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走馬鷹屯

花舌子聽罷九槍八的問話半晌沒有吭聲,他晶亮的眼珠轉得忽閃忽閃,其間我看到他不時地用餘光掃著滿麵鐵青的黃三。就這樣過了許久,花舌子才慢吞吞地說:“二當家,這件事大當家曾經特地吩咐過,讓我不要再對任何人嘮叨,我想還是等大當家的風寒好了之後問問他再說。”

九槍八的巴掌拍得桌子嗡嗡亂顫,大吼道:“花舌子!你他娘的拿大當家說的話是放屁嗎?大當家吩咐過他養病期間山寨所有的事情都由我來處理,你現在給我麻利往外倒,不然老子現在就把你拉出去‘穿雨衣’你信不信!”

花舌子連忙示弱:“別別別!二當家,不是我不想跟你說,隻是這件事也涉及……涉及你。大當家一再囑托我把這事爛到肚子裏,他說這是為了山寨,為了山寨前程哇!”

九槍八揮動的手臂一下子滯在了空中,他疑惑不解地自言自語:“關係到我?”然後我看到他的目光疊在了秦隊長的雙眼之上。

九槍八盯著麵無表情的秦隊長像是不知如何是好,好一會兒才把胳膊緩緩放下。他清了清嗓子:“你一五一十地說吧,誰都不必袒護,千萬別讓秦隊長覺得小西天山寨都是苟且之輩。說!”

花舌子抻著脖子咽了兩口幹唾沫,開始了他冗長的敘述:“當初大當家決心在小西天拉綹子打鬼子的時候,身邊隻有我和大膘子兄弟二人,死去的二當家滾地雷和三當家王老疙瘩。我們六個膽戰心驚地端掉一個保安團的炮樓,才弄到三五把破槍。大當家知道要想收拾鬼子沒有錢不行,有了錢啥好噴子都能搞到,所以他命我去周邊十裏八甸打探消息,看看有沒有啥值得下手的硬活兒。離這百十裏地有個鷹屯,整個屯子都以捕鷹獵鷹為生。就在鷹屯的附近,鬼子駐紮了大批的軍隊,保安團和二鬼子警察也都經常到屯子裏晃悠,好多重要的情報源源不斷地從那旮瘩傳出來。我有個三大爺就住在鷹屯,他是屯子裏的老戶,遠近聞名的鷹把式。從他那裏我無意間獲得了一條消息,說是鬼子要弄一批紅貨走水路運往朝鮮,還抓了不少剃發黑斤人當差,我把這個消息跟大當家說了之後,大當家便決定幹上一票。於是我們六人便全部出動,扔下小西天山寨直奔鬆花江……”

花舌子說到這裏的時候,秦隊長抬手打斷了他:“花兄弟,我有一個疑問,你三大爺—就是那個老鷹把式,他的消息是從哪裏得來的?還有你說這件事跟二當家關係匪淺,又怎麽講?”

花舌子解釋道:“我三大爺是鷹屯裏捕鷹最厲害的把式,老爺子把野鷹捕回來熬馴好以後,就靠那玩意兒去深山密林抓飛禽走獸啥的。鬼子和保安團以及二鬼子警察都知道我三大爺家野味多,他們經常過去搜羅,有時候也讓我三大爺給他們燉著吃。那份情報就是他在酒桌上聽的。我三大爺說,當時談論這件事的是兩個鬼子和一個中國人。那名中國人帽簷壓得很低,隻是我三大爺有個小發現,他是個左撇子—左手使筷子。”

我的眼睛“唰”地盯住了九槍八,但是我觀察秦隊長,他則任何激烈的反應都沒有。秦隊長不動聲色地對花舌子說:“接著往下講。”

花舌子瞄著九槍八的時候不自然地挪著屁股,繼續說道:“當時我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高興得屁顛兒屁顛兒的,連忙火速趕回小西天山寨向大當家報告。後來在跟蹤剃發黑斤人的過程中,我們碰到了二當家和他那位朋友葉西嶺。”

