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民國考古事件

〔木乃伊被裝上了一枚黑色水晶製成的心髒起搏器。〕

1938年,胡一夫帶著他的三個學生,坐上了從重慶順流而下的長江輪。已是六月,初夏從這個素有火爐之稱的城市蔓延開來。傍晚,雖說江風習習,將一日曝曬後的炎熱衝淡了不少,可局勢依舊燎人,戰事逼近,加之遠方火紅的晚霞,胡一夫的心情依然輕鬆不起來。

他們要去九江。

一周前,一封加急電報送至他所在的西南師範大學曆史係。在過去的幾個月裏,鄱陽湖水域發生了百年難遇的旱災,水位下降,都昌縣的老爺廟地域有很多河床顯露出來,當地的漁民隨手可以撿到一些形狀怪異的石器,如刀似斧。有一位隱居當地的學士,因為頗有些考古知識,意識到這可不是一般的石頭——有可能因為幹旱,而使得一處未被發現的史前文明展露在人們的視線之中!

日本人的槍炮隆隆,九江淪陷隻是時間問題,如何趕在日軍占領前對此地完成考察,采取必要的保護措施,迫在眉睫。

胡一夫恨不得能夠插上一對翅膀,立即飛到那個地方。

胡一夫五十多歲,作為晚清的第一批留洋學生,他在美國哈佛大學曆史係主攻考古專業,對華夏史前史及傳說頗有造詣。除了對這處新出土的各類石器感興趣,更重要的是緊隨電報發來的一張相片。

相片上是一塊半月形的石板,上麵刻畫了幾個難以理解的字符,對於普通的研究者來說,這也許又是一段難以解開的曆史之謎,但胡一夫卻能夠窺破其中的奧妙。

這也是他在情況尚未完全明朗,仍執意親自要去九江的原因。

胡一夫不敢大意,他知道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麽意義就絕不僅僅限於它的考古價值了。

“先生,該吃晚飯了!”身後響起了女孩的聲音,胡一夫回頭一看,正是他的弟子尹琳。

“如果不起霧的話,明天一早我們就能到目的地了。”胡一夫依舊眉頭緊鎖,現在他們是在與時間賽跑。

“先生,您這一天都沒吃過什麽東西,再重要的事,也需要體力不是?更何況,您不吃飯,這船未必就能跑得更快。”

胡一夫笑笑。他中年喪婦,膝下無子,於是把尹琳當做自己的女兒。這個深受“五四運動”影響的女學生,既有向學的創新精神,亦兼有傳統美德,把胡一夫當長輩一樣崇敬和照顧,深得胡一夫喜愛。

隨尹琳進了船艙,他的另外兩名學生黎航與鄒葉平已坐在餐桌前。晚飯並不豐盛,辣椒鴨腸、紅燒茄子,一碟鹹菜,邊上的碗裏堆著幾個饅頭。

“先生,您說我們這次會有收獲嗎?”黎航問。尹琳、黎航和鄒葉平都是胡一夫的得意門生,三人卻性格迥異:黎航細膩,遇事喜歡多思考少說話,基礎知識紮實,然而說到靈性,卻略遜鄒葉平一籌。

“收獲想必是有的,無非是大是小的問題!”還沒等胡一夫開口,鄒葉平插嘴道。

仿佛是在彌補黎航的不足,眼前的這個鄒葉平卻是聰敏有加,經常突發奇想且敢作敢當的性子,但過於浮躁。

從考古學的角度來看,其實兩人都不適合,不過若合二為一,互補長短,卻是做這門學問的奇才,既能依靠豐富的想象力假設,又能心思縝密地論證,而他們兩人之間的紐帶,便是尹琳。

這三人已跟隨胡一夫三年多了,其中的微妙關係,胡一夫自是一清二楚,他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或明或暗,黎航與鄒葉平都想在尹琳麵前展露自己的才華,不知不覺中,很多學術上的難題就在這樣的競爭裏,得到解決。

看來愛情有時候也能成為動力,在枯燥乏味的學海中,啟航指明。

要在平時,胡一夫很願意在這樣的辯論中做引導,然而這次卻有些例外,他沒有接茬:“吃完飯,早點歇著吧,明天一早就要早起,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尹琳看出了老師的心思:“吃吧,大夥兒都累了,明天到了現場,還有的我們忙哩!”

