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地下王國·1938

〔難道半個多世紀之前失蹤的那艘神戶丸,就埋藏在這十幾米深的水下……〕

出租車司機劉大奎開著他那輛七人座的小昌河去交班。兩人一車,他和他弟弟一個白班一個夜班,二十四小時轉輪子養家糊口。清晨六點,他放著空車往回趕。

這段日子,附近出了個偷車賊,一連作案五六起,按照警察的說法,“嚴重擾亂了司機同誌們的生活,導致人心惶惶”。

他的昌河是輛破車,不值什麽錢,可這也是劉家的經濟支柱。兩家六口人,全指著這車吃飯呢。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離目的地還有十幾分鍾的路,劉大奎撥通了弟弟的電話。

“我快到了,別睡了,趕緊起來,我在老地方等你!”劉大奎不想給賊留下任何機會。

車子上了一個坡,到了師範大學的門口,左邊是個加油站,右邊有一排早點鋪子。劉大奎看看表,估計弟弟怎麽著也得磨蹭個一刻多鍾才能下來。加滿油,他在早餐鋪裏喝了碗豆漿,吃了兩根油條,抹抹嘴,點上了一根煙。

回去得好好睡一覺,他琢磨著。胃裏暖和了,劉大奎舒服了許多。

昨晚才跑了六十多塊錢。現在的生意大不如前,下崗的人越來越多,不是開出租就是賣早餐,僧多粥少,勉強著維持生計,可不能出什麽差池。

劉大奎發動了汽車,離合器有點鬆,車地震一樣顫抖了兩下,才掛上了檔。他有點心疼,拍拍方向盤,像是撫摸一個多年的老夥計。

弟弟家就在大學斜對麵不遠的小區裏。

劉大奎左右看看,沒人沒車,刺溜一聲拐到了馬路對麵,沿著路邊拐進了小區門口。

車子又顫了一下,差點沒熄火,劉大奎又拍拍方向盤:“再堅持一個多禮拜,就帶你去大修了。夥計,撐著點!”

一直負責他車子大修的師傅回老家了,要一周後才能回來,找他能便宜個幾百塊錢呢,沒理由把這錢浪費掉。自己問題不大,劉大奎擔心的是老二,毛手毛腳的,每天不刮著碰著不善罷甘休似的。

車沿著小區的路往裏走,劉大奎心裏總有點擔憂,他換了擋,這次沒出什麽毛病,弟弟家快到了。在這個小區的門口有一片樹林,平時,劉大奎就在那裏等著弟弟下樓。今天有些不同,他一直停用的車位有輛白色的金杯占著。

劉大奎又撥了個電話,每次都要等!他很放心不下車子在老二手裏跑一天,老二說這就下來了。

劉大奎踩下離合器,沒踩閘,車繼續往前滑行著。

這是誰家的車?他心裏想著,好像沒見過,看車牌似乎不是本地的。也許是誰家的親戚吧。

劉大奎沒在意,車仍在向前。突然他看到車裏有人在動,先前沒注意,金杯的副駕駛上坐了個女人,現在有個男人從後座上了駕駛位。在劉大奎這頭看過去,後座上貌似還坐著好幾個人。

劉大奎依然沒放在心上,任由昌河慢慢地靠近那輛金杯。

估計老二應該下樓了。

久久不見厲果歸來,黎昕失去了耐心。張晟在一旁悠閑地哼著小曲兒,石曉靜則擔憂厲果的安危。

“我們必須得走了!”黎昕說道。

這金杯的車窗是透明玻璃,車內的情況外人一目了然。大清早的裏麵坐著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是個人都會往這兒多看幾眼。

可是厲果怎麽辦?

“我們總不能丟下他吧?”石曉靜看著厲果離開的方向,多希望瞬間他就能出現在遠方的路口。

“我們真的得走了!”張晟也有意無意地說,有輛出租車緩緩地正駛進來。天越來越亮,小區裏越來越熱鬧了。“厲果自有他的辦法,如果我們這出了差錯,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黎昕鑽到了車前的駕駛位,厲果離開之後,那座位一直空著。

“要不再等等?而且如果現在警察已經發現了這輛被偷的車,我們根本到不了目的地,半路就能被警察逮著!”石曉靜的口氣顯得很焦急,但也鬆動下來,黎昕和張晟說的沒錯。

“厲果自己能解決的!”張晟探頭過來。

沒有拆穿他,石曉靜心裏清楚得很,厲果一定是遇上麻煩了。

“難道我們把希望寄托在警察還沒有發現這輛車?”石曉靜仍不死心。

“那也不一定!”黎昕看著前方,那輛出租車離金杯越來越近了。

“我們自己下手,換那輛車!”