花舌子衝著九槍八皮笑肉不笑:“不瞞二當家,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你和葉西嶺是什麽來路,隻是在落腳的大車店吃飯的時候,我看到你和葉西嶺都用左手使筷子,於是便想起了我三大爺那句話,所以當時我們就猜出了,你們也是為了那批南下朝鮮的紅貨而來的。大當家斷定你們其中一個就是跟鬼子吃飯的人,但是我們不清楚到底是二當家你還是葉西嶺。後來我們怕這是鬼子設下的圈套,可轉念一合計,我們區區六個人也不值得鬼子興師動眾的。正好二當家你們有意跟我們聯合,於是大當家索性就答應了,不過咱們聯手行動那天,大當家特地吩咐我們五人一定不要先開槍。”

秦隊長聽罷對九槍八說:“二當家,我想知道當時你們上級委派給你和葉西嶺這個任務的時候,具體情況是怎樣的,你能不能詳細地回憶一下?”

九槍八緊蹙著眉頭咂了咂嘴唇:“看來我有些麻痹大意了。秦隊長,當時我隻是聽了葉西嶺的一麵之詞,他說情況緊急不得有誤,必須馬上啟程,於是我二話沒說便跟著他趕往鬆花江,其間根本沒有再向上峰求證任務是否屬實。因為此前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大都是我倆搭檔。而且我這一手好槍法都是他教的,我們親如兄弟,我怎麽可能懷疑他?後來襲擊剃發黑斤人事件發生以後,我們又馬不停蹄趕往三姓地區,接著我就陰差陽錯來到小西天落草為寇……”

秦隊長說:“我似乎有些明白了,隻是我搞不懂葉西嶺為何要選小西天山寨僅有的六人?這個發現確實讓我很費解。實在沒有任何理由的,真的沒有。”

我看到疑惑爬滿秦隊長麵頰,他嘴上雖然說明白了,但事實上我的心裏在拚命地打鼓,隻是我不好打斷他的冥思苦想,想要一窺究竟的好奇心使得我從頭到腳都在發癢。

這時候九槍八說道:“秦隊長,你是在懷疑襲擊剃發黑斤人這件事情,自始至終都是葉西嶺預先就設好的局?”

秦隊長滿口自信:“一定是這樣。二當家你想想,葉西嶺畢竟在國民黨情報部門供職多年,他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就把消息泄露給鷹把式?葉西嶺的諸多本領我不是沒見識過,他簡直狡猾得像隻狐狸。很顯然,這是他故意將情報泄露出去的,對於他這樣的人,查清鷹把式和小西天山寨之間的關係應該不是難事。這是其一。其二,如果我沒有猜錯,當時決定跟大當家等六人聯合襲擊剃發黑斤人的主意也是他提出來的吧?此前我聽二當家提及,對剃發黑斤人開第一槍的人是他。”

九槍八說:“秦隊長猜的不差,當初確實是他提議要跟大哥震江龍等六人聯手的。如果這一切真如秦隊長所言,那麽我這顆任人擺布的棋子真是被葉西嶺害慘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之所以我今天會變成這副模樣,居然是我自認為最好的兄弟一手造成的!”

九槍八的敘述聽起來略帶傷感,他停頓片刻才繼續說道:“隻是我真的想不明白,葉西嶺為何要這麽做?我跟他無冤無仇,實在想不通他如此行事的理由。”

秦隊長說:“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一支剛剛拉起來的僅有六人的綹子,帶著從保安團手裏搶來的三五支破槍,別說鬼子不會感興趣,恐怕國民黨都不會放在眼裏。除此之外,從現在咱們掌握的情況來看,葉西嶺也並沒有要對大當家等六人下手的意思,隻是讓他們參與了襲擊剃發黑斤人的行動,然後再安然無恙地繼續回到山寨做土匪。這簡直像是在開一個非常滑稽的玩笑。我想,二當家你大概是葉西嶺設下的圈套裏最無辜的一人。”

這時候花舌子插話道:“當初大當家事後也猜測這是一個圈套,但轉念一想,我們六人並沒有啥損失,所以這件事也就擱下了。隻是大當家沒想到,半年之後二當家又無緣無故來到山寨,所以他起初對二當家是非常懷疑的,大當家一直以為那個在我三大爺家跟鬼子喝酒的中國人是你。可是後來我們發現二當家是鐵了心地打鬼子,並沒有啥出格的地方,之後大當家就吩咐我們五個知情人,把懷疑二當家這件事爛在肚子裏不準再提,以免二當家知道後心裏有疙瘩。”

秦隊長說:“花兄弟,你說這件事關係到二當家就是指這個?”

