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形人的雙人舞

1

喬麥萬萬沒想到,接機大廳裏,居然沒有路羽的身影。

她在國外待了整整半年,這是她和路羽在一起後,第一次分開這麽久。可是,當她飄洋過海,風塵仆仆,就要見到日思夜想的人時,卻隻能在人群中茫然四顧,望眼欲穿。

喬麥一隻手拖著超大的行李箱,另一隻手舉著手機給路羽打電話,身上還背著一個雙肩包。機場大廳有點熱,她的果綠色棉服敞開著,裏麵是煙灰色的羊毛裙,包裹著拉丁舞演員特有的健康性感的身體。

“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

人群都散了,空****的大廳,隻有喬麥孤零零地站著。關於重逢時所有美好的幻想都落了空,她終於接受了路羽沒來接她的事實,心情紛亂地離開接機大廳。

冬天的夜,寒風刺骨。車租車裏,喬麥的不安到達了頂峰。路羽怎麽了?忘記接機了?睡著了?還是……喬麥不敢往下想,不敢把事情想到最糟。

半小時後,出租車將喬麥送到了她家小區門口,喬麥失魂落魄地下了車,接過出租車司機手裏的行李箱,便匆忙向小區裏跑。跑了幾步,喬麥突然發現她把手機落到車上了。可是,當她折回小區門口,出租車早已絕塵而去。

喬麥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將心中的忐忑、疑慮、擔心和委屈一齊釋放出來。她心存僥幸,把手插進棉服的口袋裏,幻想能將手機掏出來,卻掏出了一隻金色的小葫蘆。

她的腦海裏閃現出了一幕:落地後的機場,她在人群中排隊,準備入境時,突然,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將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塞到了她的手裏。

等喬麥回過神來,那個人早已經淹沒在了人群裏。她甚至連那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沒搞清楚。她困惑地反複看著手裏的金葫蘆,直到後麵的人提醒她往前走。

喬麥把葫蘆胡亂地塞進衣袋,拖著箱子,向家狂奔。

她一邊敲門,一邊將鑰匙在鎖孔裏擰動。

門開了,整潔溫暖的家裏,到處都開滿了鮮花。花團錦簇中,躺著一個漂亮的禮盒。

喬麥根本沒心思打開那個禮盒,她把外套和行李全部扔在地板上,跌跌撞撞地在各個房間找路羽。

沒有路羽的影蹤。喬麥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發上。

她用家裏的座機撥打路羽的手機,仍然提示關機。喬麥看看表,已經零點一刻了。

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喬麥穿上外套,出了家門。

午夜的地下車庫。

她要先看看地庫裏,她和路羽那輛mini是否在車位裏。這意味著路羽是否開車去機場接她了。她熟悉路羽的生活方式,能步行或者坐公交車的話,一般都不會開車。而如果他去機場接她,一定會開車的。

地庫很大很黑,照明不足,一排排汽車安靜而詭異地停在黑暗中,像隨時都會睡醒的怪獸。

除了喬麥,沒有人。

喬麥走得很輕,但是腳步聲卻很響,而且有回聲。那種感覺,似乎並不是她一個人在走路,而是在她的身後,跟著許多……喬麥後背發涼,突然回過頭,然而身後什麽也沒有。

停車位上,果然沒有他們的車。也許是路上堵車沒趕到?也許是路羽在機場大廳迷路了?不,這些都不可能,她知道路羽對於生活細節特別擅長,這足以給她滿滿的安全感。所以,今天……喬麥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麵:十字路口,路羽駕車正常行駛,突然,一車失控的大貨車衝向他的汽車。一聲巨響,身形小巧的mini被大貨車撞翻,飛向空中,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駕駛室裏,鮮血飛濺。

喬麥不由尖叫了一聲。緊接著,不遠處傳來汽車馬達的聲音,恍惚中,一輛藍色的mini向她開過來。

喬麥睜大了眼睛。她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是他們家的車。喬麥淚流滿麵,不由得衝口而出:“路羽!”

汽車的車速很快,向喬麥直衝而來。喬麥微笑著看著車衝過來,一動不動。她知道路羽這個老司機又要在她麵前炫車技了——他肯定會在快撞到她的時候,來個急刹車,在僅距她半米的位置停下來。

可是,很快,喬麥就覺得不對。她想不出是哪裏不對,可是就是覺得不對!汽車衝過來的時候,前擋風玻璃有些反光,所以駕駛室裏的路羽……

駕駛室裏的路羽!喬麥來不及想這一切是怎麽回事,便縱身一躍,奮力向右後方彈去。她腿部線條流暢,肌肉結實,這一用力,她整個人便騰空而起。就在後背將要著地的時候,喬麥來了一個漂亮的後滾翻。

汽車貼著喬麥的身體開了過去。喬麥伏在地上,緊張過後全身癱軟。剛才如果不是自己本能的反應,就一定被汽車撞飛了!