石曉靜側臉瞥了一眼黎昕,冷笑:“怎麽換?光明正大地去和他談談嗎?”

“殺了他!”土豆惡毒地吐出一句。

“絕對不行!”想也沒有想,石曉靜脫口而出。

黎昕回過頭去瞪了眼土豆,土豆伸伸舌頭,身體又縮了回去。“別擔心,別以為我們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人!”黎昕跟石曉靜解釋。

那車開得更近了。

石曉靜依然冷笑:“難道你們殺的人還少嗎?”

黎昕沒有回話,雙眼緊緊盯著靠近的那輛車。“他沒踩油門,是在找地方停車。我們找機會趁他停下來的時候,奪過那輛車,再把他弄暈,丟到這輛金杯裏。等他被人發現的時候,我們早就到達目的地了!”

這計劃聽上去不錯。

“如果有人看見怎麽辦?”石曉靜不依。

“起碼現在沒人看見!”黎昕駁斥。

那昌河開了過來,在右側轉了個向,倒往金杯,最後居然並排停在黎昕他們的身旁。

黎昕望了望四周,多好的機會啊,這短暫的一刻,周圍沒有人!

“下手吧!”看準了機會,黎昕命令。土豆猛地開了邊門,那司機剛下車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就被土豆拉上了車。他正要開口嚷救命,土豆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悶哼一聲,司機張開的嘴就被堵上了滿是機油味的抹布。

其實不堵也沒關係,司機已經暈了過去。

一切順利得猶如一場作弊的賭局,運氣一邊倒的好,土豆率先鑽進了車子,接著是黎昕。張晟第三個,還沒把身子探進一半,突然聽到一個男人在不遠處喊著:“你們幹嗎?”

張晟撅著屁股鑽了進去。

跟在他身後的石曉靜一驚,隨即急中生智:“大哥,我朋友車壞了,我來接他們!”她指指昌河車裏的人,男人愣了一愣,又看看昌河的車牌。

“放你媽屁!這是我們家的車。我哥人呢?”

石曉靜又是一驚,明白過來了——巧了,這是一家人,約好在這碰頭的呢!

二丸在背後拍拍石曉靜,說了聲:“我來!”

石曉靜以為她有什麽高招,沒想到她隻不過是露出自己那半張詭臉,張牙舞爪地盯著那男人。別說,這招果真有效,那男人果真後退了幾步。

一眨眼的工夫,土豆突然從車的另一側躥了出去。

石曉靜本能地喊了一聲:“快跑!”連她自己都搞不清這話是對黎昕說的,還是在提醒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倒也反應快,沒有傻愣在那裏,看見一個半張臉的怪物風馳電掣般地飛過來,他連連後退,退進了身後的門洞,“砰”地關上了鐵門。土豆一拳打在上麵,哐哐作響。

“不要殺人!”石曉靜叫了起來,她轉頭看著黎昕,“快讓他回來!”

與此同時,高亢的救命聲打破了小區的寧靜。

循聲望去,這救命聲不是那個男人嚷的,而是對麵二樓的陽台上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的。這一聲叫喚會引出更多的居民探頭!

“快叫他回來!”石曉靜焦急萬分,這回暴露得不淺,簡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黎昕喊了一聲土豆,土豆又躥了回來。他有點懊惱:“我隻想嚇唬嚇唬他,沒想到搞砸了!”

黎昕一踩油門,昌河猶如離弦之箭射了出去。

“他們一定會報警的!”石曉靜回過頭看那男人。那男人此時才緩過神來,正在那裏誇張地叫著:“抓——抓賊啊!”

這一點兒不好笑,意味著這輛車奪了就跟沒奪一樣,滿大街的警察都會把他們作為目標。

黎昕開著車一路向前,出了小區門應該左拐,可是一眼瞥見那裏正停著一輛尚未得知情況的警車,他把車頭又轉向了右邊。

沒留什麽破綻。

但問題是按這個方向,他們離目的地越來越遠,正朝著長江邊馳去。

車在飛馳,也在噗噗地抖著,黎昕時不時彎下腰看看腳底的踏板。

很快到了江邊,車子沿著江岸走。

“得棄車!”張晟言簡意賅。

問題是二丸和土豆的目標太大了。

“那也得想想辦法!”張晟堅持自己的意見。

“怎麽辦?總不能遊過去吧!”