黎航與鄒葉平不說話了,低頭吃起飯來。

落日在船的前方緩緩下沉,像是快要燃盡的蠟燭,一點點暗淡下來。既然先生沒有說,三人自然知道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江風一陣,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他們住的是二等艙。先生一間,尹琳一間,鄒葉平與黎航一間。為了明天能夠起早,幾個人早早睡下了。

那茄子做得有些不新鮮,鄒葉平的腸胃最弱,到了半夜,江風一吹,肚子竟隱隱疼了起來。

“黎航。”鄒葉平喚了兩聲,那邊的喘氣聲均勻依舊。

“睡得跟豬一樣!”鄒葉平暗罵了一句,抵不過肚子疼得厲害,爬起身來,去走廊那頭上廁所。

門一開,漆黑的江麵上,江風猛地湧了進來,即使在初夏的深夜,依然讓鄒葉平感到一陣涼意。這深更半夜的,船上看不見一個人,隻有天花板上微弱的燈光,投下一小片昏黃。

胡一夫的房間,在他去往廁所的路上,燈也早已滅了。想必老師和自己一樣,也早早休息了。從廁所裏出來,鄒葉平感到輕鬆了很多,卻意外看見一個黑影正伏在先生的門前!

“什麽人?!”鄒葉平本能地喊了一聲。

那人見被人發現了,轉身朝另一頭快速跑去。

“站住!”鄒葉平小跑起來追了上去,一邊喊著黎航的名字。

那黑影越跑越快,隻辨得個大致的模樣,雖是深夜,江風逼人,尋常人也斷不至於要穿件長風衣、戴頂帽子,想必是不想讓人認出自己的模樣。

“有賊!別跑!”鄒葉平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測,加速追了上去,門“吱呀”一聲,睡眼惺忪的黎航從門裏鑽了出來,差點撞上了鄒葉平。

就這一耽擱,黑影消失在了船尾。鄒葉平一陣惱怒:“該醒的時候不醒!”

一臉無辜的黎航莫名其妙地盯著鄒葉平。

胡一夫和尹琳也打開了自己的房門。“出什麽事了!”尹琳問。

“有賊!”鄒葉平把剛才見到的情況描述了一番。

“難道那麽快?”胡一夫自言自語。

“先生,您說什麽?”

“沒什麽,”胡一夫一臉凝重,“趕緊回房睡吧,小心一點!”

這條標有年代的狹長通道,終於到了盡頭。前方依然紅光閃閃。眾人出了洞,才發現這個通道連接著兩條鴻溝,麵前橫著的裂縫底下,依舊岩漿滾滾,熱浪翻湧,隻不過,前麵還有一個約莫五十米寬的平台。

平台的中央有塊石頭,厲果一抬頭,看到了應該就是黎昕口中所說的“老師”。

然而——

隻是個普通人。

一個鶴發童顏的老年人,閉著雙眼。

這就是“他們”?厲果無法解釋眼前所見。

1938年?難道這個老人就是那時候來到這個洞裏的?那麽黎昕一行三人又是誰?“他們”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究竟發生了什麽,才導致這一切的發生?

“老師——”黎昕叫了一聲。

未料馮成才和白景鬆也虔誠地叫了一聲:“老師——”

當年共同落水的五人,死了三個,還剩下他們兩人,想必二十年前,他們就已經見過麵了。厲果回想著自己是如何落水的,若不是偶遇黎昕,也許就要活活餓死在地下王國裏,或者被那條蛇吃了。落入這個漩渦裏的人,還遠不止在場的這些,隻不過,他們都已經消失在這個地下迷宮裏了,所以“他們”才能“隱藏”到現在?那麽當年的那五人,是怎麽找到這老者的呢?是什麽樣的機緣巧合,讓他們彼此相遇,然後他們才又回到了上麵的那個世界?二十年後,黎昕為什麽又要不遺餘力地把他們都殺了呢?現在,白景鬆和馮成才明知黎昕要殺害他們,為什麽又乖乖地跟著來到湖底呢?而且,這個地下王國,究竟來自哪裏?還有神戶丸,它的沉沒和“他們”有關嗎?

厲果終於看到了“他們”,但是無數個問題卻湧了上來。

千裏迢迢,一路艱辛趕來,原來設想的“他們”現在確認了。不是類人物種,也不是人類進化的分支……然而,這些猜想全都錯了。原來“他們”也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

“老師”微微睜開了眼。

“老師!”黎昕走在最前麵,幾乎帶著哭腔,“二丸快不行了!”