“路——羽——”喬麥聲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回聲在整個地下車庫飄**。

路羽的車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朝停車位開過去,嫻熟地倒車入庫。這時,喬麥的腦海裏,回放出剛才那一幕:汽車朝自己開過來,駕駛室裏的路羽……喬麥突然間毛骨悚然,剛才,駕駛室裏根本就沒有路羽。沒有路羽,也沒有別人,駕駛室裏空無一人。

喬麥從地上爬起來,硬著頭皮向汽車走過去。她走到汽車旁邊的時候,汽車已經熄了火。駕駛室打開時,喬麥睜大了眼睛往裏看——真的沒有人!

車門關上了,然後,汽車被鎖上了。汽車被鎖上時,車燈亮了一下,但是,根本沒有人去鎖車啊。喬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大腦一片空白。

好半天,她才明白過來——她看不到路羽了,看不到接機大廳裏的路羽,也看不到汽車裏的路羽。而同樣的,路羽也看不到她了,看不到機場裏的她,也看不見剛才站在這裏的她,所以,路羽剛剛險些撞死她。

從地庫到家的那段路,喬麥想了很多問題,比如她能夠摸到路羽嗎?是看不到也摸不到更可怕,還是看不到卻能摸到更可怕?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們該怎麽辦?還有,她能看到其他人嗎?比如和她最親密的表姐簡昔。

這個時候,簡昔的存在使得喬麥心裏踏實了很多。她想,一踏進家門,她就要給簡昔打電話,讓她立刻出現在自己麵前。

2

簡昔隻用了二十分鍾時間就到了,可是這二十分鍾對喬麥和路羽來說,非常艱難。

喬麥和路羽,他們就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卻看不到也摸不到彼此。剛才,喬麥回到家,一眼就發現攤在地上的行李全部被收拾整齊了,這說明路羽已經到家了。

可是,不出意料,喬麥仍然看不見路羽,隻看到客廳的茶幾上,路羽的手機正在充電,從電量顯示看,剛剛他的手機是沒電了。

對於注重生活細節的路羽來說,在關鍵時刻手機沒電根本就不是他的風格。然而,這個問題現在真的不重要。

喬麥突然想到一個辦法,便用座機撥打路羽的手機。

一幕令她目瞪口呆的情景發生了——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居然蹦了起來!

手機蹦起來的姿勢就像一隻鳥兒忽然展翅高飛一樣。可是跟鳥兒不同的是,手機飛到半空之後突然停下來了。

聽筒裏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小麥,是你嗎?你……在哪兒呢!”路羽的聲音聽起來在發抖,因為他一定看到了座機的話筒被拿了下來,手機的來電顯示號碼是座機號碼,可是……

喬麥大叫:“路羽,我為什麽看不到你?你是不是也看不到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路羽的聲音:“……不是在做夢,小麥,不管發生了什麽事,咱們現在都要鎮定。你能看到我的手機是不是?我就在這裏。你待在原地別動,我走到你那兒,讓我看看能不能摸到你。”

喬麥嚇得發抖。她剛才已經想過了這個問題:是看不到也摸不到更恐怖,還是看不到卻摸得到更恐怖?

當路羽的手機近在眼前,卻沒有期待中的溫暖懷抱。

“小麥,我摸不到你,現在,你試著把我的手機拿住。”路羽的聲音。

喬麥把那個在空中飄了很久的手機抓在手裏。屏幕顯示正在通話中,正是座機的號碼。

突然有一個力量,把手機從喬麥手裏拿走了。

是路羽又拿回了手機。現在,答案有了:看不到又摸不到對方的感覺更可怕!就像一隻鬼在自己身邊。如果這個時候能摸到,她就可以閉上眼睛,鑽進他的懷裏。說不定一睜眼,她會發現真的是場噩夢。

喬麥突然感到無比燥熱。房間裏的暖氣很充足,而自己還穿著棉服,裹著圍巾。

喬麥把聽筒放下來,把圍巾和棉服脫下,扔在沙發上,然後再次抓起聽筒。

路羽的聲音:“你今天穿的是一件綠色的衣服對不對?還有黑色的圍巾。”

喬麥說:“你看見了?那我穿什麽顏色的毛衣,你能看見嗎?”

路羽說:“不能。你隻有把衣服脫掉並離開你的身體之後,我才可以看見。”

喬麥說:“真有意思,那是不是我把衣服脫光,你就能知道我今天都穿著什麽了?”