花舌子瞄了九槍八兩眼,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秦隊長又問花舌子:“關於那份假情報,當時你三大爺還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不尋常的細節?”

花舌子說:“因為那次走得比較匆忙,我也隻是粗略地聽我三大爺講了講,這些剛剛我都跟秦隊長一字不落地交代了。從那件事過去以後,鷹屯得來的情報全都由我三大爺養的飛鷹傳到山寨上。我想整件事情我們六人並沒有啥損失,所以就再沒跟我三大爺提起過。”

秦隊長聽罷對九槍八說:“二當家,現在咱們掌握的線索有些繁亂不堪,你聽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梳理一下。如果有任何遺漏或者不合道理的地方,請你及時提出,以免你我的錯誤思路導致追查的方向南轅北轍。現在咱們可以肯定的是,襲擊剃發黑斤人這個局是葉西嶺一手設計的。我們當前最緊要的是查出他設局的目的,就是說他究竟為了什麽才幹這件事。如果咱們能查出他設局的目的,就可以依此窺探他劫食盒直奔山寨的原因。這些查明之後,我們再尋找食盒的下落就是水到渠成了。隻要找到食盒打開它,所有的謎底便會迎刃而解。既然葉西嶺已經不知所終,那麽咱們想要清本還需溯源。”

九槍八說:“秦隊長的意思是前往鷹屯,請鷹把式將當時的情況詳盡地說出來,以此推測葉西嶺設局的原因?”

秦隊長說:“沒錯。二當家你想想,如果咱們隻是抓著食盒這點不放,目前根本沒有任何直指它的線索,這無疑跟瞎貓碰死耗子沒有區別。就算把小西天山寨翻個底兒朝天,最終也不過是事倍功半。況且這樣會打草驚蛇,那麽咱們此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九槍八點頭道:“事不宜遲,我這就跟秦隊長往鷹屯走上一趟!”

秦隊長瞧了兩眼花舌子,然後對九槍八連連擺手:“二當家,你務必得留在山寨。現在情況這麽複雜,如果你貿然跟我前往鷹屯,山寨的弟兄們就沒了主心骨。另外,咱們判斷食盒就在山寨裏,我走後這段時間山寨的警戒還需二當家把關,所以我鬥膽請求二當家小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九槍八說:“這個秦隊長不必為小弟擔憂,想要殺我還需問問我手裏的槍,那麽你打算帶著誰前往鷹屯?”

秦隊長脫口而出:“帶著花兄弟和小馮兩人足矣。”

就這樣,在1946年大年初六下午,秦隊長帶領我和花舌子踏上了前往鷹屯的路途。

臨行之際,秦隊長又把郝班長拉到身邊一番囑托,隨後又對黃三說:“你和花舌子之間的恩怨,待查清這件事情之後,我必然對你有所交代。你安心跟著老郝暫時留在山寨,正好老郝有傷在身,也可以趁此機會養養。如果這期間山寨一旦有什麽事情發生,你跟著老郝,他自然會保你性命。”

我們三人翻身跨上九槍八事先備好的上等馬匹,由山寨飛奔而下,馬蹄踢踏之處,濺起一溜亂雪飛塵。待來到小西天山腳,秦隊長卻突然勒住了馬韁,他座下的棗紅馬前蹄騰空而起,拚命地嘶叫了兩聲。秦隊長策馬回轉,對我說道:“有兩句話我還得囑咐囑咐二當家,你們倆在原地等我,說話就回。”

我端坐在馬匹之上,看著秦隊長的背景漸漸遠離了視線,心裏突然空空如也,不知道這趟鷹屯之行是否還會像前往雞爪頂子那般遭遇?這種不期而至的憂慮正緩緩掏空我的身子,加之凜冽的寒風肆無忌憚,它早已被弄得幹枯不已。而後來的事實證明,我此時的憂慮顯然過於矜持。

這時候花舌子問我:“馮同誌,我們小西天山寨不會真的要出啥大事吧?”