車“刺”的一聲,停在路邊。

“難道真遊過去?我開玩笑的!”石曉靜穩住向前衝的身子以後,轉向皺著眉毛的黎昕。

黎昕接著發動,踩離合,掛擋,車顫著就是不前進,試了幾次,“估計真得遊過去了——我不是故意的,車壞了!”他聳了聳肩。

雪上加霜,大夥兒隱約聽到了遠方傳來的警笛聲!

遊過去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馬路上一行人走著也不是個事兒。二丸指了指前方大概二百米的地方,有一座高高聳起的寶塔——鎖江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鎖江樓下,停泊著幾艘長江觀光快艇。不大,但要裝下他們幾個是綽綽有餘了。

走水路?

是啊!當初怎麽沒想到?滿大街都是攝像頭,相對來說水路的監視勢必然會薄弱很多。

“這是何苦呢!”看到了新的希望,石曉靜第一個反應是抱怨。

張晟聽明白了石曉靜的話:“厲果也不知道,總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這種守株待兔的運氣上吧?”

石曉靜看了一眼遊輪售票處。

營業時間:10:00~18:00。

這意味著,在旅遊淡季,如果工作人員並非那麽敬業的話,等他們發現少了一艘船,起碼也要在四五個小時之後。

但問題是,警察轉眼間就要到了。

“車子怎麽辦?”石曉靜擔憂的是這個。

就算找到了新的出路,但這是在濱江大道,一望無垠,一分鍾之內警察就會拐到這條大道上,大夥兒就會落入警察的視線。

“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們上了船,就更容易成為甕中之鱉了!”

石曉靜的言外之意是如果車無法啟動,就必須有人把警察引開。雖說二丸有能力去把這車重新發動起來,可是警察轉眼就到——起碼不能讓警察也發現那幾艘遊輪已經成為了他們新的“容身之處”吧?

石曉靜分析了一下形勢,土豆和二丸自是不可能的,他們必須和黎昕待在一塊兒;白景鬆和馮成才是人質,當然更不可能,剩下唯一可以犧牲用來“調虎離山”的,就隻有自己了。

她看看黎昕,他似乎並沒有往這上麵想,而是在思考著自己的計謀,“二丸,修好車需要多久?”

二丸湊頭過來看看:“86年長春汽車廠版的發動機,離合器脫落,問題不大,我想十五分鍾足夠了!”

但這基本是不可能的。警笛聲越來越響。

黎昕率先下了車,土豆、二丸緊隨其後。

“給你五分鍾時間!”他轉頭對二丸說。二丸已經鑽進車底,開始埋頭苦幹了。

一輛藍白相間的警車,一記漂亮的轉彎,上了濱江大道。

出租車暴露在警察的視野之中。

黎昕對著警察,高高舉起雙手揮舞。警察也猜不準黎昕的意圖。從這裏看過去,警車裏坐著兩個人,是附近的巡警,第一時間接到報警,按照目擊者提供的信息,一路跟過來的。

警察在遲疑,在猶豫,明顯感覺到,警車慢了下來,他們也在琢磨著眼前的情況,石曉靜看到其中的一人在對著對講機說著什麽,估計是在搬援兵。

警車在二十多米外的地方緩緩停下來。警察下了車,“怎麽回事?”警察一點點靠過來,但看見土豆的怪模樣,吃了一驚,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間的槍袋。

“這車撞人了!”黎昕說。

“哪裏呢?”警察探頭往往車頭前方。

“在車底下呢?”

二丸的雙腳在車下,抽搐了一下。

“你們是幹什麽的?”

“路過的!”

警察依舊懷疑,可現在也無法得知真相。“把手放在頭頂!”其中一個拔出了槍,慢慢靠了過來。

車的發動機“嗡”地響了一記後,又熄了。

警察緊張起來,“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他把槍對準了黎昕。

發動機再次響起,黎昕聽到二丸說:“成了!”

黎昕率先跑了起來,向著後方迅速跑起來。

“別動!”警察槍口朝著天想鳴槍示警,已經慢了。土豆早就算計過距離和時間,一瞬間逼了過去,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一拳正中鼻梁。眼前一黑,警察之一倒了下去。另一個槍還沒拔出來呢,土豆揮手橫掃過去,他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地摔倒在地。

黎昕和二丸已近鑽進了車裏,啟動,兩百米的距離不長。“解決”完警察的土豆跟了上來。

“你們又殺人了!”石曉靜說。

“沒有!”土豆麵無表情,“我下手有分寸,隻是暈了。”