路羽說:“哈哈,你總算能開玩笑了。咱們討論一下吧,在同一個時間和同一個空間,咱們卻互相看不到。那麽,如果有第三個人,會是什麽情況?互相都看不到嗎?”

喬麥說:“答案很快會有的,我把電話掛了,然後給簡昔打電話,讓她過來。”

等待簡昔的二十分鍾裏,他們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三天之後,他們作為曾經的全國冠軍,將參加全國國標舞大賽開幕式的演出,表演一段火辣又柔媚的拉丁舞。喬麥也是因為這件事提前結束了在國外陪父母的日子。而現在,麵對麵,他們連對方的樣子都看不到,更別說一起跳舞了。這可怎麽辦?該用什麽借口推辭這場演出呢?

喬麥把門打開的瞬間,心便放到了肚子裏。她確信眼前這個美麗的姑娘可以看到自己,因為簡昔已經微笑著把她抱住了。

簡昔鬆開喬麥,把鬱金香花苞狀的紫色羽絨服脫下來,掛在衣架上,然後端詳喬麥:煙灰色羊毛裙,頭發係成馬尾,微卷的發梢一直垂到腰間,還是那個嫵媚的小妖精,可臉上沒有往日的甜蜜笑容了。

簡昔指著沙發上呆坐著的路羽,問:“小麥,是不是他欺負你了?受了委屈就跟姐說,姐來把你的委屈掰直了。”

喬麥的眼睛亮了:“你也能看見他!”喬麥一邊說,一邊把簡昔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臉上。簡昔剛從外麵進來,手指冰涼,可是這種冰涼卻令喬麥激動不已。“姐,你也去摸摸他!”

簡昔捏了捏喬麥的臉蛋:“你這丫頭,受什麽刺激了?”喬麥卻等不及了,把簡昔拽到沙發前麵。

路羽站起來,手向簡昔伸過去,神情很緊張。簡昔很自然地握住了路羽的手,卻發覺他的手比自己的還要涼。

“到底出什麽事兒了?”簡昔問。這個時候,她的左手拉著喬麥的手,右手握著路羽的手。她想把這兩隻手放在一起,卻驚訝地發現,那兩隻手就像兩團空氣一樣,揉在一起,卻又散了。

簡昔嚇壞了,將兩隻手都扔了,看看喬麥,又看看路羽,似乎不相信剛才的情形是真的,索性把這兩個人推到一起。這個時候,更詭異的畫麵出現了:他們不再像兩個人,更像是兩個影子,就那麽重疊了,又分開了。

簡昔抓住路羽,摸了摸他的臉,不是影子;又摸了一下喬麥的臉,嗯,也不是影子。

簡昔說:“你們坦白吧,到底誰是鬼?”

喬麥說:“姐,是不是把你嚇壞了?坐下來喝杯熱奶茶,咱們好好研究一下是怎麽回事。”

簡昔一邊喝奶茶,一邊聽喬麥把從機場到家的經過說了一遍。

他們都想不出問題出在哪兒。喬麥出國那麽久,誰知道他們互相隱形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喬麥說:“現在我最著急的是下周的表演。是黃老師邀請我的,她是我的恩師,我不能不去。可是,我們現在的情況,怎麽辦呢?”

簡昔說:“其實我覺得這個不是很難。你們倆已經一起跳了九年舞,是閉著眼睛都能默契配合的。我想你們倆能夠做到在互相看不見,甚至感受不到對方存在的情況下完成表演。還有,雖然我和池樹搭拌的時間不長,還不是情侶,也應該能夠做到。隻是……”簡昔停下來,凝神思索。

喬麥和路羽同時問:“隻是什麽?”——可惜他們沒聽到對方與自己說出同樣的話。

簡昔說:“我們要確定一個問題,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樣,能夠同時看到你們。今天太晚了,我們明天一起出去試驗一下。還有,你們倆互相聽不見對方說話,我可以給你們倆當翻譯。哦,不能算翻譯,隻能算複讀機。”

路羽說:“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我請你們去吃烤肉吧,把你家杜朗也叫上。”

簡昔說:“他沒時間,最近一直忙著幫別人做前世的催眠。”

喬麥問:“前世的催眠?這是什麽意思?”

