親人了嗎?”
“沒有了。本來是有父母的,他出事之後,先是老爸心髒病突發而死,沒多久他老媽又腦溢血而死。對了,他好像有個兄弟,但在坐牢。”
“在坐牢,犯的什麽事?”
“殺人。據說也是個狠角色,書不好好讀,在城裏跟人混社會。為了一個妞,把人大哥給捅死了,判了很多年。”
“嗯。”李八鬥聽後,若有所思。
很快,跟王全民一起當班的老孫來了環衛所。老袁向他介紹了李八鬥,說老王昨天晚上被人殺了,讓他配合調查。
“什麽,老王被人殺了?”老孫說,“那就難怪了。”
“那就難怪了,什麽意思?”李八鬥似乎從這話裏嗅到了某種氣息。
“我們以前當班都是各負責一段路打掃,打掃完了再聚到一起,抽一支煙回家睡覺。今天早上我把我的區域打掃完了,發現他的區域隻掃了一段路,卻不見人。我給他打電話打不通,就以為他是臨時上廁所或者幹什麽去了,就幫他打掃。我都幫他打掃完了,也沒看見他人回來,就又給他打電話,還是打不通。我想著他肯定是有什麽急事走了,手機沒電也沒法跟我說,我也就回家睡覺了。原來他是出事了,那個時間,他能跟誰發生什麽事呢?對方竟然這麽狠心要他的命。”
“還在調查呢。你能帶我去他打掃的那個區域嗎?”
老孫點頭:“可以。”
當下,李八鬥留了個號碼給老袁,讓他想起什麽隨時打電話給他,然後帶著老孫上了警車,往王全民負責打掃的區域而來。
王全民和老孫負責打掃的區域,其實就是繞著半山別墅區的兩條街道,兩條街道呈直角,一條靠近鎮中心,一條靠近後山。
老孫說:“王全民當時打掃的就是靠近後山那一條。”
李八鬥讓老孫帶他到了那條街道上,並讓他回憶一下,今天早上王全民打掃到了什麽位置。老孫為李八鬥指了位置。李八鬥發現,王全民打掃的隻是很小的一部分,頂多隻有整條街道的五分之一。
“你們掃這一段街道,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李八鬥問。
“大概二十分鍾吧。”
“你們什麽時候到這裏開始打掃的,記得具體時間嗎?”
“記得,三點半到的這裏。”
“對了,王全民是不是有輛電動車?”
“嗯,是的。”老孫點頭。
“你知道他昨天來時,電動車停哪裏嗎?”
“就停在別墅群大門邊上,因為那裏有保安看門,沒人敢偷。”
“你聽他說過最近和誰發生口角之類的事了嗎?”
“沒有。別說最近了,從我認識他以來,好幾年了,大概有五年了吧,我都沒有見他和誰紅過臉,再說了他都不能說話,也沒法跟人吵架不是?”
“好吧,你留個我的電話,如果想起或者知道了什麽跟他有關的事,就打電話給我。”
“嗯,好的。警察同誌,你們一定要抓到凶手啊,連老王這樣的人都能下狠手,這狗東西太不是人了。”
“放心吧,不管他是誰,不管他藏得多深,我都會把他找出來的。”
老孫走了,李八鬥當即去了別墅區保安室,調看了大門監控。三點五十八分的時候,王全民一個人騎著電動車離開。
而此時薑初雪也打了電話來,說在出鎮子的路口監控看見了騎著電動車的王全民,時間為四點十二分,隻有他一個人。
“你找一輛電動車,試一下從出口監控那裏到半山別墅區北門需要多少時間。”李八鬥說。
“嗯,好。”薑初雪答應。
李八鬥接著又去鎮派出所調了監控,想看一下王全民打掃的那一段路,看他到底是出於什麽原因突然停止打掃,騎著電動車離開,去了閻老三家。
可惜的是,鎮上的監控係統並沒有城裏那麽完善,除了紅綠燈路口能監控到極小部分的路麵,多數地方都是監控盲區。能在派出所監控裏看見的,也隻是王全民騎著電動車離開。而且,離開的樣子並不是很匆忙,不像是有什麽急事。
李八鬥又給魏大勇打了個電話,讓他先把王全民的手機拿去解鎖,或者直接拿他的號碼去通信公司,看一下他今天淩晨的信息記錄。
李八鬥覺得,王全民那個時候突然停止打掃離開,應該是收到了誰的信息。
接著,薑初雪打了電話來,說她找了一輛電動車,從出鎮子的路口到半山別墅區北門,花了十六分鍾。
李八鬥問:“等紅綠燈,或者堵車了嗎?”
“等了兩個紅綠燈。”
“大概等了多久?”