她被平放在地上,老者走下來,蹲在她的身邊,撫摸著她的臉龐,查看傷勢。

“怎麽樣,老師?”黎昕緊張地問道。

老者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全都是因為你們!”黎昕突然回過頭,惡狠狠地盯著眾人,雙眼通紅。

眾人渾身一陣冷戰。

老者站起身來,拍著黎昕的肩膀安慰:“這是遲早的事。”隨即也轉向了眾人,“景鬆和成才都來了啊!”他又看見了厲果、李壯、張晟、姚靜曼和徐曼妮這五張陌生的臉孔,“這幾位是?”

黎昕附在老者的耳朵旁說了幾句話。

老者皺起了眉頭:“還是已經有人知道了我們的存在?”

“我想是的。”

老者又歎了一口氣,然後席地而坐。黎昕和土豆偎坐在他的身邊,馮成才和白景鬆也坐了下來。

其餘人看著他們,好奇地圍成了一圈。

“你們記起我們了?”老者問道。

“是的。”白景鬆小心翼翼地說,“有個叫石建國的教授,為我們恢複了部分記憶。”

老者的臉色微變,他轉頭看了看黎昕,又看了看眾人。

黎昕說道:“石建國失蹤了,至於其他有關的人,我已經都把他們帶來了!”

老者又歎了一口氣:“既然大家都來了,圍過來吧,我想你們一定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鄒葉平發現了那個神秘的風衣人。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都紅著雙眼,經過這段“小插曲”,誰都沒有再入睡。隻不過大家心照不宣,彼此誰也沒有拆穿誰罷了。

兩岸已出現了人家,炊煙嫋嫋,離城市不遠了。胡一夫看了看時間,差不多還有半個時辰,應該就到達目的地了。

甲板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許多心急的旅客已經整理好了行李,安靜地等在下船的通道上。胡一夫轉身回了房間,“都整理整理東西吧,我們也事先準備起來!”他吩咐道。

“先生,昨晚受驚了,沒掉什麽東西吧?”尹琳順勢問道。

“應該沒有,幸虧葉平發現得早。但我想,他不僅僅是個賊吧?”胡一夫顯得有些不安。

“那會是誰?難道有人知道了我們的行程?盜墓的?”鄒葉平問道。

胡一夫沒有說話,在船艙門口停了片刻,似在思考:“我也不知道是誰,但終歸來者不善,這次出行,可能和以往會有些不同!”說完,胡一夫進房去了。

眾人收拾好了行裝,船笛接二連三地鳴了起來,遠處已經看得到九江港了。

又過了一會兒,船開始駛離中心航道,慢慢朝著岸邊靠去,“咯噔”一下船的邊緣靠上了碼頭,到了。

二等艙離下船的通道很近,就隔著一扇鐵門。下船的時候,船務員開啟了這條路,胡一夫一行反而比其他的船客更便捷。混在人流中,胡一夫四人下了船梯,上了岸。

雖說行李並不多,但一些勘探用的設備必須隨身帶著,頗有些重量,鄒葉平的箱子最重,走了幾十米,他喘著粗氣,一路跟在眾人身後。

“歇會兒吧!等會兒換我來!”黎航看著鄒葉平滿臉通紅,有些不忍。

“沒事,我還能堅持會兒!”

“歇會兒吧!”胡一夫笑笑,他知道那個箱子的分量。

鄒葉平不再逞強,放下箱子,搓著被勒得烏青的右手,他伸了一個腰,轉頭一眼看見了船尾正在排隊的人群中,昨晚的那個風衣人!他依然戴著帽子!“先生,”他靠到了胡一夫身邊,“昨晚就是他!”

胡一夫順著鄒葉平的手指望過去,那風衣人正盯著自己。看見胡一夫望過來,眼神竟然毫不避諱,直勾勾回應過來。

胡一夫皺起了眉頭,這張臉似乎從未見過。

“看來我們得多休息會兒了!”胡一夫做了一個決定。

尹琳明白先生的意圖,他這是要等著那個風衣人,摸清他的身份。

那風衣人倒也不急,慢條斯理地排在人群中,下了樓梯,上了岸,然後在離胡一夫二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媽的,我去問問!”

鄒葉平要衝上前去質問,被胡一夫一把攔下了:“沒憑沒據的,況且也不知道對方的來頭,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為好!”