我知道花舌子此人異常機警,又常年混跡於市井之間打聽情報,能在刀口上留下命來,這本身就說明他並非等閑之輩,所以打從一開始我便對他心懷戒備,於是我敷衍道:“這件事都在貴寨二當家和我們秦隊長的掌握之中,你我就不必操心啦。”

花舌子見我根本不接他的話茬,兩顆眼珠飛快地滾了兩圈,隨後旁敲側擊道:“馮同誌,聽口音你好像是關裏人?”

我見他沒有再提及與山寨相關的事情,這才打開了話匣子:“我老家是南方的。花大哥,晌午在山寨的時候,我聽你說許多情報都是由你三大爺養的飛鷹傳過來的,難道鷹屯的鷹真的這麽通人性?”

花舌子見我這麽問,狡猾的臉上突然湧現出一股得意揚揚,他說:“不瞞馮同誌,這鷹屯可不是一般的地界。當年大清朝在鬆花江流域設立打牲烏拉總管衙門,那可是皇家禁地,有專門的八旗牲丁在那旮瘩挖人參、捕鱘鰉、摸東珠、狩紫貂,每年往朝廷交多少那都是有數的,老百姓甭想揩一點油。這衙門裏拿俸祿最多,幹的活最危險的就是獵鷹八旗。他們年年都要到老遠的北海苦寒之地的山崖上去獵鷹,那地界冰天雪地,風硬得很咧,能把人直接吹成薄片兒。所以去那旮瘩獵鷹,十個人得有九個橫著回來,還有的掉到深海裏連他娘的屍首都找不到。”

我連連搖頭:“這是何苦來著,不遠萬裏就為了抓兩隻鷹,還得把命搭上,太劃不來。”

花舌子挑挑眉毛說:“獵鷹八旗要抓的可不是一般的鷹,他們要的是海東青哩!你可能不知道,這幾百上千隻鷹裏也就能出一隻海東青,那玩意兒可不是一般的凡物。就說這海東青吧,也分許多種咧!上品叫白玉爪,其次叫白頂頭,還有花豹子、海綹子和小虎子。這海綹子和小虎子倒是經常能捕到,其他三種都是難得一見哇!特別是白玉爪,當年隻有大清朝的皇帝才能把玩,那些王公貝勒爺連碰都不準碰一下子。”

我說:“真的假的,有這麽離譜嗎?”

花舌子的兩顆小眼珠瞪得溜圓:“千真萬確咧!後來大清朝敗落了,這打牲烏拉總管衙門也給撤了,結果那些獵鷹八旗就在鷹屯安了家落了戶。他們知道世代傳下的手藝不能扔,所以年年還是出去獵鷹,不過從那以後他們不去大老遠的北海了,而是在就近的深山老林裏。我三大爺算是鷹屯裏獵鷹本領最高的把式,就連他一輩子也沒弄到幾隻像樣的海東青,那種極品的白玉爪,他說他也隻是見過一次而已。後來他馴好了一隻花豹子,我們之間就是用它來傳消息情報……”

這時候秦隊長已經快馬加鞭衝下山寨,我們會合之後,沿著花舌子指引的方向一溜煙兒直奔鷹屯趕去。

沿途小憩的時候,我趁花舌子到樹窠裏方便的工夫問秦隊長:“你說把郝班長和黃三留在小西天山寨上會不會有些不妥?我不知道秦隊長注沒注意到,黃三拉槍栓那一下子絕對不是個生手,我懷疑他可能有點兒問題。”

秦隊長說:“我注意到了,所以我叮囑老郝要多留意黃三,但是我們也不能僅憑這一點就認為他有問題。我之所以帶著花舌子和你前往鷹屯,一是怕花舌子留在山寨再跟黃三戧起來,把他們分開,這個顧慮就打消了;二是你還年輕,如果山寨一旦生了事端,你根本無法應付,留在我身邊比較穩妥。”

我又問:“那剛剛秦隊長折回山寨又是所為何事?”