薑初雪想了想:“一分鍾左右吧。”
“王全民三點五十八分從別墅監控離開,四點十二分出了鎮子,花了十四分鍾。而你花了十六分鍾,考慮到白天車輛多些,而且你還等了一分鍾左右的紅綠燈。這樣一算,你和王全民所用的時間還算吻合,這說明他在中途並沒有停留,也沒被什麽事耽擱。”
“那我現在做什麽?”薑初雪問。
“你先回去給屍體驗傷吧,看還能不能有所發現。”
吩咐完,李八鬥繼續查看監控,從王全民到打掃區域的三點三十二分開始,一直看到他離開的三點五十八分,都不見有人或車輛進入那個路段。
淩晨三點,半山別墅區又是位於邊緣地帶了,四處死一般的寂靜,連路燈都亮得特別寂寞。別說是一個人,就算是一隻老鼠出現都能有所察覺。
為了更穩妥一些,李八鬥又把時間往後看了兩個小時,一直到早上六點,都不曾見人進入或離開。不出意外,就是王全民收到信息才離開了。隻有等魏大勇那邊的調查結果了。
李八鬥先回了刑警隊,魏大勇很快就打來電話跟他匯報了調查結果。通話記錄肯定是沒有,因為王全民是啞巴。信息有一條,淩晨三點的時候,老孫發給他的,就三個字——開工了。
“再沒有其他信息了嗎?”李八鬥問。
“沒有了。”
李八鬥挖空心思、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王全民的死和凶馬案一樣,都讓他這個刑偵天才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來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那樣真真切切地發生了。他突然想起來,一大早就在忙案子,還沒來得及向領導請示,當下打了個電話給厲長河,說了下情況。
“你的意思是可能跟凶馬案有關?”厲長河問。
李八鬥說:“至少目前看來,有一定聯係。”
“你的意思是都拿過來並案偵破,是吧?”
“對。”
“但是凶馬案你都還沒有打開缺口,再並一個案子過來,你忙得過來嗎?”
“既然是有關聯的案子,我自然希望這兩個案子可以擦出火花、撞出突破口,而不是增加負擔。”
“行,我馬上跟王隊匯報下,你準備下會議,我要聽一下這個案子的具體情況。”
李八鬥答應,當即召集成員開會。
半個小時後,除了還在馬場那邊負責監視“鐵將軍”動靜的冷笑之外,凶馬案專案組成員都趕到了會議室。首先由李八鬥大概介紹了王全民案的情況。
“這麽說來,又是一個很邪乎的案子了?”厲長河說,“一個老老實實的啞巴,掃了十年大街,不與人爭長短,沒與人紅臉,卻在淩晨四點左右大街掃到一半,沒有任何信息,也沒有任何人來找的情況下突然離開,去往鄉下的僻靜之處,被一個受過某些特殊訓練的人,一招捏喉殺死。大家有什麽看法嗎?”
“死者和那個殺豬的閻老三認識嗎?”包古問。
李八鬥說:“閻老三說,他不認識死者。”
“你好像跟我說過昨天你遇見過王全民,還問了他一些問題。”薑初雪看著李八鬥問。
李八鬥說:“對,我是在夏東海別墅的大門前遇見他的,當時他在大門上寫了一些泄憤的話。”
“有沒有可能是因此才招致了殺身之禍?”薑初雪問。
“誰殺的他呢?”
薑初雪說:“那肯定是夏家的人啊。”
李八鬥說:“昨天我遇見王全民的時候是下午了,太陽還有點大,夏東海家別墅的門是關著的,周圍也沒見著人。再說了,不可能就因為王全民在門上寫了一些泄憤的話就殺人吧。”
“那到底是誰因為什麽殺他呢?”包古說,“這真邪門啊。”
李八鬥說:“我不知道是誰殺的他,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殺他,但有一點我差不多可以肯定,這件事肯定跟閻老三有關。”
薑初雪也說:“是的,死者不但自己騎著電動車往閻老三家趕去,而且屍體就丟在閻老三家門前二三十米的地方。他的死肯定跟閻老三有關係,毋庸置疑。”
李八鬥說:“而且,大家不要忘了,這個啞巴就是曾經因為得罪夏東海而被割了舌頭的包工頭,閻老三也是夏東海被殺案的嫌疑人,他們都與夏東海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所以我在想,這是否仍是凶馬案恩怨的一個延續?”
厲長河說:“如果找不出啞巴被殺的其他理由,這種情況是比較有可能的。對了,凶馬案呢,有什麽進展嗎?”
“包古,你們對馬場的監視情況怎麽樣?”李八鬥問。
包古說:“據我們的觀察,首先呢,‘鐵將軍’的很多外形特征確實與監控中的凶馬相像,而且‘鐵將軍’也確實是一匹經過訓練並且深通人性的馬。黎東南騎著它,能在坎坷崎嶇的山坡上馳騁,如履平地。但是,除了馬的坐騎功能外,我們並沒有發現它的某些思維能力和攻擊能力。”
“可問題是思維能力和攻擊能力才是凶馬的兩個主要特征。”厲長河說。
“這麽說來,‘鐵將軍’不是凶馬了?”魏大勇說。
“不一定。”李八鬥說,“包古他們沒有發現‘鐵將軍’的思維能力和攻擊能力,也許並非它不具有,而是沒有一個條件讓它展現。一個退役的士兵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你從沒有見他拿過槍,你能說他不懂射擊嗎?隻是尋常騎玩,怎麽會看出它的思維能力和攻擊能力呢?”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製造個機會試探它一下嗎?”厲長河問。
李八鬥說:“隻能這樣了。”
厲長河問:“怎麽試探?”
