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看不見的姐姐
01
在我的記憶深處，有過那麽一個模糊的姐姐形象。
她的手裏拿著一隻撥浪鼓，紅色的，搖晃著，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然後，微笑著蹲了下來，對我說：“妹妹快來，看姐姐拿的是什麽。”
我跌跌撞撞跑了過去，一把奪過撥浪鼓，顧自搖晃得開心。
她問我：“喜歡嗎？”
我點點頭：“喜歡。”
這時候，她伸出雙手捧住我的臉：“這是姐姐最喜歡的東西。現在，我把它給妹妹了。”
我繼續笑著，她的雙手真的好溫暖，讓人不自覺地沉溺。
那一刻，我猛然睜開眼睛。
原來，她的那雙手不動聲色地朝下移動，一把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能夠感覺她在逐漸用力，指甲刺進肉裏，呼吸被擠壓出喉管。
我發出嚶嚶的聲音。
在她眼中，我就像一隻孱弱的小雞。
她依舊保持著笑容，我卻從她的笑容中感覺不到任何暖意。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我用盡全力，喊出一個聲音：“姐姐。”
那個瞬間，那種窒息感消失了。
幾乎是同時，我的瞳孔猛然睜大，她的整個身體全部碎裂開來，就像一尊玻璃雕像，轟然倒塌。
至此，關於這個姐姐的記憶便沒有了任何下文。
02
我曾經不止一次向母親說起這個怪異突兀的記憶，問她我是不是有一個姐姐，或者說曾經有過。
母親無奈又憐愛地說：“孩子，哪裏來的姐姐呢。”
沒等我再說什麽，母親就起身收拾家務了。
我凝視著母親的背影，確定她撒謊了。
在回答我問題的時候，她的眼神曾有過片刻的猶疑，就是這片刻的猶疑，讓我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母親確實向我隱瞞了什麽。
之後，我也詢問過親友，他們也表示我是獨生女，從來沒有什麽姐姐。
我不相信，決定自己尋找證據。
不久之後，我便在母親藏在床下的皮箱子裏找到了一遝用橡皮筋捆著的舊照片，都是關於一個漂亮女孩的，精致又可愛。
我猜，她就是我的姐姐吧。
那遝照片之中，有一張是被撕碎又粘貼的。
上麵印著兩個人的頭像，仍舊是她，懷裏抱著一個小女孩。
我能夠感到照片中的她，表情中隱含著厭惡，嘴角微微下撇，然後撕裂的縫隙從她的臉上穿過。
而且，我可以確定那個懷裏的女孩就是我。
這張照片再次證明了我可能有一個姐姐。
沒錯，僅僅是可能。
隻是，關於我們的合照僅此一張。
起初，母親說那是我的一個表姐，後來，在我的百般追問甚至威脅下，她才跟我說了實話。
她說，我確實有過一個姐姐。
在我很小的時候，姐姐出意外死了。
母親感覺那是一段不好的記憶，不想讓我記起，而且那時候我尚未懂事，就刻意抹除了姐姐在我的世界裏存在的痕跡，然後我們一家搬到了這裏。
安東巷44號，一處普通的民房。
至於姐姐究竟出了什麽意外，她沒有說明。
我沒有得到更多有關姐姐的信息。
之後不久，母親便懷孕了。
我盯著母親的肚子，若有所思。
每天放學回到家，我總會看到母親和鄰居們聚在一起聊天，她們都沒有想到年過四十的母親還會再要一個孩子。
“其實，我就是怕桂桂一個人孤單，多個孩子多個伴。”母親笑得很開心，然後她們在說得什麽我就聽不見了。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母親做了檢查，說肚子裏的寶寶是一個女孩。
我要有一個妹妹了。
我要做姐姐了。
我躺在自己的小**，有些莫名歡喜，又有些莫名恐懼。
同學們知道我要有一個妹妹了，紛紛向我傳授做姐姐的經驗，我虔誠地記錄在小本子上，然後期盼著妹妹降生的那一天。
03
日子過得很快，又過得很慢。
半年後，母親順利生下一個女孩，也就是我的妹妹。
妹妹出生那天，一些親友和鄰居都來道賀：恭喜恭喜，喜得貴女。
我擠在人群裏，看著**的那個小家夥，閉著眼，哭鬧著，雖然長得有些醜，卻莫名惹人憐愛。
妹妹出生後不久，母親便下床了。