秦隊長說:“你還記得大膘子和震江龍臨死之前說的話嗎?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說讓九槍八趕緊帶著所有的弟兄盡快下山。我是擔心咱們在前往鷹屯期間,山寨裏會徒生變故,所以我回去跟九槍八製訂了一個應急計劃。這樣就算山寨有什麽不測,咱們回來也不至於瞎闖亂撞。”

秦隊長望了望花舌子走進的那片樹窠,又壓低聲音道:“花舌子這個人非常狡猾,千萬不要讓他從你口中套出些什麽,特別是大當家已死這個消息,切記!”

我連連點頭以此打消秦隊長的顧慮。

待花舌子回來之後,我們重新翻身上馬一路馳騁,1946年大年初六深夜—也就是通化城暴亂事件後的第四天,我們飛奔了百餘裏地,終於趕到了鷹屯鷹把式家中。但是我根本不會想到—甚至說打死我都不會想到,這趟鷹屯之行居然將我們此前的努力摧毀得一幹二淨!而正是因為我的一點小疏忽,才使得整件事情變得越發枝節橫生。

我們三人抵達的時候,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鷹把式屋內的燭火卻仍然亮著。在糊滿粗紙的窗戶上,昏黃的光芒投射出鷹把式巨大的暗影。我記得郝班長閑暇的時候曾經跟我叨念過,說東北這地方有三大怪:窗戶紙糊在外,大姑娘叼煙袋,生個孩子吊起來。我曾問過他為什麽要把窗紙糊在外頭,郝班長說主要是為了抵擋呼嘯的老北風,糊在外頭的窗紙可以護著木製窗欞子不被風雪弄壞,能多使用兩年。

花舌子走在我和秦隊長前頭,他來到近前沒有敲門,隻是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三大爺”,接著推門而入。我們依次進屋之後,發現鷹把式並沒有睡下,而是盤著腿坐在炕桌旁邊。他手中舉著一杆半米長的大煙鍋子,煙杆上綁了一個縫製的收口細布煙袋,滿屋的濃厚煙霧辣得我睜不開雙眼。

鷹把式見到我和秦隊長並不感到意外,他甚至連屁股都沒挪動一下,隻是聳了聳還叼在嘴裏的煙鍋子,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炕上熱乎,都坐吧。”

鷹把式雖然年歲已高,但看起來精神矍鑠,他把煙鍋子在炕沿磕了三五個來回,然後指著矮腳炕桌上擺著的冒著熱氣的燒酒,嘟囔道:“大老遠的路,趕緊整兩盅祛祛寒哩!”

我見花舌子和秦隊長各自喝掉一盅,便順手抄起麵前的酒盅仰脖灌下半口,一道火線“撲棱棱”躥滿胸膛,雙眼發麻,禁不住抖了一個激靈。

鷹把式瞥了我兩眼:“娃你不是關外人?”

花舌子接過話茬:“三大爺,這兩位是城裏民主聯軍的秦隊長和馮同誌,他們過來向你打聽點兒情況。”

鷹把式將煙袋纏在煙杆上,順手撂在矮腳炕桌上,說:“打聽個啥?我一個獵鷹的老把式,能知道個啥?”

鷹把式話音剛落,我便聽到頭頂傳來了兩聲尖厲的嘯聲。透過濃厚的煙霧,我看到屋頂橫梁上架著一隻花斑老鷹,兩隻銳利的眼睛閃著凶猛的寒光,我連忙問花舌子:“這隻就是你說的花豹子海東青吧?”

事情就是在這個空當突然發生的。由於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頭頂的海東青身上,並沒有發現身旁已然悄悄爬過來一個東西。待我低下腦袋的時候,恍惚間看到桌上的酒盅裏多了一條抖動不已的雙叉細線,它正在試探著舔食著我那盅還未喝完的燒酒。我順著細線往下看,炕桌之下陡然出現了一堆泛著晶亮的花花綠綠,我猛地躥起身來,不顧胳膊上的箭傷,抄起步槍就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