簡昔說:“就是把一個人催眠之後,帶他(她)去看前幾世的景象。不過,我從來沒試過。我覺得很恐怖,因為被催眠的人每一次都能夠親眼看到並體驗到某個前世的自己是怎麽死的。”

3

丁小魚在催眠椅上躺了下去。她的身材嬌小,像個沒發育成熟的中學生。白色毛衣棕色帆布褲,頭發紮成短短的馬尾,臉上幹幹淨淨的,沒有化妝品留下的痕跡,看起來真的不像已經二十三歲了。

看多了衣著前衛、淡妝濃抹的姑娘,丁小魚這樣的女孩令杜朗如沐清風,雖然這股清風還夾雜了一點野百合的幽怨。當然,來找杜朗做心理治療的姑娘或多或少都有點憂鬱,杜朗是覺得這款憂鬱也來得自然而然,無雕無飾。

“閉上眼睛,全身放鬆,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想象你正站在一個樓梯口,樓梯是一階一階向下延伸的,一共有十四級。這個樓梯是你潛意識裏的階梯,當你走到樓梯最下層的時候,你會進入到你的潛意識裏麵,去看你痛苦的根源。請你看看這個樓梯,它是什麽樣子的,是木頭的還是石頭的?是什麽顏色的呢?”杜朗的聲音溫和悅耳。

丁小魚緊閉的嘴唇微微張開了一些,似乎想說話,但沒有發出聲音來。杜朗繼續用輕柔的音色說道:“你嚐試沿著這個樓梯一階一階往下走。第一步,走下去,身體放鬆……繼續走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繼續往下走,第五步。現在,你能夠看到樓梯盡頭的那扇門了。繼續往下走,第七步……如果你在往下走的過程中看到什麽,你可以告訴我。好,繼續往下走,第八步,你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那扇門,這是你潛意識的大門。繼續下向,第九步,讓你的身體更放鬆,讓你的潛意識慢慢呈現出來。第十步,大門就在眼前了,第十一步,繼續向下,十二步,就快要到了,已經完全能夠看到這扇門了……第十三步,就快要到門前麵了……第十四步,你已經走到這扇門的前麵。你可以觀察一下這扇門,用手去摸摸它,然後,你告訴我,這扇門是什麽樣子的?”

丁小魚終於說出話來:“拱形的門,很黑。”她的眼睛仍然緊閉,眼皮卻不安分地跳動著。

杜朗的嘴角浮出淺笑:“非常好。你可以站在這個門前,對自己說,請讓我的潛意識幫助我,去尋找內心痛苦的根源,找到你所需要的答案。請你在門前默默地許願,然後,你的守護天使會跟隨著你,和你一起走進潛意識的大門。她會一直保護著你,幫你找到最終的答案。你可以輕輕地推開門,走進去。現在,告訴我,推開門之後你看到了什麽?”

“光!我看到了光。”丁小魚像在喃喃自語。

“嗯,那是什麽顏色的光?”

“黃色的。”

“哦,是黃色的光。你可以繼續朝前走,看看黃色的光裏有什麽。”

“是一張恐怖的臉!”丁小魚的呼吸急促起來。

“這張臉是什麽樣的呢?”杜朗平靜地問。

“血盆大口!眼睛是突出來的!他……他在盯著我看!”丁小魚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沒關係,別忘了,你身後的天使會保護你的,她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我怕……我害怕……他一直盯著我看……”丁小魚終於哭出來,眼淚自眼角溢出。

“那你可以問問他,問他為什麽一直看著你。”

“他討厭我!”

“那你問問他,他為什麽討厭你呢?”杜朗的語調仍然很溫和。

“因為我漂亮!”丁小魚的這句話令杜朗有些意外。這個姑娘的潛意識裏都是什麽樣的邏輯啊!

“黑……好黑啊!”丁小魚哭得都喘不過來氣兒了,“臉……到處都是臉!好多的臉,恐怖的臉!他們都在盯著我看,我怕,我要離開這裏!”

杜朗把手掌輕輕貼在丁小魚的額頭上,溫和地說:“請你身後的天使為你點亮一盞燈吧!天使用她的光籠罩著你,讓你不再害怕。”

丁小魚的抽泣聲漸漸小了。

“感覺好一些了嗎?嗯,很好。在天使為你點燃的光裏,繼續朝前走吧。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丁小魚發出夢囈般的驚呼:“宮殿,一個金色的宮殿!”

“金色的宮殿?你是在哪裏?”

“金字塔,我看到了金字塔!我是在埃及……”丁小魚微微鼓起的胸脯起伏著,那是激動的情緒所致。

“台階,長長的台階。權杖,國王拿著權杖。我要嫁給王子。”

“嫁給王子?你是誰?”杜朗將手掌從丁小魚由冰涼變得溫熱的額頭上拿開。白晳的皮膚上留下一小塊淺淺的紅暈。

一陣長長的沉默,丁小魚終於答道:“我是公主,可是我不願意嫁給王子。”

“為什麽?”