她總是抱著那個小家夥四處閑逛。
我知道，她在低調地炫耀。
母親開始讓我學習做飯，收拾房間，很多瑣事都是我來做，她則集中精力照顧妹妹。
我有些不開心。
畢竟之前，我根本沒有做過這些東西，我是獨一無二的小公主，現在，公主卻變成了灰姑娘。
不過，看在妹妹的份上，我還是不情願地做起了這些。
妹妹一天一天長大，父親母親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我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想要他們也看看我。
哪怕，隻是一眼。
每當我表現出任何不滿甚至反抗情緒的時候，母親總是對妹妹說：“來吧，叫姐姐，叫姐姐吧。”
她含糊地喊著“姐姐”，然後我隻好收斂所有情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繼續不甘心地做著一切。
04
自從當了姐姐之後，我幾乎把所有玩具都讓給了她，所有好吃好玩的，甚至是一個對我有好感的男同學送我的芭比娃娃，我都拱手相送了。
每當我試圖拒絕的時候，她總會叫我“姐姐”，母親就會立刻跑過來一把搶過去：“你是姐姐，就應該讓著妹妹。”
妹妹搶奪了我所有的東西，父母的關注和關愛，親戚朋友的誇獎和鼓勵，甚至是家裏的地位，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因為那句該死的“姐姐”。
姐姐，就像一把鎖，鎖住我的所有。
我強忍著心中不斷膨脹的怒氣，終於，我決定要回自己的一切，故事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的就是我的。
那天，由於爸爸忘記帶攜帶一份重要文件，母親說要送過去，走前把妹妹交給了我。
她當然不知道，爸爸的文件並非忘記，而是被我刻意隱藏了。
我就是想要製造和妹妹獨處的機會。
我邪惡地看了看躺在小**的妹妹。
她正在那裏單純地笑著，我卻感覺她是故意來作弄我的，她搶走了我的一切，愛和生活。
我站起身，給自己壯了壯膽子，朝她走了過去。
接著，我將她從小床裏抱了出來，她微笑著喊著我“姐姐”，然後我義無反顧地將她高高舉起……
05
我無所事事地坐在那裏，然後拿起桌子上的撥浪鼓，劈裏啪啦地晃**起來。
突然，坐在角落裏的母親學著妹妹的聲音說：“姐姐，把那個撥浪鼓給我玩一會兒，好不好，好不好嘛。”
我突然心生恐懼，又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兩個字。
我轉過頭，蓬頭垢麵的母親正抱著一個洋娃娃，將它裹在衣服裏，呆滯地看著我。
半年前，我的妹妹死了。
是的，她被摔死了。
那一天，當母親匆匆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掉在地上的妹妹，還有躲在角落裏的我，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母親慘叫一聲，抱起妹妹，奪門而去。
我怔怔地站在那裏，本該開心的我，心裏卻空落落的。
後來，在父親的陪伴下，警察給我做了筆錄。
我說那是意外，妹妹嚷嚷著找母親，我隻是好心地抱起妹妹，想要出去等待母親，沒想到出了意外。
警察找我的父親說了很多，然後歎息著離開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發現了真相，反正，我不會承認。
妹妹死後不久，母親的精神便出現了問題，成了這個樣子，總是抱著一個娃娃說是我的妹妹。
我走過去，遞過撥浪鼓。
突然，我聽到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姐姐”。
那個聲音竟然是我發出的。
與此同時，我的腦海深處湧出一個畫麵，那麽的熟悉，又那麽的陰鷙。
姐姐掐住了我的脖子，然後將我高高地提起，我掙紮著，呼喊了一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