黎昕把眾人趕下了車,然後土豆在路邊又搬來了數塊大石頭,裝進車裏,取了一根樹枝抵住油門,車闖過江邊的柵欄,噗通一聲掉進了江裏。

“夠他們查一陣了!”石曉靜聽見黎昕說道。她反應過來,然後並著其他人上了江邊的遊艇。

二丸開啟了馬達,很快駛離現場。

“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們要去哪裏,我們早就已經到目的地了!”黎昕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

快艇沿江而上,過了湖口縣,看到了石鍾山。在一片巨大的水域上,穿過江湖兩色的分界線,進入了鄱陽湖。

接著往前走,天已經大亮了。二丸貌似對這片水域分外熟悉,到了一條岔口,轉舵駛了進去。那水道狹小偏僻得很,在一個蔭蔽處,他們上了岸,躲在山窪的石頭堆裏。

一路順風順水。

“從一開始就計劃著走水路,就不會失散了!”下了船之後,石曉靜再次感到懊惱。

她看了看表,此時大概隻有十點鍾。石曉靜不知道此時厲果正待在公安局裏,緊接著又神奇地逃了出來,喚來了姚靜曼,緊接著要去氣象站,碰到了老孫,潛入打撈局,最後又被警察趕進了湖裏。

對厲果來說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天,現在,對於石曉靜一行來說卻是平靜得出奇,他們隻需要在僻靜的地方,安靜地等候著。

等到天黑。

農村天黑得早,不是指太陽落山早,而是說漁民們都早早睡下了,更何況天上還下著雨,這無疑給黎昕接下來的行動提供了絕佳的掩護。

趁著夜幕,他們從蔭蔽處又鑽到了湖邊。

“緊緊跟在我身後!”黎昕說。他對準了位置,率先走下了湖,沒有任何解釋。

“我們去哪兒?”石曉靜有點猶豫。難道就這樣自殺一樣走下去?

黎昕沒有回答,其他人也不由分說跟了上去,往湖水深處走。

石曉靜咽了口唾沫,她深呼一口氣,也跟了上去。

很快水就到膝蓋,沒過了腰、脖子,吸氣吧。

眾人跟著黎昕潛入了水底。

繼續在水底往前走著,是個緩緩的坡度。石曉靜在冰冷的水裏發抖著,周圍黑漆漆一片。她有些緊張,就算不怕水,也無法克服內心的恐懼。

雖說早就預料到會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可是跟著一群“殺人狂”在黑夜鑽進冰涼的湖底,這種詭異,就連“終生難忘”這樣的感受也無法形容。

前麵的人停了下來,一字排開,石曉靜聽到了動靜,有人蹲了下來,應該是排在頭一個的黎昕。

“喀嚓喀嚓”聲響起,像是他扭動了一個鏽死的開關。

什麽都看不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還沒等石曉靜緩過神來,又聽到了“呼”的一聲,腳下的湖水頓時有了反應。

湖水在往前加速湧動?是的,湧動,像是湖底突然間開了一個口子,湖水急速灌下去,引發了暗流。

石曉靜的膝蓋被激流衝得彎曲,拚命堅持著,可暗流越來越快,聽得到“嗖嗖”過聲……

發生什麽事了?

石曉靜一個趔趄倒了下去,嗆了一口水,隨即摔進了深不見底的地洞裏。周圍是冰涼的湖水,眼前仍舊漆黑一片,身體在急速下沉。石曉靜無法呼吸,肺部像火一樣燒了起來,心慌,這從未感受過的滋味難道就是死亡?!

急速下降,“嘭”的一聲,似乎到頭了,石曉靜本能地踩著水,浮力把她嗖的一下托出了水麵。深呼吸,冰涼的空氣像兩根冰條鑽進了她的鼻孔,但不管怎麽說,起碼活下來了!

這是哪裏?

貌似他們進了一個岩洞裏,有不知名的光,不知由何處射了進來,雖說依舊昏暗,但時間稍久之後,還是能夠辨得出四周大致的形狀。

是湖,他們剛剛掉進了這個岩洞裏的湖,然後被湖水衝到了岸邊,右手一伸就可以摸到岸邊的礫石。

鄱陽湖底下,還有另一個地下湖泊?

人都在吧?

濕淋淋的,人都在,黎昕三人,張晟,還有已經凍得渾身顫抖的白景鬆和馮成才。

“往前走吧!”黎昕說,然後熟門熟路地摸上了岸。岸邊有一條人工打鑿出來的小路,通向遠方,一眼看不到盡頭。

居然有人工的痕跡?