“難道就跟他這樣耗下去?”

胡一夫想了想,說:“我們走我們的。”

四人一挪腳步,那風衣人就跟了上來,不遠不近的,像影子一樣甩也甩不掉。看來他毫不忌諱暴露自己,這不是跟蹤,分明就是監視!

胡一夫又停了下來,風衣人見狀也停了下來,但這次似乎有些不同,他的表情有些詫異,居然轉身後退,朝著船的方向走去!

怎麽了?

尹琳拍拍胡一夫:“先生,你看前麵!”

港口的出口處,兩個身著軍裝的人高舉著一張白紙,上麵寫著:重慶胡一夫!

這次出行並沒有通知當地政府,更別說軍方了!

胡一夫回頭看了看自己的三個學生,眾人均一臉無辜,沒人做過這樣的安排。

他們是怎麽知道自己行程的?

那風衣人是見了前麵的幾個軍裝之人,所以才轉身離開的?

搞什麽名堂?

胡一夫的三個學生這才真正感受到先生所謂“這次出行和以往不同”的含義。

“怎麽辦?”

胡一夫想:“躲是躲不過去了!還沒到呢,就已經那麽多人出動了,現在可是腹背受敵!”想到這兒,胡一夫一轉念,回頭示意學生們跟上,他率先朝著那幾個軍裝之人走了過去!

刁三太呷著剛沏好的廬山雲霧,躺在院子裏的太師椅上曬著太陽。日本人近在咫尺,似乎都能聽到遠方的炮聲隆隆。急也沒有用,誰都不想當亡國奴,但前方一路潰敗,自己區區一個守備團,能夠掀起多大的風浪?

傳令兵在門口立正,敬了一個漂亮的禮:“胡先生已到!”

“傳令下去,備上茶點,他們一定還沒吃早飯吧,說我稍後便來。”

傳令兵下去了。

三姨太搖搖擺擺地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三太,這幾個教書匠是什麽人,值得這麽興師動眾地招呼嗎?”

刁三太冷笑,似是自語:“都這光景了,誰還算得上值得不值得——大鵬人呢?是不是又一宿沒回?”

“準是又去逛窯子去了,你們爺倆都是一根藤上的瓜!”三姨太抱怨道。

刁三太摸摸自己的光頭,嗬嗬一笑:“男人嘛,哪能沒個三妻四妾!備上我的衣服,我出去會會這個胡先生!”

三姨太迎著進屋來的刁團長,從衣架上取下軍服,從背後套在他的身上。刁三太又換上褲子和一雙擦得鋥亮的黑皮靴,頓時神氣了不少。

“大鵬回來以後,別讓他出去了,說我有事找他!”刁三太拍了拍別在腰間的槍匣子,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前廳,看見桌前正圍著四個人,捧著碗喝著剛出鍋的小米粥,吃著本地特產的茶餅。為首的是個中年人,個頭不高,一身中山裝,上身口袋別著一支夕陽鋼筆,兩邊各坐著一名青年,對麵是個女學生。

“胡先生大駕光臨,真是蓬蓽增輝啊!”刁三太大笑著,迎了上去。

聽見他的客套,那中年人回過頭,站起身來:“未請教?”

“在下刁三太,縣城守備團的團長,知道胡先生要來,特地派了下屬把你們接到舍下,暫且休息休息!”

“不知道刁團長是如何知道我們要來的?”胡一夫開門見山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胡先生聲名遠播,刁某久仰大名!這次來到本地想必是為了什麽大事吧?在下隻是一介莽夫,作詩提筆的高雅之事,自然沒啥能耐,但到底還有幾杆槍,如果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開口!”刁三太沒有回答胡一夫的問話,這話裏帶話的回答,是為了殺殺對方的威風,好為接下來的要求做個鋪墊。

胡一夫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但這種情景之下,也不宜刨根問底。

見著胡一夫狐疑地望著自己,刁三太也不作答。

“先生先用餐,吃完飯刁某自有一事相求。”

胡一夫如何還吃得下去,刁三太是有備而來,他對這件事情知道有多少?胡一夫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絕不止自己一個人知道那塊半月石板上圖案的寓意,否則如何會有人特地拍了一張相片,寄過來?