“因為他不愛我,他愛的是別的女人。王子很英俊,可是他不笑,從來都不笑……我恨他!”丁小魚說完,又開始抽泣。

“那你為什麽要嫁給他?”

“國王要我嫁給他的,政治婚姻……我在陽台上,我懷孕了,可是我不開心。我愛他,可是他不愛我。”

“你有孩子了?”

“孩子,哦,孩子……”丁小魚的聲音柔軟起來,漸漸地沒有了聲息。

杜朗說:“這是你的某一個前世。你可以問問你身後的天使,她為什麽要讓你重返這一世。”

丁小魚沉默了很久。杜朗安靜地坐在她的身旁,注視著她,等待的回答。

沒有等到天使的回答,突然,丁小魚的身體突劇烈地一抖,哭喊道:“我死了!我摔死了!”

杜朗微微一驚:“怎麽摔的?”

丁小魚的聲音也在抖:“我在陽台上,摔下來……孩子也死了,孩子在我的肚子裏,死了!”

“當你摔下來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傷心、憤怒,還有解脫。是他把我推下去的!他殺了我,殺了我們的孩子……”

“他為什麽要把你推下去?”

“因為他不愛我,他愛著別的女人……我死了,他就可以娶別的女人了。”丁小魚說完,幾乎是放聲大哭了,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你現在離開了你的身體嗎?”杜朗問。

“離開了……我看到了我的屍體,珠光寶氣的,好多血……還有我的孩子。他站在陽台上,他笑了,終於笑了!”

“好惡毒的王子!”杜朗歎息。

“不,他不是王子,他是路羽!他長得和路羽一模一樣!”

“他不是路羽,你是在古代的埃及,路羽是你今生在中國愛著的男人。”杜朗糾正丁小魚。

丁小魚不說話,隻是哭,傷心欲絕。

“問問你身後的天使,為什麽要帶你來到這一世?她想告訴你什麽?”

丁小魚邊哭邊說:“不要去愛不愛我的男人,即使別無選擇。”

“那讓天使帶你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吧,我們去找一個有愛的溫暖的地方。你會飛起來,一直飛著,如同你的天使一樣,有一雙翅膀。”

丁小魚漸漸停止抽泣,平靜下來。杜朗用紙巾給丁小魚擦去臉上的涕淚,很輕柔,很細致。

“美麗的姑娘,告訴我,你現在看到了什麽?”

丁小魚說:“我來到了草地。草地上有紅色的小花。”

“你的感覺怎麽樣?”

“很溫暖,很舒服。”

“唔,很好。你是誰?”

“我有長頭發,梳很多辮子,穿彩色的裙子。我是漂亮的蒙古姑娘。”

“哦,真好。”

“我騎著馬。我穿著繡花的馬靴,馳騁在草原上。後麵還有我的丈夫和我的孩子。我有三個孩子。”

“你這世的丈夫愛你嗎?”

“愛。他愛我,愛我們的孩子。我很幸福。”

“他叫什麽名字?他長得什麽樣子?”

“他叫……班吉。他的樣子……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班級?哦,班吉。嗬嗬,很奇怪的名字。”杜朗說著,心裏浮過一個念頭:不管是誰,隻要不是那個陰魂不散的路羽就行。

“天黑了。我躺在他的懷裏,數滿天的星星。”

“你依然很幸福,是嗎?”

“不!我不幸福,我很想哭。”

“沒關係,如果你想哭的話,可以哭一會兒的。”

可是丁小魚沒哭。她夢囈般說:“我就要死了,就要離開這裏了。可是我不想死,不想離開這裏。”

“你現在還在草原上嗎?”

“不,我躺在**,快要死了……我的孩子還很小,我還很年輕……我不要死。他拉著我的手,看著我,他……他……”

“他怎麽了?他一定很難過,不想讓你離開吧?”

“他很難過,他在哭。他很愧疚,那杯羊奶……是他下的毒。”

“可是他那麽愛你,為什麽要殺死你?”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是路羽。他長得很英俊,跟路羽一模一樣!”

又是路羽!杜朗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引導丁小魚:“你問問他,為什麽要殺你?”

丁小魚沉默了很久之後說:“他說,因為他愛我,但是隻愛我年輕時的樣子。他不願意看到我變老,也不想讓我看著他變老。”

杜朗無言以對。

丁小魚哭道:“我死了。他很傷心,一直抱著我的屍體。我離開了我的屍體,好冷,好冷,我要離開……”

“好的,我們離開。你問問你的天使,她為什麽讓你回到這一世,她想讓你明白什麽。”

丁小魚說:“有一種愛是虛假的。看起來很美,其實是毒藥。天使要我能夠分清楚什麽才是真正的愛。”

“很好。那我們離開這個冰冷的地方。讓我們到一個有陽光的地方,你問問天使,她肯不肯帶你去。”

丁小魚再次從哭泣中平靜下來。她沾染了淚珠的睫毛看起來格外動人,讓杜朗有一種想去撥動的感覺。

“我好像到了……民國。我在街上走,我是短頭發,穿著校服,我在笑。”

“真好,是什麽令你這麽高興?”