石曉靜本能地又跨出了幾步。她覺得有些不妥,這種感覺從厲果離開之後一直存在著,是的,她有一個顯而易見、但到目前為止卻一直沒有答案的疑問。

“這是去哪兒?”石曉靜又問了一次。

黎昕還是沒有回答。

“這是去哪兒?”石曉靜提了聲調。

“噓——”黎昕突然蹲下來,遠處傳來了“隆隆”聲。

“大家貼牆站,盡量站得高些!”

“什麽?”石曉靜一肚子的疑問。

“別問那麽多,按我說的做,抓牢牆上的石頭!”

“隆隆”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是水,不知哪來的水,衝著他們湧來,正湧向他們剛剛進來的那個方向。

水位頓時又高了起來。

石曉靜把手伸進石頭的縫隙裏,牢牢地把自己固定在岸邊。

聽到有人在呼叫?有人被衝走了嗎?

石曉靜豎著耳朵。

那聲音很弱,遠遠的,起伏不定,卻是個女人的聲音。石曉靜聽不見她在叫什麽。“你們有人聽見了嗎?”

沒有人作答。但石曉靜確實聽到了。

“有人在喊,是個女人!”石曉靜的頭抬得更高了。

那聲音遠遠的,縹緲的,遊絲一般縈繞在岩洞裏。石曉靜踮起腳來,肯定是個女人,像是在喊:“魂——”

“要魂——”

“老——”

最後一下石曉靜聽清了,是個女人在呼喊另一個人!

她在喊:“老馮!”

姚靜曼的口型在水裏保持著“天啊”,冰涼的水灌進了她的嘴裏,現在嗆得她痛苦地撲騰,可想而知,她看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景象。

厲果在水裏轉了身,麵前一道白光,順著光源望下去,轟鳴聲漸漸響起,湖底的流沙四處散開,出現了一片瑩白色,哪來的光,那是什麽?

這瑩白色的麵積在不斷增大,流沙順著一個弧度繼續四散。厲果恐懼地盯著這個湖底的大玩意,是什麽?剛剛睡醒的大怪物嗎?形狀在慢慢變得清晰,厲果看清楚了:不是水怪,是一大塊金屬。

湖底下有一大塊金屬!看起來這就像某個地下基地的外牆。厲果在腦海中迅速搜索著記憶中有關這片水域的資料。

難道說,這裏真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基地?

誰是主導者?是某個秘密的部門,還是……外星人?

這一切為什麽迄今為止都沒有被外界發現?

流沙繼續四散著,金屬麵積越來越大。厲果憋著氣,平衡位置想靠近看得更清楚些。

暴露麵越來越大,隱約可以看見細細的流沙地下刻著的符號。

厲果在等待著結果的揭曉。

不——

厲果深深吃了一驚。

他看見那符號了——

是文字,人類的文字。

船的外側,上麵赫然印著三個字——“神戶丸”。

神戶丸?難道半個多世紀之前失蹤的那艘神戶丸,就埋藏在這十幾米深的水下,隻是因為流沙的緣故,所以遲遲未被人發現?

還沒來得及思考,轟鳴聲越來越大,更神奇的一幕出現了。船尾的螺旋槳動了起來,撥開流沙,擊打著水花,產生的旋渦再一次將他們卷了進去。

螺旋槳飛速旋轉著,眼看就要把他們攪個粉碎,隻差幾米的時候,水向突然轉變了,垂直朝下,把他們帶進了同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

姚靜曼快堅持不住了,厲果看到她開始抽搐,腦袋不停地**著,四肢拚命蹬著,那是缺氧的表現——要不了十秒,姚靜曼就會進入休克狀態了。

祈求上天保佑吧!

他們掉進了一潭湖水中。

厲果喘著粗氣,稍稍鎮定了一會兒,趕緊去看姚靜曼。她已經昏迷了,呼吸停止,心跳停止。

“姚靜曼!”厲果搖晃著她的身體,“你不能死!”他的愧疚感不言而喻。“你不能死!”

“不要著急!”厲果吸了一口氣,看著毫無知覺的姚靜曼,“不要著急,好好想想,第一步應該做什麽,拉到岸邊,找一塊平地,讓落水者伏在地上,拍打背,對,沒錯,用力!”

一拳,兩拳,水像瀑布一樣從姚靜曼的嘴裏被吐出來。

咳嗽聲。

厲果一陣欣喜。

“姚靜曼!”他把她轉了過來。姚靜曼微睜雙眼,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問道:“我們這是在哪兒?”

四周昏暗。厲果不知,在他們到來之前,早已有多隊人馬有著和他們同樣的感受!