看來這小縣城裏藏龍臥虎。那封信和相片都是匿名的,對方也一定知道自己了解這其中的原委,一上船就被人盯上了梢,現在眼前這位刁團長也“不請自來”——

有一點可以肯定,刁三太和船上的那個風衣人不是一夥的,這其中可不能有何差池。可是民族興亡的大事,人心叵測,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刁三太坐在不遠處,看著四個人。

“刁團長不用一點?”胡一夫喝完了碗裏的小米粥,放下筷子。

“我已經吃過了!”

“嗬嗬,真是客氣,有話不妨直說,胡某但凡能夠為刁團長效勞的地方,自當義不容辭!”

“爽快!”刁三太又大笑起來,“明人不說暗話,胡先生此次來,是為了鄱陽湖邊上的那幾塊石頭吧?”

胡一夫沒有吃驚,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刁團長也知道這事了?不瞞您說,這正是胡某來的原因。原本這事應該上報政府,做個備案,可是國難當頭,敵軍壓近,想必兄弟們都忙於抗戰救國,胡某想先去探個虛實,確定之後才回來麻煩團座,未想團長早就知道了,我也不必隱瞞。”

“實話實說吧,刁某受人所托,協助胡先生對那幾塊石頭的出處,做一個考察。兵荒馬亂,難免會有些不懷好意之輩搗亂。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況且日本人什麽時候打到眼鼻子底下,還真不好說,有我那幾把槍守著,胡先生的工作也能快點完成。我讀的書少,可也知道那是文物,可不能落入歹人的手裏,更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裏!”

這話說的沒錯,但按照胡一夫對此事的了解,似乎又話裏有話,不能落入歹人之手,更不能落入日本人的手裏,胡一夫當然知道,這可是能夠改變戰局的發現——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刁三太真如他自己所說的義膽忠心?

“刁團長所言極是,”胡一夫一邊懷疑,一邊應付著,“不如我們現在就去一探究竟!”

“不急不急,舟車勞頓,胡先生歇息一會兒。人不是鐵打的,我這邊也準備準備,整軍隨胡先生一同前往。”

送了胡一夫幾人進客房,刁三太獨自一人站在大廳裏,眼下的事兒還真不好辦……正在想著對策,傳令兵又進來了。“團長,有人求見!”

“什麽人?”

“沒說,隻呈了一個帖子!”

刁三太打開帖子,臉色驟變:“那麽快!那人在哪裏?”

就在門口候著呢。

“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傳令兵引了一個穿風衣的男人進來,這人頭上還戴著帽子!

“我覺得那個姓刁的沒安什麽好心!”連一向沉穩的黎航,現在也忍不住搶著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胡一夫自然也看得出。可是,人在屋簷下哪得不低頭,不但是因為自己“自投羅網”進了刁三太的守備部,更重要的是,即使先前沒這麽做,既然刁三太已經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在他的地盤,想悄無聲息地去找到那幾塊石頭也是不可能的!

還有那個風衣人,仍是最大的擔憂。照目前來看,加上自己,起碼有三路人馬奔著共同的目的來的!

鄒葉平從屋外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胡一夫這才發現,剛才他並沒有跟著大夥兒進來。

“怎麽了?”

“先生,”鄒葉平喘著氣,“我有東西落在桌上,回過頭去取時,發現刁三太正在見另外一個客人,您猜是誰?就是在船上跟蹤我們的那個風衣人!”

“風衣人?”胡一夫愣了一愣,那人不是見著軍裝就躲了嗎?怎麽一會兒又折了回來?難道他們其實是一夥的?

“那風衣人不是刁團長的人,”鄒葉平像是看穿了胡一夫的心思,補了一句,“我躲在門後偷聽了幾句,那風衣人是……是日本人!”

胡一夫一驚,最不想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難道日本人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他們竟來得如此之快!

“現在怎麽辦?”鄒葉平急切地問道,“先生,我們此行究竟是為了什麽?難道那幾塊新石器時代的石頭,會招來那麽多人?況且現在都還沒最終確認呢!”

“這事——”胡一夫思索了一會兒,“我要對你們說的,切記不可外傳。萬一我發生了什麽意外,務必將這事進行下去,到最後就算是毀了它,也不能讓它落入日本人之手!”

四個人低頭輕聲竊語起來。

“這半月形石塊上的符號是一種寓示,寓示著附近有一個神秘的入口……”

越聽,學生們的臉上越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還沒說完,刁三太從大廳走了過來,嚓嚓的皮靴聲傳來。

“胡先生,我整裝了一個連的士兵,這就出發吧,去鄱陽湖,那幾塊石頭發現的地方!”