李八鬥說:“我們可以重演凶殺案當晚的情景,找一隻警犬,出其不意攻擊‘鐵將軍’。如果‘鐵將軍’能迅速反應甚至反擊,那十有八九它就是涉案凶馬了;如果它驚慌失措地閃躲,那它應該就不是了。”
“這是個不錯的辦法,可有一個很難辦的問題。”厲長河說。
李八鬥問:“什麽問題?”
厲長河說:“即便試探出‘鐵將軍’具備凶馬的所有特征,我們又用什麽來確定它就是凶馬,確定它去了16號別墅殺人?若是人的話,還可以利用相貌、指紋和腳印這些作為證據。而16號別墅案的凶馬是戴了蹄鐵的,眼睛也比‘鐵將軍’的紅,它們隻是相像,我們即便求證了‘鐵將軍’的思維能力和攻擊能力,也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來證明它們是同一匹馬,我們甚至沒有凶馬的DNA數據,無法得到鐵證。”
李八鬥說:“求證總得一步步來,隻要求證出‘鐵將軍’的思維能力和攻擊能力,我們心中有數了,就可以鎖定它,從而尋找新的證據。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求證它是不是具有強大的思維能力和攻擊能力,這是凶馬和一般馬的一個根本區別。”
“好吧,還有個更難辦的問題……”厲長河說,“如果我們求證了‘鐵將軍’不是凶馬,它不具備那種人類的思維和攻擊能力,導致它被警犬咬傷,我們怎麽對黎東南交代?他在白山縣乃至省內都有一定的影響力,我們卻為了做一種試探,讓警犬咬傷他的愛馬,他肯定會很氣憤,事情鬧大了,我們怎麽收場?”
“沒什麽不好收場的。”李八鬥說,“它的馬和凶馬相似度極高,警犬把他當成凶馬進行撲咬,那是警犬的事,我們第一時間進行製止了就行。如果警犬不幸將他的馬咬傷,那就合理賠償唄。不是什麽大事,頂多也就是把馬腳咬傷,警犬也會有一定分寸的,提前做幾次模擬訓練就更好了。”
“行,你去安排這事吧。”厲長河說,“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李八鬥說:“隊長放心吧,不會捅婁子的。”
“行,先就這樣吧,啞巴案和凶馬案並案偵查,有什麽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抓緊點,王隊每天都會找我過問一次,不能老是說在查在查,得有實際進展才行。”說完,厲長河就走了。
李八鬥看了眼剩下的組員,問:“大勇,讓你找的那個張寶龍,有什麽消息嗎?”
魏大勇搖頭:“沒有,我問了跟他關係比較近的一些朋友和親戚,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和他的老婆孩子去了哪裏。我甚至查了他一些親戚的通話記錄,他們都和他沒有聯係,那一家人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越是這樣,越有問題。”李八鬥說,“繼續查,想盡一切辦法去查,一定要查出他的下落來。”
魏大勇領命而去。
“我呢?”包古問,“還回馬場去嗎?”
李八鬥說:“是的,繼續監視馬場動靜。”
“你不是說要用警犬去試探嗎?”包古問。
“過兩天吧,得先找訓導員說一聲,提前演練一下,讓警犬把握好分寸,別真把黎東南的馬給咬狠了。”李八鬥說。
“行,那我等會兒去馬場接冷笑的班。”包古說罷便走了。
李八鬥拿出電話,打給了那位還留在縣裏的市禁毒支隊訓導員,說了下用警犬事宜。
“需要我幹什麽嗎?”薑初雪問。
“你?”李八鬥想了想,“你幫我搞一張閻老三的照片吧,”
“嗯,行。”薑初雪也沒問具體用處,應聲去了。
李八鬥看了看時間,又快十二點了。突然電話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一看,是一個熟悉的號碼,記不起是誰了,但他還是接了電話。
“李警官嗎,我是夏天,又來麻煩你了。”傳來一個很甜的女孩子聲音。
“有什麽事嗎?”
“就是,就是……我能請你吃個午飯嗎?”
“我中午還有案子忙,沒時間。有什麽事直說。”
“哦,好吧。前幾天我們不是報道了夏東海一家三口被殺的案子嘛,數據不錯,主任打電話讓我跟進一下報道,我就想找你了解一下案件的偵破情況。”
“不好意思,案件偵查過程是保密的,沒法對外透露,所以這個忙我幫不了你。”
“不說偵破細節,說個大概呢,現在是個什麽情況,總可以吧?”夏天仍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