厲果扶著姚靜曼往深處走去。這是充滿湖水的岩洞,周邊涼得厲害,他們迫切要找到一塊幹燥的地方。

走在這辨不清方向的黑暗中,良久,依然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路。四周不知何時起寂靜得可怕,偶爾有水珠從岩石上滴落下來。

如果這時候能夠聽到人聲該多好啊,哪怕是黎昕、土豆之類的“怪物”,起碼比這樣漫無目的地等死要好。地下岩洞確實存在,可是原先猜測的“他們”究竟在哪裏呢?

有人說話?

不可能,一定是疲憊讓自己產生了幻覺。厲果深知人在身體極限的情況下會產生的生理變化。走了那麽久,這沒有出口的岩洞裏,怎麽可能會有人?

可是,可是又聽到了?

這回連虛弱的姚靜曼也聽到了:“厲果,你聽見沒?”

難道真的有人?!厲果一陣興奮,同時又感到深深的不安。如果真的有人,那麽意味著,真的存在著“他們”?

“是在那裏!”姚靜曼側著耳朵聽。

兩人往右邊靠去,摸索著爬上一個陡峭的斜坡,有個洞。

厲果看了一眼姚靜曼,放平她的身子,然後兩人依次鑽進了洞裏。

一股腥味撲鼻而來,什麽味道?這該死的鬼地方……但人聲卻越發清晰。

厲果往前爬著,真的有“他們”!

他們進到一個井底一樣的空間,上方的井壁有另一個洞,人聲就是從那洞裏傳來的!厲果既擔心又好奇,是“他們”嗎?

“他們”究竟是什麽?數量有多少?

他正豎起耳朵想聽得更加清楚一點,突然傳來悶哼聲,隨後“叮叮咣咣”一陣聲響,一個黑影從那個洞裏跌了出來!

馮成才渾身顫抖著,是的,這回他也聽到這個聲音了,呼叫聲,而且馮成才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徐曼妮。

“老馮!”那聲音越來越近,斷斷續續,如同潮水,時高時低。感覺近在咫尺,卻又看不見人。

“徐曼妮?”老馮自言自語地說著她的名字,這個女人怎麽也在這裏,難道他們已經拿到了那幅地圖?

細想一下,也是,隻有那幅地圖才有可能把她帶到這裏。

她還活著?

“老——”緊接著的字沒有冒出來,徐曼妮像是被灌了一口水,微弱的光線下,馮成才看到了徐曼妮——二十米開外的洪水中,她在起伏。

近在咫尺,卻猶如陰陽兩隔,徐曼妮的腦袋一次一次被水淹沒,她快支持不住了。可這邊自身難保,哪裏還談得上去救她?看著她被洪水一瞬間衝到了遠方。

眾人緊緊抓牢一切可以抓住的“把手”,和洶湧的洪水抗衡著,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感覺到那激流在慢慢緩解,強弩之末了。又在一瞬間,水位急劇下降,像是被關上了閘門,泄了下去。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隻有岩石上嘀嘀嗒嗒的水滴聲。眾人喘著粗氣。

“那個女人是誰?”黎昕冰冷的口氣像是一把利劍戳向馮成才。

“是,是——是我認識的一個女人!”

“她怎麽會在這兒?她知道我們的入口?”

馮成才嚇得不敢做聲。

“她不可能知道我們的入口!”土豆湊過來說,“她是和其他落水的人一樣,從那進來的。”土豆指了指徐曼妮被洪水衝走的方向。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去救救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馮成才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她那是咎由自取!”黎昕惡狠狠地說。

“她是無辜的,要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來這裏!”

黎昕回過頭來看著馮成才,馮成才退了兩步,然後站住,用幾乎是哀求的口吻說:“你們不能見死不救!”

潮水退去了。

在這個陰森的岩洞裏,黎昕一行人繼續往前走。朝著徐曼妮被衝走的那個方向走去。慢慢地,大夥兒更適應黑暗的環境了,才發現頂上的岩石以約莫四十度的斜麵朝前傾斜著。走了幾十米,石曉靜才意識到他們是走在一座小山的內部。這座小山是中空的,底部連著鄱陽湖。腳底下應該還有更為龐大的溶洞群,有水的入口與出口,所以才會突然間有潮水洶湧而來,轉瞬又消失殆盡。

按照黎昕他們的說法,前方似乎還有一個所謂的“入口”,徐曼妮一定是在那裏遭到了麻煩,現在他們要去救她。馮成才的哀求是有效的,“不能見死不救”,在黎昕眼裏,貌似果真是一個不能被打破的原則。

這真是難以理解!