胡一夫跟在刁三太的身後出門,坐上了備好的車。

一路前行,刁三太沒有半個字提及風衣人,胡一夫當然也不做指望他會乖乖說出實情。但現在有一點是清楚的,胡一夫此行的目的,從“發現”轉成了“毀滅”,他必須毀掉那塊石頭背後的秘密!

尹琳三人也神色凝重,剛剛得知了真相,無論是真是假,這其中的責任不輕。

車子一路顛簸,荷槍實彈的部隊小跑著跟在身後。一個時辰不到,胡一夫看到了遠方煙波浩渺的鄱陽湖。

“這就是發現那幾塊石頭的地方!”刁三太手一指,前麵是一片**出來的河床。

顯然刁三太早就做好了準備,這方圓幾裏早就沒了人煙,遠遠的,各個角上都站著把槍的士兵。

閑人免進!

下了車,刁三太命令士兵圍成一個半圓弧,像一堵人牆般圍住了中央的胡一夫:“為安全起見,我們還是重兵把守的好。”

胡一夫不敢大意,他四處望了一望,不管怎麽說,先要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遠遠的,傳來“嘚嘚”聲,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騎著一匹黑馬飛馳而來,遠方的士兵舉起了手中的槍,但似乎那是個熟人,彼此打了個照麵,士兵們放下了槍,任由他飛馳到了麵前。

隔著四五十米,那個年輕人和刁三太說起話了,刁三太一個勁地摸著自己的光頭,他手指著胡一夫的方向。隨後,那年輕人並著刁三太一同走了過來。

吉凶未卜……

張中和的老爹是鎮上首富,賣藥材起的家。

上溯三年,張家的先輩也隻不過是走街串巷的郎中。清末民初,西風東漸,張老爺子並不是因循守舊的老頑固,多少也懂得些實業救國的道理,開了兩家廠,加之與當地土豪劣紳頗有交情,生意越做越紅火。

張中和生於1911年,辛亥革命鬧得紅火,科技、民主的精神四處傳播,張中和未成年,就被老爹送到法國學習,希望回國後能圖個一官半職。張中和學的是西洋醫術,內外科兼修,此外對遺傳學也頗有天賦。

在法國的圖書館裏,張中和接觸到了很多神秘主義的書籍,其中就包括舉世聞名的黑水晶心髒起搏器。

這起搏器發現於埃及的一座古墓裏。探險者發現古墓裏的木乃伊居然仍有心跳,打開才發現,原來木乃伊被裝上了一枚黑色水晶製成的心髒起搏器。當時已頗有解剖學知識的張中和,自然知道這個心髒起搏器的意義。書上說這具木乃伊距今已有八千多年,八千多年前的人類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技術。無獨有偶,在整個人類的曆史上,不時會出現如此不可思議的事例,瑪雅文化、安哥拉人,它們就像一顆顆調皮的珠子,跳出曆史的車輪,擦出火花,轉而又消失殆盡,隻留下一個個難以解答的謎題。

這本是神秘主義者或者通俗小說家可以用的素材,沒有多大的現實意義。和許多唯物主義科學家們一樣,張中和也堅信,這隻是因為人類現有的學識,尚不能對此做出合理的解釋。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定會有一天水落石出,直到他回國後的1938年,從當地的漁民家裏無意中發現的那塊半月形的石頭。

盡管已過去有些年頭,但張中和還是能記起來,這塊石頭與當年圖書館裏的圖片極為相似,這樣的石頭在那些不可思議的遺跡中同樣出現過!

這讓張中和大吃一驚,故而寫了一封信,並拍了一張照片寄給了胡一夫,約他來此地,看看是否也會發現同樣的舉世秘密。

“不光是這些——”鄱陽湖畔,胡一夫聽完刁三太身邊的這個年輕人的講述,回答道,“你能夠找到我,想必也知道我對這些石頭是有些了解的!”

“是的,胡先生,我托人打聽到,全國大學內,您對考古是最有造詣的!”