“我看到了我的老師。他穿著土灰色長袍。我走進了校園裏,校園裏到處都是陽光。”

“你的老師很帥吧?”

“當然很帥,可是他並不開心。”

“他喜歡你嗎?”

“他喜歡我,但是我不能夠嫁給他。”

“為什麽?你總算到了一個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的前世,可是你又不能夠嫁給他。”

“因為他是地下工作者,他不想連累我。”

“真讓人惋惜。”杜朗嘴裏這麽說著,心裏卻覺得這個故事少了點什麽。

“我畢業了,也成了一個老師。我替他做事,然後,我也成了跟他一樣的人。這樣,我就可以嫁給他了……”

“真好。”

“可是我還是沒有能夠嫁給他……我暴露了,敵人要抓我,我逃走了……我跑啊跑,跑到快死了……”

丁小魚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杜朗不由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急劇地喘息著,像一隻離開水的小魚,一隻噩夢裏的小魚。

她重重地呼出幾口氣,然後說:“我這輩子總是做噩夢,夢見自己被追趕,沒命地逃跑。原來是因為這一世的遭遇。”

“這就是我們到潛意識裏探究的原因。了解這些,也許以後你會釋然的。”

“我跑到了一個懸崖邊上,下麵是深不見底的水。我沒路可走了,後麵是敵人……我跳崖了……”

“你……就這麽死……不,這麽犧牲了嗎?”

“我沒死。有人救了我,我跟組織失去了聯係……組織暴露了,他們認為我做了叛徒……”

“可憐的姑娘,你可以回去找他們澄清真相。”

“我找不到了,還有我的戀人,不知道到哪兒去了,也許是死了……”丁小魚又哭了起來。

杜朗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隻能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似乎這樣就可以把自己身體裏的能量輸送給她。

“他殺死了我!他沒死!”丁小魚的身體一陣**。

“啊?他為什麽要殺你?”

“他也認為我是……叛徒。他在我背後開的槍,一共三槍。我轉過身,看到了他。我不能說話了,我用我的眼睛告訴他,我沒有出賣他們……”

“他相信了嗎?”

“他不相信。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愛我。可是,他還是要殺死我。”

“……”杜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血,全都是血,流了一地。我的眼睛沒有合上。冷,好冷……”

“我們離開吧。你的天使還在嗎?”

“在。天使告訴我,沒有信任的感情不是愛情。原來他不愛我……我累了,很累。我想回去了,我不想繼續在潛意識裏了,每一世的結局竟然都一樣,我沒有勇氣再繼續了。”

“好,那我們就結束。”

“你能讓天使帶我去我的今生看看嗎?”

“你現在的真身不就是在今生嗎?”

“我是想看看今生的結局,看看我會怎麽死。”

“不,天使是不能帶你去看今生的結局的,她會拒絕你的。”

丁小魚說:“我隻是想知道,我這一生是不是也死在路羽手上。”

杜朗終於想起來丁小魚這一世缺少什麽了。他問:“難道殺死你的那個男教師,他也是路羽的前世嗎?”

丁小魚說:“是的,我一開始就知道結局了,因為我一看到我的老師,就發現他跟路羽長得一模一樣。”

4

簡昔到達杜朗的診所時,杜朗剛剛洗了臉,換了衣服。他喜歡在下班前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然後和簡昔一起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杜朗把簡昔拉進暖和的辦公室,細心地幫她把大衣脫掉,抓住她冰冷的手,放在掌心暖熱。

然後,他們坐下來,杜朗打開粉紅色的便當盒,看了看,笑了:“昔昔,你今天是不是偷懶了?”

今天的晚飯不是簡昔自製的,是她在飯店買的灌湯包。

簡昔說:“我晚上跟喬麥和路羽去外麵吃飯了,覺得這個很好吃,所以就帶給你嚐嚐。”

杜朗用筷子夾起了個灌湯包,放在嘴邊,輕輕咬破,然後吸入湯汁,之後,把整個包子塞進了嘴裏:“唔,好吃,很香嫩……喬麥不是過兩天才回來嗎?”