接著往前走,開始上坡了,周圍可供落腳的“岸”越來越狹小,最後踩進了水裏,水又一點點深了起來。

前方有個凱旋門似的巨大洞口,往上,越走越窄,水卻越來越深,這回沒有遇到先前的險境,過了不長的一段狹小密閉的通道之後,眾人麵前再一次豁然開朗:前麵又是一片圓形的湖麵。

湖的對麵趴著一個人。

“徐曼妮!”馮成才忍不住叫了起來。

徐曼妮轉過身子,朝著這邊,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迫不及待的馮成才顧不得眼下的局麵了,繞著湖率先衝了過去。卻發現徐曼妮的邊上還有一個人,一個男人,虛弱地躺在地上。

那個男人正是李壯。

徐曼妮一把抱住了馮成才:“老馮!”

馮成才老淚縱橫:“你怎麽在這裏?”

徐曼妮說著他們如何找到了那幅地圖,來到湖邊,上了宋鐵頭的船,然後被卷入了湖底的經過。

“我看見了一艘大船,在湖底轉著螺旋槳,把我們卷進了這個洞裏!”徐曼妮比劃著、解釋著,生怕馮成才不信自己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經曆和厲果他們是如此相似!

“嗨嗨,還有我呢!待會兒再抱!”李壯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

馮成才擦擦眼角,鬆開了徐曼妮。

“這洞裏有條大蟒蛇,會吃人的!”徐曼妮身軀顫抖著,“帶我們來的宋鐵頭被它吃掉了,李壯也受傷了!”

馮成才看看李壯,他的手臂上傷痕累累。

他遲疑地看著李壯,突然一下子反應過來:要不是這小子出賣了自己,要不是他,也許自己早就跑掉了!

“去你媽的!”馮成才顧不得身份了,他突然衝了過去,“你個叛徒!”然後一巴掌摑在李壯的臉上。

李壯目瞪口呆,馮成才左右開弓,連連扇了他好幾個耳光,扇得李壯頭暈目眩。

土豆上前,一把提溜起馮成才。

李壯被扇得有些神誌不清了,他搖晃著腦袋,伸伸胳膊大腿確定自己依然活著,好一會兒才算緩過神來,轉向馮成才:“老頭,你打我耳光來著?”李壯臉上充滿了悲憤,“操你媽的,敢打我,今天老子讓你後悔生出來!”

李壯躍躍欲試地衝上去,還沒跑兩步,被土豆伸腳一絆,摔了個狗啃屎。

“別來勁!”土豆警告他。

可能真是被打急了,李壯忘記了土豆的能耐,站起身來,揚起拳頭居然想攻擊他。土豆順勢一推,本來李壯就已經虛弱不堪,他手上又沒個輕重,李壯足足倒退了十幾步,才停在一個洞口前。

與此同時,馮成才早就做好了準備,本來就一肚子怨氣,直挺挺地衝將過來。

“砰”的一聲,馮成才的肩膀撞上了李壯的胸口。李壯尚未停穩,借勢又被撞進了洞裏,後退了幾步,腳底一滑,摔進了洞裏的井底。

一股腥味衝進了鼻子,把李壯熏得冷靜下來。

“媽呀!快拉我上去,那蛇就在這洞裏!”原先井沿的長藤還耷拉在那兒。先前,他們無意鑽進了蛇窩,就是靠這根長藤脫離蛇口的。

李壯不顧一切衝過去想往上爬,剛拉上長藤,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別,別——”李壯嚇得渾身哆嗦。

肩膀又被拍了一下,身後還傳來了:“喂——”

李壯轉過身去,更加驚恐了,背後是兩個人,一男一女。“鬼啊!”他大叫著,“蛇精啊!”

他攀住長藤,上麵突然收起了“繩子”。“快拉,快拉啊!”

突如其來的變化發生了,李壯被拉上了半空,可他的雙腳被牢牢抓緊了。

上麵停了一停,突然又使出了更大的勁,呼地把他們一起拉了上去。

李壯不顧一切跑出了洞口,“那蛇是妖精,現在現人形啦!”

一行人看著他,石曉靜的臉上忽然洋溢起驚喜:“厲果!”

“石曉靜!”厲果也驚喜地叫著她的名字。

可是馬上厲果就看到了石曉靜臉上恐懼萬分的表情。

“怎麽啦?”