“這不僅僅是考古上的問題,還涉及一個傳說,一個看來無稽、但今天有可能會被證實一切都是真實存在著的!”胡一夫咽了口唾沫,緩緩道來。

正如張中和在圖書館裏自己琢磨出來的那樣,確實有人在對此做研究,胡一夫在美國的時候就曾經參與過此類課題。人類的曆史上出現過的那些超出人類本身可能的事件,往往懸而未決,而它們的周邊都出現過這種半月形的石頭。有人猜測,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影響著人類的進程,隻是,它不是大規模的,而是零星地出現在人類的曆史中,隨後又無影無蹤,胡一夫把它稱之為“力量”。

這塊有著昭示功能的石頭,如今竟出現在中國,就在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上!換句話說,如果傳說都是真的,那麽“力量”就存在於這方圓幾十裏的湖底。日軍逼近,試想一下,要是“力量”真的能夠將人類的進程提前幾千年,那麽日本的槍炮,就猶如我們對付幾千年前古人的大刀長矛,能夠使得戰爭一轉頹勢。

盡管這隻是個現在看起來仍然無稽的設想,但一旦果真存在著“力量”——

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張中和沒想到胡一夫會說出這番話來。他看著胡一夫,對方絲毫沒有說笑的意思,原先隻是想著如何保住文物,可如今卻是得到這樣一個結局!

他看了一眼刁三太,神色凝重。

“那塊石頭現在在哪裏?如果我的猜測正確,那麽那塊石頭正是‘力量’的昭示!”

張中和不敢怠慢,跑回馬去,從馬後的袋子裏取出一塊灰色的石頭。他小心翼翼地端到了胡一夫的麵前。

胡一夫看著它,從身後的箱子取出一把鐵鑿,突然將鐵鑿刻在了石頭上,說:“你們退後!”

“什麽?”張中和大吃一驚。

“我是絕不會讓它落入日本人的手裏的!”他轉眼看著刁三太,“日本人已經聯係上你了吧?想必他們也知道了這其中的奧秘,我是絕不會讓他落入日本人手裏的!”

胡一夫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天邊傳來一聲炮響,眾人皆是一驚,刁三太從槍匣子裏拔出了他的槍!

大炮轟開了城門,犬養第一個登上了這塊土地。龜養以及潛伏於此地的多名日本特務迎了上去。作為東京大學曆史研究所研究員龜養,來到中國還不到一個月,就無意中發現了鄱陽湖出現的那塊半月形石頭。

他脫掉穿在身上的風衣,露出了日本軍服,帽子也換成軍帽,立正敬禮。

“龜養君,難道你所說的那塊石頭真的那麽重要?甚至讓你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去聯係刁三太?”

“是的,這關乎大日本帝國,乃至整個世界的格局!”

犬養皺了皺眉頭:“真有那麽厲害?”

“完全有可能,好在刁三太君還是識時務的,知道我們的太陽旗能夠插遍整個中國。我已經說服了他,控製住已經趕到的中國教授胡一夫!”

“喲西,這個任務完成得大大的出色!”

龜養跟在犬養的後麵,領著一支小分隊朝著城郊趕去。如果真如龜養所說,那麽接管這座新攻下的城市倒是次要的,首要的任務是找到那塊石頭。

出了城,一路往南,零星的槍聲還在響起,犬養帶著他的小分隊快馬加鞭。走到半道,前麵迎來了一輛車,上麵坐著幾名中國軍人。

犬養停了下來,命令部隊準備戰鬥,老遠就聽到車裏的人在喊著,“龜養太君,是我,我是刁三太!”

龜養往前走了幾步,確定正是刁三太,回過頭來對著犬養說了幾句話,然後大聲喊:“刁團長,為了避免誤傷,你們把槍丟過來!”

刁三太沒有遲疑,這漢奸當得很徹底,命令他身邊的士兵把槍丟在路邊。

龜養急忙跑了過去:“怎麽樣,刁團長,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你早上和我說的條件,都能答應的吧?”

“那是一定的,我們大日本帝國是最講信譽的!”

“好說好說,”刁三太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人我已經抓住了,那塊石頭也在,就在岸邊,我這就帶你們去!”

“喲西!”

日本人跟著刁三太一路趕往鄱陽湖。到了一處空地,河床露了出來,不遠處有個山坡。

“人呢?”

刁三太的車停了下來:“就在這兒!”

“這——”龜養懷疑地看著刁三太。

刁三太的車突然啟動起來,朝著山坡那頭狂駛而去。

“上當了!”犬養嗅到了危險,轉頭要撤,卻已經來不及了。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中國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