簡昔說:“喬麥本來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沒想到變成了驚嚇。”

她把今天淩晨發生的事講給杜朗聽。

杜朗吃包子的速度越來越慢,到後來完全停下來。他喝了幾口熱豆漿才說:“怎麽不讓我去看看?白白錯過了一場好戲。”

簡昔說:“好戲?你總是這麽幸災樂禍。你不知道,我們出去吃飯的時候,他們倆好幾次差點兒穿幫。剛開始我對他們能夠完成表演很有信心,但現在……”簡昔搖搖頭,“我的手心一直在冒冷氣,總覺得他們倆都變成鬼了!哦,杜朗,我說的話你都相信啊?”

杜朗微微一笑:“確實難以置信。隻是,我知道你從來不會騙我,所以隻好相信你嘍!隻是,如果我告訴你今天這裏發生的事,不知道你肯不肯相信。”

簡昔說:“說實話,我對你的話,總是隻相信百分之九十的。喂,別瞪眼,百分之九十已經很多了!”

杜朗講了丁小魚的故事,重點是,丁小魚經曆的三個前世,都是死於路羽的前世之手。

簡昔說:“我知道這個姑娘喜歡路羽喜歡得不得了,還好路羽對喬麥很專一,所以喬麥也沒放在心上——她總是那麽神經大條,不懂得啥是惆悵。如果真是這樣……你為什麽不繼續給丁小魚催眠,讓她提前知道這一世她與路羽的結局?”

杜朗說:“我有我的原則。雖然我也很想知道真相,那種好奇感就像一百隻小貓在我心裏亂抓一樣。可是,我還是喚醒了她。我是催眠師,不是預言師。如果我不遵守原則,這世界就亂套了。”

簡昔問:“丁小魚了解自己的三生三世都跟路羽有瓜葛,有什麽感想?”

杜朗的眼前浮起丁小魚那張不諳世事的臉,“我雖然沒有帶她到今生的未來,可是她堅信這輩子也會死於路羽之手。她說她恨路羽。”

簡昔搖頭:“太搞笑了!人家路羽對她根本就不感興趣,避之惟恐不及,怎麽可能殺了她?這個丁小魚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

杜朗說:“要說有毛病吧,還真委屈她,但腦袋絕對算不上正常,我根本沒有見過比她的腦袋還簡單的姑娘。”

簡昔不說話,看著杜朗,嘴角似笑非笑。

杜朗輕輕握著簡昔單薄的肩膀:“我當然不會喜歡這種頭腦簡單的姑娘,就算長得再好看,也像白開水似的無味。小昔才是我見過的最冰雪聰明的姑娘。”

簡昔笑道:“辯解沒成功,倒說漏嘴了。丁小魚原來在你們男人眼裏很漂亮,看來喬麥更危險了。”

杜朗給簡昔倒了一杯紅葡萄酒,看她慢慢地喝下去。簡昔喝完酒,杜朗在她留有酒香味的嘴巴上纏綿地親了親,然後幫她穿上大衣,帶她去外麵兜風。這幾乎是他們每晚必做的功課,即使在這麽冷的冬夜裏。

車內開著空調,慢慢地暖和了。簡昔把頭枕在胳膊上,問杜朗:“關於喬麥,你沒什麽意見發表嗎?”

杜朗把車開得又快又穩:“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是絕對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兒。”

簡昔笑:“如果給那些想知道前世的姑娘們催眠的人不是你,我也不會覺得靠譜。”

杜朗說:“現在的情況是,除了他們兩個人,其他的人對她們來說都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他們的改變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

簡昔說:“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們兩個人分開,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了?”

杜朗說:“你覺得有其他辦法嗎?兩個人在一起豈不是更痛苦,實際上,已經不能說是‘在一起’了。”

簡昔說:“這不可能。我一直認為,如果世界上剩下一對情侶,那就是路羽和喬麥!”

杜朗輕輕地搖頭,然後說:“有個辦法可以試試,那就是喬麥留在青城,路羽沿著喬麥的路線再走一次,再回來,也許他們的狀態就一樣了。”

簡昔說:“為什麽跟我的想法正好相反?我想到的是,再走一次路線的應該是喬麥。她的狀態改變了,路羽沒改變,為什麽要讓路羽也改變?”

杜朗說:“因為你用的是女人的思維,而我用的是男人的思維。”

簡昔說:“眼前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他們的演出。喬麥很在意這件事,因為這是她的恩師邀請她去的,她想在恩師麵前跳一支完美的‘倫巴’。而他們如果想要演出成功,基本上還要好好排練一下,用一個人的方式跳兩個人的舞。我明天會抽時間去看他們的排練,我覺得他們可以做到。”

杜朗說:“你不覺得你跟池樹的華爾茲比他們的倫巴更重要嗎?他們隻是演出,而你是比賽。這段日子以來你一直想要有個好成績嘛。”

簡昔說:“我們隻是業餘的,不能跟他們專業的比。而且,明天池樹會跟我一起去看他們排練的。”見杜朗不說話,簡昔輕輕捅了捅他的胳膊:“吃醋了?”