厲果回頭望去,他們身後,升起了一條十幾米長的大蛇,噝噝地吐著信子,然後張開了血盆大口!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大蛇俯衝下來的瞬間,厲果奮力一推姚靜曼,兩人倒向了一邊,大蛇撲了一個空。靠在最近的土豆瞄準位置,一拳打在蛇的側身。伴隨著一聲咆哮,大蛇被擊倒的同時,也徹底被激怒了。

略作停頓,它的尾巴橫掃過來——卻不是掃向土豆,而是掃向岸邊的黎昕等人。眾人來不及反應,像是被一堵壓過來的牆無法抵擋地掃進了湖裏。

土豆一走神,就著了那蛇聲東擊西的道,那蛇頭撲將過來,一口咬傷了土豆的大腿。二丸見狀,不顧一切地衝了上來,跨上大蛇的身體,緊緊勒住它,無奈它太有勁,太粗壯,一轉身,反而被它緊緊箍住。大蛇在用力,二丸感到了窒息,土豆一拳打了過來,大蛇嘶了一聲,卻是越箍越緊。越是猛拳它就越是鎖緊身體,眼看二丸翻著白眼,口吐白沫,已經快不行了。

想必那蛇也是殺紅了眼,要來個玉石俱焚。

急中生智,土豆一口咬了上去,血飛濺出來,腥味灌進土豆的嘴裏和鼻子。土豆也紅了眼,緊緊咬住不放,蛇終於鬆開了二丸在地上上下摔打著,要把土豆摔出去,土豆就是不放,砰地被甩在堅硬的岩石上。

那蛇撲向湖裏,湖水立刻被染紅了一片,它沉了下去,想溺死土豆,水麵翻起白花花的浪頭,又是漩渦,越沉越底。

已從水裏爬到岸邊的黎昕,一邊看著二丸,一邊焦急地呼喚著土豆。

不一會兒,那蛇的屍體浮出了水麵,一動不動。

“土豆!”黎昕大聲地喊著。

噗的一聲土豆從水裏鑽了出來,滿臉帶血!

“你沒事吧?”黎昕問道。

“沒事,快去找老師,二丸快不行了!”

黎昕轉過身,蹲在二丸的身邊。二丸的呼吸已經沒有了,黎昕搖晃著她的身子。

“快去找老師!”黎昕也這樣重複著。

眾人抬起了二丸。黎昕在前麵帶路。

隊伍行進速度明顯加快了。

他們照著原來的路走了回去。熟門熟路,路越走越窄,岔口縱橫密布,這是一個錯綜複雜的地下王宮。要不是有黎昕,斷不可能走到他們要走的地方去,盡管現在還沒有人知道,黎昕究竟要把他們帶到哪兒去!

厲果突然發現,他們一直在走著下坡路,而且越來越抖。他們不是在前進,而是在往更深的地下走去。

前麵泛起的紅光。

居然有亮光從地下發出來?

接著往前走,越發的亮堂,而且那紅光果真是從更深的地下泛上來的。

是一條裂縫,一股熱浪襲來——厲果看清了,那是一條巨大的鴻溝,地下流淌著紅紅的岩漿。

這到底是到多深了,難道到了岩漿層?可這是人類根本無法生存的地質層,自己怎麽還活得好好的?!

到了鴻溝的邊緣,黎昕立定了。他指著鴻溝的邊緣,那裏有淺淺凸起的石塊,像一道天然的石梯,石梯的末端,又有一個窄小的入口。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厲果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而且若沒有黎昕引路,自己也絕不可能找到這個隱蔽的入口。它通向哪裏?黎昕口中的“老師”究竟是誰?

黎昕爬了下去,火焰時不時躥上來,近在咫尺,他爬進了洞口,在下麵接著傳下去的二丸,一行人依次進入了這個通道。

厲果摸著光滑的石壁前行,紅光將這條通道照得通透。

往前走,石壁上刻著橫豎不一的線條。越往裏走,越是能看出年代的久遠。每隔一段還會出現阿拉伯數字,從12到1,然後是四位數的數字。

這不是數字!厲果恍然大悟,而是年代。有人用這種原始的方式記錄著年代。

他想起了神戶丸。

沒錯,他有了一個站得住腳的推測:神戶丸上有幸存者,他們發現了這個地下王宮!

是日本人。

再往前走,石壁上的數字越來越小。

1960

1950

1947

1946

1945

不——

數字還在縮小著。

1944

1943

1942

一直到了1938。

厲果的猜測錯了,神戶丸下沉於1945年。不是神戶丸上的日本士兵,而起碼在1938年,就有人已經進入過這個地下王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