杜朗說:“我要是吃你跟池樹的醋,早就成泡菜了。”

簡昔問:“那你會不會去看我的比賽?”

簡昔說:“嘻嘻,還是男人的胸懷博大。池樹的那個女朋友譚牧牧就很麻煩了,整天為這事兒跟池樹吵。我懷疑如果譚牧牧去看我們的比賽,不但不會給我們加油,還會衝上去拿刀把我給劈了。”

杜朗說:“那我更得去了,不能讓人把你給劈了。”

簡昔笑得很開心。

5

丁小魚從浴缸裏爬出來,用寬大的浴巾將自己裹成一小朵鬱金香。她捧起杯子喝著一大杯白開水。除了白開水,她家裏沒有其他飲料。從這一點看,她確實是一個簡單的姑娘。

然後,她拿起手機發短信:路羽哥,我明天能不能見到你?

沒有回複。

她又發出一條短信:路羽哥,小麥姐是不是回來了?

依然沒有回複。

第三條短信:路羽哥,我就當你默許了,我明天去舞室看你跳舞。

丁小魚發完這條短信,就把手機關了,把電腦打開,把U盤插上去,將一個名為“小魚催眠個案01”的MP3格式的文件下載到電腦硬盤上。

然後,她把這個文件打開,靜靜地聽著。聽著聽著,她就開始哭,大滴大滴的淚滴下來,也不擦,任由滿臉淚痕。哭了一會兒,她又倒了一大杯白開水喝,然後又哭,似乎是想用一杯又一杯的白開水過濾身體裏綿綿不絕的痛苦。

聽完的時候,她已經哭得縮成一團,身體抽搐不止。心理上的疼痛引起身體上的疼痛,每個細胞都在痛,由內到外,又由外到內。

劇烈的疼痛中,丁小魚明白今晚她又將徹夜難眠了。她掙紮著爬起來,把每個房間的燈都打開。

浴巾落在地上,她赤身**在木地板上走著。暖氣不足,她的肌膚上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經過落地鏡的時候,她看到自己幹枯的身體頂著水草般的長發。她淒慘地笑了笑,然後端詳了自己的臉,發現還是美好的。

可是,她想到了喬麥那張紅石榴般嬌媚的臉,苦澀的感覺像海浪一般湧上來。特別是,喬麥的身體是那樣的健康、妖嬈、蠱惑,而自己,她斜著眼睛看了看鏡子——就像沒有發育完全的初中生,沒有胸,沒有胯,別說路羽選自己做女朋友,估計連跟自己跳一支舞都不屑。

房間裏的燈全部打開之後,她開始光著腳在一個又一個房間裏跳舞。她跳路羽和喬麥的每一段舞——熱烈的恰恰,婀娜的倫巴,俏皮的牛仔,歡樂的桑巴。

她是偷偷學會的。這個世界上除了丁小魚自己,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會跳拉丁舞。還有,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拉丁舞跳得這麽好,包括丁小魚自己。

……

淩晨四點半,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晚歸的人已經睡了,早起的人尚在夢中。偶爾有個人影晃動在街角,就如同一隻幽靈。

黑色漁夫帽,黑色皮襖,黑色馬丁靴,連打扮也是中性的。

夜寧靜得令人發癢,卻撓不到癢處。它進入樓房的時候就像一片枯葉落入湖中,悄無聲息。一隻黑貓突然從黑暗中躥了出來,可是它仍然波瀾不驚,上樓的步伐平穩。

開門的聲音很小,小得不會驚動任何人。沒有開燈——無需開燈,它似乎更習慣黑暗,更喜歡黑暗。它在黑暗裏遊刃有餘地到了一間陝小的屋子,打開電腦。

屏幕的光亮照在它的臉上。它的臉如同月亮一樣冰冷,缺乏生氣。從敲擊鍵盤的手法看,它一定彈得一手好鋼琴,可惜響起來的隻是單調的機械聲。

黑暗裏的真正的黑客。

冷笑,除了冷笑還是冷笑。

它在笑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故事,這個故事還在延續,這個女人和這個男人這輩子仍然有瓜葛。

它打開瀏覽器,用一個加密過的郵箱給路羽的郵箱發郵件。

37M的附件不算特別大,郵箱能夠支持。

除了這個叫做“丁小魚催眠個案01”的附件之外,郵箱裏沒有一個字的正文。

但是郵件的標題寫得足夠驚悚:殺人犯路羽的殺人證據。